第81章 向南
符恪和沈錦雲出門去,她就把自己反鎖在卧室,搬來椅子坐窗邊,一看一下午。等符恪和沈錦雲回家了,她又將自己放出去,陪他們吃飯閑聊。
一天一天過下來,形態大多是如此。
日子久了,在客廳里和幾個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時候,偶爾瞟到窗戶,她會忍不住打寒噤,一激靈。
窗有框,有時像眶。
外面世界投進來的亮光是眼瞳。
不知是她望它,還是它望她。
自從趙歡與捨棄自己的小公寓,回到家裏住后,沈樂皆就來得愈發勤快。他經常來和趙歡與說話,關於婚禮的籌備,關於新房的裝修。婚房,是他作為哥哥為妹妹置辦的,連帶裝修和傢具也全權負責。
歷來,他愛把趙歡與的事兒都攬他一人身上。
沈樂皆吹毛求疵的性子露出來了,總喜歡為某一處的某一細節深摳半天,趙歡與被磨得不耐煩,就笑他,哥哥好像在辦自己的婚禮。
聽到她說這種話,沈樂皆一般就此妥協,於是閉嘴。但沈樂皆也不走,有段時間甚至小住過,後來是被沈錦雲攆回的。
不見兒子想兒子,見多兒子嫌兒子。沈錦雲問沈樂皆怎麼老把甘婷藝扔家裏,沈樂皆從善如流地答,那明天領來坐坐。
符恪把他的不在乎和無所謂看在眼裏,分析道:“這倆人,還是散,過兩年生個孩子,就能粘得緊些了。”
沈樂皆飯不吃了,單手成拳,手背指節杵着太陽穴,疲累道:“前些年催婚,婚結了,就開始催孩子,孩子生了得催什麼?沒完沒了了。”
看他要生氣,符恪轉頭,禍及池魚,問趙歡與:“你和小霍也是。禮都要成了,不見他來家裏看看長輩。”
“他媽媽身體不太行,現在去美國治療了,身邊兒離不了人,他走不開,過些天能來。”
沈錦雲點頭,表示理解:“對,他家就他一個,他得辛苦點兒。那按理你該去看望看望。”
趙歡與:“我也這麼說,但他”
沈樂皆:“婚禮就是下個月,怎麼,他結婚也卡點?”
水量不合適,米煮得硬,吃得人心浮氣躁,火氣不小。
沈錦雲回頭料理沈樂皆:“人,本來就是沒完沒了地活。孩子生了催什麼,我們就催孫子結婚,再催孫子生孩子,行不行?”
“行,您開心。”沈樂皆按了按眉毛,說,“您和我媽那邊兒客人的名單擬好了嗎?”
沈錦雲說:“天天叫我擬,還擬什麼,用你那年的那份兒不就得了。”
沈樂皆看了看趙歡與,他重新擺弄好筷子,笑了一下:“是,您查查,有漏的跟我說,再補。”-
家裏沒有人,趙歡與有些喘不過氣,她出了門,沒有目的地。和很多年前一樣,晃着神兒往衚衕院兒去了。
碰到宋野枝的車停在大門口,宋英軍和陶國生下了車,駕駛座上的人繼續往前開,繞出去找車位。
他們都沒注意到巷口有她。
十月了,沒有風,不冷,但趙歡與習慣抱着臂,靠着牆,等宋野枝回來,要和他一起進門。
宋野枝勾着車鑰匙走來,看着她,上下掃一眼,笑說:“你一個人來呢?”
趙歡與站直了,點頭:“你們呢,去哪兒了?”
“爺爺不舒服,剛從醫院檢查回來。”
“怎麼樣,去小叔醫院看的?”
“嗯。血壓高,腎和肝不好,就是老人家上了年紀都有的毛病。”
“得好好養,好好吃藥。”
趙歡與走到院兒里,跟宋英軍和陶國生道過好,一縱鼻子:“你們大白天的,爺仨喝酒了?”
宋英軍說她是狗鼻子,指了指角落的幾個小罐子:“桂花酒,你陶叔釀的。”
趙歡與仰頭,看院裏的樹:“難怪呢,我說今年這桂花樹光禿禿的。”
宋野枝笑:“全打下來釀酒了。”
宋英軍背身給自己倒茶的功夫,趙歡與已經揀來小杯子,蹲在罐子前舀上酒了。
“大白天兒的喝啊?”
“我嘗嘗味道,還沒喝過自家桂花釀的酒呢,您來點兒不?”
這次不用宋野枝苦口婆心,宋英軍自覺拒絕:“這東西我暫時得戒了。”隨後搖頭,似笑似嘆:“還是小孩兒,下個星期就要結婚了,小姑娘成為大姑娘。也就一眨眼的事兒,歲月不饒我咯。”
“都安排好了嗎?”宋野枝坐在樹下的石桌旁,問道。
“我哥在弄。”
宋野枝:“婚紗呢,挑的時候叫上我,陪你去。”
“也是我哥弄好了。”
不止如此,沈樂皆連婚禮當天霍達接親的車輛都打點好了。這場婚禮,他是總策劃師,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知情的人,無一不說沈家哥哥的好——新娘照顧得周全,新郎的事兒也包圓,恐怕親兄親父也難做到如此地步。
霍家真真兒找了個好人家。
趙歡與想起那日婚紗店裏,他替她選新娘服。幕布落下,幕布掀開,她一件一件換,他一刻一刻等。從天亮試至天黑,店中的婚紗穿過大半,他站在更衣室前認真地左右為難,確實難挑,每一條都很美。
哥哥好像在辦自己的婚禮。
是某一剎那,趙歡與看着他,像看新郎。那一剎那過後,她知羞,顧恥。
“歡與?”
