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輯志摩的詩(4)
風,雨,山嶽的震怒:
猛進,猛進!
顯你們的猖獗,暴烈,威武,
霹靂是你們的酣噭,
雷震是你們的軍鼓——
萬丈的峰巒在涌洶的戰陣里
失色,動搖,顛播;
猛進,猛進!
這黑沉沉的下界,是你們的俘虜!
壯觀!彷彿是跳出了人生的關塞,
憑着智慧的明輝,回看
這偉大的悲慘的趣劇,在時空
無際的舞台上,更番的演着:——
我駐足在岱嶽的頂巔,
在陽光朗照着的頂巔,俯看山腰裏
蜂起的雲潮斂着,疊着,漸緩的
淹沒了眼下的青巒與幽壑;
霎時的開始了,駭人的工作。***
風,雨,雷霆,山嶽的震怒——
猛進,猛進!
矯捷的,猛烈的:吼着,打擊着,咆哮着;
烈的火焰,在層雲中狂竄:
戀愛,嫉妒,咒詛,嘲諷,報復,犧牲,煩悶,
瘋犬似的跳着,追着,嗥着,咬着,
毒蟒似的絞着,翻着,掃着,舐着——
猛進,猛進!
狂風,暴雨,電閃,雷霆:
烈與人生!
靜了,靜了——
不見了晦盲的雲羅與霧錮,
只有輕紗似的浮漚,在透明的晴空,
冉冉的飛升,冉冉的翳隱,
像是白羽的安琪,捷報天庭。
靜了,靜了,——
眼前消失了戰陣的幻景,
回復了幽谷與岡巒與森林,
青蔥,凝靜,芳馨,像一個浴罷的處女,
忸怩的無,默默的自憐。
變幻的自然,變幻的人生,
瞬息的轉變,暴烈與和平,
劌心的慘劇與怡神的寧靜:——
誰是主,誰是賓,誰幻復誰真?
莫非是造化兒的詼諧與遊戲,
恣意的反覆着涕淚與歡喜,
厄難與幸運,娛樂他的冷酷的心,
與我在雲外看雷陣,一般的無?
馬賽1
馬賽,你神態何以如此慘淡?
空氣中彷彿釋透了鐵色的礦質,
你拓臂環擁着的一灣海,也在遲重的陽光中,
沉悶地呼吸;
一涌青波,一峰白沫,一聲嗚咽;
地中海呀!
你滿懷的牢騷,
恐只有蟠白的阿爾帕斯——永遠自萬呎高處冷眼下瞰
——深淺知悉。
馬賽,你面容何以如此慘澹
這豈是熱猖獗的歐南?
看這一帶山嶺,築成天然城堡,
雄閎沉着,
一床床的大灰岩,
一叢叢的暗綠林,
一堆堆的方形石灰屋——
光土毛石的尊嚴
樸素自然的尊嚴
淡凈顏色的尊嚴——
無愧是水讓(ceganne)神感的故鄉,
廊大藝術靈魂的手筆!
但普魯罔司歌纏綿真摯的精神,
在黑暗中布植文藝復興種子的精神,
難道也深隱在這些岩片雜草的中間,
慘霧淡抹的中間?
馬賽,你慘澹的神,
倍增了我別離的幽感,別離歐土的愴心
我愛歐化,然我不戀歐洲;
此地景物已非,不如歸去;
家鄉有長梗萊飯,米酒肥羔,
此地景物已非,不堪存想。
我游都會繁庶,時有躑躅墟墓之感。
在繁華聲色場中,有夢亦多恐怖:
我似見菜茵河邊,難民麜伏,
冷月照鳩面青肌,涼風吹襤褸衣結,
柴火幾星,便雞犬也噤無聲音;
又似身在咖啡夜館中,
煙霧裏煙香袂影,笑語微聞,
場中有裸女作猥舞,
場背有黑面奴弄器出淫聲;
百年來野心迷夢,已教大戰血潮衝破;
如凄惶遍地,獸性橫行:
不如歸去,此地難尋乾淨人道,
此地難得真摯人,不如歸去!
地中海
海呀!你宏大幽秘的音息,不是無因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