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斜塔主人
一隻巨型黑蝴蝶從眼前快速掠過,郁岸的視線也跟隨蝴蝶一起投向遠方,蜿蜒扭曲的黑色樹影在霧靄中層層疊疊交錯,星環的光線穿過迷霧,斜映在地上,地面濕潤泥濘,有的地方積攢出一塊水坑。
唯一能在枯樹林中指引方向的就是腳下的磚石路,小路兩旁擺放着姿態各異的白色迎賓雕像,雕像上了年頭,臉和身體爬滿裂紋,縫隙中附着着青苔和水滴狀倒置的蘑菇。
最近的一座雕像主題為掃墓的老人——小老頭寬厚微胖,微微佝僂着身子,雙手中握着一把掃帚。
郁岸踮腳跳着避開水坑繞到雕像后,閱讀發霉的底座上雕刻的人物生平,密密麻麻的花體英文他翻譯起來也毫不費力:“《掃墓的老人》,他在祭奠妻子時悲傷過度而猝死,掃滿一千公里后,他將如願在夢中與妻子團聚,並幸福地走入塵埃中。他希望行人可以欣賞他左手上的婚戒。”
“左手的婚戒?”林圭走近老人的雕像,他落腳之處,泥濘的水坑變得乾燥。他輕輕撫摸老人雕像無名指上亮閃閃的婚戒:“你們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郁岸化成鬼魅蝙蝠飛到下一座雕像背後閱讀生平簡介,沒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
可當他們沿着泥濘的小路走出十幾米后,匿蘭無意間回頭,失聲喊道:“老人雕像沒了?”
最初的位置只剩一個方形石頭底座。
幾人聞聲一起回頭向後看,昭然卻指指前路:“他在那兒。”
小老頭的雕像弓着腰,為他們掃凈路途上的泥濘,他手中的石頭掃帚接觸到地面時,周圍的污漬和水痕會自動排開,不一會兒就掃出一條潔凈的小徑。
“看來都是來斜塔打工的死者,做滿工作,就可以實現夙願。”
“啊,他在這裏掃路,就為了在夢裏見老伴一面啊。”林圭唏噓感慨,“一千公里,要多久啊。”
他們經過其中一座雕像為《走夜路的少女》,女孩子十三四歲年紀,怯懦地拿着手電筒。郁岸早對這些悲慘的故事失去耐心,寧願去挑逗地上的含羞蘑菇,但被匿蘭抓過來翻譯雕像的故事。
“這個女孩走夜路的時候被強j犯殺死了,那男的只判了幾年,父母至今仍在伸冤。她在這裏給來訪者舉燈照明照滿100個小時,那個罪犯就會受到殘酷的懲罰。”
“但是新世界不存在晝夜光暗,星環的光亮足以讓行人看清道路。”昭然說,“不會有人需要她照明。”
匿蘭抓住雕像的手,把石雕少女拽下底座,要她照亮,用大姐頭的語氣教訓那雕像:“以後有人經過你自己下來給他照路,別畏畏縮縮的。”甚至有意放慢腳步,讓時間多耗幾分鐘。
沿着小路行走近一個小時,寂靜枯敗的環境居然熱鬧起來,放眼望去,彷彿進入了一條前所未見的怪異商業街。
整個左手邊的建築均為青磚碧瓦,貼福字掛匾額,酒肆飯莊招牌高低錯落,而右手邊的建築則圓門穹頂,潔白無暇,典雅的凸肚窗陽台種滿鮮花,賣花女戴着頭巾,花籃中盛裝着從烘焙房中買來的新鮮長條麵包。
這裏的“熱鬧”僅形容人多,詭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們完全不發出任何聲音,他們眼神空洞,表情僵硬,但各司其職,奇裝異服涵蓋古今中外,行走的姿勢也千奇百怪。
林圭像土包子進城,仰頭轉着圈向前走,一清朝官員裝殭屍平舉雙手蹦跳路過,手戳到林圭後腦勺,二者摩擦直接打出一串火星兒,殭屍還渾然不覺,舉着着火的手指頭跳走了,林圭急忙追着給他滅,那殭屍一上一下精準躲避林圭的手,林圭只好跟着一起蹦,從側面保持相同的節奏和高度。
“看,新娘子。”匿蘭指向道路盡頭,血紅的八抬大轎招搖而過,轎子中的新娘紅綢遮面,薄紗遮不住嬌艷的面孔,雙腳垂落,僵白的腳腕垂在轎外,紙錢拋灑飄搖,敲鑼打鼓間不聞一點兒人聲。
一陣肉香撲鼻,嗅着香味一路向前追尋,兩位廚師守在西方坩堝前燉煮一鍋肉湯,向其中投入發光的香料和一些肉塊,坩堝前掛着一塊牌子,用英文寫着“恢復體力的美味肉湯,50分幣一份。”
郁岸非常喜歡,早在其他人趕來之前就已經品鑒完一碗,匿蘭好奇湊過去問:“這什麼肉啊?”
“好好吃,不知道什麼肉,應該不是人肉吧。”
“真的嗎?紫色的湯好噁心,給我嘗嘗。既然賣肯定有它的道理。”
林圭注意到后廚的切菜工正用利爪切割一批新鮮肉塊,並撒入紫色的調料,頸側火焰龍眼催促他去買,但林圭不敢吃。
昭然拿出錢包,拿出一小沓畸體之間才流通的分幣遞給他:“你們分一下,去買東西吧。”
林圭有點反胃:“我不想吃。昭組長不嘗嘗嗎?”
