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麼樣,你確定
第27章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麼樣,你確定知道?
“悅顏。”
她想不起來陳思恆是在哪一天從哪一聲稱呼開始,不再叫她高小姐,自然而然的轉變,彷彿認識很多年的朋友。
不過她還是改不了口,第一聲總是叫他陳先生。
他來是跟她詢問一個人,一個讓悅顏覺得意外的名字。
“你認識何仁傑嗎?”
悅顏點頭:“認識,他是我爸爸的助理。”
“他現在還跟有你聯繫嗎?”
“沒了,自從爸爸出事後,我就沒有見過他。”
“你知道他人現在會在哪兒嗎?”
悅顏想了想:“不知道。”
陳思恆說:“我查了他的戶籍資料,目前他人不在杭州,名下房產通通變賣,大概是回老家了。”
悅顏一愣:“回老家,他回老家幹什麼?”
陳思恆沉吟:“不知道,總覺得這個人不對勁,老婆兒子都丟在杭州不管。悅顏,我想這個禮拜天去他老家一趟看看。”
悅顏立刻說:“我跟你一起去。”
“行,具體時間我們再商量,我這邊有點情況,先掛了。”
陳思恆收起手機,護士夾着一塊板子蹬蹬蹬跑過來,說有份鑒定報告單要他簽字,本來不關陳思恆的事,不過他下班時剛好撞見車禍現場,十字路口兩車相撞,場面慘烈,一車司機飛出車外撞到欄杆,顱骨破裂,當場昏迷,他打電話給救護車,把人送到了醫院。
“嚴不嚴重?”他合上板子,筆夾在中間,他神情嚴肅地問了一句。
看他一身警服,所以護士語氣還算客氣,不過聽到高位截癱的可能性時,陳思恆頭皮還是一陣發麻。
挺年輕一個男孩兒,不到二十五歲,萬幸救了回來,結果下輩子都可能在輪椅上過。
下樓經過諮詢台時,他聽見幾個小護士在議論,說從來沒看到過這麼慘的現場,血肉模糊,殘肢跟主幹只靠一點皮連着。
胃部翻滾,實在聽不下去,他快步出了醫院大廳。
他還是軟弱。
放下手機,沈子橋拿着調羹慢條斯理地在湯里畫了幾個圈,隨口問了一句:“要去哪兒?”
悅顏咬了半口的餛飩,等咽下才講:“還沒定。”
“跟誰去?男的女的?”
“男的。”
他依舊不動聲色,問:“同學嗎?你那個姓孫的老同桌?”
她搖了搖頭:“你不認識。”
他抿嘴:“去多久?”
“兩天吧。”
“什麼時候出發?”
“周五,周六,說不定,要看他時間。”
看他時間,四個字裏的每個字都聽得他心像針扎,沈子橋還不能表現出來,故作平靜地繼續看她:“那就周六吧,我有空。”
他有空?悅顏一臉懵,才反應過來:“啊,不用。”
“你一個人離家我不放心,就這麼說定了。”他扯來紙巾,先遞給她幾張,自己隨便地一擦嘴角,拿好車鑰匙站起身,姿態里一副不容置喙的強勢。和他人一樣,一個人即便裝的再柔軟,藏不住的是天性使然。
悅顏無奈起身,跟他回去。
這一路他也什麼都沒有問,表明他態度的是他的車速。沈子橋把車開的很野,像是有什麼怒意亟待宣洩,幾次轉彎的時候,悅顏都被安全帶奪進座位中,不得已,她悄悄抓住把手,車很快停在了家門口。悅顏推門要下去,他不讓,中控鎖死,悅顏心尖莫名發顫,後背抵住車門,有點慌地回頭看住他。
她大概自己也沒注意過,每次她害怕的時候,都習慣從下往上地看人,濕漉漉的眼底藏着一點嬌、一點怯,很招人疼。無論經歷多少世事卜測,她總帶着少女式的純真。
沈子橋一隻手架在方向盤,側身對她,臉上依舊笑笑。
“是那個陳思恆嗎?”
