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終極委託
片刻過後,有位明眸皓齒的纖細男子從側門進來,郁岸見他面熟,這不是失序邊緣酒吧的白狐調酒師嗎。
明堂,是叫這名字來着,極地冰海的北極狐畸體,昭然的發小。明明和昭然一樣長了張立體深邃的西方面孔,在斜塔里卻着一身廣袖白衣,腳踝戴紅繩金鈴,一步一響,小臂和小腿描畫血紅咒文,分明是只被本地人馴養的外國狐狸。
他的名字也很雅緻,可能是斜塔主人起的。
郁岸站那兒咬着指甲略一琢磨,竟推測出一出千里尋契的苦情戲來,不能夠啊,斜塔主人和薄小姐一樣,是自體生長畸核的人類畸體,畸體之間不存在契定的可能。
那狐狸仙姿玉貌的,林圭看直了眼,從未見過如此驚艷的皮囊,久久移不開視線,頸側的龍眼向上翻個白眼,探出兩縷血紅觸絲,向上捅林圭的眼珠子:“看什麼看?你去親一口得了!”
匿蘭對狐狸的尾巴感興趣,總共八個岔,九條尾巴,但另外七條已經從根部截斷遺失了,只剩兩條,毛絨潔凈,好想摸一下。
昭然沒想到會在斜塔遇見老朋友,以往每每聚在一起閑聊,明堂總是義憤填膺,認為井宿先生豢養他如同豢養一隻寵物,視他為玩物,因此多對井先生態度犀利,出言不遜,還總是故意躲着不肯接近斜塔。
井先生卻一一寬容,給予他的保護只多不少。
失序邊緣酒吧本來是井先生的產業,開在人類世界,卻是畸體聚集的娛樂場所,又兼之發佈斜塔委託、維護各個冥幣超市秩序的功能,魚龍混雜又極為重要,可明堂說要去當老闆,井先生便安排他去了。
明堂不是什麼強大的畸體,卻酷愛惹是生非,就是天王老子說了句他不愛聽的話,也得受他好一陣陰陽怪氣。
即使如此也沒有畸體敢動他,只敢向斜塔主人投訴,反覆投訴,等到一切投訴都石沉大海,大家就都明白井先生打定主意偏袒他,只好不再計較。
明堂把茶水撂到棺材蓋上,什麼都沒說,尤其偏着頭不看昭然。
“請坐。”井宿先生忽略了心神不寧的小狐狸,揮手驅逐那些殘疾的小動物退去,“斜塔收留不甘就此輪迴的流浪靈魂,他們會為我工作,換取斜塔的幫助,我將盡我所能去了卻他們的遺憾。”他平和的嗓音總被咳嗽打斷。
聽到這兒,明堂也沒打聲招呼就轉身溜了,身體縮小到白狐的體型,像一陣風,溜進縫隙不見了。它身上的金鈴鐺走到哪兒都叮噹響。
“小袁哥也是你的員工?他不是死人吧。”郁岸收起破甲錐,不再介意那些骯髒的殘疾動物接近,匿蘭已蹲到一邊兒逗弄小貓去了。
“袁家世代為我工作,他只是繼承了家業和世代相傳的職業核-無常。作為回報,我給他出了幾個主意,幫他契定日御百目,那後生古道熱腸,是個值得託付之人,日御百目想必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林圭好奇:“日御百目?”
