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這個是荔枝味兒的,你要不要嘗嘗?
第28章我這個是荔枝味兒的,你要不要嘗嘗?
周一開會的時候,預算的問題重新被擺上桌面。
會上提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產意見,一種不建議快速擴張,生產線拉得太長容易出現資金鏈緊張,還是盯准目前的市場,好好維護現有客戶,穩紮穩打。另一種更傾向於尋找融資渠道,把目前的客戶當成據點,採買專利,積極開拓新的戰場。
這個會議悅顏也去了,讓她倍感意外的是韓玲的態度,她堅持不肯加增生產線,甚至為此跟沈子橋據理力爭,當著底下一片人的面,措辭犀利,不留情面,她還把他的繼父高志明也搬出來,如果不是當初他急着擴張導致現金流緊張,何至於落的一敗塗地。
如果說沈子橋是一柄開疆擴土的寶劍,那麼韓玲作為自衛的匕首,其鋒利程度跟沈子橋也不遑多讓。
公司里沒人清楚高志明和沈子橋,還有悅顏的關係,他們只看見沈總當即色變,拂袖而去,走前扔給她輕描淡寫的三個字,“沒腦子”。
韓玲臉色一白,抓着桌延的手指瞬間失去血色。
悅顏找到他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坐在工廠二樓的樓梯口,腳邊散了一圈煙蒂,指尖還夾着一根,青色的煙圈筆直地升入空中,又盤旋着散盡,像一個寂寞的感嘆號。
感覺到走近的腳步聲,直到陰影落了他半身,沈子橋才抬起頭。
悅顏站在他面前:“吃過飯了嗎?”
他偏過頭,冷冷道:“氣都氣飽了。”
忽然的,一個什麼東西伸到自己眼下,他掀起眼皮看了看,是根棒棒糖。
“別抽煙了,我請你吃糖。”
沈子橋盯了那粉色糖果幾秒,不動。
悅顏捻着棒子往他唇邊送:“嘗嘗。”
沈子橋略帶嫌棄地往旁邊躲了一下,禁不住女孩的持之以恆,他換了只手拿煙,接過來,轉了幾轉,低頭看看:“什麼口味的?”
“你自己嘗嘗。”
他半皺着眉舔了下:“草莓味的?”
“你不喜歡吃草莓嗎?我這個是荔枝的,你要不要嘗嘗?”
女孩拔出嘴裏的,濕漉漉地送到他面前。他沒接,就着她的手直接放進嘴裏,在腮幫跟舌頭之間滾了幾滾。
“好吃嗎?”悅顏鬆手問。
他貪戀着那種感覺,意猶未盡地點頭。
“那你吃我的吧,反正草莓和荔枝我都喜歡。”
狹小的安全通道,兩個人像孩子一樣咯吱咯吱地含着棒棒糖,討論着糖果的口感和香氣,互相安利了一些他們都覺得不錯的巧克力品牌。就算他們真的還是孩子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和平融洽的時間。陪伴這種東西,真跟酒一樣,存的時間越久,越能品出甘醇的滋味。
悅顏忍不住問:“你跟韓玲是不是有什麼過節啊?”
她從住進來開始,就覺得這女孩對沈子橋有意見,而沈子橋對她也是愛理不理。
他冷笑:“當初開這個廠的時候,韓震用資金入股兩百萬。”
悅顏這才恍然大悟。
所以韓玲會在這個公司上班,所以韓玲會在會上用那個態度跟沈子橋叫板。她完全有理由站在她哥哥的角度為公司考慮,並且質疑沈子橋的每個決策。
可是在創業之初,誰不想得到認可、得到支持?誰受的了天天被人指手劃腳,心血被否定。
沈子橋聲音低下來,還透着點迷茫:“最難的時候我都闖過來了,為什麼還是沒人肯信,我就是想把這個廠子做大……顏顏,為什麼他們都不能理解我?”
“我理解你。”她認真地說,“沈子橋,你讓我幫你,好嗎?”