二十分鐘的車程,足夠他把她的人脈理了個乾乾淨淨,除了陳思恆,他想不到第二個千方百計想拐走悅顏的人,從他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開始,就有種危機感揮之不去。
大部分時間,沈子橋都充滿自信,無論硬件還是外在條件,他都堅信自己是最好的,只有在悅顏面前,他才會發怯。用一個現在網上很俗的詞語形容他們的關係,就是女神,她是他的女神,各方面都完美,他的擇偶對象因她才有具體的標準,漫長的青春期足以令沈子橋將高悅顏奉上神壇,也讓他對眼下的局面失去恰當的判斷。
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是從少年起就定下來的,長到再大,再難改變。
沈子橋放浪地看着她,帶着點痞,一點壞,越沒有安全感,他就越不把話說明白,他手裏就那麼點牌,打完也就打完了。
他問得很隨便:“認識他多久了?”
悅顏說:“回杭州認識的。”
他算了下時間:“那也不到一個月。你覺得,一個月時間就能徹底了解一個人是好是壞?他喊你出去你就出去,有想過後果嗎?”
悅顏有點累地搖頭,拒絕跟他溝通:“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麼樣,你確定知道?”
悅顏倍感煩擾地看一眼他。
在夜色封閉的車裏談論這種問題,他讓人覺得危險,目光和表情都是:“就比如,每次你這麼看我的時候,我都只想干一件事。”
悅顏不解:“幹什麼?”
他彎到她臉邊,貼着她的耳朵,氣息拂過時吹起她鬢邊的散發幾縷,他聲音暗啞,低低地說了一個NI字。
悅顏強裝“鎮定”地看他,眉頭皺了一下:“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我就……”
“你就什麼?”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嘴角輕提着。
她就不出什麼來,面對一個心懷不軌的男生,任何威脅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她惱怒地把臉轉向一邊,只給他一張側臉。
“覺得我下流是不是?但這就是男人,他們想的要的,只會比我更下流。顏顏,聽我的話,現在不是念書那會兒了,大家都不像你這麼單純。”
“那你呢?”悅顏畢竟也不傻,其他男人這樣,那你呢。
他靠在椅背上,歪過臉來,眼神昏昏的,暗暗的,藏着慾望和火花:“我喜歡你,所以想跟你做那種事,我敢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他們呢?”
悅顏輕輕地笑了:“就你可以喜歡我,別人不行嗎?”
沈子橋看着她,沉默了兩秒,忽的又笑了,來拉她手:“顏顏,別跟我鬧。”
她躲開,抿着嘴,神色認真起來:“我沒有跟你鬧。沈子橋,我們是真的沒可能。”
他靠向椅背,笑得近乎輕蔑:“那跟誰有可能?陳思恆?那個小白臉?”
感覺自己被冒犯了,悅顏的聲音還算平靜:“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看了她一會兒,揣度着她話里多少出賭氣的成分,悅顏避開了他的打量,垂下眼睛。
沈子橋扯了扯嘴角:“顏顏,我說你太單純,你果然還是單純。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你們靠什麼活,爸爸醫院每個月三萬多塊的開銷,他負擔得起嗎?結了婚以後將來住哪兒,難不成住在咱們倆的那套房子裏?”
悅顏牙齒輕咬下唇,在他給的難堪里幾乎無地自容,她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告訴他,那也是他的爸爸,自從高志明跟李惠芬離婚後,兩個人再沒一點關係。她眨了眨眼,視野中有一小片他的西褲,還有自己的裙擺,漸漸變得模糊。
再接着,一滴淚直直地滾出眼眶,就輕輕一下,把他的惡形惡狀、把他的刻薄無恥擊得粉碎。
他說了什麼啊?
沈子橋忍受不住地伸手過來,要去抱她,被她迴避性地躲掉。他的手只得剋制地留在她肩膀:“顏顏……”
他彎下腰來找她的眼睛,央求道:“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嗎?哥哥什麼都會幫你弄好,你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嗎?”
好嗎?
她從十八歲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再讓她回去找十八歲的自己,她心有餘悸,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說:“沈子橋,謝謝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謝什麼?”
悅顏抬起頭,眼底已經紅了一片:“但是,我們也真的不可能再回去,我……”
悅顏還沒有說完,就見他一直沒吭聲,低頭在儲物格里翻找一陣,找了太久,東西撥拉來撥拉去。
悅顏被他動作一打岔,再說不下去,忍不住上去問:“你找什麼?”
“我手機。”
“不是在這兒嗎?”
她把檔位旁一個黑色長方形拿給他,他接過,揣入褲袋,又找來鑰匙,推門下車,悅顏有些懵地坐了一會兒,也跟着下來。
他走在前面,悅顏跟着他進來,背影挺拔。上樓時,悅顏叫了他一聲。
他回頭,臉色尋常,只不過比平常見時更白了一點。
“你沒事吧?”她有些不安。
他笑了下,彷彿她問的有些多餘:“沒事啊,你也早點休息,明天早上老時間。”
他在自己的愛情里孤注一擲,她的所有拒絕他都聽之任之。
這究竟是好是壞,誰知道?
