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就是喜歡她,所以不屑去躲去藏
第25章他就是喜歡她,所以不屑去躲去藏
時間漫不經心地推着他們向前,將過去暫且丟在一邊。
悅顏每天的行程千篇一律,很早就起,先去醫院探望父親,有時也會遇到沈子橋,高志明昏迷至今的住院費都是他在出,碰到了兩人也會聊上幾句,不過都是圍繞着高志明的治療問題。他請了全省最好的腦外科手術醫生,但醫生並不總是神。
除開卻醫院,她大部分時間都泡在招聘網站,一遍遍地刷新簡歷,找任何一個跟銷售沾邊的工作。
那天傍晚也是,她在自己房裏上網,突然聽見從外面傳來的劇烈爭執聲,是跟她同租的女生在客廳打電話,吵了幾分鐘,女生對手機喊了聲滾,砰的摔上主卧的門。
沒過多久,悅顏忽然聽見客廳外有人砰砰砸門,問是誰也不應,悅顏走到客廳,還在猶豫要不要開的時候,隔壁主卧的女生拉開了門,面色慘白地探出臉來,尖着嗓子叫她別開。
悅顏疑惑:“怎麼了?”
女孩猶猶豫豫地說:“是我前男友,剛跟他分手,他喝了點酒耍酒瘋。”
門外那人見一直沒人來開,嘴上開始罵罵咧咧,也不知道他在罵些什麼,忽然門鎖轉了幾轉,他竟然自己拿鑰匙試門鎖。悅顏悚然回頭,問:“你把鑰匙給他了?”
女孩臉刷也白了。
悅顏想把鎖鏈扣上已經來不及,防盜門砰一聲從外面被撞開,帶起一陣冷風,男人醉醺醺地出現在門口,手上握了一隻喝空了的啤酒瓶。
女生扭身躲進房裏,摔上門,把悅顏一個人丟在客廳。
悅顏在盡量不刺激他的情況下,往後退了幾步。
男人喝高了,但是也認得清面前不是他要找的女朋友,打了個酒嗝,跌跌撞撞往主卧走,擰不開門把手,於是抬手拍門。
悅顏趁機跑回自己卧室,將門反鎖。
她如此慶幸沈子橋修好了房間門鎖。
貓在門后,她聽見外面的砸門聲越來越大,伴隨着女人凄厲的哭嚎,男人的對罵。她心砰砰狂跳,彷彿要把耳膜都震破。
報警一跳進腦里,陳思恆是緊跟着蹦出來的第二個名字,她慌忙拿出手機撥了電話過去,陳思恆接的很快,她把情況簡單說了下,他表示自己就在附近,很快能到,讓她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出來。
過了一會兒外面終於安靜下來,悅顏剛要鬆口氣,她房間的門突然被人拍得震天響,嚇得她差點軟在地上。男人嘴上不乾不淨,罵得很難聽,見她不開,乾脆抬腳踹門。
整面牆連着門都在顫,悅顏縮在床邊渾身發抖,陳思恆還沒到,她手機先響,悅顏看也不看立馬接通,手機放在耳邊時差點哭出聲:“你快點來,他砸門了,怎麼辦?”
沈子橋心一緊,緊跟着問:“你人在哪?”