“顏顏……”他還是搖頭,“你是女孩子,這一行太苦了。”
悅顏急了,用棒棒糖指着他:“你別小看人啊,誰說女孩子不能當銷售,我們產品好、售後服務及時,我們的東西價廉物美,憑什麼沒人買我們的配件!”
沈子橋被她的話逗笑了,笑着笑着,眼底像是要出汗了。
不管走到哪裏,只有她還在全心全意地維護他,認為他什麼都好,什麼都厲害。
“就這麼想做銷售啊?”
她連連點頭,像條小狗,但是其實更像只小貓,尤其這樣蹲在他面前的時候。
他抬手揉了揉她頭髮:“傻樣。”
她嬌嗔:“你就答應我嘛!”
“讓我想想。”
“還要想什麼啊你?”
隔着一道鐵質欄杆,韓玲端着兩杯熱咖啡立在拐角最下的一層台階,人一動不動,像被什麼定住。
聽見那些輕微聲響的第一秒,她渾身發毛,連着胳膊的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
並不是她想的那樣,最讓她難堪的事並沒有發生,他們不是在接吻,卻讓她更加的無地自容。
員工大會上跟沈子橋的這一架,有多少是出於對公司考慮,又有多少來自她不可見人的私心,連自己也說不清,就像她永遠無法跟她的哥哥解釋清楚,自己堅持要來沈子橋公司的原因。
她對她所愛慕的人一直懷有仰視,為了配的上對方,她希望自己一樣有頭腦、有遠見,並且鋒利、充滿智慧以及自信,在一次次的意見相左中脫穎而出,從而被他記住,記住自己這個特立獨行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因為這把她弄得像個傻瓜。
在沈子橋眼裏,沒有頭腦的傻瓜。
第二天,悅顏就被錢寧從人事部叫走,直接帶去了他們工廠二樓的大辦公室,沈子橋在電話里交代了又交代,帶得出去要能帶得回來,錢寧聽了暗暗叫苦,能看不能喝,豈不是扔了個燙手山芋給他。
走之前悅顏在工位上收拾自己的零碎,魏浩然一臉艷羨地過來,手橫放在隔板邊:“悅顏,真羨慕你,這麼快能轉去做銷售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好輪到我?”她心虛地笑笑,不敢說鼓勵他的話。東西收拾完,蔣潔把她送到樓下,末了感慨一句:“從人事部出去做銷售的,你是第一個,悅顏,我也不知道該恭喜你還是該勸你。”
悅顏知道她的好意,抱了抱她,然後捧着箱子去找錢寧。
她管錢寧叫師父,熟悉了以後,管他叫錢哥。錢寧帶她四處轉了轉,各部門都去打了聲招呼。
錢寧三十開外,去年剛結婚,結了婚之後被老婆喂胖了三十多斤,說這樣出去跑銷售才放心。悅顏之前看過他們團建的合影,照片里的錢寧不胖不瘦,有點像低配版的陸毅,但三十斤肉放身上,再陸也毅不起來了。
對悅顏,錢寧不能不說是傾囊相授,從談判技巧到產品話術,幾次跟上游公司吃飯也帶上了悅顏,沒指望她真能把單子談下來,就讓她去長長見識。
短短几天相處下來,悅顏也摸清了錢寧的脾性,他有胖子一貫的親切、穩重和細心,但無論在酒桌上談得如何盡興,他也很少跟人交心,相處時總隔着一點距離。悅顏甚至覺得他其實並不看好自己,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他帶她去談的第一場生意,是跟他們原材料的供貨方,一個日本的公司,三個男人和兩個日本女人,常年駐紮中國,說的中文比他們還溜,一頓飯下來,三個男人不停地講他們到過的中國的土地,其中有個叫藤井的最可惡,問悅顏會不會日文,悅顏搖頭,說她不會。藤井笑眯眯地說:“不會啊,沒有關係,我來當你的老師,來,我教你說,阿姨西鐵路。”兩個日本女人捂着嘴巴,笑得背過身去。
悅顏裝作聽不懂,只好一直陪着他們笑。她是甲方代表裏唯一的女性。
藤井越喝越高興,乾脆解下領帶綁在額頭上,像坐月子的婦女一樣手舞足蹈,一直來拉悅顏跳他們一種叫“上方舞”的舞蹈。