工作漸漸上手,生活也透出它本來的枯燥。悅顏還是盡心儘力地把每件事都做好。
蔣潔開始着手下季度的預財報銷,悅顏整理完一疊發票,拿給韓玲過目,她掃了一眼,又用郵箱發給她一張excel表格,讓她按照各部門的費用做幾張報賬的單子。公司的銷售每天都有應酬,報銷也幾乎每天都有,請甲方吃飯的招待費、酒水費、送禮,還有各費那費,每個項目都有資金預算,而銷售經理們也盡量把額度報足,反正油水不撈白不撈。填報時悅顏注意到一個叫林東剛的銷售經理,他目下的交通費一直是0,往前翻了幾個月都是。
悅顏跑去問蔣潔,蔣潔跟她解釋:“霍經理不開車的,都是公司派車,偶爾打個的什麼的,都是從沈總的賬上直接報。”
悅顏想起了昨天那個來問修理費的男人。她剛給韓玲送資料的時候,還看到那幾張發票在她文件夾下面壓着,這次不報,到下一年這幾張修理費的發票就用不上了。
她想了想,把那張發票挑出來,拿了個別針別在林東剛報銷的單據最上面。整理完拿去給韓玲審批,她翻了翻,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悅顏不免忐忑:“這樣行嗎?”
“你去讓小蔣姐簽字吧。”
過了韓玲的手,蔣潔一般都不復點,刷刷簽了字,要喊魏浩然拿給沈總簽字,也快中午了,悅顏主動說:“我去給他吧。”
蔣潔說:“那也行,沈總你認識吧?”她自以為很幽默地加了一句,“不認識也沒事,你找人堆里最高最帥的那個就行。”
剛好中午下班,悅顏出去接了個電話,又跑回來把報銷單子揣上,走了。
韓玲停了筆,抬頭看了她背影一眼,沒什麼表情。
吃完飯,悅顏把報銷的單子拿給他,他看也不看地簽完字,抬眼看悅顏還盯着自己,他挑眉:“還有事嗎?”
“那個,”她猶猶豫豫地說,“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麼事?”
“不是說進來讓我做銷售嗎?為什麼現在還把我放在人事?”
沈子橋低下頭,翻着手上的文件,自從昨天開始他就這幅模樣,故意冷着她:“再等等。”
悅顏強壓心頭不忿:“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沈子橋現在可壞了,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套,不行,還早,再等等。
悅顏知道她又被這人給擺了一道,急得叫起來:“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沈子橋手在鼻樑兩側輕按了按,抬頭看她一眼,神色近乎冷淡:“你以為銷售是幹什麼的,過家家嗎?你要做就做,把單子交給你,你做的出成績來嗎?”
悅顏氣得眼圈都紅了。
如果不一開始答應的她好好,她會進康盛嗎?
沈子橋不為所動,捫心自問,他是有些溺愛她的,但一到工作,他分的特別清楚,不會因為感情影響判斷,因而顯得格外冷酷。
最重要的,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沈子橋看看她,把筆丟桌上:“還有事嗎?沒事這邊睡一覺,我給你買了條美少女的新毯子。”
誰要他買美少女的新毯子了?
不是。
“睡你個大頭鬼啊!”悅顏越想越生氣,拿起他桌面上一隻硬面紙巾盒朝他丟了過去,又怕他站起來打她,丟完悅顏就跑走了。
門砰的一聲,餘音在空氣中隱隱震顫。
沈子橋坐在大班椅里,腿上落了一盒紙巾,他彷彿也難以置信,拿起擺弄翻看,嘴角壓着的一縷笑紋抖了兩下,又餘韻悠長地漾開來。
悅顏跑回辦公室,辦公室就一個韓玲還在,也打算午歇了,所以拉着窗帘關着燈。她推門進來的時候把她驚動,她從摺疊床上探起頭來,見是悅顏也沒理她,自顧自拉上毯子繼續睡。蔣潔不在,她連基本的客氣都懶的裝。
悅顏也沒說什麼,靜悄悄地出去,在一樓大廳坐了片刻,想到附近有面湖,又出去沿湖散了會兒步,中午的初冬,空氣里聚集了些若有似無的寒意,但光線充足,雲也遮不住,走走就熱了。沈子橋打來過幾個電話,她一概沒理。
到了下午上班時間,蔣潔座機響,接起后只聽她一直嗯嗯好的好的,最後來了一句:“我明白了沈總。”電話拿開,她叫,“悅顏,沈總找你。”
悅顏慢騰騰地走到她工位的隔板邊,接過話筒,放在耳邊,嘴裏極不情願地碾出兩個字:“沈總。”
沈子橋笑了:“肯接了?大小姐,你發脾氣就發脾氣,哪裏學會的用東西砸人了啊?疼不知道?”