她愣了愣,才說:“我在家。”
“我馬上到!”他狠踩油門,碼數一路往120上飆,“你去找點東西把門堵住,等我過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男人像是砸累了,平靜了幾分鐘時間,然後有人衝進客廳,她分不出是陳思恆還是沈子橋,接着傳來幾聲男人的痛呼,什麼東西被撞開,有人倒在地上。等一切徹底安靜下后,有人敲她的門,輕輕的,彷彿怕嚇到她。
“顏顏,是我。”
她慢慢轉開門鎖,低垂着頭出現在沈子橋面前。頭髮披在兩肩,擋住小半張慘白的臉,鬢邊連着下頜全是水,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這次沈子橋沒克制自己。單手解開西裝外套裹在她身上,打橫抱起她然後轉身下樓。
她整個人都是軟的,腳下發虛,推也推他不動,被他抱着經過客廳。臉下意識地被他攬進自己胸口,耳邊聽見女生嚶嚶哭聲:“你有毛病啊,把他打成這樣。”
沈子橋理也沒理,徑直下樓。
陳思恆晚了兩分鐘才到,小區門口停好車,剛要下來,就看見那個叫沈子橋的男人抱着悅顏匆匆出來,拉開他靠在路邊的沃爾沃,抱她放進副駕駛座里。
陳思恆驚了一驚,第一反應砸門的是她這個異母哥哥,兄妹倆怕是起了什麼口角,才鬧得這麼不可開交。他立刻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悅顏沒接。
他匆匆跑上樓,才見到真正的罪魁禍首,混亂的客廳里,男人醉醺醺地橫在沙發上,呼嚕打得震天響。女生拿着拖把收拾殘局。
悅顏漸漸緩過來,手握安全帶目視前方,車一直開到大學城附近才變得熟悉,最後在綠城的小區附近停下。
悅顏坐着不動。
沈子橋下車繞到她座位旁,彎腰進去,又想抱她。這次悅顏沒讓,推開他的手,看着不發一言的他小聲說:“你送我回酒店好了。”
沈子橋看她:“你帶身份證了嗎?”
她一愣:“沒有。你呢?”
沈子橋要笑不笑的:“你覺得我會借給你嗎?”
悅顏:“……”
推開車門下來,被他領着上樓,上回來還是在大廳簽的合同,根本沒上來看過。等她看清房子裝修,心裏的滋味更不好受——大到軟包,小到一個開關,完完全全都是她的審美、她嚮往中那個家的樣子。
站在門口,她心潮兀自起伏,沈子橋卻渾然不覺,在茶几放下車鑰匙,回頭催她:“去洗個澡。”
她去浴室洗漱,手機留在桌上。沈子橋在廚房燒水的時候聽到外面鈴聲響,出來一看才知道是悅顏的,手機來電顯示上跳着陳思恆三個字。
他扯開嘴角,拿起來擺弄幾下,直接按了接聽。
“悅顏?”
沈子橋不動聲色:“是我,沈子橋。”
那邊彷彿一點也不驚訝:“悅顏之前給我打過電話,她現在怎麼樣?”
“沒事,就是受了點驚嚇,我把她接到我這邊來。”
陳思恆語氣平和:“那就好。”
“顏顏還在洗澡,有什麼話要我轉達?”
陳思恆說:“沒有了,你讓她好好休息。”
“好的,這次多謝陳先生了。”
陳思恆仍舊溫和:“別這麼說,我跟悅顏也是朋友。”
聽到這裏,沈子橋意義不明地哼笑了一聲:“我知道,她跟我說過。”他停了停,目光投向水聲傳來的浴室方向,像是剛剛才想起來一樣,“對了,我也不知道顏顏有沒有跟你提過,我們家其實是重組家庭,我跟她名義上是兄妹,但其實我們沒有一點血緣關係。”
悅顏沒帶換洗的衣服來,之前的襯衫褲子原樣穿了回去。或許是因為熱水的作用,剛受過驚嚇的精神緩解了不少,面色恢復紅潤,她擦着頭髮從浴室出去。
麵條碰巧也出鍋,沈子橋一手一碗端上桌來,放下之後看了她一眼。她雙手輕扶着椅背,洗過澡後面孔清亮,連眼神也是,帶着一點點小驚喜:“你還會煮麵啊?”
這麼點小事都能讓她開心,沈子橋挺想笑的,臉上依舊淡淡:“煮個面有多難?”