座中一個叫北川的男人替她解圍,用日語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藤井這才收攏了些。
談到最後,日方只肯在原購貨合同上再降兩個點,跟他們之前口頭定下的協議還差了一大截,但好好一間包廂鬧得人仰馬翻,甲方一幫人被這六個日本人搞得精疲力竭。
走前,錢寧送他們到飯店門口,悅顏陪在左右,在門口一一握手,日本人就一點好,無論鬧得多瘋,表面上還是一副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的模樣。
兩方人馬對着鞠躬。
車開近,抬腿正要上車,忽聽階下有人叫北川先生,一行人走近,為首的赫然正是田德。
近五十的人,因為常年健身的關係,個頭高大而不顯臃腫,最愛穿的還是一身牛仔褲,夾克衫,像是隨時能跟人出去打高爾夫。
北川幾人像是認得他,搶先上前來握住他的手,連連撼動。田德面帶笑容,一一跟日方代表招呼,抬頭望見人群最後的悅顏,他咦了一聲,彷彿是意外:“顏顏,你怎麼也在?見客戶這是?”
她倒是沒什麼驚喜的樣子,一貫還是淡淡。熱情的是田德,搭着北川的肩膀給他引見,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像是照顧對方的耳朵:“這是我侄女,侄女聽得明白嗎?就是我兄弟的女兒。”
北川笑了,一口中文不要太地道:“老兄,又糊弄我是不是,高小姐可不姓田。”
田德聽了放聲大笑,拍他肩膀:“我老同學的女兒,跟侄女沒有差別。她的公司要是跟你談合同,看在我的面子上,北川你可要多多照顧人家。”
北川心領神會,連連說著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悅顏一言不發,直到錢寧把這群日本人送上車。
田德這才過來,臉上笑容依舊,走到悅顏面前:“顏顏,去樓上坐坐吧,你致遠哥哥剛出院,就跟朋友在上面吃飯。”
悅顏神色略有所動,抬起頭問:“致遠哥哥怎麼住院了?”
田德一提這個兒子就頭疼:“車禍,小命差點都沒了。”
上去前她給錢寧發了個短訊,讓他不用送自己,錢寧回了她個注意安全。想了想,也原模原樣給沈子橋發了一條。
她收起手機,跟着田德進入電梯,電梯裏另有一個助理,一個司機,還有一個面貌姣好的年輕女人,年輕女人一直在電梯的反光壁中偷看悅顏,悅顏移目看去,一被撞破,女人尷尬地沖她笑笑。她知道這是田德新交的女朋友,彷彿姓施,模樣有點熟悉。
田德問她什麼時候回杭州的。悅顏說了個大概的時間。田德笑看她:“聽說你一回來就進了子橋的公司?”
悅顏不動聲色地反問了一句:“你聽誰說的?”
年輕女人訝異於她跟田德說話的態度,忍不住又看她一眼。田德卻不以為忤,臉上還掛着笑,單看這張臉,恐怕沒一個長輩做的有他慈愛寬容:“我認得他公司的老錢,談生意的時候撞見過好幾回。既然想做銷售幹嘛不來伯伯公司,我叫人手把手帶你。”
她拽着挎包的鏈條,語氣平淡:“我這樣也挺好的。”
電梯到了目的地樓層,一行人魚貫出去,仍是以田德為首,其他人殿後,悅顏走在他旁邊,聽他惺惺作態地關心着自己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
悅顏忍不住想,如果爸爸沒有出事,她現在一定會覺得非常感動吧。
終於到了標有松林的包廂門口,領他們進來的服務生欠身推開房門,一股強勁音浪轟然湧出。悅顏腳步略停,聞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奇異香氣,田德臉色猛的一變,罵了句髒話后快步穿過前廳,進到套房的卧室里,不一會兒就聽見裏面傳來的吼聲:“命不要了,抽這種東西?”
