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刺傷成詩(3)
5
“當你老了,頭花白,睡意沉沉,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慢慢讀着,追夢當年的眼神,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或許美麗的茅德·崗小姐也曾為之感動過。
卻也僅止於感動。
她那顆朝聖者的心,經歷過戰亂與暴動的時代背景,經歷過婚姻的結合與分離,卻直至葉芝死去,也不曾有過一刻回頭。
一九〇三年,茅德·崗嫁給了別人,葉芝深受打擊。傷痛之餘,他把一腔悲與愛意都泄在了紙上,化作至哀至怨的詩句:“冰冷的鴉群飛向天空,如綿延的冰塊燃燒……只余受傷的愛與熱血的回憶,見我慟哭,瑟瑟抖,被烈日一箭射穿……”
疼痛讓人成長,更何況是這樣的剔骨之傷。
茅德·崗說過一句話,大意是“世人終會因我沒有嫁給葉芝而感謝我”。是有過折翅之痛,才可以更好地飛翔,才可以抵禦更強的風暴嗎?對於葉芝而,他這段註定孤苦無望的愛,除卻深植於血液的信仰與幻想,沿途沒有任何希冀可供疲憊的軀體憩息。即便是在茅德·崗離婚後,葉芝對她進行屢次求婚,甚至卑微地追求她的養女,還是屢次遭遇慘敗。
儘管如此,在後來的日子裏,他依然停止不了對她的思念。
愛,已不再單純是為了愛與擁有,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一次比一次更強烈的傷痛之後,那樣的感,儼然已經轉化成了一種多重意義的不死的英雄夢想。
而在轉化的過程中,他的詩風也隨之改變,隨之沉澱。他拋開了初期朦朧璀璨的夢幻氛圍,語句意漸漸淬鍊成最樸實素簡的武器,時而冷峻,時而淳厚,卻都有着直抵歲月人心幽深之處的能量。
其間,葉芝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中。他熱愛着她的熱愛,處處為民族着想。他與人創建國家劇院,寫下大量的劇本,他成立出版社,試圖復興純粹的愛爾蘭文學,並持續用詩歌的力量,喚醒人們心底的熱愛,以求拯救水深火熱中的祖國。
一九一七年,是時已五十二歲的葉芝,選擇步入了婚姻。
他娶了他的早年舊友喬治·海德里斯為妻,那是一位深深愛慕他的女人。婚後,他的靈魂依舊無法停止對茅德·崗的愛戀,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她。
在動人的詩歌中,他寫道:“每當我面對死神的時候,或在睡意深沉的夢中,縱酒迷醉,浮現眼前的,總是你的面容……”
而據說在擔任愛爾蘭參議員之時,他有次奉命視察學校,看到學校里天真可愛的孩子們,他心間第一想起的,還是他的女神茅德·崗,深所至,如此溫軟的場景,竟也染透了蒼涼:“心想着那時的悲與怒,我看看這個孩子又看看那個,想到她在這個年紀是否也是這般的模樣。”
一九二三年,葉芝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獲獎理由為:“用鼓舞人心的詩篇,以高度的藝術形式表達了整個民族的精神風貌。”(inspiredpoetry,whichinahighlyartisticformthatgivesexpressiontothespiritofawholenation。)
回二十三歲之時,站在蘋果花樹下的青澀與卑怯,彼時的他,終於可以微笑着贏得整個民族乃至全世界的景仰。
只是可嘆啊,被艾略特譽為當代最偉大詩人的他,窮其畢生鍾與愛意,卻也從未得到過茅德·崗小姐的心。
獲獎之時,最令人感傷的,莫過於他的感:“現在的我已經蒼老,疾病纏身,形體不值一顧,但我的繆斯,卻會因此而年輕起來。”
6
葉芝的繆斯,可曾老去過?
從青春,到遲暮,甚至是幻想中的童年,她在他心裏,是從未有過改變的吧。這不免讓人產生潛在的聯想與假設——附着在一個人身上的生命、面容、感、信念等等,與歲月之間,是否有過某種不可窺探的密謀。
溫熱的血肉之軀,可否穿越自身產生的巨大的精神暗流,最終安然破譯幻覺所佈置的自溺而亡的節。太多的隱秘,已經無從知曉,宛如一個國度的神秘與一個女人的執念,不承想,有一天將成就屬於一位詩人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