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17章

韓嬤嬤點點頭,也沒有矯情,坐在傅凌雲和傅飛雲面前,整理了下思緒,說道:“老奴先講講夫人和小林氏在林府的事。當年,林老夫人連生兩個兒子,就是大舅老爺和二舅老爺,便想要個女兒,可林老夫人生二舅老爺時身子骨傷了,一直懷不上。林老太爺恰巧外出行商看中一個姓周的農家女帶回來,說是借腹生女。林老夫人氣了一場,林老太爺心裏有髮妻,哄着林老夫人,很少去那農家女的院子。誰知,林老夫人和周姨娘前後腳懷孕,生下來都是女兒,就是我們夫人和小林氏了……”

傅凌雲聽得很認真,她覺得難以理解,印象中外祖父很寵外祖母,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裝着妻子還要去寵幸別的女子,而且周姨娘沒去世之前,也不見外祖父去她的院子。

韓嬤嬤接着往下講:“因此,我們夫人和小林氏年歲相差不大,常常同吃同住,但林老夫人不苛待小林氏,卻也不待見她,更沒有教養過她。小林氏是跟着周姨娘過活的,只有我們夫人常常教她認些字。等她們長大了,我們夫人就定了侯爺,小林氏原本也是有一門親事的,是個中等商戶。也不知怎麼回事,小林氏來了一趟侯府,我們夫人就鬧着讓小林氏給侯爺做平妻,侯爺不答應,那段日子侯爺和夫人的關係降到最低點,兩人常常不說話。夫人這輩子,都沒和侯爺紅過臉。”

傅飛雲聽到這裏則是吃驚了,他無法想像自個兒的母親鬧着給父親娶平妻,若是納妾的話,他可能覺得好接受些。

韓嬤嬤嘆口氣,看了眼傅凌雲和傅飛雲,說道:“後來侯爺還是鬆了口,小林氏就和那商戶取消婚約,讓林家宗族裏一位同齡的姑太太嫁了過去,老夫人賠了許多嫁妝,給小林氏置辦嫁妝就剩了那一千兩的公中銀子。接下來的事,就和我們長房的少爺姑娘排行差不多。小林氏嫁進來時,夫人剛懷上大姑娘,三姑娘的姨娘是服侍侯爺多年的大丫鬟,趁機爬了侯爺的床,夫人氣得背地裏哭,小林氏就挺身而出護着夫人,將三姑娘的姨娘好好敲打一頓。好笑的是,三姑娘的姨娘和小林氏前後腳懷了身孕,小林氏主動在永福院正房外面跪了兩個時辰,求夫人給她一碗打胎葯,夫人不忍心就原諒了她,允許她生下孩子。夫人因此和小林氏有些嫌隙,但小林氏常常在侯爺和夫人面前念叨夫人的恩情,伺候殷勤,做小伏低,夫人不忍心,漸漸又和小林氏走得近,三姑娘的姨娘也就守着三姑娘過罷了。”

傅飛雲被繞得頭暈,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不知道當初父親是怎麼應付過來的。

傅凌雲則是無奈,那時候的大林氏還很年輕,處理事情的手段帶着賭氣的意味。

賭氣?傅凌雲驀地皺眉,腦子裏靈光一閃,小林氏來過一趟定南侯府,大林氏就鬧着讓小林氏嫁進來,這個橋段若是加上賭氣的話,倒是似曾相識啊!前世的傅冉雲去過一趟安國公府,就不得不嫁給安國公的弟弟淳于沛,那是因為淳于沛醉酒,不小心睡了傅冉雲。這樣一套用的話,依照那對母女的愚蠢手段,難道小林氏那趟進府,是“不小心”睡了定南侯?

越想,傅凌雲越覺得有可能。

韓嬤嬤不知傅凌雲和傅飛雲各有所想,她陷入自個兒的回憶里:“那段日子整個侯府的氣氛都很怪異,侯爺時常不回府,大姑娘出生沒多久,侯爺給大姑娘取了名字便去了南疆戍邊。府里沒了男人,夫人和小林氏走得更近,同吃同住,直到侯爺從南疆凱旋迴京,又鬧騰起來。夫人懷上大少爺之後,常常鬱鬱寡歡,身子骨一天天變差,眼睜睜瞧着侯爺和小林氏談笑風生。小林氏很會做人,一邊和侯爺拉近關係,一邊伺候夫人伺候得無微不至,並且為表明在夫人生下嫡長子之前她是不會懷孕的,請大夫開了方暫時閉育的葯喝下。但是夫人並沒有因此開心,反而身子越來越差,到大少爺出生那些日子,更是瘦得不成人形。大少爺出生后不久,夫人覺着自個兒的大限到了,硬是讓侯爺答應扶小林氏為正室才肯瞑目。”

說完這些話,韓嬤嬤已經是淚流滿面,幾次差點哽咽得說不下去。

這一刻,傅凌雲百感交集,既有對父母的悲哀,也有對自個兒撞到安國公這樣的好男人的慶幸,幸虧前世的安國公始終堅定不移,否則的話,她可能重活一世,遇到姨娘的問題還是會不屑爭辯。

她忍不住問:“嬤嬤,母親去世后,父親他……”

韓嬤嬤掏出帕子擦擦傅凌雲眼角的淚痕,傅凌雲這才發覺自個兒不知不覺地流下淚水,她連忙眨了眨眼睛,別過頭。

“侯爺也很傷心,在夫人的百日裏將小林氏扶正之後,就跑到南疆去了。老奴看得出來,侯爺心裏是有夫人的,直到三年後才有了四少爺,也算是為夫人守身了。”

傅凌雲想起傅冉雲曾經的話,小林氏是用秘葯讓大林氏難產的,礙着傅飛雲在,沒好意思提難產的話,而是一疊聲地問:“嬤嬤,母親到底得了什麼病?癥狀是什麼?府里的慣例,大夫定期給孕婦診平安脈,難道沒看出來異樣嗎?”

