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鴻門宴(三)

第10章 鴻門宴(三)

為什麼說狡猾呢,兩條短訊一條表達想上來,另一條又讓她下去。不管哪種情況,反正他吃不了虧。

但程如墨也明白自己是在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如果他真做了這樣的打算,也就不是她認識多年的陸岐然了。

比起螺螄粉,兩顆凍怏怏的西紅柿毫無吸引力。程如墨只猶豫了不到半分鐘,便穿上外套拎上包飛快地下樓了。

樓下有棵梧桐樹,快有二三十年歷史了,樹榦底下拿紅磚圍了個花壇。裏頭自然沒種着花,倒是有幾株狗尾巴草,從堆積的沙石里冒出頭。梧桐樹前有塊空地,聚了十來個大媽,此刻正就這《最炫民族風》的音樂,互相摟着腰跳得帶勁。

程如墨搜尋陸岐然的身影,見他遠遠站在路邊,正抬頭望着她所在的樓層。程如墨喊了一聲,卻又立即被吵吵鬧鬧的音樂淹沒。她便繞過跳舞的人群,朝着陸岐然快步走去。

走了幾步,陸岐然似乎是覺察到了,轉頭向著她的方向望過來。

程如墨過去沒少幻想和陸岐然相處的場景,然而它們無一不風花雪月,唯獨沒想到,有一天兩人還能在廣場舞的現場相會。她既覺得可笑,又覺得這樣反倒是個別緻的體驗。

陸岐然衣服搭在臂間,靜靜站着望着她,彷彿一株挺拔的白楊。程如墨想到當年軍訓,這人就是全排站軍姿的模範。有次全連集合,教官喊他到前面去做示範。整整四十分鐘,身體紋絲不動,結果一喊稍息他人就筆直栽下去了。

重度中暑,脫水休克,將領導和教官嚇個半死。後來教官再不敢讓他們站這麼久的軍姿,休息時間也成倍增加。“倒下你一人,幸福一整連,”因為這事兒,軍訓結束后全排湊錢給他買了件禮物。

算算,也快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剛入校經過軍訓的陸岐然比現在黑,臉上更有幾分生嫩的倔強勁,不笑的時候尤其顯得嚴肅而清高。是以最初的陸岐然並不怎麼受歡迎。後來上了大二,他換了髮型,膚色稍淺了幾分,臉部輪廓褪去了大一時的青澀,變得深邃而分明。仍是嚴肅,但再也不能阻止喜歡他的女生一茬一茬地冒出來,尤其是新來的大一學妹。

程如墨走到陸岐然跟前,笑說:“久等了。”

“沒等多久,”陸岐然聲音低沉悅耳,落入耳中夜色一般醇厚熨帖,“走吧。”

陸岐然住的江城賓館離此處並不算遠,二十來分鐘的步行路程。兩地之間有家非常有名的粉絲館,螺螄粉尤其聲名遠揚。

程如墨有些害怕與陸岐然獨處,因為怕冷場了尷尬。所幸兩人還有個合作項目,一路聊着工作,氣氛雖客套疏離倒也算融洽。

陸岐然走路步幅大,此刻仍是遷就着她。兩人說著話,走得更慢了些。江城到處都是在建工程,不是地下通道就是輕軌地鐵。程如墨尤其討厭江城的白天,塵土飛揚又常常重度霧霾,滿眼亂糟糟的建築或者廢墟。但江城的夜晚卻格外迷人。不遠處長江大橋流光溢彩,沿河的建築燈火倒映在江水之中,彷彿銀河落在地上。

這一刻她情緒突然有些微妙的起伏,莫名期望時間就這麼停下來。抖落過去的征塵也無需擔心未來的風雨,就這麼一路走下去。

然而轉眼間,粉絲館就到了。

一推開門,撲面而來一陣濃重的腥臭味,偏在腥臭間又夾雜着誘人的香味。此刻還在飯點,店裏幾乎坐滿。程如墨環視一圈,也沒找見兩個相連的空位,便提議:“我們外帶了去河邊吃吧。”

“好。”陸岐然點頭,看了看點餐的隊伍,又說:“你去外面等。”

程如墨默默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她就站在門口,隔着玻璃門望着陸岐然。後者跟着隊伍慢慢往前挪,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突然,她看見他伸手掏出手機,低下頭去。隔了一會兒,她包里的手機便滴滴響起來。

