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高悅顏,是我認定的,我這輩子都不會
第24章高悅顏,是我認定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換
以為會是輾轉反側的一夜,不料連清夢也無,一覺睡醒,天色依舊陰沉。她洗漱完下樓,家裏請的住家保姆姓周,一大早就在廚房忙活,看見她下來,忙不迭的把蒸好的包子點心端上桌。
她跟人道了謝,坐到桌邊。
陸續有人起床,最先下樓的是韓震,因為是雙休日的關係,一身休閑打扮,腳上趿了雙軟拖,笑着在樓梯上跟她招呼:“這麼早就起了啊,年輕人里像你這麼勤勉的不多了。”
悅顏回了聲早上好,得體地跟他笑笑。
接着是沈子橋和韓玲,差不多時間從樓上下來,兩人一前一後,讓悅顏差點以為他們就睡在一間房。
他們陸續地來到桌邊。沈子橋挑了個她對面的座位,韓玲在他隔壁坐下。
安靜的餐桌,只有瓷器偶爾相撞的刮擦聲。
悅顏拈着個肉包,有些漫不經心地想:說不定呢?
思想一打岔,舌尖就被熱粥燙了一下,熱氣直衝眼底,她低頭緩了好久。
沈子橋抬頭看了一眼,韓玲的目光立刻追蹤過去,盯着兩人任何形跡可疑的互動。
他們沒有互動。
悅顏端起牛奶,他低下了頭。
吃過早飯,她正式跟韓震辭行。韓震一怔,拿餐巾擦了擦手:“不跟你姐道個別?”
沈馨兒還在樓上睡,她低聲道:“我怕她心裏難過,姐姐那邊麻煩姐夫多勸勸她。我先走了。”
韓震意思意思再要留她一下。沈子橋飛快地推開椅子,拿了車鑰匙起身:“我送你。”
她彷彿才回過神來,連忙道:“不用不用。”
他以不容置喙的姿態率先出門,等她到時,車已蓄勢待發地停在了門口。下車,替她開門、送她上車,半強迫的姿勢一氣呵成,綁安全帶的時候悅顏還有種被挾持的感覺。
韓震送客至門前,待車尾消失后他才回頭,本來還想跟妹妹說人家這不是走了嗎,豈料韓玲把臉一沉,轉身蹬蹬蹬跑上樓。
清晨的空氣里殘留着草木過夜后蓯蓉的香氣,溫度清涼適宜,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給這一天開了個好頭。
悅顏心想,難怪這麼多人挑這兩天結婚,連天氣彷彿都在送出祝福。
車停在紅綠燈前。
男人手搭方向盤,袖口因為這個動作被拉高,露出腕上一塊西城鐵,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長袖棉襯衣,款式偏休閑,褪去了昨天一身生意場上的精英派頭,更顯親切。
“是左拐嗎?”
“嗯。”
有了打破局面的第一句,交流衝破亂石,開始變得暢通無阻。
“這次打算在杭州待多久?”他語氣輕鬆地問。
“不確定,找到工作就留這裏,找不到就回南京。”
他拉了把方向盤,狀似不經意:“還回南京幹嘛?男朋友在那邊啊?”
悅顏笑了笑:“學校給了我一個保研的機會。”
沈子橋歪過臉來看她,一副很替她着想的模樣:“那男朋友怎麼說?不答應讓你留在南京?”
悅顏隱隱覺得好笑:“留不留,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她好像回答了他的問題,卻沒回答他真正想知道的那個問題。
有幾秒時間,氣氛陷在沉默里。
沈子橋目視面前,嘴巴漸漸抿成一條直線,晨光里,形容幾乎帶點冷峻,反而顯得男孩兒氣,像在跟誰賭氣。
那種表情她見的最多的,都是中學裏,其他男生找她說話的樣子。
安靜沒過多久,還是悅顏主動找了個話題:“司南跟張俊結婚怎麼沒見你去?”
他抬手拂了拂腦後短短的發茬,嘴角這才露出一絲笑:“你怎麼知道我沒去,找過我?”
悅顏說:“禮金簿上沒你簽字。”
“……”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得認命。
見他吃癟,悅顏忍不住笑出聲。他餘光瞟到,也下意識地彎了彎唇角。
悅顏故意地,也來了一句:“怎麼,你女朋友不讓你去?”
