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我不明白我自己(2)
我說:“沒事兒,我回房換件衣服就可以了。***”
關好房門,那件白衣總在眼前晃。我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衣服,我看到自己的胸口被燙傷了,紅紅的一片。我**着站在窗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聽到曉白在門口走來走去的腳步聲,我又想起今天街上那人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我將愛上一個白衣男人,而曉白今天恰好穿了一件白襯衫。
我和啟東分手,是因為將來不願意嫁一個一輩子唱戲的男人。母親唱了一輩子的戲,抱怨都抱怨死了,我不能再嫁這麼一個人。罕劇團里的學員畢業了只能留在團里唱戲,還能幹什麼?我來北京就是為了忘掉吳啟東,我不想像母親那樣一輩子窩在平城,默默無聞。
母親是個知足本分的人,她每天到排練場去練功,風雨無阻。
排練場是一座空曠的舊房子,很久沒人排戲了,裏面堆放了一些雜物,房樑上懸着絲絲絡絡的灰色蝴蛛網,那些蜘蛛網的分量很輕,人在下面動的時候一招一式全都被它記錄下來。它像水草那樣隨着水面的波動輕輕搖擺。阿靜小時候看母親練功,眼睛總是盯着天花板,那些形狀各異的蜘蛛網總能喚起她無邊的想像。母親的身姿輕如水草,她的每一次旋轉都是重複的,單調的,落在時間的河裏,無聲無息。在這間光線幽暗的排練場裏,很多人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由年輕變老,很多人都在重複着相同的軌跡。
阿靜是個聰明人,像她這樣的人尖子怎麼能夠甘於平凡?她從小聰明過人,十六歲就上大學……不過,阿靜也曾經有過糊塗的日子,那是因為初戀的來臨。
第三節
吳啟東是外地考來的學員,家不在平城。星期六,他有時要到我家來搭夥。那時我還在上大學,也是周末才回家,常在家裏碰到吳啟東,很快我們就背着家裏的人一起出去玩了。
我們最常去的地方要數舊車站了。那是一個很早以前就廢棄了的火車站,裏面長滿荒草,天空佈滿橫七豎八的電線,地面上的鐵軌和叉道也是橫七豎八的。據說沿着這些鐵軌中的其中一條一直往前走,就能到達北京,可是岔路口很多,沒有人知道究竟是哪一條。曬着秋天的太陽,阿靜和啟東手拉手在鐵道上走,那一格一格的枕木,靜靜地向後移着,有一群鳥兒從身邊的草叢裏驚飛起來,在空中盤旋一圈,然後向遠方飛去。
“聽說這有條鐵道能通到北京,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條。”
岔路口就在眼前了,阿靜和啟東的手原本是鬆鬆地拉在一起的,卻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兩條岔道,他們拉在一起的手便越綳越緊,最後平直地橫伸在半空中,僅剩下最後的一點聯繫。太陽已經偏西了,曬在將要枯了蒿草上,蒿草像被點燃了一般,向空中噴射着橙黃煙霧。又有一群被驚動的鳥兒噗啦啦、噗啦啦地扇動着翅膀從草叢中飛出,向著遠方飛去。
我和啟東沿着人字形的兩條鐵道越走越遠,他的手終於夠不着我的手了,開始還能彼此看得見對方的影子,可轉眼之間就無影無蹤了。
下一次吳啟東再見到我的時候,就半開玩笑似的問:
“阿靜,那天你是不是一個人到北京去了?”
我像跟誰賭氣似地說:“總有一天我會去的,一個人到北京去。”
(阿靜沒想到兩年以後,這句話竟然變成了現實,她當時不過是在說氣話。)
“當心別讓你媽聽見。”啟東壓低嗓門對我說。罕劇團的學員是不允許談戀愛的。再說母親唱了一輩子戲,絕對不允許女兒再找個唱戲的。
大多數人回憶起自己的初戀來,感覺有點像偷東西,那種東躲西藏、心神不定帶來的刺激甚至超過了戀愛事件本身。
戀愛那陣子,阿靜的耳朵變得特別地靈,好像可以伸縮的天線一樣,將遠遠近近的事全都接收進耳朵里。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明天一早她就要返回學校去了,這就意味着他們又將是整整一個星期見不着面。她現在的心就像放在油鍋上熬着,吃什麼都不對味,覺是根本不想睡的,睜着眼睛聽着院子裏的各種動靜,有貓跳牆的聲音,不知誰家的水管子漏水了,長時間地出滴噠滴噠鐘錶般走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