韓嬤嬤擰着眉頭思考很久,最後說道:“夫人自從診出有身孕之後便一直不舒坦,到去世時一共有八九個月,身子骨時好時不好的,倒是心情一直不好,幹什麼、說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侯爺着急,換了好幾個大夫,都說夫人是鬱結於心,想開點就是了。姑娘是懷疑小林氏對夫人下了葯嗎?”

傅凌雲點頭:“我的確有這種想法,而且我覺得很有可能。”

傅飛雲插嘴問:“姐姐為什麼這般肯定?”

傅凌雲細細地說道:“小林氏嫁進侯府不是一天兩天,母親生我的時候,小林氏還懷着身孕呢,這樣都好好的,怎麼會等到生你的時候偏偏就鬱結於心呢?”

傅飛雲眉頭猛跳:“姐姐的推測很合理,這麼說,小林氏真的對我們母親下藥了?”

傅凌雲連忙安撫地說道:“也只是推測而已。”

韓嬤嬤沉吟着說:“這事過去那麼多年,當初老奴只是個丫鬟,夫人最親近的人是小林氏,老奴不過是霧裏看花,具體的還得問當事人。”

傅凌雲贊同,韓嬤嬤正房的事關心的少些,也是因此,小林氏才沒有在一開始就對韓嬤嬤痛下殺手。

韓嬤嬤淚盈盈地又說道:“那時候全府上下都說小林氏的好,可不是嗎?連死去的夫人都要等着侯爺答應扶小林氏為正室才肯閉眼。老奴剛開始也以為小林氏是個好的,畢竟她向來對夫人尊敬、親近有加,直到後來,小林氏不動聲色地發賣了原本伺候夫人的老人,老夫人可能反應過來,就沒有再被小林氏牽着鼻子走。大少爺的奶娘是小林氏找來的,大少爺去南疆后,那奶娘送出府榮養,如此一來,老奴竟然是在姑娘身邊伺候最久的老人,沒想到最後也被趕到莊子上。可若非如此,老奴也不知道小林氏居心叵測這麼多年。”

被小林氏從傅凌雲身邊趕走,一直是韓嬤嬤心裏最痛的事,每每提到此話,便是淚流滿面。

傅凌雲安撫地拍拍韓嬤嬤的手,回頭對傅飛雲說道:“飛雲,你怎麼看?”

傅飛雲思忖着說:“姐姐,我覺得父親對母親的態度很奇怪,按說父親沒有讓小林氏入住永福院,是對母親的尊重,可是父親自個兒也從不踏進永福院,倒像是在怕什麼似的。”

傅凌雲抿緊唇角,若是定南侯真有怕的,恐怕是在怕大林氏責怪他的多情寡義吧。

傅凌雲低聲喃語:“若是父親肯多給些消息就好了,可惜,府里從來沒人敢在父親面前提母親,只有小林氏偶爾會提到她跟母親之間是多麼親密。”

現在想想那些話,傅凌雲就覺得噁心。

傅飛雲搖搖頭,他跟在定南侯身邊這麼多年,定南侯從來不跟他提大林氏。像,大林氏是一塊不可揭開的傷疤。

姐弟兩個怎麼也想不明白,暫且放下這件事不提。

轉眼到了林老夫人一家來拜訪的日子,定南侯看見林大老爺,哈哈大笑着拍拍林大老爺的肩膀,因南疆“捐糧”一事,定南侯和林大老爺的關係突飛猛進。大林氏去世后,林大老爺常常看定南侯不順眼,因為大家都知道大林氏不僅是難產,而且是抑鬱而終。

這是一段誰都不願意提及的傷心事。

定南侯給林老夫人請安,林老夫人看着定南侯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侯爺比前幾年更加英武了。”

小林氏領著兒女們跟林老夫人請安,林老夫人看都不看小林氏,也沒叫起身,拉着傅凌雲上上下下打量,老臉笑成一朵菊花:“凌丫頭,你的病真好了?你們府里一會兒說你病危,一會兒說你病癒,我都不知道該相信哪句話了!”

傅凌雲忙安慰道:“外祖母,我真病癒了,那會兒大概是身上起的紅疹太多,嚇着了下面的人,才小題大做地說我病危,我哪裏就那麼嬌弱了?外祖母儘管放一百個心。”

林老夫人撅着嘴說:“也不知道你們府里是不是有人跟你八字不合,你在侯府三天兩頭地生病,到了我們家活蹦亂跳,哪裏是個病人的樣子!等過段日子,你到林府來,外祖母讓人給你做好吃的。”

她眼尾餘光凌厲地掃過小林氏,讓半蹲着身子的小林氏生生打個寒戰。

傅凌雲靦腆地笑,不接這個話,真接了,傅老夫人該不高興了,便朝傅飛雲使個眼色。

傅飛雲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說道:“外祖母眼裏只有大姐姐,沒有我,我好傷心的。”

然後半掩袖子,做了個傷心欲絕的模樣。

林老夫人捧腹大笑:“你個皮猴子,前幾天跑到我們府里和你大表哥切磋武藝,誰知道你們爬到房頂上,將我最喜歡的兩塊琉璃瓦踢下來摔破了!我今兒來,就是問你祖母要那兩塊琉璃瓦的!”

這話透出的意思是,傅飛雲是傅家的,林家是外家,林老夫人只會拿身為女兒家的傅凌雲作為親昵的對象,沒有離間傅凌雲姐弟倆和傅家關係的念頭。

傅老夫人臉色稍霽,笑容更真誠了些,似笑非笑地說道:“外面都說,你們林家牆磚都是金磚做的,你還跟我們飛雲計較兩塊琉璃瓦不成?”