前方有車相會,他目光注意車外,像是沒聽到她的話,等對面的別克會車過後,他才轉過臉來看她:“你說什麼?”
惡作劇只是一瞬間的事,沒有了那個氣氛那個時點,再開口就變得別有居心。
她收起臉上的笑,搖了搖頭:“沒什麼。”
車到她租住的小區樓下。沈子橋往一溜都是小吃攤的街對面瞥去一眼,流露出上回孫巍韋來時的神情,不過他沒人家好涵養,不滿巨細靡遺地寫在了臉上:“你就住這種地方?”
悅顏溫和地解釋了一下現在短期租房有多難,酒店一晚又有多貴。
他沒吭聲,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悅顏生怕他在這裏發作,快快地推門下車。
腳才下去一隻,左手的胳膊被人拉住,熱而堅持,把挽留的意思弄得很強硬。悅顏靠着車邊回過臉,用眼神故作鎮定地寫了一個問號。
他的目光探究地留在她唇際,這種打量讓她莫名心慌。
“怎麼了?”她覺得自己一定笑得很僵。
“舌頭沒事吧?”他表情莫測地來了一句。
舌頭?臉上轟然一熱,電光石火間,桌邊的情形一幕幕閃現。她覺得自己臉更紅了。
“沒事。”
他的手還是不松,狹小的空間裏,逼得悅顏越發難堪,不得已去拉他手腕,手摸到那塊冰冰涼涼的西城鐵,心突然陷下去一點。她不敢抬頭,她怕多看一眼,就會有淚從眼裏下來。
手錶還是大學裏,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沈子橋低下頭,只看的見女孩的發頂心,看不到她的臉。目光移到她細瘦手背,五指瑩潤如玉,她試着抽了下被握着的自己手臂,力道不算重,他彷彿才回過來神,怔怔地鬆開了手。
滾燙緊握的感覺卻還有殘留,她低聲問:“還戴着幹什麼,都是大老闆了……”
他坐回駕駛座,抬手正了正腕上的錶盤,垂眸看了良久,彷彿自言自語地說:“是我認定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換。”
悅顏說不出話來,她靜靜地等着盤旋在心底的那股酸澀退下。
他的目光回到她臉上,神色認真起來:“高悅顏,別問我有沒有女朋友,也別跟我玩這個,我玩不起。”
悅顏找工作的事說不上順利,而是非常不順利,因為猶豫公考還是考研,她錯過了公務員報名時間,又猶豫回杭州還是留南京,她錯過了一些國企性質單位的簡歷投遞。不過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或許不是壞處,她調整策略,將眼光放低,瞅准了當地一些民營企業,名牌大學的優勢讓她在簡歷這一關占足了便宜,難的是之後的面試,幾乎所有用人單位都無法理解一個剛畢業就想來做銷售的女生,關鍵這女生長得漂亮,學歷也不低,有老闆惜才,說能提供給她個財務的崗位,也有的更直接,就告訴悅顏,如果你結過婚生過孩子,我可以要你,問題是你一個黃花大閨女,酒桌上那些葷話你聽得來嗎?要陪酒的時候你應付的了嗎?
就這樣奔奔走走幾天下來,悅顏一個offer都沒拿到手,倒是加了不少老闆的微信,有個悅顏印象最深,四十開外,面試完第二天就找她出去吃飯,說想追她。她哭笑不得,但是上面的人她一個都沒刪,她有預感,在不遠的未來,她會換個身份重逢這些人。
灰頭土臉在外邊跑面試的檔口,突然接到了沈子橋的電話,街上鳴笛聲嘈雜,她跑進街邊一家小超市裏聽他的電話,順手從貨架拿了瓶礦泉水去結賬,收銀員問她要錢的對話都被沈子橋聽進耳里,他敏銳地問:“你在外面?”
“嗯。有事嗎?”
沈子橋簡單說明來意,當年他送她的那套房子一直閑置,趁着有人來打聽,他想轉租,但租房合同上需要戶主簽字。悅顏先是一愣,繼而又有些難過,如果沒有那些事,那個房子大概會是他們新生活的另一種開始。她努力泯去話中酸澀,用正常的語調問:“你都裝修好了?”