青年男女被轟趕着、跌跌撞撞竄出房間,各個神容恍惚,有個女孩經過她時,向著悅顏幽幽一笑,眼下烏青,笑容幽魅,形同野鬼。
她毛骨悚然,拎起包掉頭往外走。姓施的女人見狀急急忙忙追上來:“顏小姐,我送你下去。”
她停住,猛回頭,受不了似地大喊:“我姓高,不要叫我顏小姐。”
姓施的女人像是被嚇到,又訕訕順着她稱呼:“高小姐。”
瘋了,都瘋了,悅顏電梯也不搭,甩開她直接沿着樓梯往下跑。
悅顏頭也不回地衝出飯店的大門,彷彿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追着自己,衝下台階就是滾滾車流,幸好有人在身後及時捏住她手臂,將她生拉硬拽地拖回自己身邊,劇烈的喘息就在耳邊,她神情迷亂,在那人一聲聲的顏顏里才慢慢平復下來。
沈子橋一接到她的消息,就飈車趕到了吃飯的地方,雖然明知道田德不會對她怎麼樣,可他的車速還是慢不下來。
趕在交警過來貼牌前,他把驚魂甫定的悅顏扶進車裏,綁上安全帶,系好之後還不放心地拉了一拉。
他扶住她的下頜,讓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說:“顏顏,看着我,是我,我現在帶你回家。”
眸中一雙人影漸漸清晰,她認出是他,乖乖地點點頭。
沈子橋讚許地摸了摸她臉。
車還沒到家門口,悅顏已經恢復冷靜,他沒問田德跟她之前的事。是她望着車外流動的風景,忽然輕輕說了一句:“為什麼一個人能這麼虛偽?”
“對你笑,跟你說話,把你當最親的人一樣,好像那些事跟他沒有一點關係……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那些噁心的事……”
沈子橋更加說不出話,他不會傻到以為這裏面跟李惠芬沒有一點關係,是他的媽媽一時鬼迷心竅害了她爸爸,這也是這段感情里,唯一讓他恐懼的因素。
她會不會也恨自己,哪怕只是一瞬間、一剎那的事?
田致遠吊著一條打滿石膏的胳膊從卧室里出來,一身非主流風格的帽衫,兩條毛腿晃蕩在略顯肥大的沙灘褲里。他打着哈欠,神情萎靡,唯一完好的那條胳膊上紋滿了暗黑風格的鬼手、骷髏和吊繩,讓人看着就不寒而慄。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客廳,仰面栽倒在長沙發上,一腳垂地,臉上帶着一種饜足的飄然。
房間裏那些牛鬼蛇神都被田德趕跑了,他一臉厭憎地坐在單人沙發里,似乎多看這個兒子一眼都違背心愿。
“你頭髮是怎麼搞的?”
田致遠抬手拉了搓額前的毛,無所謂地說:“這你就別管了。”
田德冷笑:“我現在不管你,是不是等你死在外面才好管你?”
這些話田致遠從小聽到大,向來是一聽一過,從來不往心裏放,田德又忙,也不管過來他,等事情發生了,這兒子也長定型,再去規勸再去教導,就已經難如登天。
一見他這幅德行,田德就恨得不行,拍着扶手指着他痛罵:“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不三不四,流里流氣,跟個街頭的小混混有什麼兩樣。你妹妹剛剛看見你都被你嚇跑了!”
田致遠望着天花板,噗嗤一聲竟然笑了:“她算我哪門子的妹妹,你可別忘了,人家自己爹還在醫院裏躺着呢。”
田德被戳中心事,看他一眼就把目光轉開。過了半響他才慢慢地說:“我就你一個兒子,從小到大,你要什麼我不給你,只要你能定定心心過日子,別去外面闖禍,你爹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難得說這種掏心窩的話,田致遠卻壓根油鹽不進,懶懶道:“什麼叫定定心心過日子,我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總是這樣,父子倆說不了幾句話就有鬧翻的跡象,田德壓着火氣:“這叫好?為個女人跟別人爭風吃醋,把人撞成高位截癱,你知不知道你老子我用了多少關係才替你擺平這件事,不然的話你現在還在牢裏蹲着!”