一個辦公室的人,連男孩子魏浩然在內,佯裝做着手頭上的事,哪個不是豎了耳朵暗中在聽。
悅顏悶聲說:“我知道了。”
“知道有什麼用?要做到。”
她好不情願地嘟囔:“哦……”
他忍笑,還要裝作一本正經地道:“這次就放你一馬。”
等掛了電話,她還是有些悶悶的。蔣潔看這小姑娘撅着嘴,要委屈不委屈的,只當差事沒辦好,被沈總批評,於是安慰她說:“你別擔心,沈總最好說話了,不是什麼大問題,他都不會往心裏去,不過你也不要僥倖,沈總向來公私分明,真發起火來也挺可怕的。”
悅顏好奇:“小蔣姐你見過他發火嗎?”
蔣潔搖頭:“這倒沒有,不過幾個銷售經理都在他辦公室里被罵哭過。”
悅顏睜大眼:“這麼凶嗎?”
蔣潔笑了:“你也不用擔心,反正不做銷售,也沒業績壓力。小姑娘坐坐辦公室挺好的,結了婚將來還能照顧家裏。”
結果蔣潔這話說完沒過幾天,事情就來了。
簽過字的報賬單交給魏浩然去銀行划賬,報銷下來的當天上午,林東剛就發現財務轉給自己的錢少了六百。立刻打電話來問,韓玲給他查了查,發現他有筆款報在維修費下,他本來是不開車的,維修費一上來,從沈總那邊領來的款相應也少了六百。這筆維修費最後划給了錢寧。
這下好了,兩個銷售經理當時就吵了起來,光吵不算,互相翻起舊賬,從辦公室吵到走廊,又從走廊吵到沈子橋面前。
單子上經辦簽的是悅顏的名字,韓玲沒過手,他一個電話就把蔣潔和悅顏都叫到辦公室來。蔣潔翻了翻,這才看出來,林東剛本來一直是0的交通費下,夾了一張錢寧司機的發票。
蔣潔急火攻心,持着發票送到悅顏眼皮底下:“你好好的小姑娘怎麼能幹這種事?”
報私賬,挪小賬,本來就是公司大忌,企業大或許沒人發現,但是小公司一旦查出來,就是人品的問題。
悅顏百口莫辯,她不能說自己給韓玲看過,因為韓玲沒簽字,她也不能說這蔣潔也複核過,畢竟她是被自己拖累的。
林東剛是個精幹消瘦的男人,三十左右,面目還算端正,就是一臉的鷹隼相,看着就不好惹,他冷笑着釘了悅顏一眼:“我是不是該去把銀行流水都拉出來,以防有些人再動些下三濫的手腳。”
悅顏長這麼大,都沒被人指着鼻子罵過下三濫,眼中的淚迅速聚集,臉差點紅破,眼下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蔣潔賠着笑,替她在下面兜着:“不會不會,之前都是韓玲在報。小姑娘才來沒多久,還在學習階段,犯點小錯誤也再所難免。霍經理你大人有大量,包容一下咯。”
沈子橋坐在大班椅里,從他們進來開始就認真在聽霍錢兩人的矛盾,一眼都沒往悅顏身上看,這時才說:“高悅顏是吧,你說說看,這賬怎麼會這麼報?”
感受到他隱含鼓勵的目光,悅顏穩住情緒,把事情原委簡單說明了下。
“做好單子沒給韓玲看過?”
悅顏一頓,她搖了搖頭:“看過。”
“她沒說什麼?”
