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90)

249.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90)

“黃——汪——包車!”

詩人這樣的昂着頭唱着走着,馬路上的車夫,彷彿是以為他在念詩,都只舉了眼睛朝他看着,沒有一個跑攏來兜他們的買賣的,倒是馬得烈聽得不耐煩了,最後就放了他沉重宏壯同牛叫似的聲氣,“黃包車!”的大喝了一聲。***

道旁的車夫和前面的詩人,經了這雷鳴似的一擊,都跳了起來。詩人在沒有玻璃的眼鏡框裏張大了眼睛,迴轉身來立住了,車夫們也三五爭先的搶了攏來三角角子兩角洋鈿的在亂叫。

講了半天的價錢,又突破了一重包圍的難關,在車斗里很安樂的坐定,苦力的兩隻飛腿一動之後,詩人的煙世披利純又來了。

噢噢呵!我回來了,我的聖母!

我聽了一曲滴篤的高歌,噢噢呵!

我了幾聲嗚呼,了幾聲嗚呼!

……………………

正輕輕的在車斗里搖着身體念到這裏,車子在一個燈火輝煌的三叉路口拐了彎,哼的一陣,從黃昏的暖空氣里,撲過了一陣油炸臭豆腐的氣味來。詩人的肚裏,同時也咕嘍嘍的響了一聲。於是飢餓的實感,就在這《日暮歸來》的詩句里表現出來了:

“噢噢呵,我還要吃一塊臭豆腐!”

本來是輕輕念着的這一《日暮歸來》的詩句,因為實感緊張了,到末一句,他就不由自主的放大了聲音衝口吐露了出來。高聲而又富有抑揚地念完了這一句“我還要吃一塊臭豆腐”之後,他就接着改了平時講話的口調叫車夫說:

“喂,車夫,你停一停!”

並且又迴轉頭來對馬得烈說:

“喂,老馬,我們買兩塊臭豆腐吃吃罷!”

這時候馬得烈也有點覺得餓了,所以就也叫停了車,向洋服袋裏摸出了兩角銀角子來交給已經下車立在那裏的何詩人。他們買了十幾塊火熱的油炸臭豆腐,兩人平分了,坐回車上,一邊被拉回家去,一邊就很舒徐的在綽拉綽拉的咀嚼。在車斗里自自在在的側躺着身體,嘴銜着臭豆腐,眼看着花花綠綠的上海的黃昏市面,何詩人心裏卻在暗想:“我這《日暮歸來》的一詩,倒變了很切實的為人生而藝術的作品了,啊啊,我這偉大的革命詩人!我索性把末世詩人辭掉了罷,還是做革命詩人的好。”

二詩人日暮歸來,到了三江里的寓居之後,那位聖母似的房東太太早在電燈下擺好了晚餐,在等候他們了。

何詩人因為臭豆腐吃多了,晚餐的時候減了食量,只是空口把一碗紅燒羊肉吃了大半碗,因此就使馬得烈感到了不滿。但在聖母跟前,馬得烈又不敢直接的對詩人吆喝,因為怕她看穿他們的圈套,所以只好葛羅葛羅的在喉頭響了一陣之後,對何詩人說:

“喂,老……噢噢,大人,你為什麼吃飯的時候,老吃得那麼響?”

實在是奇怪得很,詩人當吃飯的時候,嘴裏真有一種特別的響聲生出來。這時候詩人總老是光着兩眼,目不轉睛的盯視住那碗他所愛吃的菜,一方面一筷一筷的同驟雨似的將那碗菜搬運到嘴裏去的中間,一方面他的上下對合攏來的鯰魚嘴裏就會很響亮很急速的敲鳴出一種綽拉綽拉的響聲來,同唱秦腔的時候所敲的兩條棗木一樣。詩人聽了馬得烈的這一句批評之後,一邊仍舊是目不轉睛筷不停搬的綽拉綽拉着,一邊卻很得意的在綽拉聲中微笑着說:

“噯噯,這也是詩人的特徵的一種。老馬,你讀過法國的文學家朗不嚕囌的《天才和吃飯》沒有?據法國朗不嚕囌先生說,吃飯吃得響不響,就是有沒有天才的區別。”

詩人因為只顧吃菜,並沒有看到馬得烈說話時候的同豬臉一樣的表,所以以為老馬又在房東太太面前在替他吹捧了,故而很得意的說出了這一個證明來。其實朗不嚕囌先生的那部書,他非但沒有看見過,就是聽見人家說的時候,也聽得不很清楚。馬得烈看出了詩人的這一層誤解,就又在喉頭葛羅葛羅的響了一陣,放第二句話說:

“喂!噯噯……大人,朗不嚕囌,怕不是法國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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