“嗯,有段時間了。”
悅顏其實想問有段時間是多久,但心裏一直有種聲音阻止自己開口。
她點了點頭,從收銀員中接過找回來的零錢,從他的角度考慮了一下:“那順便把房子的過戶手續也辦了吧。”
“行,”他的語氣聽着有些不耐,大概是公司的事讓他心煩,“你什麼時候有空?”
“就今天吧。”她走到超市門口,手搭額天上看了看,天色雖陰,但是應該不會這麼快下雨。
“你在哪兒,我過來接你。”
“不用了,我就在地鐵口,很快就到了。”
九月的天說變就變。
一出地鐵口,天上陰雲密佈,驚雷網過,驟雨倏忽而至。天地間充斥着雨水擊打地面的嘈雜。
地鐵口站了不少被雨水阻斷去路的行人,沒一個臉上有真正的焦憂。一場雨而已,遲早會停。
悅顏伸手探了探密集的雨絲,在一群人的側目下,頂着皮包一頭扎進雨幕。
趕到小區保安室時,她渾身上下濕了個徹底。好心的保安借了她把傘,送她到公寓一樓。
她在大廳的玻璃門上看清自己。
面龐沾水,濕發披肩,肩膀兩側雨漬明顯,洇出底下白色肩帶的痕迹。
悅顏用紙巾擦拭自己,待頭髮半干後分成兩縷撥到胸前,試着擋掉一些,左轉右轉地往鏡中看了看,最後還是選擇把頭髮梳上去,鬆鬆地在頭頂盤了個髮髻。
沈子橋一直沒現身,悅顏猜他可能正在開車,所以也沒打電話催他。
閑着也是閑着,她翻開隨身小包,拿了個本子和一支筆,坐在沙發上開始寫寫畫畫。
她以前還沒記賬的習慣,也是高志明出事以後才開始,一筆筆記上今天的開銷,又估算了下餘額……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這些錢可能都撐不到月末。
她望着雨幕,真真正正地犯起了愁。
一下雨,這座城市的交通就彷彿陷入癱瘓中,沈子橋把車開到最快,是個空子就插,差點被路上其他司機罵成孫子,結果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半個小時。把車隨便往路邊一停,他冒雨奔進公寓樓,微微氣喘地掃遍大廳,大廳空無一人,靠牆的茶几上斜倚着一柄收攏的雨傘。
不出聲地望樓梯間看了看,他走上前去,一手壓住彈簧門,往裏推開幾寸。
安全通道里沒安聲控燈,嘈雜的雨聲襯得此地越發安靜。
女孩今天的打扮略顯正式,白色襯衫,黑色鉛筆褲。褲子腰線略高,顯得一雙長腿又直又細。
窗外雨影紛亂,枝葉被驟雨擊得亂擺。
她靠在窗邊,下頜微低,左手手臂橫平,墊在右手手肘,目光茫然地看着窗外,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孤單。
悅顏回來時,沈子橋低頭坐在沙發上,手掌撐膝。她叫他一聲。他慢慢抬頭,眼中閃着一道跟雨夜相匹配的幽光,強烈地讓人看不清。
也是在這種瞬間,悅顏才會想起,他離她的世界已經很遠。這不是少年沈子橋會看她的那種目光,從前的他更直接,也明快,偶爾的負面情緒也都帶着明亮的色彩,像他的人。世界給他看的總是美好積極的一面。
但生意場上並非如此。
它能讓最簡單的一個人變得最複雜,複雜到悅顏彷彿從來不認識他。
“等很久了嗎?”他聲音很輕。
悅顏本來想客氣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等了你半個鐘頭。”
她變了這麼多,卻也好像從未改變多少,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有點呆又有點乖的女孩子。
她是個女孩子,他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她……他答應的好好的。
他低頭,似乎是在笑,兩側肩膀輕輕聳動,悅顏不明所以,叫了他一聲:“沈子橋。”
他抬起臉,眼尾被強忍的笑意漸漸逼紅,放在膝上的手掌緊捏成拳,彷彿在逼自己不笑出聲音。
悅顏的聲音越發幽寂,彷彿夜雨迴音:“怎麼了?”