昭然學着井先生的腔調解釋:“家兄。”
心裏卻想,原來是他在中間插手攪弄風雲,才讓袁明昊在繭里碾壓大哥,讓大哥毫無還手之力,顏面盡失,至今都耿耿於懷。
郁岸把委託牆上摘下的文書遞了上去,關於處理假冒船夫和招募新船夫的委託,下方落款處不知何時已經自動出現一個“已完成”的紅泥印章標記。
只需將文書以雙指夾符咒的方式向空中一拋,兩頁文書在空中飄蕩,燃燒起來,分解為金藍色的閃爍塵片,一半升入空中,聚入高空旋轉的星環,另一半散落進腳下的土地中。
如此一來,井宿先生的面色稍微紅潤了些,也停止了咳嗽。
同時,貼在匿蘭指尖撒嬌的瘸腿黑貓柔軟地叫了一聲,露出白骨的後腿竟開始生長血肉,隨着再生的骨骼一起,修復成一條健康的腿。
一摞冥幣出現在郁岸面前,總共九枚,三倍酬勞一分不少。
郁岸欣然收下,立即提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惡魔套裝,售價十冥幣加十萬元,除去分給小蘭姐的一部分,現在自己手裏的冥幣也即將攢齊了。
井先生回憶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說:“我記得,你留下一枚冥幣作為定金,要求留貨。袁明昊請示過我,我也應允了。”他話鋒一轉,“只不過,我如今不能把那套衣服出售給你了。”
“啊?!”郁岸直接跳上棺材,這件套裝的效果在他計算之中,能任意驅使一頭斜塔內的邪惡之物,是打敗昭然不可或缺的裝備,因為斜塔中的邪祟不算畸體,不受繭的排斥。
昭然一把接住被他掃落的茶杯,放回棺材蓋上,一隻手把即將開始發瘋的臭小子提溜下來,拍他的腦袋讓他安靜。
井先生解釋道:“有位顧客已經為小惡魔套裝付完全款,他對套裝的效果不滿意,另付錢請斜塔里的織工修改,總共花費超過二百冥幣。”
郁岸憤怒不堪,被林圭從背後架住胳膊,朝井先生怒斥:“你不守信譽,那人是誰?”
“他一直在找材料,傷痕纍纍也不罷休,他不知疲倦,至今仍在斜塔藏書閣里為我工作,我被他的誠心打動了,所以破格滿足他的夙願。”井先生抬手示意他冷靜。
“接受我的委託,完成之時,魔王獵裝將送到你手上。”
郁岸一怔。
送給我?
林圭眼前一亮,搓了搓手:“先生叫我們來還有什麼委託?儘管說。”
一頁文書從井宿先生袖中飛出,紙頁攤開懸浮在眾人眼前。
“有種稀鬆平常的現象,你們應該見過——再結實的布條,只要在邊緣剪開一道缺口,就會很容易被撕成兩半。”井先生舉起右手,毛筆字跡在委託書上逐字浮現,“我要你們,去守下一道即將敞開的門。”
【委託內容:禁止第二道門被撕裂】懸賞:200冥幣,地點:黃金礦區。
火焰龍眼看見懸賞報酬已經急瘋了,二百冥幣翻三倍可就是六百,想要什麼買不來啊,於是伸出一縷觸絲瘋狂捏林圭的臉,另一縷觸絲卷鬚變成小手的形狀向前猛指。
林圭齜牙咧嘴問:“坐標在哪兒?”
“等等。”郁岸臨時加碼,“我有別的要求。”
井宿先生側目傾聽。
“給我一份能承載一級金核、足夠製作畸動裝備核心嵌核槽的金屬,我現在就要,替我寄回恩希市睿聯公寓。”
見井先生沒開口,郁岸才再補充:“成本從我那份報酬里扣,可以吧。”
“小事一樁。總價8冥幣,郵費1冥幣。記賬。”
斜塔主人向後退了幾步,側身抬起右手示意教堂前十字架的方向,十字架前空氣發生扭曲,演變成一道類似大哥位移之眼的漩渦。
但這漩渦極不穩定,而且光華暗淡,彷彿很快就會坍塌。
幾人快速追過去,然而就在腳步即將踏進漩渦前一刻,整個教堂都開始晃動,彩色玻璃破碎凋零,木樑和石磚都在迅速老化,向下掉落塵土和碎渣,漩渦就此熄滅。
林圭展開龍之翼飛到空中,一條承重梁塌了下來,他噴出一股龍火將其化為灰燼,抬起半翼遮住墜落的尖銳玻璃:“快撤出去!”
昭然把郁岸和小蘭一起攏到身邊,向走廊外快步撤離,腳下涌動起一輪金色日晷,時鐘失常逆轉時間,頭頂轟然塌落的碎磚被他倒逆回五秒之前的位置,趁機一路逃離。
“發生什麼事了?”等跨出坍塌區,郁岸從昭然的手臂縫隙里鑽出半個頭張望,前一刻還華麗莊重的教堂已經淪為一片廢墟,小動物們倉皇逃竄,斜塔主人的身影已與十字架一同幻滅。
白狐狸姍姍來遲,嘴裏叼着一串新折的枇杷果子,在廢墟前慢下腳步,踩着碎石跳躍到井宿曾經站立的地方,用爪子刨着碎石嗅聞。被遺棄的小狗似的,瞧着可憐。
幾人都搞不清狀況,昭然上前抓住狐狸的後頸皮,輕輕一提,把明堂提到面前問:“你不是恨他?我看你殷勤得不行,怎麼回事?”