林老夫人見傅凌雲臉色紅暈,心情大好,便向傅老夫人說道:“別人謠傳,親家老夫人還跟着傳不成?要是牆磚是金磚,京城裏的地痞子們還不把我們家的牆給拆了!”

兩位老人家你來我往互相吹捧,一個捧你兒子是個大英雄,一個捧你兒子會掙銀子,都沒有想起來還蹲着身子的小林氏和傅冉雲。小林氏敢謀害傅凌雲的性命,讓她們蹲一會兒、丟個臉又算得了什麼?

定南侯請完安便去前院招待林家的男客,這會兒不在廳堂上,傅凌雲便拉走傅丹雲和林翠玉說話,懶得給小林氏母女倆做臉。至於傅煥雲,傷沒好,據說屁股腫成兩個大饅頭,臉上也沒消腫,不能見風,小林氏就沒有讓他出來見人。

半個時辰後傳飯,傅凌雲來請兩位老夫人和舅母、嬸娘們入座,看見小林氏和傅冉雲母女兩個還蹲在那裏,兩人的腿肚子微微發抖,身子搖搖晃晃。她故作驚訝地看了眼母女倆,然後沒事人似的笑盈盈請走傅老夫人和林老夫人。

小林氏和傅冉雲等所有人離開正堂后,扶着椅子緩緩起身,傅冉雲的眼淚唰地落下,小林氏沒想到兩個老妖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她沒臉。

傅冉雲啜泣着說:“夫人,我們在傅、林兩家下人面前丟盡了臉,以後我哪裏還有臉出去見人啊!傅凌雲明明知道我們被老夫人罰,她還故作驚訝,真是氣死我了!”

小林氏抓着女兒冰冷的手,咬着唇說道:“行了,我們趕緊入席吧,再不去,你父親知道了,該責怪我們了。以後這個場子,我肯定得找回來!別忘了,那兩個老妖婆年紀大了,我熬也熬死她們!”

小林氏眼裏迸發出怨毒的目光。

她拉着傅冉雲準備走,誰知因為腿麻,母女倆雙雙倒地,摔個狗啃泥。

海桐和碧桃連忙去扶,小林氏反手給了海桐一巴掌:“你個死丫頭,你是故意看我摔倒的吧?剛才怎麼不扶我?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海桐連忙跪在地上,捂着被打的那隻臉:“夫人,奴婢不敢……”

“還不快扶我起來!”

海桐不敢怠慢,手忙腳亂地扶起小林氏。

碧桃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海桐臉上發熱,難堪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小林氏撇嘴,她這個當主子的沒臉,憑什麼海桐一個丫鬟站在旁邊看笑話!

小林氏和傅冉雲回房換了衣服,來到飯廳,傅老夫人笑吟吟地說道:“今兒是家宴,我們家和林府是親家,老大媳婦,你弄得也太正式了!”

因為是家宴,傅老夫人和林老夫人想親熱點,男客和女客都在一起吃飯,反正在座的都是姻親,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傅老夫人話落,所有人的目光便凝聚到小林氏身上。小林氏來得晚,還換了身衣服,因為衣服顏色換了,首飾什麼的都換了,就差把髮型也換了。

坐在男席的定南侯眸色一沉,今兒小林氏的嫡母林老夫人在座,小林氏不跟在嫡母身後伺候,卻跑回院子換衣服,這是什麼道理?

小林氏窘迫不安,瞥了眼定南侯陰沉的臉色,將拆台的傅老夫人在心裏詛咒了一萬遍,臉上笑容不變,從容自然地上前奪了丫鬟的筷子:“老夫人,我母親好容易來一回侯府,媳婦想多親近親近,親自給母親布菜,這才換了身首飾少的衣服來,方便些。”

說著,小林氏夾了一筷子排骨燉藕放在林老夫人面前的碟子裏:“母親,女兒不能常常承歡膝下,只能藉著這個機會略略表達孝心,這是母親最喜歡吃的藕。”

凝滯的氣氛瞬間緩和,尷尬化解於小林氏的三言兩語中。

傅凌雲暗自佩服,小林氏沒兩分手腕,也不可能將定南侯哄得團團轉。

林老夫人剛剛聽說傅煥雲先是被傅飛雲揍了一頓,又被他親爹打了板子,兒是娘的心頭肉,小林氏不開心,她就覺得開心,加上有定南侯在座,林老夫人就當給定南侯面子,沒有故意為難小林氏,淡淡地“嗯”了一聲。

從林老夫人來過一次定南侯府之後,小林氏似乎嚇到了,一直安安分分地照顧受傷的傅煥雲。

這期間,京城裏有兩件大事為人所津津樂道,一是,大齊皇帝沒有砍掉南詔皇帝的腦袋,而是將南詔皇帝和他的兒子們軟禁在京城作為人質,只放其中一個南詔皇子回南詔繼承皇位,對南詔來說,這是奇恥大辱,對大齊來說,這卻是舉國上下最令人振奮的事;二是,皖北侯世子洪犇和恪親王世子一擲千金只為爭個青樓名妓,洪犇將那青樓名妓納回府,活生生將他夫人氣死了。

這兩件事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定南侯克家人的流言漸漸被人們遺忘。

傅凌雲鬆口氣的同時,因為傅老夫人病情反覆,夜晚常常睡不好。薛大夫無法,便讓老侯爺延請太醫。傅老夫人卻不同意,侯府剛剛從風口浪尖上下來,不能再大動干戈地驚動太醫,只讓老侯爺暗地裏請京城裏的名醫來診治,卻診不出個所以然。

傅凌雲日日伺候在病榻旁邊,傅雲靖和傅飛雲每每下學都來請安,傅雲靖見最疼自個兒的傅老夫人病成這般,也不鬧騰了,性子倒是收斂許多。

傅老夫人稍感慰藉,嘆着氣和傅凌雲說道:“我年紀大了,你別整日圍着我轉,耽誤了綉嫁衣。”

