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刺傷成詩(1)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
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
唯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的心,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威廉·巴特勒·葉芝《當你老了》
1
我與鏡中的自己對視着。
單薄的唇線。一張蒼白的臉。有稍縱即逝的年輕,無視於眼神的無知與空洞,在渾濁的日光燈下出暗啞卻氣息蓬勃的光澤。
因為炎熱,那些若隱若現的毛孔里彷彿藏身了一個長期積雨的熱帶叢林——
植物的**聲與抽枝聲,野獸的撕咬聲與鼾聲,一片鳥羽上的風雲翻湧,一滴松脂對一隻蚊蟲的時光之吻……都在視覺與聽覺之外此起彼伏,成為隱秘的能量,將我整個身體托舉起來,繼而輕輕覆蓋。
如此,我的心便出細微的戰慄,如同在頃刻老去之間,遭遇一場年代久遠的愛。
2
歲月是讓人深愛又讓人無措的。
而順從一詩歌的明確指向,我們依然可以將時間的沙漏溫柔地打翻至十九世紀。
一八**年,彼時的葉芝,真是年輕得讓人感傷。二十三歲的他,長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俊逸的黑亮眸子裏,縈繞着神秘的精靈氣息,帶着難以說的古老智慧。
與從小的生長環境有關,他的生命,一直塗抹着濃郁的藝術質感,在唯美與浪漫中,無盡嚮往着田園牧歌式的生活,以趨近於內心的詩意。
也就在那一年的伊始,他遇見了為之迷戀一生的的女子——茅德·崗小姐,從此,願被一段聖潔又絕望的愛,刺傷成詩。
“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着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彷彿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多年後,葉芝在他的日記里回憶起初見時的境,依然形同置身渺渺幽夢,其中光點懸浮,正是不敢確定也不敢輕觸的美妙與哀愁。
當時的茅德·崗,二十二歲,正值妙齡的她,不僅有着番茄的美貌與氣質,還是愛爾蘭民族運動的領導者之一。她看起來是那麼高貴,且英姿颯爽,不免讓眼前的年輕人對她一見鍾。
“她的美,是一種只有在名畫、詩歌、古代的傳說中才能得以相見的超凡之美”,愛的襲擊,充滿宿命之感,又分明突如其來。
而最直接的,是他確實由此產生了長達一生的暈眩,以至在日後的創作里,他所有的詩都是為她一人所寫。
相識一段時間后,葉芝即向茅德·崗求婚,卻當即遭到了拒絕。
是時的茅德·崗完全只把葉芝當成一位普通朋友,她就像一位英勇的戰士,絲毫不理會男女事,只顧把自己所有的熱血與激,都獻給民族運動,並誓要將愛爾蘭從英國的統治中解救出來。
但是,其後葉芝又向她求婚三次,皆遭受到了同樣的待遇。事實表明,茅德·崗對葉芝並無愛,她一生都只願與他保持最普通的誼,從始至終,滴水不漏。
然而,即便如此,葉芝依然對心中的女神刻骨愛戀,他為她創作劇本《胡里痕的嘉芙蓮》,將戀人的形象生動而哀傷地印刻於舞台之上,並在一**三年,為她寫下感人肺腑的《當你老了》,表明至死不渝的虔誠心跡。
3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唯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的心,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很多人都承認,讀罷此詩,心頭會有觸電般的震顫。
我每次讀到,也只想哀哀地蒙頭而哭。那麼,震顫我們的,到底是什麼呢?愛一個人朝聖者的心,何其不易,愛一個人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又有多難?
當你老了,當你老了,身為風中殘燭,卻依然有一個人,心中飽含熾愛,為你點燃生命與懷,待你一切如初,依然可以端坐於爐火邊,藉著星光與火光,為心尖上的你細細描眉,攏起耳邊那縷稀疏的白,撫摩你飽受風霜的臉,而任由自己一把老淚濡濕眼眶……
一詩,經過多少變遷,還能葆有如此乾淨似初見的溫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