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氣十分晴朗,天空彷彿一整塊翠玉,藍得發亮。
我趴在公司的辦公位上琢磨我的未來問題。
大哥說得沒錯,和喬希寧綁在一起這麼久,讓我直接的了解到: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和不適合自己的工作範疇——最初的好奇之後,明星助理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漸漸變得索然無味了。
但我知道喬希寧是捨不得我走的,自從幾年前我幫他了大忙后,他一直視我為他的幸運女神,覺得我無所不能。
我媽媽和她媽媽是手帕交,我和他同年生。
但我的學業比他超前若干年,我本科畢業那年他剛剛上大二,參加了電視台的選秀節目。他雄心勃勃,非常希望成為風靡街頭巷尾的明星,找到我請我幫忙在網絡造勢,在各大網站刷票刷帖。
念在我們的多年交情的情分上,我幫了他這個忙。
我花了半個月時間研究了幾個主要的投票網站和幾個大論壇,針對漏洞寫出了刷票軟件;隨後編了個自動發帖、頂貼、刷點擊的發帖軟件。這事兒到底是作弊,我當時的技術不如現在純熟,但也做的不動聲色,至始至終都沒有人懷疑過。
他學的是音樂,聲音十分清澈,街舞又跳得酣暢淋漓讓小姑娘們目不轉睛,形象又那麼出色,因此沒多久,唱片公司以優厚條件簽下了他,所以他一路過關斬將最後笑傲江湖。
因為這事,喬希寧對我非常感激,直說我的舉手之勞忙了大忙。
畢業后我留學在外,和他見面就少了下來。偶爾看看新聞,依稀覺得他的名聲日復一日的響亮,到了後來,我的軟件已經完全派不上用場,連升級都不必了。
我頗覺欣慰。他希望成為明星,於是求仁得仁。
唯一的問題是,我辭職后又去做什麼?我的未來彷彿置身在雲霧中。恢復到以前的獨立工作坊生涯嗎?大哥第一個不同意,而我也覺得沒有意思。在家中雖然可以通過網絡與外界聯繫,但那到底不如真實的世界來得有趣。
我趴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刷着技術論壇的職業版,興趣全無——到了我這樣級別的系統安全工程師,也只覺得工作枯燥乏味,毫無新意。大哥倒是說過,他覺得我可以叫上一幫人自己組一個系統安全公司,為大公司提供網絡安全評估,但這樣太麻煩,從小看到爸爸大哥為了公司焦頭爛額,我一點想法都沒有。
找一份工作不是問題,問題是,怎樣才能找到一份有意思的工作呢?
亂七八糟的思緒構思到了一半,我聽到敏姐叫我去會議室。
這幾天公司為了喬希寧的新專輯討論了多次,原以為敏姐是因為這件事找我,沒想到居然不是。
喬希寧滿臉興奮告訴我,“公司安排我演電影兼唱電影主題歌。”
我瞥他:“你?拍電影?”
“你這麼驚訝做什麼?”他不滿,“我的粉絲都覺得我挺有表演天賦,說我在MV里展現了精湛的演技!”
“是是,”我問,“那是什麼電影?”
敏姐晃晃兩根手指,眉飛色舞道:“是鄒小卿大導演的新片,具體細節尚不清楚,但絕對大製作,投資都是這個數。”
即便我這樣對娛樂新聞不關注的人也知道鄒大導演,他堪稱21世紀的希區柯克。
喬希寧高興拍我肩膀:“還有件事你肯定很想知道。這部電影的原聲是張維安創作,主題曲自然也是。你很快可以見到他了。”
我眨眨眼。
……辭職還是不辭職,這是一個問題。
呃,再拖延幾天好了。
下午我們一行人去電影廠試鏡。