“沒有。”
聽到這個沒有,他心裏已經有點數了,沈子橋放了筆:“這事發生了就下不為例,林經理的錢從我下季度的報銷出。”
林東剛連連擺手:“沈總別別別,我哪是為了這點錢啊,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知道,小高那邊我會讓蔣潔好好教育的,該扣該罰按公司的章程來,錢你拿着,哪有給公司白乾的道理。傳到外面去,我底下的銷售都要跑光了。”
林東剛搓手賠笑:“沈總,您說的我這不要都說不過去了,那行吧,反正都是為了公司。”
林東剛這人錢寧再清楚不過,從頭到尾都是當笑話在看,倒是沈總,在人散光前,把高悅顏單獨留下。錢寧殿後走的,帶門前無意瞄了一眼,沈總探身抽了幾張紙巾捏在手裏,要起不起,尚有顧忌似的。
等人都沒了,沈子橋才過來,要擦她的臉,被她躲開。他語氣無奈:“哭什麼?怕我罵你啊?”
從前高志明教育過她,哭可以,但是做錯了還哭,那就是在威脅爸爸。
她瓮聲說:“我沒哭。”接着,一滴淚不爭氣地打在衣襟上,很快就有了第二滴、第三滴。
沈子橋靠坐在辦公桌上,反手撐住桌面,耐心等她發泄完。
淚中不僅是委屈,更多還有自責。這是社會教她的第一課,告訴她善心不要濫用。
她抽噎着說:“錢你從我工資里扣吧……”
沈子橋拉她到自己分開的兩腿之間,一個半靠,一個立着,他用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這個女孩的淚,一直都是讓他妥協的東西。
“當然要扣你錢了,讓你吃一塹長一智,記住這個教訓,別做爛好人。職場上,你有什麼動作一定要讓你的領導知道,出了事也不要傻乎乎地全攬在自己頭上,你看看這回有誰幫你。”
她回不了嘴。
“現在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麼樣了吧,哥哥沒騙你吧,還嚷嚷着要做銷售嗎?”他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淚,順手抹在自己襯衣上。
沈子橋覺得這次讓她見識過人心卜測,以為這姑娘能生點望而卻步的意思,豈料她淚眼朦朧地看着他,還在說,要。
沈子橋看着她,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反正最後是笑了。
在沈子橋寬大為懷的政策處理下,這件事就這麼過去,蔣潔批評了她一頓,又把她經手的報賬單翻出來,逐筆核對,帶着她加了好幾天的班,悅顏也認,回頭準備了一個男孩能用的上小禮物送蔣潔,從此做人做事更加謹慎小心。
時間轉眼到了這周五,她在房間收拾行李時接到一個電話,是陳思恆打來的,跟她確定出發時間,就定在周六早上。
結果在飛機場上一碰頭,淡定如陳思恆也愣了,悅顏先從出租車裏下來,沈子橋緊隨其後,拎着兩人的行李跟着下來。
兩個男人打了照面,沒什麼真情實感地互道寒暄。他跟悅顏說話的時候,沈子橋就默默地退到一邊,看管着屬於他們的兩個行李箱,彷彿一個合格但不能被忽視的強烈存在。
飛機上,他買的機票跟悅顏挨在一起。沈子橋自己另買,不坐一排。不一會兒他就過來,跟他們旁邊的乘客商量,坐到了悅顏身邊。
格局就成了陳思恆靠窗,中間是悅顏,沈子橋坐在最外邊。隔着悅顏,沈子橋又假惺惺地跟陳思恆打了聲招呼。
他也就沒方便問為什麼沈子橋會一塊兒跟過來。
結束兩個多小時的飛行,他們在西南一座小城落地,然後做機場大巴,又改出租車,顛簸了一路才到目的地,那是一座靠山的小村落,田壟縱橫交錯,都是旱地,很少能見到湖泊。
他們先在縣裏的一家小旅館落腳,開了房把東西放好,然後分頭行動,陳思恆去聯繫當地的鄉政府,悅顏去村裡打聽何仁傑的情況。沈子橋跟着悅顏從村頭跑到村尾,一句話都沒問。
他的戶口從這裏遷出,何仁傑還是後來改的名字,各房親戚都沒有再聯繫,也不清楚這人跑去哪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他怕成這樣,老婆孩子都還在杭州,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這天傍晚,他們精疲力竭地回到旅館,各自回房。
洗漱完,陳思恆去敲她房間的門,想交換下今天獲得的信息,怎麼也沒想到開門的會是沈子橋,換了一身藏青色的家居服,袖口隨便往上折了兩折,顯出一種跟平時截然不同的放鬆。
陳思恆愣在那裏。
沈子橋手扶門框,故意沒遮全裏面的景象。
床邊擺了一雙女孩的球鞋,尺碼小巧,一隻腳底踩着另一隻腳面,像是匆忙之間踢下來。
“你找顏顏嗎?”