傅凌雲悶悶地說道:“綉嫁衣的事孫女心裏有數,老夫人養好身子,孫女才安心。”

傅老夫人喘了兩口氣,然後笑道:“我沒事,養兩天就好。”

言罷,她撫着額頭,漸漸地,竟然靠在迎枕上就睡著了。

傅凌雲望着傅老夫人的臉,一聲長嘆,和杜鵑兩個輕手輕腳地將傅老夫人放進被子裏,掖好被角。

過了兩天,傅老夫人果真好些了,從此更加修身養性起來,府中的事撒開手都不管,一味在佛堂里念經。

傅四夫人就像大難臨頭似的,天天殷勤伺候,傅老夫人是她在侯府立身的根本,萬一傅老夫人撒手去了,四房的日子哪裏能像現在過得那般舒坦。不說別的,到時候小林氏重掌侯府,還不下死勁報復她和傅二夫人?因此,凡是壽安堂的事,妯娌兩個一律不假手他人,兩人親自給傅老夫人喂葯。

傅老夫人這個病起因便是定南侯和傅飛雲打仗嚇出來的,定南侯和傅飛雲很是愧疚,他們父子兩個只要沒事都陪着傅老夫人說笑。

如此一來,整個侯府都在圍着傅老夫人轉悠,但也有“高瞻遠矚”的,見傅老夫人身子骨不行了,就緊巴着暗地裏跟小林氏投誠,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明顯感覺到管家時從下人們身上透出來的阻力。

傅老夫人的病剛有起色,沒過個三五日又會病倒,躺在炕上喝葯,如此反反覆復,身子骨越來越差。

傅凌雲被折騰得精神漸短,這日,又來服侍傅老夫人吃藥。

傅老夫人看着傅凌雲眼底青黑,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問道:“凌丫頭,你管家學的怎麼樣了?”

傅凌雲和傅丹雲、傅雲麗三姐妹的差事互相交換着學,現在她已經完全熟悉第一輪的三件差事:“外院茶水、廚房洗刷碗筷、統計菜單,這三個孫女和兩位妹妹已經學完了,現在學的是採買,二夫人教我們掌勺,學了幾道點心,等孫女能拿得出手,到時候做給老夫人嘗嘗,老夫人可要賞臉。”

傅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笑,一個勁說“好”,又苦澀地說道:“若是飛雲再大些就好了,可以娶個媳婦回來……”

娶個媳婦回來就是嫡長孫媳婦,憑傅飛雲的身份完全可以娶個世家大族中的嫡女,壓制住小林氏的身份,掌管侯府便名正言順,那麼,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也不必日日惶惶不安。

傅凌雲眼睛一酸,傅老夫人是覺得自個兒活不到傅飛雲娶媳婦,才會遺憾地說出這種話:“老夫人一定可以看見飛雲娶媳婦的,飛雲才十二歲,還等着過兩年,老夫人給他挑個可心意的媳婦呢。”

傅老夫人眼裏也濕潤了,應着聲說“好”,半晌后,從沮喪的心情里恢復過來,低聲問傅凌云:“凌丫頭,小林氏那邊還沒動靜嗎?”

傅老夫人嘆着聲說:“唉,我感覺這輩子快走到頭了,我在時,小林氏還有兩分忌憚,我若不在了,侯府里她一人為大,你們姐弟倆可就任她揉搓了,二房和四房也別想有好日子過。所以,我必須在還能張嘴說話時,除掉她!”

傅老夫人的眼裏迸發出一道豎毅的光。

傅凌雲眼裏打轉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掉落,趴在傅老夫人的肩膀上大哭,哽咽着說:“老夫人一定會長命百歲!”

傅老夫人拍拍傅凌雲的手,無聲地安撫,等傅凌雲哭聲漸歇,這才沉着聲音問道:“你二嬸娘是個膽小怕事的,從來不當出頭鳥,你三嬸娘是個木頭人,戳一針都不會叫疼,你四嬸娘又是個沒成算的,沒有半點算計,所以,我只能和你商量。宋姨娘的孩子有三個月了吧?”

傅凌雲心一顫,抹眼淚的帕子漸漸放了下來,點着頭說:“是的,算時間有三個月了。”

傅老夫人“嗯”了一聲:“三個月,胎坐穩了。小林氏等着熬成婆,她耗得起,我耗不起。凌丫頭,你怨宋姨娘嗎?”

傅凌雲搖搖頭:“宋姨娘只是太單純了,我犯舊病跟她不相干。”

傅老夫人便道:“宋姨娘一直擔心你犯過敏症的事跟她產生隔閡,不如,你去看望看望她,也好安她的心,讓她安穩坐胎。”

傅凌雲抓緊帕子:“是,宋姨娘的孩子畢竟是我親弟弟、親妹妹……”

前世宋姨娘死得太慘烈,傅凌雲這輩子不想讓宋姨娘卷進來,只要宋姨娘在小林氏的眼皮子底下,小林氏就不敢動手腳。她不跟宋姨娘來往,便是想斷絕小林氏找到謀害宋姨娘的突破口。

傅老夫人打斷她的話,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軟,我也不是心狠的人,這事須得小心佈置,我讓徐嬤嬤教你幾個法子,你跟着學,不僅能保宋姨娘的胎,便是以後你自個兒懷了身孕,碰到那些個不安分的狐媚子也能用得上。”

傅凌雲臉蛋羞紅,忍着羞澀說道:“那老夫人可要好好的,等到那時候來教我。”

傅老夫人含笑說道:“我怎麼著也要撐到你出嫁,否則的話,你守孝,跟安國公又得錯過三年。”

