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從游牧民的世界開始(4)
就如先前敘述的,游牧民及其社會、與以其為核心建構的國家在歷史中的影響,都沒有以他們為敘述主體的敘述評價,不僅如此,反而常被片段歸類於負面形象,受到“野蠻”、“破壞者”及“不文明”等貶詞稱呼,若論對錯,常歸咎於游牧民。***
其中的原因是至今留下以游牧民為主體作史的紀錄極少。即使有,也多是由居住在農耕或城市之民載記而成,因此總有些許漏失,且記錄的書寫方式也因立場不同而多有誤解或扭曲;即使確知來龍去脈,有時會以對記錄者有利的角度撰寫,甚至有時會顛倒是非。
雖然記錄者將自己當做“文明人”,然而真正的“文明人”應該不會局限於特定的狹隘價值觀之內,但很可惜並非如此。不論古今,確實有時很難將自認是“文明人”的人與“偏見”、“自傲”、“自戀”等劃清界限。
遭受游牧民攻擊、支配時所留下的文史,很容易受到被害者主觀意識左右;而在承平時期或自己動攻擊時期的史料,又會透露過度的優越感或輕視。總之,從歷史記載可以現,混合了驕傲、批判、抗拒或蓄意漠視等預設緒以致下筆偏頗。
也許記錄或報道原本就難以做到中立,這一點從古至今都未曾改變。
書寫是可虛構的,或許也不該盡信書。因此,調查或研究歷史,會受限於既有的文獻,甚至更糟地刻意略過某些事件而不記錄,以其主觀武斷評論或自我膨脹。
留下記錄的史料與真實存在的史實之間,兩者的距離相當大,書寫者才是贏家。能留在汗青的是幸運,沒留下的便很容易就被後世妄下不合理的論斷。然而,是否要留下記錄事實上是根植於其生活中的某種價值觀。
那是只要生存就會有的“形態”,也可說是“文明”的“形態”。自由已留或不留下記錄,這件事本身本來就不是決定個人或人類集團之優劣的因素。
由於研究游牧民有以上困境,在探討它所建構的歐亞史時,需要確實交叉比對原典及史籍之後還原史實,要達到此標準即具相當難度,因此必須從各類範疇和既存的眾多語文獻中挖掘,遺迹、古文物這類線索也不可放過。
這樣的研究不論在日本國內外,都刻不容緩地持續進行,只是距離目標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慶幸的是,原本進入蘇聯境內研究會遭遇的困難隨着蘇聯解體而相繼消失,中央歐亞的歷史研究,或許正迎向嶄新的光明遠景。
至少,遺迹、文物或碑刻、出土文獻等的“原物”史料,讓研究視野有翻轉的機會,既有的史料在政治枷鎖解除后,或許可重新檢閱根源、平反及更新定義。歷史研究與政治並非毫無瓜葛,反而有根基的關聯或影響,一個自由的歷史研究,能否有自由的想或空間?即是取決於這個國家或社會是否自由。
本書所要做的是,立足於以主要文獻為中心的知見,處理這段雖然或多或少有些新現,但在根本上可能無法改變什麼的中央歐亞之歷史鴻流。若要談到這對世界史有什麼重要性,我想關鍵就在它本身與其他“文明圈”歷史,在層次上有所不同。
這個世界,至今100年到150年間,都在奉近代西歐型文明為至上的價值觀中展過來。然西歐文明僅是一種“文明形態”,觀察人類漫長的歷史可以現,有各式各樣“文明形態”存在,價值體系也同樣有多樣性。
現在,以近代西歐型文明為極致而形成的“神話”,於現實上已面臨崩解的狀態,我們正站在文明史的轉換點,支撐近代西歐文明架構的“民族”、“民族國家”及“國民國家”的思想,及其關連密切的“國界”概念,也該從基礎重新檢視。
在這樣的架構下,本書以從古老之前就已存在的游牧民及以其為核心的國家為中心,試着概括地討論其興衰及轉變。究竟是什麼超越了“民族”與“國界”的牢固框架?是什麼串連起人類及地域而構成了“世界史”?本書希望可以從過去的歷史中掘,冀求可以補充些許被遺漏的歷史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