或許都想起他曾經那句“駕考有多難”,悅顏忍不住抬頭看他,昏黃的燈光下,他目光溫柔地像水一樣,泛着動人的漣漪。
兩人相對而坐。他把筷子給她,兩人靜靜地吃起麵條。
她吃相文雅。偶爾沈子橋問她些什麼,她都是先抬眼目視說話的人,等把麵條咬斷咽下才抬起頭回答他的問題。
所以他一直覺得她很乖。
沈子橋五指相扣抵着下頜,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說:“剛才你男朋友打電話過來,我給你接了啊。”
她用紙巾慢慢擦着嘴,沒反應過來:“誰啊?”
沈子橋會了意,心底隱隱笑開,卻沒有表現出來,還反問了她一句:“你說是誰?”
悅顏這才知道中了他的詭計。暗地丟了個小白眼,拿着手機去陽台。
跟陳思恆報完平安,悅顏從外面進來,客廳沒沈子橋的蹤影,廚房裏飄出男人語不成調的歌聲,是一首意大利的《我的太陽》,聽着像是心情很好。
房間就一個主卧,只能委屈沈子橋去睡沙發,不過他一提出自己去睡沙發的時候,悅顏都震驚了:“你不回家嗎?”
沈子橋接着做了一個孩子氣的動作,把腕錶橫到她面前,讓她自己看看現在幾點。
悅顏訕訕的:“我不是要趕你,這裏本來就是你的家。”
“也是你的。”他強調。
悅顏笑了笑,沒說話。很快不是了,她心裏知道就好。
沈子橋最看不得她臉上那種笑。他移開眼,等情緒平復后才去看她:“聊聊?”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發。
悅顏心想: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她點頭,坐在他旁邊過去一點,隔了還能再坐兩個人的距離。
沈子橋手肘撐膝,雙手交握在面前,低頭注視自己的指尖,是一個陷入沉思的姿勢。他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這些年我沒找過女朋友,不是因為忙,是我自己知道,我再不可能找一個人像愛你一樣愛她,我也不可能找到一個女人,像你一樣愛我。”
悅顏低着臉,燈光雕塑下她的樣子接近靜默。
“顏顏,”他坐過來些,蓋住她放在大腿的手背,輕輕拿到自己膝上捏了捏,“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兩個的青春是拼在一塊的,沒人能替代彼此,少了任何一塊都不完整。”
悅顏眼睛泛潮,感受着他手心的熱度輕聲道:“這些話為什麼三年前不說?”
三年前家裏出了那件事,他清楚顏顏頂不下來,得他來。能扛下來,他就去找她,抗不下來……那時候是真的沒想過抗不下來該怎麼辦,也不敢想。
有些坎,你跨過去就是跨過去了,回頭再看,才會覺得心驚膽戰,不知道當年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沈子橋聲音艱澀:“那時候爸爸出事,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你知道你在怨我。”
悅顏心裏發苦,徒勞地大睜着眼,只是不讓淚下來:“小時候是我太任性,不懂事,受了委屈就把氣撒在你身上,但其實所有事跟你沒有一點關係。沈子橋,不管你信不信,我可能氣過你,但在我心裏,我真的從來沒有怨過你,也沒有恨過你。”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生生逼紅了男人的眼,心像刀割一樣疼,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男兒沒有遇到一個真正讓他心疼的女孩兒。他寧可她罵自己幾句,或者跟他置氣,而不是寬容地說她從來沒有怨過自己。
這樣只會讓他更加心疼,心疼她的善良,她的溫柔。
李惠芬把好好一個家搞成這樣,她不該恨他嗎,她殺了自己沈子橋都沒有怨言。
“顏顏……”喉結艱難地滾動,他拿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邊吻着,深深看進她眼底,渴望能從裏面抓到一絲動搖的影子,“重新開始好嗎?答應過哥哥的,明明答應的好好的,一到年齡就去結婚,給哥哥一個機會,好嗎顏顏?”
悅顏一點都不懷疑,他會給她一個有保證的未來,會像他說的那樣對她好。可問題這裏面究竟多少是出於愧疚,多少是出於補償的心理,愛意佔了幾分之幾,他自己分的清嗎?