雖說是試鏡,但這個角色多半已經定下來,只要喬希寧不是太不靠譜——在路上敏姐同我說,POLU唱片和蓋亞電影公司是都是林氏傳媒集團的下屬公司,兩家利益相關,合作多年,十拿九穩;喬希寧在片中的角色恰好是一名歌手,本色演出既可,據說戲份還不少;電影主題曲將作為他新專輯的主打歌,曲風定位抒情歌曲,賣點是“張維安”三個字。
我們說笑間到了電影製片廠,正在走廊上鄒導的攝影棚,就巧遇鄒大導演和製片人本人,鄒大導演帶着頂圓頭小帽,一把絡腮鬍,貌不驚人,眼睛卻精光四射。
敏姐連忙把喬希寧推過去打招呼。
喬希寧也很乖巧,畢恭畢敬叫了聲:“鄒導,張先生。”
他今天基本沒有上妝,完全素顏,看上去像足了二十歲的大學生。
鄒小卿用審視的目光看他一會,最後摸了摸下巴,“喬希寧是吧?去換服裝。”
我們面面相覷,不解其意,他也不解釋,跟着製片人進了攝影棚。
隨後才知道怎麼回事。
和想像中的喧鬧的攝影棚不同,這裏十分安靜空曠,工作人員有條不紊的搭建場景。我睜大眼睛看了又看,可惜想像力缺乏,實在看不出那是怎樣的場景。
喬希寧去化妝室換了衣服,完全是20年前R&B歌手最經典款式,白色休閑襯衣,黑色皮褲,白色運動鞋。他規規矩矩走到攝影棚里被導演審核,我和敏姐站在角落裏看熱鬧。
鄒小卿盯着他看了一分鐘,又讓他站到一米高的檯子上去,撫掌笑,“好了,果然沒選錯。這個角色是你的。”
喬希寧臉上露出笑容,跳下舞台。
我感慨,“真是好說話啊。”
敏姐很喜悅,“鄒大導演其實最挑剔的演員,這次是角色實在合適,當然也是阿寧運氣好。”
“他從小到大運氣都好。”
“這幾年我一直想帶他進影視圈,不是片子不好就是忙着發片時機不對,”敏姐志滿意得,“沒想到第一次踏入影視圈就是大製作,起點高人一等。”
我莞爾笑,抬起頭,卻發現鄒小卿身邊多了一男一女,其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我甚為熟悉,忍不住“咦”了一聲。
敏姐抬頭也看到了,笑了一聲,毫不意外,“奇怪什麼?這片子的主演自然是他了。但凡有好角色,鄒導第一個考慮的,絕對是沈欽言。”
“噢……”我說,“那女演員呢,是誰?”
留學多年,我對國內的娛樂圈完全茫然,跟着喬希寧這段時間,每天疲於奔命,也沒能長進多少相關知識,所以總是勞煩敏姐普及常識。
“是宋亦涵,最近正紅,去年金像獎的最佳新人。不變的男主角,流水的女主角,鄒大導演的風格啊,”敏姐莫名地感慨了一句,“男演員總是比女演員好。年紀越大越有風度,老少通吃。女演員則完全相反,姿色漸衰,一年不如一年。”
我“哈哈”失笑,心說難怪敏姐多是帶男藝人了。她這張嘴真是厲害。
大抵是我笑聲太大,或者攝影棚太空曠,我的笑聲驚動了攝影棚的其他人。
喬希寧恰好結束了和導演的談話朝我們走過來,附贈我一個白眼。
我本不理他,沖他癟嘴,卻發現沈欽言也抬頭,沖我看了過來。
今天我戴着隱形眼鏡,於是他的表情看得異常分明,他看我的眼神顯得有些意外。我想他認出了我,十分不好意思,紅着臉對他點頭,還使勁地笑。
他沖我點了點頭,又側過臉和宋亦涵交談起來。
這一出小插曲,讓敏姐和喬希寧都詫異得很,“怎麼,你認識沈欽言?”
那時候我們已經在回程的車上,大家都目光炯炯盯着我。
我心說這可不好解釋,總不能說我糊裏糊塗靠在人家肩膀上睡了半小時,於是含糊了兩句,“前兩天希寧去電視台訪談那次,我去買咖啡,在販賣機前看到了他,機器出了問題,我幫他把錢取出來……算是有一面之緣吧。”
敏姐很疑惑,“我倒是聽說他性格內斂,你怎麼認識的?”
莫非她覺得我的話不牢靠嗎?我抿了抿嘴,“真的啦,騙你們做什麼。”
喬希寧誇張地抓我的手,一臉泫然欲淚,“阿梨你不可以變心啊!沈欽言有什麼好的!”