田致遠神色狠戾,面目陰沉:“那是他活該,跟我搶女人,也不掂量自己夠不夠能耐!”
田德盯着他蹙眉,搖了搖頭:“你看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喊打喊殺,戾氣這麼重,再這麼下去有的是你苦頭吃,最好旁邊能有個人盯着你,勸勸你,攔着你別往歧路上走就行。”
田致遠置若罔聞,閉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能管的住他的人恐怕這輩子都還沒出生。
田德其實心裏早就有了想定的人選,含笑看他:“你覺得顏顏這孩子怎麼樣?乖乖巧巧、斯斯文文的,你要是覺得喜歡,我給你們安排時間見個面。”
田致遠只覺匪夷所思,跟看瘋子一樣看着自己的父親,“顏顏顏顏的,你現在是連她的姓都不肯提,就這麼不想承認她姓高嗎?”他冷笑,“你也別自作多情了,指不定人家心裏把你恨成什麼樣呢!”
田德摩挲着膝蓋骨,慢條斯理地說:“她恨她的,跟你有什麼相干,她現在年紀小,鑽進了死胡同,想不明白,等她再大一些自然就會想明白。本來多好的一個孩子,就是被高志明給拖累了。”
翌日北川就主動打電話到錢寧的辦公室,等放下座機,錢寧的臉上閃過一陣難以置信的恍惚,整間辦公室的人都屏息看他表情,過了有十幾秒,恍惚淡去,臉上聚出一個大大的、發自心底的笑,然後丟下話筒,猛一捶桌,他大聲來了一句:“成了。”
一瞬靜默過後,整間辦公室的人紛紛鼓起了掌。北川答應用他們之前口頭約定的價格簽下為期五年的供貨合同,發展中的民營企業能壓縮成本的地方少之又少,原材料供應是主要源頭,康盛做的是電子機配,電器行業也有淡旺季之分,消耗的原料就有多有少。進貨時需要把握精準用量,原料囤積既占倉庫面積,也不利於公司資金周轉,能有一個穩定長期且低價的供貨來源,是民企經營的關鍵。
這個合同的落定也讓錢寧大大地在沈總面前替悅顏邀了回功。銷售部門本來就是男人的天下,突然塞進來一個娘子軍,不服氣的大有人在,這回錢寧識趣地把功勞全歸在悅顏一個人身上,不光是為著沈子橋的關係,還因為北川在電話里反覆提及的一個叫田德的人的名字。
沈子橋心裏聽得高興,但面上卻不以為然,好像家長聽見別人誇自己小孩,硬要裝出不以為然來:“我看這個高悅顏能力就一般般,這次能低價拿下這個供貨合同,完全靠的是錢經理前期鋪墊地好。”
畢竟是凡人,面對恭維也無完全免疫的能力。錢經理連連搖手,謙虛地說沒有沒有,臉上的笑卻怎麼也去不掉。
在沈總的授意下,晚上人事部給排了個小小的慶功宴,請了公司全體員工,有車的自己開車,沒車的打的。按照慣例,去之前有車的同事都會在公司大群里喊一聲,問有沒有人要坐自己的車。前台和售後的八個女生坐了兩個銷售經理的車走,魏浩然開一輛黃色的polo,載走了辦公室的所有同仁,質檢部的同事也各個都有車。
出發前,韓玲看了眼公司群,沒有高悅顏,也沒人問高悅顏。
因為她沒去。
陳思恆是在他們快要出發的時候打來電話,悅顏接到后就去跟錢寧請了假,錢寧起初是怎麼都不肯答應的,她是主角,主角不去這場慶功宴又有什麼意思。於是在公司樓下故意地板起臉來訓她,當然開玩笑的成分居多,悅顏也有點摸透錢寧的脾性,學日劇裏面的女孩子,雙手握拳地放在嘴巴前,一直說著拜託拜託,配合她無辜的眼神,給人一種非常幼稚可愛的感覺。
錢寧義正言辭地:“這可不行,哪能說請就請,要想請假找沈總開條子去。”
就在他們兩個說話的時候,一部銀灰色的轎車開過他們身邊,車前燈沿直線切過他們膝蓋和腳面,一瞬的強光令人無法直視,等到雙目終於能視物時,那車早已開遠,錢寧追着車尾燈望去一眼,嘴裏忍不住咦了一聲。