“關你屁事。”白狐狸吐掉嘴裏的枇杷枝條,呲起尖牙低吼,“不計其數的人類混入新世界,許多活人來冒充斜塔員工招搖撞騙,讓斜塔信譽受損,井先生無暇應對。”
斜塔幻室是已經被放逐的穩定幻室,類似繆斯號游輪幻室,規則已被破解,但鎮守者井宿沒有死去,幻室因此一直保留。
斜塔幻室運轉的規則是“交易”,只有新舊世界和生死世界不斷發生交易、產生流水才能維持斜塔幻室的存在。
“為什麼薔薇輝母推開一扇門的影響會那麼惡劣?我一直在守門。”昭然搖頭不解。
明堂怒極反笑,狐尾挑釁搖晃:“我還想質問你,那門是怎麼守的?你瞎了嗎?那麼多載體人類混進來你都攔不住?”
匿蘭不忿爭辯:“昭組長獨自守門,難免百密一疏,你怎麼不來守啊?”
“不,我沒有遺漏。”昭然扔下狐狸,找了截倒塌的白色石柱蹲下休息,這座斜塔崩塌后,那種發自心底的寧靜感消失了,血液滾燙,僅剩的兩枚畸核周圍的神經突突直跳,不得已用煙草麻痹焦躁的大腦。
周圍的霧瘴漸漸變濃,就連面對面爭吵也看不真切對方的五官。
明堂對斜塔最了解,四爪輕盈躍上一根斜架在廢墟上的柱子,微眯眼眸分辨瘴氣遮擋后的影子:“不想死就先離開這兒,去下一座塔。”
不知不覺,熙熙攘攘往來的鬼街已經寂然無聲,那些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烘製麵包時風箱呼啦的聲音、酒肆旗幟被風席捲的聲音全部停歇。
整條街上悠然閑逛的殭屍厲鬼統統停下腳步,齊刷刷回頭,望向聚集在廢墟前的幾位活人,有的殭屍只輕輕偏頭,有的直接將頭頸擰轉一百八十度,身子向前頭向後,鼻翼抽動,嗅聞活人身上的煙火味。
僵硬的腳步聲從霧中接近,之前碰見那位清朝殭屍癲跳而來。
昭然快其他人一步,截住了殭屍進攻的路線,隔着官服紫袖抓住那殭屍小臂,膝頭向上猛抬,重擊殭屍腹部,但殭屍的身體比想像中硬得多,昭然經過短暫判斷,左手直接白骨化,從左側身體開始展露白骨怪物本體,以抵擋後方湧來的屍潮。
卻不料,清朝殭屍向他張開黑血流淌的嘴,噴出一股黑紅屍毒,覆到昭然白骨上,將他的怪化本體逼了回去。
“斜塔幻室優先保護死者,和他們打根本占不到便宜,快跟我走!”白狐狸尖銳地喊了一聲。
昭然被那殭屍纏住,雖然整條手臂都鋪滿屍毒,但神情冷靜,還算遊刃有餘:“你們跟他過去,我這就來。”他的力量強得驚人,頂着殭屍向霧裏走,死者越聚越多,但誰都越不過昭然。
匿蘭想過去幫忙,但郁岸示意其他人跟上明堂。
一陣敲鑼打鼓的喜慶音樂由遠而近,一聲尖銳的嗩吶聲撕裂迷霧,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聲音的來向——
兩位胸系喜花的紅衣轎夫先從霧靄中現身,八抬血紅花轎露出真容,頭戴紅紗的新娘雙手搭在一起,放在膝頭,手腳腕皆呈現僵死青白色,一雙繡花紅鞋與死白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猛鬼新娘在紅紗下驀然睜眼,郁岸便看見她頭頂出現了一道密集的血量條。
紅紗之下,她殷紅艷麗的嘴唇動了動,聽她一聲令下,落轎,八位殭屍轎夫一擁而上。
鬼街的每一個十字路口都建造了一座斜塔,在斜塔鎮壓下,死者們井然有序,不會攻擊來此到訪的活人,一座斜塔坍塌,直接導致附近鬼街的死者失控。