我打他,“這麼好的演技,用到電影裏去吧,免得被鄒大導演批。”
敏姐隨即笑起來,“總之認識了也沒壞處。沈欽言在圈子裏口碑不錯,人脈也廣,結識聽說都是高層,女友還是安家大小姐,嘖嘖。”
我點點頭。他那麼好的人,當然會擁有最好的口碑。
雖然鄒大導演看中了喬希寧,但進他的片場可真是難。
他的保密措施做的萬全,合同上的保密條款足足一頁,總之強調一點,演員你可以接受採訪,但不能說有關本劇的任何一個字。幾位主要的演員進劇組時可以帶上一個自己的助理,但要保證這位助理對看到的一切守口如瓶,如果不能做到,馬上換人沒得商量。
當然鄒大導演這麼做也是情有可原。他熱愛懸疑詭秘的情節,所以對劇透深惡痛絕。
不光如此,為了保密,鄒大導演連全本的劇本都不給演員——比如喬希寧只拿到了半本和他自己有關係的部分情節。
幾天後,我又拿到了《眾里尋他》劇組的時間安排表,兩周后開機,拍攝周期是15個星期,也就是三個多月。這部戲的各種宣傳已經開始,大部分演員名單已經公佈,都是當紅的明星。市井傳聞卻說,還有重量級人物要加盟本片。我覺得現在的這些演員已經算得上重量級了,想不出更重要的人物。
直到開機儀式上這個答案才真正揭曉。
開機儀式在某酒店舉行,司儀是著名主持人安露。
我覺得挺奇妙,當你知道某人後,你就會發現這個人無時無刻都出現在你的生活里。
作為沈欽言的女友,她和電影圈的接觸肯定也相當不少。所以開機儀式也請了她來主持——側面可見《眾里尋他》這部戲確實大製作。
酒店內外現場都很熱烈,我們這種小助理自是不能進,但在後台通過大屏幕看熱鬧。
主演主創坐在前兩排,沈欽言自然也是,我看到他身邊還有個空位。
安露介紹完了主創,隨後是主演。不知是存心還是故意,她第一個提到沈欽言,全場人員都在微妙地笑——畢竟誰都知道他們是一對。安露也十分配合,沖沈欽言眨眨眼莞爾一笑,又面帶笑意介紹下一位主演。
世人皆知鄒小卿對演員的容貌從來要求較高,這劇組的幾位主演容貌不差,名氣也很不小,一眼望去,滿堂星光熠熠生輝。
幾位主演和他們飾演的角色按部就班的介紹完畢后,安露則指了指大屏幕——那是由電腦控制的,每介紹一個演員屏幕上就會彈出一組演員角色對應的名字。
“大家已經發現了,這部電影裏還有一位十分關鍵的人物沒有介紹。他是誰呢?”
後台也有些小騷動。
大家都是有些消息的人,對這個空缺的角色自然有所猜測,但似乎很難猜到。
安露笑着側身,伸手對入口處比了個“請”的姿勢,淺紫色長裙微微飄曳着。
“……大家都在猜想是誰。是嗎?實際上,這個角色直到昨晚才定下來。”
於是,所有人統統盯着入口,果不其然,有位高大的男人信步從幕後走出。
黑色風衣下是挺直的白色襯衣,衣領、袖口都微微敞開。說來也奇怪,很多人看人首先是看臉,但他不一樣,你會首先注意到他的風度。明明是很簡單的出場,他在現場走了不到十步,居然造成了先聲奪人的效果。當真是風度卓然。
世界上真有氣質這種東西啊。
現場的記者嘩然,下一秒攝像機和相機拚命地閃耀,大有照爆存儲卡之勢。
他似乎不覺記者們的瘋狂,臉上笑意加深,站在台上笑着跟在場諸人揮一揮手,並不說話,略一欠身,走到沈欽言身邊的空位坐下。
這一幕看得我眼睛發直,這位是誰?
在我說出話之前,其他人已經開始驚呼了:“顧持鈞!”
敏姐盯着屏幕上的人良久,我還以為她要發表什麼著名言論,結果她忽然一臉少女模樣,“居然,還是這麼英俊!”
我幾乎要倒地身亡。
但顧持鈞這個名字卻有些印象,也知道他在十多年是紅極一時的電影大明星。娛樂圈最是喜新厭舊,此時後台諸人的震驚,完全說明了他當年多麼紅,十多年前的影響力到現在依然餘威猶存。
我求助地看着敏姐。
“你當然不知道了,他退出影壇的時候你才十來歲,”敏姐說完又看向大屏幕,且嘆且笑:“哎,你不知道我當年多愛他,牆上貼滿了他的海報。當年的他才叫紅極一時,電影界的黃金十年中最紅的男演員,現在沒有哪個影星比得上,沈欽言都不行。”
“這麼傳奇?”
“他忽然的息影更增加了傳奇程度,”不管身邊的人怎麼沸騰,敏姐繼續滿臉悵然地沉浸在回憶中,同我碎碎念,“急流勇退,大概十多年沒看到他出現在大熒幕上了,真是損失。太可惜了。”
敏姐難得如此憂鬱,把一席話說得蕩氣迴腸,可見當年愛他之極。
我順着他的話題往下問:“可他為什麼息影?”
