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我們的愛情像一場戰爭(4)
所以,多年以後,在勃朗峰療養時,病痛之中的艾呂雅依然不忘給遠在美國的加拉寫信。字字句句,出肺腑,猶如夜鶯咯血:
“我愛了你二十年,我們是不可分離的。假如有一天,你孤獨而憂傷,那就再來找我吧……如果我們非得老去,那我們也要在一起老去。”
很多人在看完這段話后,都是嘆息多於感動。我也一樣。
詩人是天真的。有時更是天真得令人恐懼。
所以,也只有詩人會相信,“假如希臘擺脫所有人的仇敵,假如珍珠去除牢房般的外殼,去除灰色的不透明的裹屍布,假如顏色展示它的內部,假如我們享有共同的娛樂”,人類就會復蘇一樣,他也固執地相信,離他遠去的愛人,終有一天還會回來,回到他身邊,棲息於詩歌的懷抱。
他愛她。卑微而持久地愛着。
不過,對於艾呂雅,我始終對他無法有過多的冷漠。不論是他的不理性,他的非邏輯,還是他的瘋狂與懦弱,他的天真與深。
當然,我也始終無法對加拉生出一個女人的本能怨恨。是呀,我有什麼好怨恨的呢?連艾呂雅都無法對她怨恨——
哪怕她在他風光之時與人相好,在他落魄之時棄他而去,投入別人的懷抱,又在日後的時間裏與他藕斷絲連,一輩子,都不曾留給他一絲乾淨的孤獨與懷念。
5
一九二九年春,艾呂雅攜帶妻子加拉前往西班牙旅行。在泰羅尼亞里加特港的美麗小鎮卡達凱斯,他們去拜訪了超現實主義畫家薩爾瓦多·達利。
彷彿註定。本是一場友與文藝的探討,卻成了一次電光與石火的相遇。
達利與加拉的相遇。
我不知道,在多年後,這段藝術天才與繆斯女神共譜的傳奇一再被人們津津樂道時,還有沒有人,會用感嘆的眼神,去追憶一下艾呂雅彼時默默離去的身影。
留着兩撇小鬍子的達利,年輕,英俊,口才番茄,舉止驚世駭俗,個性豪放不羈,且隨時充滿了天才的想像。他手中那支奇妙的畫筆,在畫布上馳騁時,就好似擁有了捕捉幻夢的本領。
所以,達利在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加拉的心。
弗洛伊德思想里說,藝術家總是對這個幻想的世界懷着極大的熱。而深受弗洛伊德思想影響的達利,更是有着探索幻想性意象的天性。
從童年時代開始,他就開始沉迷於自己的幻想——別人眼裏的“白日夢”。在後來的自傳中,他將那種幻想稱之為“虛假記憶”,並認為“真記憶和假記憶的不同之處與珠寶的況相似:假的顯得更真更光彩奪目”。那也是他的“超現實世界”,散着怪誕、綺麗、神秘、迷幻的氣場。
誰走近他夢的邊沿,誰就會愛上他。
而當達利見到海灘上的加拉時,那個自詡具備“子宮內記憶”的天才,不禁瘋狂地高聲驚呼,“美麗的俄羅斯女子,你真是上帝精湛完美的傑作!”
達利認為,眼前的加拉正是他一直尋找的理想中的女性,是可以喚醒他兒童時期最美妙記憶的女人——在她身上,既具有森林間小獸的樣子,又蘊含拉斐爾筆下聖母的氣息。
儘管,加拉大他將近十歲,還是別人的妻子。
但達利還是愛上了她,不可阻止。他在文字中隱秘而興奮地寫:“在散步途中我能摸她的手,哪怕只摸一秒,我的所有神經就會顫抖起來……”猶如一個痴憨的少年。
甚至,他還認為是加拉的出現,治好了他的“瘋病”,使他能夠像“中了魔法似的”,歇斯底里的癥狀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新的健康“像一朵薔薇”那樣在他的頭腦中生長起來……
“加拉,我的妻子,你是真正的格拉迪瓦!”他喊道。
格拉迪瓦(gradiva),德國作家威廉·詹森小說中的女主角,她治好了男主角哈諾爾德的精神疾病——一種在童年時代由於感得不到實現的迷戀癖。
他想,是加拉治癒了他,完善了他,成就了他。
面對達利激烈的示愛,本就厭倦了與艾呂雅的婚姻的加拉,自然是還未來得及探測就已深深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