傅凌雲忙捂住傅老夫人的嘴,不讓她說出這種晦氣的話。

傅老夫人眼角微彎,叫來徐嬤嬤,讓徐嬤嬤將法子交給傅凌雲。

回到梨蕊院后,傅凌雲將徐嬤嬤的示範交給丫鬟們,她匆匆吃過晚飯,打個呵欠就要上炕睡覺,韓嬤嬤卻將一封信呈給傅凌云:“姑娘,是安國公府那個叫作剪秋的借口代安國公看望老夫人帶給姑娘的。姑娘還是看了再睡吧。”

傅凌雲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韓嬤嬤希望安國公能帶來好消息,讓傅凌雲高興些。

傅凌雲依言拆開信件,看完信后,臉上不知作何表情。安國公在信的開頭就向她道歉,害她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呢,卻是說他沒將甘菊送走,而是和甘菊達成交易。甘菊內心十分憎恨小林氏,但人小力微,沒辦法報仇,安國公恰好給她一個機會,她將高門大宅里的手段全部教給她表姐春花,安國公寫這封信的主要目的便是問傅凌雲是否缺個丫鬟送到小林氏身邊去。

傅凌雲尋思半晌,攏緊的眉梢悄然綻開,想將春花塞到小林氏身邊也不是不可能。接着,她繼續朝下看信,下面便沒什麼重要的事了,最後一句話的墨汁跟上面的相比要新一些,顯然是猶豫很久才寫上去的:“大姑娘,不要再生病了好不好?”

一句沒有語氣的話卻差點讓傅凌雲潸然淚下。

她將信捂在胸口,過了片刻,才開始給安國公回信。

扁豆將散發著墨香的信紙裝進信封里,用紅漆封好,傅凌雲開心,她也很歡快。

傅凌雲擱下毛筆,遞給蒼耳清洗,轉過身問道:“韓嬤嬤,上次咱們挑給宋姨娘的見面禮呢?”

韓嬤嬤一愣,乾脆地回答道:“老奴嫌棄不吉利,給扔了。”

扁豆嘴角一綳,忍俊不禁,蒼耳當作沒聽見,手腳麻利地收拾好,和扁豆兩個人出去,將房間留給傅凌雲和韓嬤嬤。提到宋姨娘,顯然是有大事要發生了,她們兩個小丫鬟還是不要添亂的好。

韓嬤嬤見兩個丫鬟有眼色,滿意地點點頭,走到傅凌雲身邊問:“姑娘提這個做什麼?是老夫人讓姑娘動手了嗎?”

傅凌雲無奈地說道:“嬤嬤,宋姨娘沒想着害我,不要對她有這麼深的敵意。今兒我讓丫鬟們做的那些都是為了保證宋姨娘的安全,我不想將無辜的人拉下水,即便拉下水,也得保證他們的安全,如若不然,我和那小林氏又有什麼分別?”

韓嬤嬤緩了口氣:“姑娘晚上吩咐他們時,老奴便知道姑娘的打算了。老夫人的病很重了嗎?”

傅凌雲頷首,苦澀地說道:“老夫人現在這樣就像在交代後事一樣,我想着若是能讓老夫人安心些也是好的。我們走第一步,小林氏才會沉不住氣走第二步。”

韓嬤嬤說道:“老奴會再準備一份見面禮。”

“這事不急,咱們還得有個鋪墊。嬤嬤先查查我母親在世時就在侯府伺候的老人還有多少,永福院的人查不着,就查永和院的。”

傅凌雲一邊說著,一邊想着,海桐一直沒能拉攏過來,這個春花也許能派上大用場。

翌日,傅凌雲到壽安堂伺候傅老夫人,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也在,傅凌雲閑聊時提到:“侄女聽說,宮裏每過幾年都會放出一批宮女,免得年長宮女的怨氣影響了龍氣,現在老夫人病情反覆,我看着甚是心疼,就想着是不是也能效仿宮裏,放出一批丫鬟,或者讓年紀大些的丫鬟配人,丫鬟們前途定下來,伺候得才更盡心,丫鬟們辦喜事就當作給老夫人沖喜了。”

傅凌雲一開口,傅二夫人立刻猜到是什麼事,如今傅老夫人對傅凌雲幾乎是言聽計從,她立馬接口說:“凌丫頭說的也是,老夫人前幾年不在府里,我們身邊的丫鬟們,尤其是大丫鬟年紀漸長,也是時候該放出一批丫鬟。”

邊說邊朝傅四夫人使眼色。

傅四夫人捨不得自個兒用順手的大丫鬟,剛想反駁,傅二夫人扯扯她袖子,又咬重“大丫鬟”三個字,傅四夫人如醍醐灌頂,猛地醒悟過來,這話峰指的可不是那個可惡的海桐嗎?她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主要是給府里添幾分喜氣,說不定老夫人的病就此好了呢。凌丫頭,還是你主意多。”

傅凌雲微微一笑,又說道:“嬸娘們不怪我多管閑事就好。不過,說到配人,老夫人離不得杜鵑姐姐,這……”

傅四夫人忙說:“杜鵑姑娘當然得留在壽安堂,伺候老夫人病癒為止,現在老夫人可半步離不開她。”

妯娌二人商量妥當,事不宜遲,立刻去跟傅老夫人彙報一聲,傅老夫人聽說是傅凌雲的主意,當即滿口答應,她二人就張羅起來。

傅凌雲便坐在旁邊看着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點着花名冊子勾勾畫畫,永和院是重點放出丫鬟的對象,海桐的名字在第一個。

傅凌雲看着海桐的名字若有所思,昨兒個晚上韓嬤嬤着重提過海桐和海桐的娘。海桐的娘楊氏最初是小林氏的大丫鬟,小林氏到定南侯府後,楊嬤嬤已嫁人生下海桐,管着小林氏的宅院,海桐從小在小林氏的院子裏長大,從小丫鬟升為二等丫鬟后,楊嬤嬤便去了莊子上,幫小林氏管着陪嫁莊子,後來海桐就做了大丫鬟。