“還能是什麼?”敏姐嘆息,“為了愛情。”
隔着一堵牆的發佈會現場,記者紛紛對着顧持鈞提問,問題大都圍繞在一個點子上:他是否會復出。
顧持鈞微微笑了一笑:“不會。我不演電影很多年,以後也不會再演。這部電影是例外。”
幫他解釋的是鄒大導演,他拍一拍顧持鈞的肩膀,大笑着解釋:“雖說我們多年老朋友,但我可是在他家圍追堵截了一個月才勸說成功。他在這部片中會客串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勝任這個角色。”
記者們又追問是什麼角色,鄒大導演自然不肯細說,只露出神秘的笑容,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連我都覺得他十分欠扁。
然後大家去吃開機飯。
開機飯是攝製組開拍前的必然儀式,是所有成員相互認識的時機,大家共同為拍攝順利舉杯祝福。
主演主創都身着正裝,但好在這頓開機飯是自助餐形式,大抵是為了活躍氣氛,連我這樣的小助理也被允許入場。
大廳很寬敞,兩、三百來人也不顯得擁擠。
敏姐抓着喬希寧和其他演員主創打招呼去了,說喬希寧雖然是音樂圈的小天王,在電影圈還是個小人物,趁現在搭上關係最好。
而我早就餓了,取了餐具就直奔長長餐枱開始尋覓食物,吃得不亦樂乎。
自助餐非常美味,我在現場尋覓一圈,品嘗了若干種食物后溜達到了牆角,不由得大喜。那餐枱上擺着金鰭黑背的小魚,可長得異常丑,無人問津。大廚現場烘烤這種魚,我端着盤子,眼巴巴地盯着大廚,烤出一條就吃上一條。
四周無人,那戴着二十厘米白帽子大廚對我比手指:“小姑娘有眼光啊!”
說著,他打開烤箱,翻開烤蓋,在小魚背上塗抹各種作料,我急不可耐地把餐盤伸出去。
我很得意,同他說:“我以前在國外吃過這種冷水魚,味道鮮美極了,回國後到處尋找此魚,遍尋不着。今天真是運氣……”
那個“好”還卡在喉嚨中,下一秒有個聲音響起在左側響起,“這種魚,還有嗎?”
咦?聲音很熟。
我回過頭,仰起臉看到了沈欽言。我坐他站,他一身黑色的晚禮服,襯托得腿長極了,再往上上,則是一張俊美的臉,十分耀眼。不知道為何,我想起了網上的評論——難怪有人說他是男演員真正俊美的人,他好像自帶一種功能,把他附近的的所有陽光都吸附到他的身上,並加以妥善的利用。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我居然半點都沒感覺到。
大廚正用食品鉗夾起魚身,結果被這一問,倒是楞了一下,手停在了空中。
我連忙說:“這條魚我不吃了,您給這位先生吧。”
沈欽言低下頭看我一眼,眼神中有疑慮的意思,似乎在說“方便與否”。
咦,我何時會了讀心術?
我抿了抿嘴,輕聲說:“沈先生你吃吧,我剛剛吃了五……好幾條這種魚了。”
他眉梢一挑,果真沒跟我客氣,把餐盤遞了過去。
大廚把香噴噴的魚放到他的餐盤,他就在我身邊順勢坐下,大塊朵頤。他吃相很好,是那種你能想像到的最美好的姿態,不急不快,安靜沉默,讓人覺得看他吃飯是一種享受。
不過,他怎麼一個人過來吃東西?安露呢?
他可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不正是熟悉劇組各色人等的時候?
哦,也許沒什麼好熟悉的,主創都是鄒導的御用團隊,他也是御用男主角,熟悉多少年了。
我心裏奇怪,回頭環顧大廳,果然看到了安露的身影,她從來都是愛出風頭的人,此時站在人群最顯眼的地方,一身紫色長裙極為醒目,言笑晏晏地跟某人交談——和她訪談時伶俐的微笑表情截然不同,那應是真的開心。
難得看到她這種表情,有點溫柔,還有點俏皮、伶俐。她的交談對象背對我,我看不到正臉,只覺得那個人影肩膀寬挺身材高大,有着青鬱郁的頭髮。
侍者送來果汁,我看到和安露交談的那個高大男人微微側了臉,取出兩杯香檳,遞了一杯給安露。我終於看清,那男人是今晚大出風頭的顧持鈞。
我想,原來安露和顧持鈞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