見她默不作聲,沈子橋的吻仍在繼續,一下一下地落在她手背、手指、掌心……彷彿多吻她一下就能多動搖她一分,這麼善良這麼溫柔的一顆心,怎麼會這麼絕情?
她眼睫輕輕顫動,還是搖頭:“不……不能了。”
他猝然紅眼:“為什麼啊顏顏?”
“過去就是過去了,沈子橋,我們要認。”
他激烈地搖頭,神情固執地像個孩童:“我不認!只要我不承認,我們就還有機會!”他半蹲在她面前,輕輕撫弄着她露出裙邊的肌膚,眼底一片猩紅,語氣卻帶着絕望的誘哄,“顏顏,你說是不是,我們還有機會的,你看看哥哥……你心疼心疼哥哥……”
他在她的無動於衷里泣不成聲,無助到彷彿被拋棄在人生的荒野,她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悅顏眼眶發漲,淚早在背着他的夜晚流光,眼下的她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她只覺得痛不可遏,心如刀割,抬手撫上沈子橋側臉,細細的手指擦去他臉上猝然滾落的眼淚,他按住她的手背,調整到角度跟她五指相叩,讓她更緊地貼着自己,目光近乎哀求。
“沈子橋,是你說的,誰都沒辦法把日子重頭再過一遍。我是真的沒有怨過你,我們也是真的沒辦法再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她要怎麼向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父親交代?他跟李惠芬說的那些話又算什麼?
夜很深。
少年時經歷過無數個這樣的深夜,卻從來沒有一次讓悅顏這麼抗拒太陽的升起。
而天還是會亮起。
他們相對無語地坐到第一縷晨光灑進落地玻璃,爬上各自的衣服,爬進他們晦暗心底。
沈子橋靠着沙發轉過臉來。
悅顏團在另個角落,縮成小小一個,身上蓋着他的西裝外套,拉到下巴那裏,彷彿還在睡,眼帘微合。
他精疲力竭地揉了把臉,站起身,盡量輕緩地走去衛生間洗漱。
洗完回來,悅顏已經把客廳收拾得乾乾淨淨,抱枕一一放回原位。他的外套筆挺地掛在衣架上。
他們盡量鎮定地看着彼此眼睛。
不去想昨晚發生的事,也盡量不去提那時的心情,默契地演出普通朋友之間的關係。
省略了早飯,兩人搭電梯下樓。車上的時候沈子橋把着方向,看着前面來了一句:“回來住吧。”
悅顏不作聲,而沉默是另一種委婉的拒絕。
沈子橋似乎可有可無地勸着她:“不光是為你,也是為我姐。她生頭胎,沒個知心的人在身邊,韓震又忙,她心裏其實也挺怕的,你要能在她身邊陪着她還好些。”
沈子橋找准了悅顏的軟肋。她可以再跟那個家沒有一點關係,但她放不下沈馨兒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猶豫了兩個路口的時間,悅顏終於點頭答應。
沈子橋先送她回租的地方拿行李,出門的時候同租的女生走出來看,認出來那個揍她前男友的男人,又怯怯地躲回房間。
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沈子橋開車彎到家裏,送悅顏過去。
沈馨兒的喜出望外自不必說。韓震雖然驚訝,但還是歡迎她來家裏住。只有韓玲,一進門看見客廳多出的那個人,看見沈馨兒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看見沈子橋嘴角帶笑地聽着她們聊天,看見連最向著她的哥哥都其樂融融地參與其中。四個人用動作和語言營造出一種情真意切的家庭氛圍,彷彿她才是家裏最多余的那個。
韓玲臉色一沉,穿過客廳徑直上樓,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沈馨兒是打心眼裏瞧不上這個小姑子,小家子氣不說,性格又彆扭,你說她會來事吧,在外人面前她確實能說會道,你說她圓滑吧,可偏偏動輒就給家裏人臉色看。新婚那段時候,沈馨兒不是沒想過好好聯絡下姑嫂之間的感情,她還當全天下的女孩都跟顏顏一樣乖巧豁達。不過日久見人心,尤其當她懷了身孕,韓震還沒怎麼樣,韓玲就積極攛掇着她去做B超驗性別,還一副為她好的樣子,真把沈馨兒恨到不行。
她跑上去,沈馨兒明明看見了只做看不見,韓震護短,也愛面子,因此按兵不動,沈子橋更是從來沒主動搭理過這個女的。
韓玲衝進房裏,撲在枕間失聲痛哭,身後卻沒跟來一星半點安慰的影子。她越想越恨,越想越難受,大學四年她就活在高悅顏的陰影當中。沒想到大學畢業了,這個女的還是陰魂不散。為什麼?她爸都這樣了,她不該掉到土裏過自己從前過過的苦日子嗎?她憑什麼還能像個小公主一樣被人捧在手心,憑什麼?