三個殭屍轎夫圍攻林圭,林圭扇動龍翼,一股熾熱龍火從腳下騰起,殭屍懼火懼光,近林圭身便發出一陣灼肉的嘶聲,一時拿他無可奈何。
白狐身上的護佑咒文涌動起紅色暗光,附近的死者被咒文驅逐,全不敢靠近那狐狸,餘下五位轎夫便全朝郁岸和匿蘭壓過來。
匿蘭直接抽出左手小指的銀級裝備核-虛無光劍,銳利劍刃刺入一位轎夫心臟,然而殭屍卻只頓了頓身子,倚仗斜塔庇護,完全不受活人利器所傷。
“擋住他們!”匿蘭直接掏出手機扔向高空,手機屏幕在空中亮起,腰間的JS娃娃投影自動開啟。
兩道金色身影從空中落地,薩蘭卡身穿道士太極紋黃袍,戴黑色小圓墨鏡,雙指捏一沓黃紙咒符,冷臉念句遊戲台詞,將一沓符咒平飛出手。
定身符飛貼在紅衣轎夫印堂正中央,那鬼哭狼嚎的殭屍便手腳扭曲地掙紮起來,原地定身無法動彈。
詹姆斯穿小道士服,從背後抽出一把桃木辟邪劍,尖端對準轎中的新娘,將劍推了出去。
紅裙新娘從身側拿起一把紅紙傘,從面前撐開遮擋,木劍懸空,與猛鬼新娘的紙傘僵持幾秒,噹啷落地。
新娘撐着紅紙傘飄出花轎,垂落的鞋尖懸浮在地面上兩寸高處,她收起紙傘,從傘柄處抽出一把傘中劍,細劍秀氣凌厲,只一刺就挑斷了匿蘭一縷髮絲。
鬼新娘步步緊逼,被定身在地上的紅衣轎夫不慎擋住她去路,被她無情腰斬。
匿蘭欣然接招,虛無光劍和傘中劍銀光相接,火花四濺,但虛無光劍無法斬殺死者,匿蘭遲早會落於下風。
“噯,奪她的劍。”
沒人注意到郁岸一直躲在什麼地方觀察,匿蘭聽到那冷冽沉穩的聲音,下意識直接聽從了他的命令。
一群鬼魅蝙蝠從花轎后騰空而起,抄最近的路線貼近夢鬼新娘的後背,突然顯現人形,郁岸面容冷酷,小臂從背後猛地勒緊新娘的脖頸。
匿蘭趁機上前左手握住鬼新娘的紅紙傘,一腳踹在她持劍的手腕上,細劍打着轉飛上半空,在墜落的一瞬,兩位女子同時伸手爭搶,但匿蘭快她一步,攥住了細劍的柄,毫不猶豫向前一刺,一劍封喉。
猛鬼新娘喉嚨中劍,張着嘴,血量條驟減,只剩最後一點血皮。
她一襲大紅喜服從蓋頭開始褪色,顏色變淺,竟褪成一身白布喪服。
其餘被定身的紅衣轎夫也跟着一起發生變化,紅衣變麻布,喜服變喪服,頭頂雪白孝布,臉上恐怖的喜慶笑容驟然消失,唇角下垂,滿臉哀戚。
哀樂奏響,紙錢飄蕩。鬼新娘頭頂的血條回灌了一半。
“區區小精英怪她還有個二階段……溜吧!”郁岸拉上匿蘭溜之大吉,林圭邊退邊鋪火,拖住殭屍的腳步。
白狐在前方開路,上竄下跳,擋路的死者幽魂卻紛紛避開一條通路,請他先走。
明堂雙尾搖曳,渾身護佑咒文流動,依稀可見金文篆字排列,紅光涌動。
白狐開道,猛鬼讓行。
他們距離下一個十字路口越來越近,忽感黑雲壓頂,一龐然大物從天而降。
白骨怪物重重落地,砸裂地面的磚石,富有彈性的白骨手臂將巨大身軀撐起,站在他們面前,抬起幾條大而粗壯的骨手,握着拳,舉到郁岸面前。
都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情玩猜猜哪只手裏有好東西的遊戲,不是自己家出事,他真是一點兒不着急,明堂氣血上涌,眼前一黑。
郁岸站在他面前,顯得十分渺小。伸出一根手指點點他的右拳。
白骨怪物掌心向下攤開右手,每條骨骼指尖都綁着一條上吊繩,末端吊著五個猛鬼殭屍,垂在指尖搖晃,宛如悠悠球。
“咕嚕。(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