陳思恆回過神來,盡量用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表情問:“她睡了嗎?”
“嗯。”
“這麼早?”
他笑着,帶着含糊的可惡:“顏顏就是這樣,一累就會睡得很快。”
陳思恆說:“那我晚點打她手機。”
“可以。”沈子橋點點頭,來了這麼一句。
陳思恆轉身回自己房間,聽見身後房門關上的聲音,他忍不住回頭,走廊上沒有沈子橋的蹤影,他回了悅顏房裏。
回房后,陳思恆從雙肩包里掏出筆記本,在燈下看着手繪的枝葉圖,本來沈子橋這三個字被他用圓圈圈出,在旁邊打了個問號。
他盯着那個問號,思緒有點飄,也有點懵。
這個懵從沈子橋出現在機場起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陳思恆是獨生子,沒有親妹妹,表妹倒是有一個,小姨家的孩子,他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如果妹妹大了去外面,他會不放心地一起跟去,甚至住一間房裏嗎?
他的答案是不會,頂多打幾個電話關心一下。
所以他無法理解沈子橋的行為。
不光是陳思恆不理解,連悅顏都自己有些費解,尤其在她一覺睡醒,睜眼看到另一張床上的男人時,她相信或許真有宿命這種東西,你會被它糾纏得徹徹底底。
她在床上轉過臉去,耍賴似地躺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爬坐起,伸手順了順睡亂的頭髮。
他沒開電視,窗戶關得死死,房間裏安靜到沒有一絲噪音,他在壁燈那種昏黃的燈光里看着自己,目光帶點研判的意味,看得悅顏有些喘不過氣。
不過真正讓她喘過氣的是下面一句話。
“顏顏,你不要搞了,你搞不來的。”他垂下臉,手放在一條曲起來的膝蓋上面,手指一下一下輕點,“我媽為什麼躲在四川不敢回來,何仁傑為什麼一出事就丟下老婆兒子跑得無影無蹤,道理是一樣的,因為他們都怕那個人,你把何仁傑找出來又怎麼樣,被人抓到就是坐牢,把那人告發他就是死路一條。”
悅顏慢慢握緊拳頭,指尖無意識地在雪白的床單上抓出一朵素色的花,她啞着嗓子說:“難道我爸爸就該白白躺在醫院嗎?”
“你還有哥哥啊,”他認真地說,“顏顏,你相信哥哥。”
西南這一行也不能說毫無收穫,陳思恆最後在鄉政府調到了他戶口遷出后的記錄,查到他改前的名字,陳思恆聯繫當地警方,讓他們幫忙尋找。
翌日一早,一行三人踏上回杭的飛機,在機場分道揚鑣。
提着行李進客廳,沈馨兒扶着腰驚喜地站起身:“你們回來了?”周阿姨過來接他們的東西,沈馨兒挺着肚子迎出來,“玩得開心嗎?”
沈子橋看了悅顏一眼:“挺好的,風景不錯。顏顏說下次讓你跟姐夫一塊過去玩兒。”
沈馨兒笑:“你們要玩就盡興地玩,像我這樣有了家庭生了孩子,更加玩不動。”
韓玲從二樓下來倒水喝,經過客廳的時候瞄了他們一眼,然後一句話沒說,轉身上樓。
沈馨兒背着他們,向周阿姨努努嘴,意思是你看到沒有,招呼都不打一個,真跟仇人一樣。
周阿姨無奈地搖了搖頭。
沈子橋回自己房間收發郵件,處理工作上的一些事。不一會兒房門被敲響,他說了聲請進。不會是悅顏他知道,不過他沒想到是韓玲,踩着棉拖翩然走近,把個文件夾攤在他面前給他過目:“沈總,這是下季度的銷售計劃。我在做報表的時候發現有兩處數字跟年初制定的計劃對不上,這麼下去的話今年年度預算可能不夠。”
他翻了幾頁,沒下主意,而是說:“等周一開會再討論吧。”
“行。”
她轉身要走,被他叫住:“等等。”
她心砰的快跳了一下,回過頭,臉上靜靜地看他。
他雙手合十,手肘撐着桌面,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看着她說:“顏顏這個人比較單純,也沒什麼心眼,她要是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讓你覺得不舒服,你直接來跟我說,我會提醒她的。”
韓玲依舊立在原地,下頜如常微揚,像是不屑跟他解釋什麼,連敷衍也沒有,她推門走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