悅顏多多少少感覺到韓玲對她的敵意,誰都沒法迅速釋懷大學裏那段不愉快的遭遇。但悅顏也知道,有時候化解一個人的敵意並不是主動和解,而是盡量少地出現在她面前。
晚飯的餐桌邊缺了韓玲一個,誰都刻意不提,周阿姨把東西端上來,又原封不動地端了下去。作為大哥的韓震面子有些掛不住,但還在努力給妹妹找台階下:“不用管她,這丫頭一天天嚷着要減肥,餓她幾頓就好了。”
聽得沈馨兒又好笑又好氣。
飯桌上,沈馨兒才知道這段時間悅顏一直忙着在找工作,笑了,指着沈子橋說:“子橋公司不在招人嗎,你給顏顏安排個職位不就好了。”
沈子橋端着碗,頓了下,目光注視着筷尖的菜,似玩笑又似激將一樣來了一句:“名牌大學生怕看不上我們這種小公司。”
她有點認真地說:“誰說看不上了?”
他真就歪過臉來看她:“那你想做什麼?”
沒有猶豫的,她說:“銷售。”
面試就這麼半開玩笑地定了下來,時間安排在周一。面試當天她搭沈子橋的便車過去,公司名叫康盛,從當初高志明選定的二期工廠擴建而來,地處郊區,辦公樓和廠房挨得很近,中間就隔了一面湖。沈子橋把她在行政區放下,自己又開去工廠檢查一批還在生產線的貨物。
她摸摸索索地找到面試辦公室,在二樓,走廊最里,悅顏一路走過去,每間辦公室門前都貼了名標,公司雖小,可是起的名頭卻氣派地不得了,什麼總監、顧問、總經理。悅顏最後在標着人事的辦公室前停下。
她不清楚沈子橋有沒有事先打過招呼,給她面試的是個臉圓圓的女人,自我介紹叫蔣潔,四十上下,脾氣很好,一直樂樂呵呵的。面試很順利,就連她說要做銷售的時候,也沒遇過之前尖銳的質疑。一輪面完,她讓她稍等,她拿了她的簡歷去找人簽字。一會兒之後辦公室的門又從外面被推開,韓玲捧着一疊資料從外面進來,看見坐在茶几邊的悅顏,細眉微挑,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到工位坐下。
悅顏目不斜視,一口一口喝茶,心裏隱約有個疑惑,她為什麼不去韓震的公司,而要來沈子橋這裏上班?