“我不怎麼食肉。”昭然搖頭,他比較愛吃魚、凍肉和漿果。
“啊?尖牙不是用來撕咬肉塊的嗎?”
“不,只是方便擼樹枝上的漿果。”昭然拿了一串插在糖葫蘆垛上的粉色漿果,口裂開到耳朵根,張開上下兩排怪物尖牙,給林圭演示如何優雅地一口擼十顆漿果。
俯瞰整片灰暗的世界,這遼無邊界的廣大地區中建造數百黑塔,傾斜錯落,而每一座黑塔之間的街道都行走着不同世界的死者,人類世界的人、新世界的畸體,甚至太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斜塔幻室的邊界在哪兒?能創造出如此偉大幻室的鎮守者,斜塔主人又該有多強大,無法想像。
鬼街中央空出一塊地方,一道長十米寬兩米的木牌釘在牆壁上,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猶如通緝令的委託書,新的蓋着舊的,一層摞一層,許久沒有人來接委託了。
郁岸一目十行瀏覽委託板上隨風飄動的紙頁,眼神尖利注意到其中一頁,跳起來拽下兩頁文書。
【委託內容:處理冒牌船夫】懸賞2冥幣,地點:消沉之地
【委託內容:招募新船夫】懸賞1冥幣,地點:消沉之地
每一份委託書落款處都蓋着一塊四方紅印,字為:“井宿”,示意經過批准,委託生效。
“井宿?”
“是xiu,斜塔主人的名字。”
“三乘三倍報酬,九個冥幣。”郁岸雙眼放光,小惡魔套裝的售價也只十個冥幣而已啊,這委託牆,不,這是一堵黃金牆。
發財了。
*
委託是次要的,既然來到斜塔幻室,首先拜訪主人是社交禮儀,昭然把三個見錢眼開趴在委託板上不肯動的傢伙一起推走,隨意進入一座傾斜的黑塔內。
踏入斜塔那一刻,心靈似乎被一陣和緩的力量安撫寧靜下來,昭然感到格外舒服,僅剩的兩枚畸核周圍涌動着的能量趨於平靜。
環境黑漆漆的,走廊鋪着一條印花地毯,每走幾米就會路過一個壁龕,壁龕里的魚脂燭用作照明,燭火明亮穩定。
經過其中一盞壁龕時,突然聽到一聲凄厲貓叫,有隻黑貓受驚,從壁龕里竄出來跳到地上,從他們面前一瘸一拐經過。
那貓咪拖着折斷的後腿,斷折處已經露出一截森森白骨。
“什麼……”匿蘭俯身摸它,它倒也不跑,主動挪過來蹭她的指尖,貓咪嗅了嗅她,顯然感覺到附近存在強大畸體的氣味,但並沒顯得害怕,與已契定的匿蘭親昵,把JS兄弟氣得捶手機屏幕,它依舊肆無忌憚,就像這座塔中有人罩着它似的。
一直沿走廊進入斜塔內部,卻並未見到樓梯,直到眼前光線變強,居然進入了一片寬闊的教堂內部,高空鑲嵌黯淡的彩色玻璃,地面凌亂,橫七豎八扔滿棺材,有寫着壽字的金絲楠木棺,也有稜角分明的純黑十字架棺,東方西方的款式都有。
瘸腿黑貓將他們帶入此處,跳上一口棺材,嘶啞地叫了一聲。
在這些隨意疊搭在一起的棺材縫隙中,更多的動物探出頭打量遠道而來的客人。
斷肢和瞎眼的貓不在少數,皮包骨的狗、撞碎喙的鳥和渾身燒傷的袋鼠,傷口觸目驚心,它們緩緩逼近時會帶來殘酷的恐怖感,似生似死,像喪屍。
“斜塔主人是變態吧。”破甲錐滑進手心,郁岸握緊刀柄,背後自然貼到昭然懷裏。
教堂最前方釘着一支兩米來高的黑漆木質十字架,十字架最下方坐着一位衣着古典的短髮男子。
木質十字架中生長出數朵柔軟的靈芝,作枕托着男人的頭,他靠坐在十字架最下方,垂頭閉着眼睛小憩。
男人耳垂掛一對紅字黃底的符咒耳墜,喉結的線條延伸進領口的琵琶扣中,左手整條花臂從大臂延伸到半掌,由西方花紋自然過度到東方,一頭雙尾白狐卧在他懷裏,垂眼熟睡,四肢描畫著血紅咒文。
聽到貓叫聲,井宿先生慢慢抬起眼皮,從午夢中醒轉,身子一動,懷中白狐被驚醒,轉身就鑽進棺材空隙中躲起來,比老鼠溜得還快。
“有失遠迎。”井宿先生用袖口掃凈身上狐毛,郁岸隱約見他移動時身後拖出一串殘留鬼影,明明動作輕柔緩慢,卻轉眼間已行至面前。
井宿先生頷首作揖,面帶微笑,耳垂咒墜搖曳。
先生儒雅清俊,身上自帶一種淡泊瀟洒的氣質,然而略一瞥郁岸和匿蘭身上的衣裝首飾,全部madein斜塔,便笑說:“承蒙二位惠顧,厚情盛意感激不盡。小狐狸,拿些茶來。”
昭然一開始還沒看清,那千嬌百媚擠在斜塔主人懷裏的毛絨抱枕是個什麼東西,只覺得形狀有些眼熟。
他們目之不及的棺材背面,明堂靠坐在地上,滿臉屈辱扯上不整的衣衫蓋住肩膀,遮住渾身烙印的血紅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