她再次無知無覺地走神了:“嗯?”
“婚禮過後,你是不是真要和霍達去南極度蜜月?”
趙歡與咯咯笑:“他還跟你聊這個吶?”
宋野枝撓頭:“他無意說,但我記住了。”
趙歡與擺首:“應該不會這麼急,他媽媽情況不好,他不能走。”
宋野枝:“那他現在——”
“我哥帶着他,也就忙婚禮這檔子事兒。”
嘗完淺淺一杯,宋野枝在考慮晚上多叫些人來聚會吃飯,酒味兒正好了。趙歡與的手機恰巧響起來,是沈樂皆,來找她要她的賓客名單。
“你在哪?”
“不在家。”
“我知道,所以問你在哪?”
“小野家。”
“我過來找你。”
趙歡與立馬攔:“哎——別來,名單今天是最後期限是吧,我在電話里給你。”
沈樂皆沉默幾秒,說:“行,你現在說。”
趙歡與:“”
沈樂皆:“說啊,我等着。”
趙歡與:“好像沒有。”
沈樂皆把電話掛了。
宋野枝問:“同學也不請幾個啊?”
趙歡與:“不請。”
宋野枝知道婚禮的性質,也覺得這樣最好,沒再多說。
不醉,只累。趙歡與趴在桌上,睜大眼睛去看斜上方,四合院的磚瓦壘出來的天空。有撲騰翅膀的聲音,可不見影兒,應該在腦後方,她懶得去看。
冬天要來了,它們都在往南飛。
渾身無力,隱約地發癢,她的魂體,是真的變成一隻鳥,混入其中,逃走了。
“小野。”
“嗯?”
“我想要你院兒里那株花兒。”
“哪株?”
“那年去秦皇島,帶來的那幾根木棍兒,你把它們種活啦。”
“對,但現在依然是棍兒,花只在春夏開,純白色,特好看。”
趙歡與笑:“那就更方便了。”
“小野。”
宋野枝和她一同趴着:“總叫我,一杯不至於吧?”
“怎麼能呢。”
“嗯,那這次是什麼事兒呢?”
“記得想我。”
“啊?”
“見不到我的日子,記得想我。”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睡在冰涼的石桌上,有人替她塞入毛絨絨的桌墊,睡在廣袤的天地間,有人替她披上輕薄的毯。
她真的沒有醉,只是累,所以睡着也沒有夢。
或許有,只是她忘了。
2005.10.18,趙歡與女士與霍達先生,大婚。
凌晨天將亮,伴郎需和新郎去新娘家裏接親。
新郎不見了。
順着找到新娘家中。
新娘也不見了。
酒席擺得整齊盛大,賓客還未上座,正好,不必上了。
緊鑼密鼓準備了小半年的婚禮,即將誕生。可惜未見人世,就偃旗歇鼓,無聲無息地死了。
沈樂皆在冷清的兩層大廳穿梭,協調人事,道歉退桌。和經理將賬算清楚后,空空如也的樓里借出一個角落予他,他坐着,拿出厚厚一本賓客花名冊。
之前是這一本,一一打着電話請人來,現在也是這一本,一一打着電話請人回。未來的要道足歉,已來的要訂好酒店。幸好這是倒霉喪氣事,各位都顧主人家的心情,為主人家考慮,替主人家難堪,所以很好說話,很好解決。
很順利,四個小時,沈樂皆把五個月的心血收拾完畢。
王行赫問過經理,被帶來二樓大廳,極目而視,找了好半天,才看到沈樂皆所坐的桌。
“查出行記錄了嗎?”王行赫問。
“還沒。”
“打過電話了嗎?”
“還沒。”
“兩個人一起走的?”
“不知道。”
“沈樂皆,我好奇。”
沈樂皆不看他,兀自垂頭,也不接話,盯着手指出神。
“沈家兄妹悖德亂倫,沈家女兒女婿雙雙逃婚。”王行赫問,“哪一個,你更能受得住?”他恍然大悟似的,“哦!你現在沒得選了——雖然,明明有過有得選的時候。”
沈樂皆知道了,王行赫這一趟,是想來茬架挨揍的。
但他自始至終沒有動,被釘在了椅子上。他今天早上,按了太多電話鍵盤,現在手指很痛,痛得出奇。沈樂皆的前半生,沈樂皆身體的熱度和筋骨里的氣力,都被這痛,抽絲剝繭一樣地,噬盡了。
霍達走飛機,他要去美國。
趙歡與走火車,她往南,不知道要去哪兒。
火車路長,夠她想清楚——應該能吧。若不能,那繼續換下一列好了。
車廂里人不多,很多空座位。她一個人縮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懷裏摟着兩根裹泥的木枝——這是她全部行李。
風景從平原隆成群山,趙歡與昏昏欲睡。
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安靜的交通工具。
車廂密閉,流動的風從哪兒來。
聽說飯點會有餐車路過。
去找媽媽吧。
睡意全無,趙歡與換了個姿勢,翹起二郎腿,鋥亮的鞋尖藉著火車的力悠然自在地點。
她伸手關了頭頂的空調。
北京城的2005,百無聊賴的秋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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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到了卡文重災區。這章可能會修,修一般是補。也可能不修,原樣。(是的您看完我說了一句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