蔣潔去而復返,笑着恭喜她通過面試,確定了雙方都滿意的薪酬后,蔣潔通知她明早準時來上班。
她再三道謝,蔣潔送她到門口。無意間瞟到另一個方向投來的視線,冷淡中藏着明顯的戒備,悅顏只覺得無奈。
Offer到手,心中也算放下一塊大石,下午悅顏無事,打的去醫院探望父親。聽到醫生說起高志明略有好轉的各項指標,她心下止不住欣喜。
傍晚離開醫院時碰巧遇見陳思恆,他代表單位來探望一個剛動完手術的同事,能在這裏碰面,雙方都頗感意外,聽說她找到工作,陳思恆也替她高興,主動提出要請她吃飯。悅顏推辭不過,飯局就定在附近一間川菜館。
話題沒有避開高志明。
彼此之間共享了目前掌握的信息,老實講,在這之前,沈家兩姐弟一直都是他重點偵查的對象,他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調查那家名為康盛的電子機配公司,而當陳思恆對這個家庭了解越深時,卻發現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這家公司手續齊全,註冊資金充足,投標資質吻合,身家清白,如果硬要說跟高志明有什麼關係,那就是他跟銀行貸款批下的廠房,原本是高志明二期擴建的選址。
問題是就算他不註冊審批,也會有其他公司捷足先登。他也試着跟悅顏打聽她跟沈家姐弟的關係,聽的出,她很信任這個姐姐。至於沈子橋,陳思恆想不通他那句跟悅顏沒有血緣關係的深意,為了撇清關係,還是敲山震虎?或者僅僅只是迷惑他的視線?
吃完飯,陳思恆送她回家。他知道最近她又搬了回來。
白色大眾剛到門口就被保安攔下,最近物業查得很嚴,沒有登記過的車都不準放進來。陳思恆只得在路邊放下悅顏,悅顏下了車,揮手跟他拜拜。
大眾彎出個弧度,順着車流開走。
她轉身往裏走,一部銀白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她身邊,她低頭想着心事兀自不覺,直到有個上了年紀的保安路過,中氣十足地調侃了她一句:“嚯,首長巡邏呢?”
悅顏這才驚覺。車窗滑下,沈子橋彷彿忍俊不禁,比了個大拇指朝里的手勢,讓她上來。
她拉開車門,尤有些窘意:“幹嘛不叫我?”
“我怕一按喇叭再嚇到你。”
從前在一起的時候,沈子橋總是先替她考慮,時間一久,她也分不清這是出於愛還只是他的一個習慣。
悅顏笑了:“別小看我,我有這麼不經嚇嗎?”
沈子橋笑着點頭,嘴裏下意識地接着她的話:“不小看你。”
悅顏看向窗外,心裏有些酸又有點甜。
看她一眼,沈子橋自然地換了個話題:“面試怎麼樣?”
悅顏回過臉來,也拿出輕鬆的語氣:“過了,明天就能上班。”
“那恭喜了。”
“謝謝沈總。”她有些俏皮地說。
再成功的男人心底多少有些小虛榮,尤其來自心儀女人的吹捧。聽了別人這麼多聲沈總,偏就她這一聲說進了心坎里。
沈子橋忍不住彎了下唇角。
沈馨兒一聽面試過了,也不提沈子橋在裏面幫了多少忙,而是興沖沖地商量起讓沈子橋送她上班的事,悅顏本來是怎麼都不答應的,但公司離家實在太遠,又沒有這麼早的班車,況且搬都搬進來,再計較這些也未免矯情,悅顏只好同意。見她鬆口,沈馨兒又去叮囑沈子橋,彷彿他還是從前那個愛甩人臉色的小男生:“女孩子出門比較麻煩,你作為男生要有紳士風度,記得等等顏顏哦。”在他們的印象里,悅顏的動作好像總比別人慢半拍。
這個家裏,也只有沈馨兒還對撮合他倆矢志不渝。她是等高志明出事後才知道兩人私底下談戀愛的事,第一反應跟李惠芬一樣震驚。而這三年沈子橋的低靡和頹廢,她也一樣看在眼裏。一個七天能有六天住公司的人為什麼突然願意主動搬回家裏,一個破皮夾克能穿一禮拜不換的人突然開始研究起襯衫和領帶的搭配。答案還不夠清楚嗎?