痛意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蜿蜒入骨,令他根本沒空掩飾,只得將目光倉促投向另個方向,而雨幕如織,玻璃被夜雨沖刷得如此乾淨,清晰地印出他和悅顏的身影。
女孩安靜地看他,目光近乎慈悲。
簽好了所謂的租房合同以後,沈子橋送悅顏回去。雨實在是大,她沒有矯情地提出拒絕。
一路安靜。
車到她租住的小區樓下,碰巧雨散雲開。他停好車,悅顏道過謝,他卻拿好鑰匙跟着她一塊兒下來。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他:“不早了,送到這裏就好了。”
他置若罔聞,往樓里看了看。
樓是老樓,上世紀90年代的單位分房,小區連物業都沒有,路燈壞了也沒人來修。他不作聲,但姿態明顯。
她租了二樓一間老公房,八十平米也不單單租給她一個,跟她合租的還有一個女生。客廳沙發上堆滿了換下來的衣服,空快遞盒扔得滿地都是,讓人落腳之前都要斟酌好久。
沈子橋不帶表情地跟她進去。
她住的小間朝南,是個暗間,四四方方二十平米,填着床和衣櫃。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攤開的行李箱裏,衣櫃裏就吊了一件風衣——她去司南婚禮穿過的那件。
她的姿態不帶一點局促,倒是擔心他會提出讓她搬回去住,幸好他沒有,他表現得比她更加從容,四下看看,又上手壓了壓床板,看它牢不牢固:“租這裏多少錢一個月?”
悅顏提起行李箱,把它立在牆邊,盡量收拾出點能招待人的空間,她解釋:“我不是長租,租一天算一天,按天數給房東算錢。”
沈子橋在床邊坐下,伸長了腿看她:“那多少錢一天?”
悅顏報了個數。
“誰幫你找的?”
“租房網站上。”
他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氣氛忽的靜默,打走沒多久的尷尬似乎找到老路,又鬼鬼祟祟地摸了回來。悅顏受不了,於是沒話找話:“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端水回來。看見他半蹲在門后,拿着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一把螺絲刀在鼓搗門鎖,袖口挽到手肘,小臂線條緊實,富有動感。
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畫面跟很多年前一幕重疊,相似的感覺,他蹲在狹小的酒店浴室里,專註地為她調試熱水。
她逼自己不要深想下去,過去總總都讓她鎖進記憶深處。她怕自己一碰就會牽出切膚的疼痛。
收起情緒,悅顏盡量自然地走上前問:“怎麼了?”
就聽鎖舌咔噠一聲。他鬆了松衣領,噓出口氣,撐着膝從地上站起,看了她一眼:“門鎖壞了自己不知道啊?”
她怎麼會不知道,一來清楚自己不會長住,二來同租的是個女孩,也沒這方面的困擾。
又來小題大作,她偷偷吐舌頭。
沈子橋瞥見,心裏卻是沉沉的,她那些小動作他都熟悉,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把他弄得這麼難受。
他側身讓過:“你來試試,會不會用。”
她走到他前面,穿了高跟鞋也只及他下巴,頭髮柔順地散在兩肩,耳垂小小白白,身上香氣淺淡。
他晃了晃神,剋制着自己吻下去的衝動。
悅顏反鎖,試着擰了擰把手,果然打不開。
她笑起來,嘴角梨渦一現:“你好厲害啊。”
他沒回應。悅顏抬頭看他,他目光一錯,避開跟她對視,過了片刻才看回來。
眼神溫溫的、柔柔的,帶着她最熟悉的愛護的底色。
他聲音很低,低到彷彿是從自己身體裏發出的迴音:“顏顏……”
她心尖一陣陣發顫,目光低垂,落在光閃的手柄,在心裏哀求:不要說了,也別這麼叫我……
或許有個不知名的神靈也住在此地,聽見了悅顏心底的哀求。
護在她腰側的手捏緊,又無力放開。沈子橋有些艱難地轉開了目光。
沉默像蛛網一樣,黏住兩人的嘴巴。
他們的對話中止於此,悅顏送他到門口,他轉身一步步下樓,沒有回頭,也無從機會發現女孩泛着水光的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