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黃金礦區
人們匆匆追進斜塔內,郁岸走在隊伍末尾,斜塔附近的霧瘴很淡,追擊到此的殭屍鬼魅都平靜下來,不再發狂。
郁岸感到一股窺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直覺很准。
回眸尋找,四下搜尋,忽然抬頭望見高聳入雲的閣樓上,有位青年正靠在古樸的樓閣窗邊凝望自己。
那人五官輪廓和郁岸幾乎一致,眉眼比郁岸成熟幾歲,嘴角翹起若隱若現的弧度,站在雕窗邊。
青年的袖口挽到小臂,手拿一支復古鋼筆,右手握筆三指纏着防磨繭的膠布,垂眸凝視樓下的郁岸。
“小二。”郁岸仰頭盯視着他,真相像顆冰雹砸中郁岸的頭,讓他又冷又清醒——
花費二百冥幣、不惜一切代價尋找材料,將小惡魔套裝強化成魔王獵裝的人,是他。
“你……怎麼做到的……”小二窺盡天機的表情讓郁岸心裏升起一陣寒意。
小二彎起眼睛,指了指左眼眶中鑲嵌的銀色職業核-推理家,然後豎起食指壓在唇珠上:“放手做。”
霧氣漸重,慢慢遮擋了閣樓的輪廓,郁岸快步追上去,但一出斜塔的庇護範圍就被外圍的殭屍擋了回來,等再抬頭,已經完全看不見人影了。
*
進入斜塔后,昭然的身體也在慢慢恢復原狀。
他捂住自己肋骨縫隙的畸核位置,他一直在成長,畸核的能量也在增加直到過剩,身體難以承受,於是感到脹痛,過度充沛的能量使他精神亢奮,類似攝入過多咖啡因,不得不多運動來消耗多餘的能量。
然而邁入第二道斜塔之後,那種發自心底的靜謐和寧靜感又一次出現了,昭然前所未有地放鬆,情緒變得鬆弛,想就地躺下打個盹。
“消磨鬥志的地方……”昭然打了個呵欠。
“你懂什麼。”白狐狸狠狠咬住他的耳垂拉扯,“斜塔是新世界最偉大的幻室,它庇護下的一切都會變得穩定。”
“啊,真是好去處。”昭然愜意道,“井先生願意收留我嗎?”
“不願意,這裏不留活物過夜。”
昭然笑笑,沒再和他爭口舌,注意到郁岸不見了,轉身尋找,那小子才追上來,垂着眼皮心事重重。
這一座斜塔內部的構造為東方祭台,狐狸四爪跳上祭台中央,足腕金鈴搖響,長尾朝天一舞,尾尖狐火點燃周遭燭台,昏暗的環境驟然明亮。
祭台石面上的咒文與白狐身上的相呼應,一道新的漩渦之門被狐狸開啟,此座斜塔所有的能量都匯聚到漩渦之中,頭頂的石磚房梁又開始搖搖欲墜,向下墜落塵土。
狐狸叼起祭桌上的一件墨綠色的綢緞包裹,扔給他們:“動作快點,再塌一座又要去找新的塔了。”
“我來——”林圭最積極,手一撐祭台翻了上去,接過狐狸扔來的包裹,縱身一跳進入漩渦之中,匿蘭把長發拂到身後,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不情不願走進去。
“快走啊,我的魔王獵裝就在前面了,你聽這名字就是件神裝。”郁岸緊隨其後,邁進漩渦中。
昭然腳步在漩渦外停頓,郁岸訝異回頭瞧他,返回來牽起他的手。
“你真像遊戲裏的小人兒,見到關卡就向前沖。”昭然被他拉着手,抿唇笑笑。
“啊?”郁岸往嘴裏扔一顆剛順手從供品桌上偷的櫻桃,吐掉綠梗,看着他的眼睛,用下巴指指漩渦,“你的咕嚕語我聽不懂。”
昭然輕呼一口氣,被他牽着向前走去。
郁岸的手很硬,像他的心腸和意志一樣。但他的臉很柔軟,像他的舌頭和肉體一樣。
漩渦將最後二人吞沒,斜塔也因傳送人數過多開始掉落牆皮,房梁搖搖欲墜,門外的殭屍鬼怪蠢蠢欲動,向瀕臨潰散的斜塔中擁擠。