可以說,海桐的忠心是從上一輩繼承來的,讓海桐背叛小林氏是件很難的事,除非小林氏危及到海桐的性命,而小林氏手裏捏着楊嬤嬤夫婦,對海桐很是信任。

傅凌雲關注的焦點不在海桐的忠心與否上,反正現在有個春花可以取代海桐的地位,她關注的是,楊嬤嬤當初是小林氏身邊第一人,在永和院的地位相當於韓嬤嬤在梨蕊院的地位,那麼,楊嬤嬤對當年的事肯定知之甚多,說不定還直接參与了。要想找出真相,楊嬤嬤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惜,小林氏對楊嬤嬤有知遇之恩,楊嬤嬤的嘴就是蚌殼的嘴,韓嬤嬤着人暗中試探過幾次,她在莊子裏是決口不提小林氏半個字。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先挑出內院適齡的丫鬟,然後又從大管家的手裏拿到外院的花名冊,將適齡的小廝們挑選出來,各房的男人們聽聞后都十分支持兩妯娌的做法。定南侯最為興奮,還將自個兒的貼身侍衛名字添上幾個。

有人歡喜有人愁,海桐幾乎在知道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的動靜時便知道是衝著自個兒來的,她惶惶不安地跑到小林氏面前跪求不要將她嫁出去。

傅煥雲的傷勢轉好,小林氏才剛剛鬆懈下來,聽聞這個消息忍不住吃驚,皺着眉說:“二夫人和四夫人真要將丫鬟們配人了?”

海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的,夫人,奴婢不想嫁出去,夫人留下奴婢好不好?”

小林氏輕咬唇角,低喃道:“我準備留你一輩子呢。”

海桐打個寒顫,她沒料到小林氏打的是這個主意,她現在不想嫁出去,是因為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針對的是她,萬一隨便將她配了人,她可後悔都來不及,卻並非是想終身不嫁。繼而她想到小林氏以前說過的話,她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她知道小林氏的很多秘密,甚至她做過接頭的人,她要是嫁出去,小林氏肯定不會給她活路。

想到這裏,海桐渾身抖得更厲害。

小林氏察覺到海桐的顫抖,陡然怒意衝天,說道:“你抖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你想嫁,我還不讓你嫁呢。你自個兒不嫁,我不捨得,她們還能硬塞你上花轎不成?海桐,你以前膽子可沒這麼小,你到底在怕什麼?”

怕你殺人滅口。

海桐戰戰兢兢地說道:“夫人既然肯留奴婢,奴婢就放心了。奴婢沒怕什麼,就是捨不得夫人。”

小林氏瞪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俯視着她:“你對我可真忠心,我記下了。”

海桐磕個頭,退了出去,走到永和院外才發覺自個兒的後背全濕透了。

也許,是她越來越怕死了。

沒隔幾天,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到各房宣佈給恩典的丫鬟,為以身作則,她們將自個兒的大丫鬟首先列在配人的名單里,名單交給各房的管事嬤嬤手上,管事嬤嬤拿給主母看,主母和管事嬤嬤再私下問丫鬟們是願意留在府里配人,還是拿了身契出府——為給傅老夫人積福,贖回身契不要銀子,留在府里配人的丫鬟還有賞銀。

其他三房熱熱鬧鬧地議論此事,丫鬟婆子們念叨傅老夫人是大善人,唯有永和院十分安靜。

這天,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到各房將丫鬟們的去留記錄下來,最後才到永和院。

傅二夫人溫和地笑道:“來跟大嫂道喜了,不知道大嫂院子裏的丫鬟是個什麼想法?”

小林氏直接淡淡地說:“我院子裏的丫鬟這幾個月打發的差不多了,只剩海桐一個是適齡的,只得她一個中用,我想留兩年再說。海桐私下也跟我說過,她現在不想談論婚嫁。二弟妹和四弟妹請回吧。”

傅四夫人冷笑,她們這次來是成竹在胸,她眉梢一皺,臉上的笑意帶着嘲諷,聲音卻很平靜:“大嫂,我和二嫂房裏的大丫鬟可都配了小子,而且也不是立時就讓丫鬟們出去了,總得教會底下的小丫鬟上手才會離府,趁着這段日子,海桐再教兩個得用的丫鬟也就是了。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大嫂還是再問問海桐姑娘為好。”

小林氏斜眼看過去:“那你們就問問海桐吧。海桐,你過來,你告訴二夫人和四夫人,是我不讓你嫁人,還是你自個兒不願意嫁人?”

海桐從小林氏身後站出來,臉上暈紅一片,跪在地上吞吞吐吐地說:“奴婢,奴婢不願意嫁人……”

這副樣子就像是有人強迫她這樣說似的。

傅二夫人還待再勸,門帘子突然被掀開,大家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轉向門口,小林氏心口一跳,站起身喃喃地說道:“侯爺,您怎麼來了?”

算起來,定南侯已經大半個月沒來永和院了,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來永和院肯定沒什麼好事。她暗道不好。

果然,定南侯陰沉着臉問:“你為什麼不讓海桐配人?”

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不僅小林氏大吃一驚,海桐也驚訝地抬頭。

小林氏連忙解釋說:“侯爺,不是妾身不讓海桐配人,是海桐不想嫁人。海桐,你快跟侯爺解釋清楚。”

海桐畏懼定南侯凌厲的氣勢,跪地的方向轉向定南侯,硬着頭皮說道:“是的,侯爺,不是夫人逼奴婢,是奴婢自個兒不想嫁人,奴婢捨不得夫人,想再伺候夫人幾年。”

定南侯冷冷一笑,瞥了海桐一眼,漠然地對小林氏說道:“老夫人生病,府里想沖沖喜,你作為長房媳婦,不想着怎麼給老夫人積福,怎麼還將個丫鬟的話當作正經事,任她隨心所欲?”