沈子橋想想挺想笑的,強忍着瞥了眼桌對面的悅顏:“知道了。”
沈馨兒一時有些感慨:“唉,時間過的可真快,一眨眼你們都參加工作了,有時候看見你倆坐在一起吃飯,我還當是念書那會兒呢。說來也好笑,你們兩個從小吵到大,沒想到大了大了感情會這麼好。”
悅顏和沈子橋對看了一眼。他一時興起,拇指頂住鼻子,手掌張在臉邊,給她瞧了個豬鼻子,一下就把悅顏給逗笑了。
只要高悅顏在,沈子橋就跟平時不太一樣,像個念高中的男生,小動作不停。
沈馨兒向著韓震笑道:“你們是不知道,小學的時候都不能讓他們兩個坐一部車去學校,真是什麼都要爭,什麼都要吵,一個坐了副駕駛座另一個鬧着也要坐,爸爸送了顏顏一件衣服子橋嚷着也要,媽媽問他,你要來幹什麼,子橋又哭又鬧,說顏顏穿了他也要穿,可問題是,那是條裙子啊!”
聽到這裏韓震一口水差點全噴出來,忙轉頭避到一邊,抬手擦了擦嘴巴。沈子橋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麼笑話過,一臉羞憤地拔高音量:“姐!”
小時候的事他們記不大清,沈馨兒到底大他們幾歲,又一直帶着兩個小的玩,手上自然捏着他們的所有“黑料”。
氣氛太好,悅顏忍不住也提供了幾個沈子橋小時候乾的糗事。
沈子橋非但不惱,還笑笑看她,態度溫和:“哦?你確定現在是互相爆料的時間了嗎?好吧,”他轉頭微笑,“顏顏十一歲才會看手錶。”
悅顏就不幹了:“你十三歲還不知道衛生巾是做什麼用的。”
沈子橋說:“你十四歲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買彩票中的。”
悅顏說不過他,扭頭拽着沈馨兒跟她撒嬌:“姐,你看他。”
“高悅顏,你又來。”沈子橋嘴上像是抱怨,臉上的笑卻全出賣了他。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悅顏臉上,不躲不避,彷彿並不在乎被誰發覺、被誰看破。
他就是喜歡她,所以不屑去躲去藏。
在這個飯桌上,沈馨兒人生第一次得到類似一種圓滿的感覺,平淡的當下,卻有悠長的意味。她關心的、愛護的、思念的都在身邊,而她也即將迎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當她回首人生時,她也只想把這一幕留得再久一點、刻得再深一些。
笑聲不斷的餐桌上,只有韓玲一言不發,冷淡地像一尊放錯位置的雕塑。
只有韓震一直留心她,等她放下筷子說自己飽了之後,他的餘光不動聲色隨她上樓。略挨了挨,韓震擱下碗筷,借口公司有事,也跟上去看看。
沈馨兒焉能不懂枕邊人的心思,只是這世上,人跟人的緣分都是定好的,她註定不可能把韓玲當悅顏一樣對待,相應的,韓玲也不會像顏顏一樣真心實意拿她當姐姐看,況且沈子橋有多喜歡悅顏,她看不出來嗎?
“韓玲,”韓震推開她房間門,進來時臉上掛着笑,“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下樓吃點水果啊。”
她靠坐在床頭,雙手環膝,下頜墊在膝蓋上,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聽到他說話了才開口:“哥,你說,是不是你們男的,都喜歡那種會撒嬌的女生?”
他底下一共兩個妹妹,因為家境的關係,這個大妹妹從小就知道為家裏分憂,一直以來勤工儉學,不敢亂花一分錢,不像悅顏生來就應有盡有。這也導致韓玲在成長過程中比同齡女孩來的更加敏感。在一些情感的表達上,也不像悅顏這麼率性直接,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太能為別人考慮了,韓震時常這麼覺得。
“那也不一定,有些人就喜歡成熟獨立的,”韓震語氣溫和,“玲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性格特點,你不要總跟人家去比,失掉自己的特色。”
韓玲扯了扯嘴角,沒來由就有種失落:“哥,你別哄我了,你不知道,大學我們班就有很多男的喜歡高悅顏,她可能是蠻漂亮的,但問題是她真的有漂亮到這種程度嗎?還不是因為她會撒嬌。”
韓震發現她們小女生的心思還真挺繞的,既然答案都找到了,問題怎麼會解決不了,他有點好笑地講:“那她撒你也撒,看你們誰撒的過誰。”
韓玲別開臉,表情不屑:“誰要跟她學?惡不噁心,她以為是個男的都吃她這套嗎?”
