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124)
“那我以後叫你什麼呢?”
“你叫則生叫什麼,就叫我也叫什麼好了。”
“那麼——大哥!”
大哥的兩字,是很急速的緊連着叫出來的,聽到了我的一聲高聲的“啊!”的應聲之後,她就漲紅了臉,撒開了手,大笑着跑上前面去了。一面跑,一面她又迴轉頭來,“大哥!”“大哥!”的接連叫了我好幾聲。等我一面叫她別跑,一面我自己也跑着追上了她背後的時候,我們的去路已經變成了一條很窄的石嶺,而五雲山的山頂,看過去也似乎是很近了。仍復回復了平時的腳步,兩人分着前後,在那條窄嶺上緩步的當中,我才覺得真真是成了她的哥哥的樣子,滿含着了慈愛,很正經地吩咐她說:
“走得小心,這一條嶺多麼險啊!”
走到了五雲山的財神殿裏,太陽剛當正午,廟裏的人已經在那裏吃中飯了。我們因為在太陽底下的半天行路,口已經乾渴得象旱天的樹木一樣,所以一進客堂去坐下,就教他們先起茶來,然後再開飯給我們吃。洗了一個手臉,喝了兩三碗清茶,靜坐了十幾分鐘,兩人的疲勞興奮,都已平復了過去,這時候飢餓卻抬起頭來了,於是就又催他們快點開飯。這一餐只我和她兩人對食的五雲山上的中餐,對於我正敵得過英國詩人所幻想着的亞力山大王的高宴。若講到心境的滿足.和諧,與食慾的**亢進,那恐怕亞力山大王還遠不及當時的我。
吃過午飯,管廟的和尚又領我們上前後左右去走了一圈。這五雲山,實在是高,立在廟中閣上,開窗向東北一望,湖上的群山,都象是青色的土堆了。本來西湖的山水的妙處,就在於它的比舞台上的佈景又真實偉大一點,而比各處的名山大川又同盆景似地整齊渺小一點這地方。而五雲山的氣概,卻又完全不同了。以其山之高與境的僻,一般腳力不健的遊人是不會到的,就在這一點上,五雲山已略備着名山的資格了,更何況前面遠處,蜿蜒盤曲在青山綠野之間的,是一條歷史上也着實有名的錢塘江水呢?所以若把西湖的山水,比作一隻鎖在鐵籠子裏的白熊來看,那這五雲山峰與錢塘江水,便是一隻深山的野鹿。籠里的白熊,是只能滿足滿足膽怯無力者的冒險雄心的;至於深山的野鹿,雖沒有高原的獅虎那麼雄壯,但一股自由奔放之,卻可以從它那裏攝取得來。
我們在五雲山的南面又看了一會錢塘江上的帆影與青山,就想動身上我們的歸路了,可是舉起頭來一望,太陽還在中天,只西偏了沒有幾分。從此地回去,路上若沒有耽擱,是不消兩個鐘頭就能到翁家山上的;本來是打算出來把一天光陰消磨過去的我們,回去得這樣的早,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時間了么?所以走到了五雲山西南角的一條狹路邊上的時候,我就又立了下來,拉着了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問了她一聲:
“蓮,你還走得動走不動?”
“起碼三十里路總還可以走的。”
她說這句話的神氣,是富有着自信和決斷,一點也不帶些誇張賣弄的風,真真是自然到了極點,所以使我看了不得不伸上手去,向她的下巴底下撥了一撥。她怕癢;縮着頭頸笑起來了,我也笑開了大口,對她說:
“讓我們索性上雲棲去罷!這一條是去雲棲的便道,大約走下去,總也沒有多少路的,你若是走不動的話,我可以背你。”
兩人笑着說著,似乎只轉瞬之間,已經把那條狹窄的下山便道走盡了大半了。山下面儘是些綠玻璃似的翠竹,西斜的太陽曬到了這條塢里,一種又清新又寂靜的淡綠色的光同清水一樣,滿浸在這附近的空氣里在流動。我們到了雲棲寺里坐下,剛喝完了一碗茶,忽而前面的大殿上,有嘈雜的人聲起來了,接着就走進了兩位穿着分外寬大的黑布和尚衣的老僧來。知客僧便指着他們誇耀似地對我們說:
“這兩位高僧,是我們方丈的師兄,年紀都快八十歲了,是從城裏某公館裏回來的。”
城裏的某巨公,的確是一位佞佛的先鋒,他的名字,我本系也聽見過的,但我以為同和尚來談這些俗天,也不大相稱,所以就把話頭扯了開去,問和尚大殿上的嘈雜的人聲,是為什麼而起的。知客僧輕鄙似地笑了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