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我不明白我自己(3)
阿靜夢遊般地從家裏出來,她聽到另一個房間裏父親的酣聲很均勻。她關門的時候覺自己的手在抖,不知是冷還是別的原因。
院子裏瀉了一地的月光,四周竟像白晝一樣亮。阿靜跟着啟東一前一後行走在罕劇團靜靜的小院裏,小院裏本來就靜,這會兒更加沒了人聲,那些房屋好像瞌睡一樣靜靜地闔着門,關着窗,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一男一女,像在月光下跳一種古老儀式的影子舞。
排練場的大門出吱吱呀呀的響動,那是一扇沉重的木頭門。
他們不敢開燈,並排坐在黑影里喘着粗氣。阿靜說這麼晚了你叫我到這兒來到底有什麼事。啟東說其實也沒什麼事。阿靜說沒事我就回去啦。
她說是要回去,身子卻不動。他們看到月光從很小的窗口照射進來,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到地下。排練場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窗子,排練場變成一格一格的。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景象,排練場的夜晚原來是這樣的。
“啟東,我今天才現排練場這地方很像監獄,你願意在這兒呆一輩子嗎?”
“很多人還不是在這呆了一輩子,比如說你爸和你媽。”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可不想像他們那樣窩窩囊囊地過一輩子。”
“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我想上北京去。我想總有一個地方能實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究竟是什麼呢?”
阿靜想了一下說:“反正跟現在不一樣,得是轟轟烈烈的,熱熱鬧鬧的,總不能太平淡了。”
啟東說:“我的夢想就是唱戲。”
第四節
我的工作是做《遊山玩水》節目的編輯。我理想中的角色是想當個節目主持人,可以經常在電視上露臉,還可以穿漂亮衣服,可現在《遊山玩水》節目主持人是一對上了歲數的老年夫婦。那對手上長着褐色老年斑的傢伙霸佔着演播廳的所有位置,年輕人只能幹戶外的活,比如說去拍一個介紹新開的旅遊點的節目,這類活兒組裏一般就會交給我或者胡藹麗去干。
胡藹麗對我一直懷有些許敵意,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背地裏卻暗暗較着勁,誰都想壓誰一頭。我們頭兒似乎看出什麼來,給我們倆分的活不偏不倚,一人一半,叫兩個女人誰都無話可說。
我對電視台那份工作還是挺喜歡的,為此我很感激白姨,但是白姨那種矯的、不自然的生活方式也讓我感到很難受。她講究得過了頭,愛美也愛得過了頭,她不吃雞蛋黃,禁糖,低鹽,整天疑神疑鬼,見了油炸食品會像見了毒藥一樣出一聲尖叫,好像全家的人都憋着勁要害她似的。她喜怒無常,攪得我的緒也忽高忽低。
曉白沒事喜歡跟着我,有時課也不去上了,跟我一起到遠郊區去拍外景,組裏的人就會對我開玩笑說,哎,阿靜,你表弟又來了。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都管他叫“表弟”。
有一回節目組到一個叫**嗚山的地方去玩,那是一個尚未開的旅遊景點,四周荒涼,山峰刀削斧劈般地直立着,山壁上凈是枯黃的裸石。起風了,我這才意識到冬天就快來了。
我們穿行在一個狹窄而黢黑的山洞裏,裏面什麼也看不見,就好像在一個巨人的內臟中行走,無法看到來時的路,前面的路也是希望渺茫的。這時候我的手碰到了另外一隻手,那手冰冷而且削瘦,卻把我攥得緊緊的。我們這樣手牽着手走了一段路,那隻手竟然漸漸地熱起來。
那天回到家,吃晚飯的時候,曉白一直躲着我的眼睛,好像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他母親問他為什麼臉色這樣白,他支支吾吾地說是剛才有點暈車,於是就勉勉強強劃了半碗米飯,話也不說一句,碗一推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客廳里電視機開着,在轉播一場足球賽,電視機前卻空無一人,沒有一個觀眾,晚飯後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素兒在廚房涮碗,水龍頭裏的水嘩啦嘩啦地響着,她似乎還在輕輕哼着一支什麼流行歌曲,不過她唱歌總是跑調,從一支歌竄到另一支歌。在她看來所有的歌都是差不多的,只管張嘴唱就是了。
我穿過客廳來到曉白門前。電視機里的解說員兀自熱鬧着,他聲嘶力竭說得幾乎吐了血,場上的球員倒顯得有些不緊不慢。他說“進了……不過又打在門柱上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好球……可惜又被反彈了回來……”總之,他一個人這麼來來回回地瞎激動,電視機屏幕前沒有一個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