海桐大驚,伏在地上不敢吭聲,全身顫抖不止。

小林氏臉色一白,奇怪地問道:“給老夫人積福?妾身怎麼從沒聽二弟妹和四弟妹說過?”

她看向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一眼看到傅四夫人幸災樂禍的眼神,這才知道原來是她們聯合起來給她下套,故意讓定南侯聽到她拒絕的話,好讓定南侯誤會她。

傅四夫人的表情很誇張,比小林氏還吃驚:“大嫂,這件事府里上下都傳遍了,你竟然不知道嗎?大嫂,這,還需要我們特意來跟您解釋嗎?公卿侯府里自來便有這個規矩。”

聞言,定南侯認定小林氏故意跟傅老夫人對着干,便直接說道:“二弟妹,四弟妹,永和院的丫鬟我做主了,你們將海桐,還有別的適齡的丫鬟都配了人吧。”

一句話定下永和院丫鬟們的未來。定南侯這個男主子對整個侯府的僕從都有絕對的控制權,婚配或放人只是他一句話的事,而他偏偏選的是將丫鬟們婚配給小廝們,代代為奴。

傅四夫人朝臉色蒼白的小林氏挑釁地勾勾唇角,傅二夫人看了眼小林氏,尷尬地對定南侯說道:“侯爺,這,不妥當吧?”

定南侯繃著臉說道:“沒有什麼不妥當的,我這個當兒子的給老夫人盡孝心是天經地義。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我前頭還有事,我們夫人一直忙着照顧煥雲,就偏勞二弟妹和四弟妹幫着操辦了。”

言罷,定南侯看也不看小林氏一眼,甩袖子出了永和院。

海桐眼裏噙滿淚水,渾身癱軟在地。

小林氏恨恨地看着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好啊,你們等着瞧,這侯府最終會落到誰的手上!別忘了,我再不濟,還是定南侯的夫人,將來你們都會滾出這個府邸!”

傅二夫人肩膀微縮,傅四夫人色厲內荏地說道:“大嫂這般張牙舞爪的模樣剛才怎麼不敢在侯爺面前露出來?”

小林氏氣得跳腳,大聲呵斥:“這是我的院子,你們都給我出去!”

傅二夫人拽了一把傅四夫人,傅四夫人正得意,挑釁地朝小林氏一笑,然後低頭對癱軟在地上的海桐說道:“海桐,你好好在永和院獃著,等一個月後喜轎來接你。”

說完,她悠悠然和傅二夫人趾高氣揚地離開。

海桐知道自個兒闖了大禍,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小林氏大發雷霆,厲聲問道:“海桐,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事,你竟敢瞞着我,想作死嗎?!”

海桐委屈地哭道:“夫人,奴婢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傳言,夫人不信,可以問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奴婢不敢欺騙夫人。”

小林氏哼笑:“量你也沒這個膽子騙我。”她知道是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的計,也懶得跟院子裏的婆子丫鬟們求證了,盛怒之下踢了海桐一記心窩腳:“晦氣!”

然後她反身進了卧房,獨留海桐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海桐甚至有些慶幸,她以為小林氏會一怒之下打死她的,現在只是踢了一腳罷了。

海桐趴在地上咯咯地笑了,笑到後來則痛哭流涕,她這輩子算是完了。

壽安堂。

傅四夫人喜滋滋地跟傅凌雲邀功:“凌丫頭,還是你有本事,能請得動侯爺到永和院。你沒看見剛才大嫂的臉色有多難看,真是大快人心啊!海桐那個小賤蹄子這回可跑不掉了,我肯定給她挑個‘最好’的丈夫!”

傅凌雲輕輕搖頭:“我這點子小伎倆算得上什麼本事,多虧老夫人肯配合我,而且多虧父親的一片拳拳孝心,否則哪裏能抓到侯夫人的尾巴。四夫人,海桐畢竟是個大丫鬟,也別做的太過了。”

說著,傅凌雲便想起了定南侯被誆去永和院的情景。

定南侯去永和院之前先來了一趟壽安堂,“恰好”聽到傅凌雲和傅老夫人談論放丫鬟的事,傅老夫人本來就不待見小林氏,提到小林氏便沒忍住惡意,直接說定南侯被小林氏灌了迷魂湯,連親娘都沒放在眼裏:“……這次放丫鬟,你們夫人肯定會護着海桐,她在你父親面前哭兩聲,你父親心就軟了。再不然,她定會認為這是我老婆子想出的么蛾子故意整她,讓海桐自個兒說她不想嫁人。”

傅凌雲一邊給傅老夫人剝橘子,一邊笑嗔道:“老夫人也將夫人想得太不堪了些,夫人這些年來向來孝順,我們都看在眼裏呢,若是知道這是給老夫人積福,夫人只會勸着海桐出嫁。”

傅老夫人輕哼一聲:“沒準在她眼裏,我連海桐一個丫鬟都不及。你要不信,且瞧着吧,到時候見到你父親又有話說:不知道這是給我這老不死的老婆子積福。讓她出嫁是給她恩典,當是我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

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海桐。

傅凌雲連忙順傅老夫人的胸口:“老夫人別激動,您福氣大着呢,定能長命百歲,不差海桐那點子福氣。您瞧,這橘子被我暖熱了,您嘗嘗,去去嘴裏的藥味兒。聽父親說這是宮裏賜下來的蜜橘,府里統共才得了兩筐子。”

定南侯聽聞傅老夫人氣着了,不敢再躲在帘子外面,訕訕地進來請安,勸慰說:“老夫人,夫人不是那等眼皮子淺不顧大局的人……”

傅老夫人朝他翻個白眼,說話又急起來,打斷他的話說:“哼,你不信,待會兒你二弟妹和四弟妹去永和院,你站外面聽聽,別讓丫鬟們驚了她,倒是看清楚你夫人到底有沒將我放在心上!”