韓震笑着說:“但人家子橋就吃她這一套。”
韓玲瞥他一眼,冷冷道:“他吃不吃關我什麼事?”
韓震反問她:“不關你事那你幹嘛非要進康盛,不來我這邊上班?”
韓玲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聲音自欺欺人地高了上去:“那也是我們家的公司!”說罷又頗覺煩惱地看一眼韓震,“哥,你別老把他跟我說一塊兒,我對他沒想法。”
韓震打圓場似地哄着她:“好了好了,你沒想法,那哥有想法行不。這麼好一個小夥子,哥不想白便宜了外人。”
韓玲不吭聲地頓了幾秒,低頭攪着五根手指,忍不又住悶悶地問:“哥,你覺得沈子橋到底喜歡她什麼啊?”問完又覺得尷尬,急忙掩飾地說,“我就隨口問問。”
她隨口問,韓震卻不隨口答,他想了想說:“也不見的就是喜歡吧。有些男的就有那種情結,加上悅顏的爸爸人還在醫院,子橋想多彌補下人家也是正常的,你看着好了,等將來真要說到結婚,子橋要找也找那種門當戶對的,事業上能給他幫助的,像悅顏這種家庭的,鐵定是沒希望了。”
第二天一早,沈子橋就把車開到樓下路邊等她,等得無聊了,他抬手翻下後視鏡的擋板,哼着歌又把領帶拆下重新打了一遍,抬起腕錶最後看了眼時間,已經逼近遲到的臨界點,正要開口叫人。悅顏背着一隻紅色的小挎包匆匆從門裏跑出來,套頭寬鬆毛衣配牛仔半裙,穿的還跟學生時候一樣。等悅顏上車,韓震拉着別彆扭扭的韓玲也走了過來,臉上笑眯眯的,彎腰跟駕駛座的沈子橋商量,原來韓玲平常在開的那部車扎胎,儀錶顯示胎壓不穩,想麻煩沈子橋順路捎上她一塊兒。
悅顏抬眼望向車外,韓玲就站在路邊,表情冷淡,粉襯衫搭一條黑色闊腿褲,很白領的一身。悅顏當時就有些驚訝,為什麼韓玲自己不來說,要托韓震在中間遞話。她下意識地看了旁邊的沈子橋一眼,他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
韓玲踩着一雙尖頭香檳色高跟鞋,一臉漠然地坐進車後座。包放膝上,拿出裏面一副墨鏡架上鼻樑。沒有道謝,也沒有一聲早上好,她目光徑直投向窗外,表情森嚴,一清早就迫不及待地砌好了一堵生人勿近的牆。
沈子橋忍耐地蹙了下眉頭,沒說什麼。
就這麼一路沉默地開到公司樓下,停入靠湖的公共車位,韓玲先下,跟之前上車的情況一樣,連聲謝都沒有,挽着小包旋身往辦公樓上走。悅顏跟着要下,被他先一步拉住了手腕,這一拉顯然猝出她及防,悅顏跌回副駕駛座上,抬臉撞進他眼裏,聽到他的聲音:“知道我辦公室在哪兒嗎?”
為了方便檢測生產線上的貨品,也為了方便底下工人隨時跟他彙報情況,沈子橋一共有兩間辦公室,一個在廠房二樓,兼作倉庫,一個在行政區最里,靠着會議室的房間,他的節儉在公司是出了名的,除非見大客戶,大辦公室平時都是上鎖的。
悅顏點了點頭。面試那天見過,她有印象。
“手機帶身邊,我打給你要接,記住了嗎?”
悅顏點頭,反應過來才去抽自己的手,結果他還有話。
“無論做什麼,自己開心最重要,道理不用我教吧?”沈子橋在她臉上逡巡,帶點認真地強調,“不管發生什麼,要第一時間讓我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