悅顏也朝那邊望望,過強的曝光覆蓋了視野盲點。她沒看清車型和車牌號。
錢寧准了她的請假,但要她自己跟沈總講,並且帶點幸災樂禍的性質揶揄她:“沈總這一關可不像我這麼好過咯。”
其實很多事在電話里都可以交代清楚,但是陳思恆每次約她,悅顏都不會拒絕,潛意識裏,她確實對陳思恆有種天然的親近,這種親近並非男女之間情感的吸引,而是某種氣質。在他的身上,悅顏時常能夠捕捉到跟高志明相似的氣息,比如沉穩、自律和極高的道德感,這或許跟他的職業也有關係。
許多研究表明,在單親家庭長大且受父親影響較多的女兒,在擇偶時更容易選擇跟父親相似的異性,所謂的佛洛依德心理。在悅顏的青春期,高志明確實是她見過最為出色的男性。但奇怪的是,她在沈子橋的身上看不到一點跟高志明相似的地方,他外露、隨性、自我,還有這樣那樣可惡的小毛病,但她一樣愛到不能自拔,彷彿失去他,自己的生命也就沒有了意義。
感情這種事情一旦發生,根本沒有任何邏輯能夠遵循,悅顏接着就想到了孫巍韋,想到當年父親這麼欣賞這個男孩子,或許就有這方面的考慮,悅顏不由一笑。
陳思恆分給她一雙涮過的筷子,看她一眼:“笑什麼呢?”
她說沒什麼的時候臉上仍舊帶着笑,梨渦淺顯,手上動作也沒停,一點點把面里的蔥和香菜都挑到碗外面去。
陳思恆已經吃了一半下去,看着她慢條斯理地還在挑揀,忍不住提醒她說:“你要不愛吃的話,可以提醒店家不要加。”
悅顏抬起頭,歪着臉,表情認真,說出來的話里有種小女孩的單純感覺:“可是它們很香啊。”
所以就是借個味了?
陳思恆忍不住笑了:“那這樣不是很麻煩嗎?”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她吐吐舌頭,本來稚氣的動作被她做出了可愛的感覺,陳思恆望着她,嘴角也跟着她往上翹。
悅顏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麵條就要有麵條的樣子,加了蔥加了香菜之後更加好看,看起來也更好吃。”
陳思恆開她玩笑:“等你挑完的時候麵條都冷了。”
悅顏隨口道:“不會啊,有人幫我一起挑。”
話一出口,悅顏忽然就不吭聲了,連陳思恆聽着也有些微怔。
悅顏握着筷子在碗裏攪了兩攪,低聲道:“我開動啦。”
她逃避的態度太明顯,那個人究竟是誰,陳思恆也就不方便繼續追問。可能是她尊敬的父親,或許是她曾經的一段戀情,也可能是沈子橋。
漫無目的地隨便亂想,而等他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在這麼多猜測當中,他莫名且強烈地覺得,是沈子橋的可能性最大。
偶爾撞見沈子橋投向自己的目光,都讓陳思恆暗自心驚。
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或許某種潛意識的暗示過於強大,他一直覺得那兩人的關係超出了一般繼兄妹的範疇,這也是陳思恆將目光從沈家姐弟身上移開的主因。
等吃到差不多時,陳思恆在餐桌對面遞給她看手機里的一張相片,是從雜誌上拍下來的,照片邊緣有熒光紙的質感,微帶反光,背景是在辦公室,男人雙手抱臂靠在辦公桌前,笑對鏡頭的表情充滿了自信,即便已經稱不上年輕。
悅顏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悅顏,這個人你認識嗎?”
“認識。他叫田德,是我父母的中學同學。”
“他跟你家關係好嗎?”
悅顏想了想。
她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