程如墨一怔,伸手去掏,是他發來的短訊,“人有點多,稍等。”

大約等了十五分鐘,陸岐然提着兩隻袋子推門出來,也不急着遞到她手中,“走吧。”

陸岐然不是江城人,但在江城讀書四年,對周邊的地理比她這個住了快二十年的半個土著還要熟悉。

又走了十多分鐘,兩人到了江邊。江城曾經是有名的物流集散地,沿江分佈着許多個碼頭,有些碼頭已經廢棄,有些還在供過江的輪渡使用。

兩人沿着階梯往碼頭走去,走到半路看到一處平台,程如墨說,“去那裏坐吧。”

水泥地上有些臟,程如墨打開包想拿紙巾墊着,陸岐然卻直接將搭在手臂間的外套遞給她。

程如墨一怔,立即推辭,“地上很臟。”

“衣服上有味兒,反正要洗。”

程如墨便不再推辭,將衣服攤開,鋪在地上,兩人並排坐下去。程如墨將碗拿出來,掰開方便筷。掀開蓋子,腥味夾雜着濃香溢出來,程如墨一笑,“和臭豆腐一個樣。”

前面便是江水,江上泊着幾隻小船。夜風微涼,帶着濕意。程如墨吃了幾口,覺得熱,放下碗,從包里掏出一支筆,將頭髮挽起來。隨即笑了笑,將碗又端起來,“如果有啤酒就好了。”

陸岐然動作一頓。

程如墨老家是瑜城,早年她回家需要坐船。記得大學時候她常說,一直有個夢想,希望和好朋友坐在船上看夜景喝啤酒。

此刻程如墨也不知是不是隨口一提,因為下一瞬她便開始專心致志地吃粉絲,因為熱和辣,鼻尖上浮起一層細汗。

程如墨覺得自己心理有些奇怪,好像突然完全不在意自己形象了。放在當年,別說像現在這麼大喇喇地吃東西,就讓她當著陸岐然的面大點聲音講話都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果然年齡沒白長,當年的矯情勁雖還沒根除乾淨,但再也不會用來噁心別人順帶噁心自己了。

正吃着,陸岐然突然說:“今天的事,對不起。”

程如墨差點一口嗆到,她將嘴裏的食物咽下,方說:“沒什麼,你應該怎麼做。”

陸岐然沉默下去,程如墨見他沒有再說話的打算,便打算接着吃。

“你是因為知道了白蘇和邱宇的事嗎?”

這句話沒頭沒腦,程如墨卻一瞬間就聽懂了。這邊陸岐然已經放了碗,並不看她,只看江面。他聲音比方才冷了三分,不知是不是錯覺。

程如墨也放下碗,半天沒說話。

人總有衝動的時候,真要追究當時的衝動的原因,卻並不一定總能厘得清楚。

程如墨承認,不能說不是受了白蘇的刺激,也不能說完全是受了白蘇的刺激,但無論如何,和邱宇絕對沒有任何關係。

她有些想笑,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鴻門宴。

她微微側過頭,看着陸岐然,笑問:“你先告訴我,原因是什麼你在意嗎?”

陸岐然也轉過頭來看她。

距離很近,程如墨覺得這樣看來他輪廓顯得更加堅硬。夜色中目光卻是明亮,卻又寒星一般疏離。

對視了極短又彷彿極長的一個瞬間,陸岐然方輕聲回答:“不。”

程如墨立即一笑,頭微微往後退了幾分,正打算重新端起湯碗,陸岐然卻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程如墨頓時嚇得呼吸一滯,心跳也驟停了一拍,卻見陸岐然抬手將她用來盤發的筆抽出,她頭髮隨即散落下去。

這動作豈止是曖昧,完全是十足的*。夜色沉沉,在她看來,陸岐然的目光也彷彿江中燈火一樣閃爍不定。當然,或者其實閃爍不定的正是她自己。

她下意識地先笑起來,壓低了聲音,聽來彷彿呢喃:“你不會想吻我的,我嘴裏一股螺螄粉的味道。”

陸岐然扣住她手腕的手指緊了兩分,如此僵持了幾秒,徹底鬆開,站起身說,“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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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柴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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