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125)
“還不是城裏的轎夫在敲酒錢?轎錢是公館裏付了來的,這些窮人心實在太凶。***”
這一個伶俐世俗的知客僧的說話,我實在聽得有點厭起來了,所以就要求他說:
“你領我們上寺前寺後去走走罷?”
我們看過了“御碑”及許多石刻之後,穿出大殿,那幾個轎夫還在咕嚕着沒有起身。我一半也覺得走路走得太多了,一半也想給那個知客僧以一點顏色看看,所以就走了上去對轎夫說:
“我給你們兩塊錢一個人,你們抬我們兩人回翁家山去好不好?”
轎夫們喜歡極了,同打過嗎啡針后的鴉片嗜好者一樣,立時將態度一變,變得有說有笑了。
知客僧又陪我們到了寺外的修竹叢中,我看了竹上的或刻或寫在那裏的名字詩句之類,心裏倒有點奇怪起來,就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於是他也同轎夫他們一樣,笑迷迷地對我說了一大串話。我聽了他的解釋,倒也覺得非常有趣,所以也就拿出了五圓紙幣,遞給了他,說:
“我們也來買兩枝竹放放生罷!”
說著我就向立在我旁邊的她看了一眼,她卻正同小孩子得到了新玩意兒還不敢去撫摸的一樣,微笑着靠近了我的身邊輕輕地問我:
“兩枝竹上,寫什麼名字好?”
“當然是一枝上寫你的,一枝上寫我的。”
她笑着搖搖頭說:
“不好,不好,寫名字也不好,兩個人分開了寫也不好。”
“那麼寫什麼呢?”
“只教把今天的事寫上去就對。”
我靜立着想了一會,恰好那知客僧向寺里去拿的油墨和筆也已經拿到了。我揀取了兩株並排着的大竹,提起筆來,就各寫上了“郁翁兄妹放生之竹”的八個字。將年月日寫完之後,我擱下了筆,回頭來問她這八個字怎麼樣,她真象是心花怒放似的笑着,不說話而盡在點頭。在綠竹之下的這一種她的無邪的憨態,又使我深深地,深深地受到了一個感動。
坐上轎子,向西向南的在竹蔭之下走了六七里坂道,出梵村,到閘口西,從九溪口折入九溪十八澗的山坳,登楊梅嶺,到南高峰下的翁家山的時候,太陽已經懸在北高峰與天竺山的兩峰之間了。他們的屋裏,早已掛上了滿堂的燈彩,上面的一對紅燈,也已經點盡了一半的樣子。嫁妝似乎已經在新房裏擺好,客廳上看熱鬧的人,也早已散了。我們轎子一到,則生和他的娘,就笑着迎了出來,我付過轎錢,一踱進門檻,他娘就問我說:
“早晨拿出去的那枝手杖呢?”
我被她一問,方才想起,便只笑着搖搖頭對她慢聲的說:
“那一枝手杖么——做了我的祭禮了。”
“做了你的祭禮?什麼祭禮?”則生驚疑似地問我。
“我們在獅子峰下,拜過天地,我已經和你妹妹結成了兄妹了。那一枝手杖,大約是忘記在那塊大岩石的旁邊的。”
正在這個時候,先下轎而上樓去換了衣服下來的他的妹妹,也嬉笑着,走到了我們的旁邊。則生聽了我的話后,就也笑着對他的妹妹說:
“蓮,你們真好!我們倒還沒有拜堂,而你和老郁,卻已經在獅子峰拜過天地了,並且還把我的一枝手杖忘掉,作了你們的祭禮。娘!你說這事應怎麼罰罰他們?”
經他這一說,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我也願自己認罰,就認定後日房,算作是我一個人的東道。
這一晚翁家請了媒人,及四五個近族的人來吃酒,我和新郎官,在下面奉陪。做媒人的那位中老鄉紳,身體雖則並不十分肥胖,但相貌態度,卻也是很富裕的樣子。我和他兩人乾杯,竟干滿了十**杯。因酒有點微醉,而日裏的路,也走得很多,所以這一晚睡得比前一晚還要沉熟。
九月十二的那一天結婚正日,大家整整忙了一天。婚禮雖系新舊合參的儀式,但因兩家都不喜歡鋪張,所以百事也還比較簡單。午後五時,新娘轎到,行過禮后,那位好好先生的媒人硬要拖我出來,代表來賓,說幾句話。我推辭不得,就先把我和則生在日本念書時候的交說了一說,末了我就想起了則生同我說的遲桂花的好處,因而就抄了他的一段話來恭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