白狐狸隻身擋在漩渦前,對眼前的鬼怪拱起脊背,渾身毛髮倒豎,呲牙低吼恐嚇,然而發抖的爪子頻頻後退,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慌。
斜塔的能量全部供給到漩渦之中,便無法再穩定那些惡鬼的思緒,屏障被瞬間突破,殭屍惡鬼頂着磚石瓦礫向前撲,明堂利用地形和敏捷的優勢和它們周旋,雙尾尾尖燃着狐火,向殭屍群中一甩,醉人的狐火黏在惡鬼身上,將其焚燒生煙。
白狐死守漩渦門,身上的紅字咒散發出壓迫氣息,將鬼魅驅退。
忽然,什麼東西從殭屍群中急速拋出來,竟是一把紙錢,紙錢砸中滿地燃燒的紫色狐火,在空中天女散花,燒着的紙片簌簌而落。
身着雪白喪服的猛鬼新娘衝出屍潮,左手持收攏的白紙傘,右手握傘中劍,穿越飛散的紙錢,一劍刺向白狐心臟。
明堂本可以靈敏躲開,但他身後就是漩渦門,沒有時間多想,他一躍而起,渺小身體擋住身後的漩渦。
傘中劍應聲而至,劍刃刺中白狐的皮肉,竟發出吭的脆響,彷彿刺中了堅固的甲胄。
明堂身上的血紅符咒光暈涌動,抵擋着削鐵如泥的冥器劍刃。
細劍被彈開,鬼新娘痛苦地仰天慘叫,可明堂滿身護佑字咒也同時破碎,像玻璃逐片剝落,碎咒凋零在他腳下。
可還未等它鬆一口氣,傘中劍竟被鬼新娘凌空拋過來,這一次明堂失去了最後的護身符,冥器利劍深深沒入狐狸的皮毛中,如一根鎮魂釘,將明堂死死釘在地上。
殭屍鬼魅衝破了明堂的防線,被漩渦門聚集的斜塔能量吸引過去。
狐狸趴在血泊中,雪白絨毛被染紅,粘稠地粘連在一起,它凄厲地叫着,四肢撐起身體,拚命向前爬。
固定住它身體的細劍在逐漸將他劈成兩半,血液在身下積成能倒映影子的小潭。
明堂閉上眼睛重重緩了一口氣,剎那間猛地一掙,它已感覺不到疼痛了,只聽見一種磨得很利的剪子剪開綢緞的聲響,嘶啦。
劍刃將它的腹部生生劃開,腸血耷拉在傷口外,它儘力一躍,跳上祭台,掀起一陣洶湧的紫色狐火,宛如鎮壓邪祟的神獸,發出氣勢恢宏的尖嘯。
百鬼退縮。
那些猛鬼露出恐懼的目光,並非對着明堂,而是對他身後站的男人。
小狐狸已經強弩之末,前爪一軟向前跪了下去,側躺在漩渦門前,微張着嘴,眼神木訥,腹部抽動,它快被染成一隻濕漉漉的紅狐狸。
一雙細長溫潤的手捧起它的脖頸和腰肢,掌紋被熱血污染。
明堂軟得像條狐狸皮圍脖,半睜狐目勉強瞧那人一眼。
井先生低低道了聲“退下”,聚集在此的惡鬼幽魂尖叫着退散。
斜塔暫時停止坍塌,井宿先生席地而坐,背靠漩渦之門的邊緣,將小狐狸擱在手臂上托在懷裏,撫摸它的傷口,以字咒修復那慘烈的傷。
明堂睜着眼睛,毛絨下巴搭在井宿先生胸前,圓溜溜的狐目凝望着他,儼然一隻生病的小狗,不會叫痛,比平常更加沉默乖順,這時候它便不眨眼了,因為必須記住主人的樣貌,以便有緣再見。
然後就那麼睜着眼睛再也不動,不再溫熱,不再柔軟,一條狐尾從根部脫落,掉在井宿先生衣衫下擺中。
井先生撫摸它的頭和背,攏順被血漿玷污的絨毛,整理了好些時候,小狐狸才漂亮了些。
“極地冰海孕育出的也不全是強者,何必為難自己。”井宿低下頭,符咒耳墜搖曳,“天命九逃,給你一百條命也是不夠。罷了。”
*
漩渦門另一面,誰都不知道連通到什麼地方,實際上,幾人一進入門裏,就直接一腳踏空,頭朝下向無底深淵栽進去。
林圭展開火焰龍翼俯衝滑翔,抓住匿蘭的手,兩人一起向下跌跌撞撞墜了十幾米,林圭才重新掌握平衡,雙手提着匿蘭的手慢慢向下降落。
“蘭姐,你減減肥吧……你起碼一百二十斤……”林圭咬着牙扇動龍翼。
“肌肉好吧,我這雙腿是用來擰人腦袋的,不是為拍照好看的。”匿蘭欣然讓他拉着下落,分出一隻手悠閑看手機,“你多少斤啊?”
