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91)
詩人聽了這一句話,更是得意了,他以為老馬在暗地裏造出機會來使他可以在房東太太面前表示他的博學,所以就停了一停嘴裏的綽拉綽拉,笑開了那張鯰魚大口,舉起那雙在空的眼鏡圈裏光着的眼睛對房東太太看着說:
“老馬,怎麼你又忘了,朗不嚕囌怎麼會不是法國人呢?他非但是法國人,他並且還是福祿對兒的結拜兄弟哩!”
馬得烈眼看得那碗紅燒羊肉就快完了,喉頭的葛羅葛羅和嘴裏的警告,對詩人都不能生效力,所以只好三口兩碗的吃完了幾碗白飯,一個人跑上樓上亭子間去氣去了。
詩人慢慢的吃完了那碗羊肉,把他今天在黃包車上所做的那《日暮歸來》的革命詩念給了房東太太聽后,就舒舒泰泰的摸上了樓,去打亭子間的門去。
他篤洛篤洛篤的打了半天,房門老是不開,詩人又只好在黑暗裏彎下腰去,輕輕的舉起嘴來,很幽很幽的向鑰匙眼裏送話進去說:
“老馬!老馬!你睡了么?請你把今天用剩的那張鈔票給我!”
詩人彎着腰,默默的等了半天,房裏頭總沒有迴音出來。他又性急起來了,就又在房門上輕輕的篤洛了一下。這時候大約馬得烈也忍耐不住了罷,詩人聽見房裏頭息索息索的響了一陣。詩人正在把嘴拿往鑰匙眼邊,想送幾句話進去的中間,黑暗中卻不提防鑰匙眼裏鑽出了一條細長的紙捻兒出來。這細長的紙捻兒越伸越長,它的尖尖的頭兒卻巧突入了詩人的鼻孔。紙捻兒團團深入的在詩人鼻孔里轉了兩三個圈,詩人就接連着哈啾哈啾的打了兩三個噴嚏。詩人站立起身,從鼻孔里抽出了那張紙捻,打開來在暗中一摸,卻是那張長方小小的中南紙幣。他在暗中又笑開了口,急忙把紙幣收起,拿出手帕來向嘴上的鼻涕擦了一擦乾淨,便亭銅亭銅的走下扶梯來,打算到街頭去配今天打破的那副洛克式的平光眼鏡去。
但是俗物的眼鏡鋪,似乎都在欺侮詩人。他向三江里附近的街上去問了好幾家,結果一塊大洋終於配不成兩塊平光的鏡片。詩人一個人就私下了氣,感於是又緊張起來了。可是感一動,接着煙世披利純也就來到了心頭,詩人便又拿着了新的妙想。“去印名片去!”他想,“一塊錢配不成眼鏡,我想幾百名片總可以印的。”因為詩人今天在洋車上見了“革命詩人”的稱號,他覺得“末世詩人”這塊招牌未免太舊了,大有更一更新的必要,況且機會湊巧,也可以以革命詩人的資格去做它幾天詩官。所以靈機一動,他就決定把角上有“末世詩人”幾個小字印着的名片作廢,馬上去印新的有“革命詩人”的稱號的名片去。
在燈光燦爛的北四川路上走了一段。找着了一家專印名片的小鋪子,詩人踏進去后,便很有詩意的把名片樣子寫給了鋪子裏的人看。付了定錢,說好了四日後來取的日期,詩人就很滿足的走了出來。背了雙手,踏着燈影,又走了一陣,他正想在街上來往的人叢中找出一個可以獻詩給她的理想的女姓來的時候,忽而有一家關上排門的店鋪子的一張白紙廣告,射到他的眼睛裏來了。這一張廣告上面,有幾個方正的大字寫着說:“家有喪事,暫停營業一星期。本店主人白。”詩人停住了腳,從頭至尾的念了兩遍,歪頭想了一想,就急忙跑迴轉身,很快很急的跑回了到那家他印名片的店中。
喘着氣踏進了那家小鋪子的門,他抓住了一個夥計,就倉皇急促的問他說:
“你們的店主人呢?店主人呢?”
夥計倒駭了一跳,就進到裏間去請他們的老闆出來。詩人一見到笑迷迷地迎出來的中年老闆,馬上就急得什麼似的問他說:
“你們,你們店裏在這四天之內,會不會死人的?”
老闆倒被他問得奇怪起來了,就對他呆了半晌,才皺着眉頭回問說:
“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詩人長嘆了一聲,換了一換喉頭接不過來的氣,然後才詳詳細細的把剛才看見的因喪事停業的廣告的事說了出來,最後他又說明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