“一百五,但我一米八四啊。”
“你是喇叭花秧子嗎這麼細,多吃點,怪不得拎不動。”
平穩落地后,眼前一片昏暗,匿蘭向前走了一步,不慎踩到一隻易拉罐,內容物從拉環開口出擠了出來,濺了林圭一鞋水,然後迅速蒸發了。
匿蘭打開手機閃光燈照明,另一隻手捂住了鼻子:“怎麼這麼臭啊。”
光線只夠照亮一個扇形的範圍,光照處堆着一輛生鏽的老式自行車,輪轂完全變形,鏽蝕得很嚴重,自行車下壓着各色垃圾袋、也有許多骯髒的飯盒。
匿蘭把手機向上照,高聳入雲的一座垃圾山映入眼帘。她向後退,又踩到了背後的垃圾袋,鞋跟勾破袋子,裏面淌出一股腥臭的餿水。
“垃圾場?”匿蘭小心翼翼在垃圾山之間僅留的過道之間向前走,“巨型垃圾場,第一次見這麼多垃圾。”
林圭緊跟着她,又不敢跟太近:“姐姐,小心點,你別踩屎上。”怕再濺自己一身。
“你才是,別燒着了垃圾。”匿蘭在前面邊走邊叫郁岸的名字,繞着垃圾山走了許久才聽見一聲回應。
手機的強光打過去,郁岸蹲在垃圾山裡倒扣着的一個濕漉漉的沙發上,拿一個變形的衣服架在翻垃圾,昭然站在下面,隨時準備垃圾被他挖塌的時候接住他。
“幹嘛呢?”匿蘭喊了一聲。
郁岸揚起臉,抬手遮住刺眼的強光:“撿垃圾,做個指南針。我們繞了好幾圈,根本分不清方向,繞來繞去又回到原處,垃圾山鬼打牆。”
“我平時方向感很好。”昭然攏了攏頭髮。
林圭也一起爬上去跟着挖:“你想要什麼?一起找。”
“磁鐵。”
兩人終於撿到一個帶磁扣的女士皮包,郁岸把撿來的別針在磁扣上快速摩擦。
匿蘭不想一起翻垃圾,腳尖勾來一個三條腿的玩具板凳,坐下嘆了口氣。
昭然偏頭問她:“你好像一直都沒什麼興緻。”
“世界要毀滅了嗎?好像和我沒什麼關係。”匿蘭托着下巴,兩根手指捏着手機轉圈,“我只想要午夜商人帶來的那件實體投影儀,要六十五冥幣。那對我很重要,意味着JS可以像您一樣活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很想觸摸到真實的他們,不想再讓指尖穿過影像,只摸到一塊堅硬的屏幕。”
昭然點點頭:“我理解。”
“冥幣對我沒什麼用,我會來只是因為斜塔主人維護着一種絕對秩序,新世界任何家族都認可尊重他。他的請求誰都無法拒絕。我多少聽過,斜塔主人是新舊世界的守門者,在他把控下,新舊世界雖然相互貫通,卻不會過多攪亂對方的世界。”
“噢?你們在說什麼啊?”林圭從垃圾山半山腰一個大跳落地,像只着火的蛤蟆橫跳過昭然和匿蘭面前,張大嘴攤手疑惑,“我們在拯救世界不是嗎?這件事本身還不夠振奮人心嗎?”
郁岸抬起眼皮,和匿蘭一起向林圭投以鄙夷的目光。
“他就這樣。”匿蘭拿出積攢成摞的拍立得相片,“林圭的照片上寫的一句話是,‘無私的獻祭之火’。”
郁岸低下頭繼續忙活手裏的活計,懶聲道:“我十四歲那年的生日願望就是把你這種設定的人都殺了。”
“……”只有昭然用手腕搓了一把林圭的頭髮。
郁岸的簡易指南針做好了,他把磁鐵摩擦過的針橫插進紙片,平放到廢紙杯中的水裏,趴在地上觀察。
扎有磁針的紙片在水中轉了兩圈,在一個確定的方向停了下來。
“走吧,往一個固定的方向走,應該不會鬼打牆了。”郁岸把簡易指南針托在掌心裏,撿起紳士手杖,帶着其餘人向前走去,嘴裏還在嘟囔,“我們在新世界還是在人類世界?走出垃圾場就能看見黃金礦區的入口嗎?”
他們向前走了很久都沒回到原處,這方法很奏效。
匿蘭走在最後面,抬腳摘下不慎黏在鞋跟上的垃圾,拿手機強光一照,竟發現自己鞋底金燦燦的,另一隻鞋底也是,彷彿踩過金箔紙。
“什麼東西?”匿蘭蹲低身子觀察地面,地面潔白光滑,被手機光照到后,反射星星點點的亮光。
匿蘭伸出食指,在略顯油膩的地板上反覆蹭幾下,指腹竟也粘了一層黃澄澄的金屬色。
“我說,該不會就是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