定南侯便跟在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身後去了永和院。當時定南侯會大發脾氣,一是因為小林氏所言所為正好被傅老夫人猜中,二是因為小林氏辜負了他的信任。定南侯賭輸了,又氣又怒,直接去了外院,沒好意思來傅老夫人面前。

傅凌雲一邊想着早上的事,覺得好笑,一邊欣喜定南侯對小林氏的信任又減了兩分,看着面前的傅四夫人得意的炫耀,竟然覺得沒那麼刺眼了。

侯府放出去一批丫鬟,就得補充一批丫鬟,在丫鬟們各有憂喜時,傅四夫人統計奴僕家中適齡的女兒,傅二夫人在莊子上挑了幾個,又從人牙子手裏看中幾個讓牙婆先教導規矩,這才添夠人手。

小林氏的左膀右臂都被老侯爺和傅老夫人打發了,剩下永和院的人手,她不敢要家生子,找借口打發走傅四夫人精心給她挑的人。

傅四夫人坐在一旁生悶氣,傅老夫人讓她盡量往永和院塞家生子,偏偏小林氏吹毛求疵,這個長得丑,那個眼神看着不規矩,一個沒留下來。

傅二夫人性子相對溫和一些,臉上的笑容也幾乎掛不住:“大嫂想要什麼樣的?家生子就這些可用的。”

小林氏眉峰一蹙,故作為難地說:“二弟妹,咱們老夫人是個心善的,管得松,你瞧瞧下面的人就張狂起來,一個個教養得女兒連基本的奴婢規矩都不懂,可見他們平常就沒將主子放在心上,所以啊,以後咱們府里的規矩也該嚴格起來才好。”

傅四夫人以所有人都能聽見的小聲諷刺地笑道:“大嫂在外面置辦私產選的奴僕不還是‘背叛’了您,妄想置您女兒於死地嘛!可見,大嫂的眼光和規矩也是不怎麼樣的,哪裏來的資格對我們說教!”

傅二夫人端起茶盞掩飾嘴角笑意,小林氏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這是她為洗脫罪名應付定南侯的說法,定南侯因此將她僅剩的人手打的打,殺的殺,等於將她在府外的觸角全部斬斷了,她的那些私產,說好聽些是她的所有物,但事實上則是,老侯爺和傅老夫人有絕對的處置權,換上的全是老侯爺信任的掌柜,就是告訴她家家店鋪虧損,她干坐在府內也沒轍。

小林氏反應還是很快的,臉色變來變去,終於變得正常,正要開口反駁,傅二夫人放下茶盞,當作沒聽見傅四夫人的話,適時地堵住小林氏欲反駁的嘴,說道:“大嫂,府里的家生丫鬟們養尊處優慣了,我瞧着也是不大能伺候人的,既然大嫂看不上眼,只能從人牙子手裏買了,我上回看中幾個,大嫂幫我掌掌眼。”

言罷,她揚聲喚來丫鬟去請人牙子。

小林氏臉上的表情微僵,她還沒為自個兒辯解呢,這是個她在永和院奴僕面前改變她過河拆橋、落井下石的形象的好機會,可惜白白被傅二夫人的三言兩語打斷了,她也不好為傅四夫人的幾句嘀咕再起話端,聽了傅二夫人的話,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她焉能不知傅二夫人的打算,她能打發家生子,便能打發牙婆的人。

小林氏將牙婆這幾天悉心調教的丫鬟一個個刷掉,傅四夫人終於忍不住了,暴跳如雷:“大嫂!你是挑小丫鬟,又不是挑大丫鬟,非要這麼挑剔嗎?老夫人院子裏進了兩個小丫鬟,都沒你這麼挑!你是不是仍舊不想讓海桐嫁人啊?”

小林氏憶起前事不由得面色難看,忍着火氣讓傅四夫人稍安勿躁,又問那牙婆:“就這些嗎?”

牙婆子訕訕地說道:“侯夫人,這些都是二夫人和四夫人精挑細選,特意讓奴婢親自調教過的……”

小林氏勾了勾唇角:“原來是你調教的,難怪她們的規矩這般良莠不齊,看你也是在後宅里打摸多年的,各府里有不同忌諱,你不懂也是自然。教過規矩的女孩子再改過來要花費更多功夫,這樣吧,你再送些沒教過規矩的來,我讓我的大丫鬟親自調教,正好也給你省了一番心力。”

傅四夫人煩躁地揮手:“快去,快去,磨嘰到幾時?”

牙婆子忙匆匆離開了。

傅四夫人凝視着小林氏的側臉冷笑:“大嫂一會兒說送來的丫鬟不懂規矩,一會兒又說懂規矩的不好調教,倒是讓我糊塗了,大嫂可要好好教教我,該怎麼挑丫鬟?”

小林氏輕輕瞥一眼傅四夫人,毫不含糊地說道:“這就譬如先生教學生寫字,教了個錯字,學生以後想改正過來,就很難了,難免會糊塗。”

她將“糊塗”二字說得很輕,而且是看着傅四夫人說的,那眼神彷彿認定傅四夫人是個糊塗人。

傅四夫人氣得瞪眼睛,等牙婆子領了人來,小林氏又是一番挑挑揀揀,確定裏面沒有傅老夫人安排的人才作吧。

傅四夫人早不耐煩,看她選好了,直接氣呼呼地領着牙婆子走了。

小林氏眯着眼望着二人相攜而去,回頭來溫和地問:“你們都叫什麼名字?之前可曾在哪家當差?”

她一共挑了四個小丫鬟,其中有一個明顯比別的小丫鬟大得多的女孩。

這女孩低着頭,半晌沒聽見別人回話,她大着膽子抬頭看了眼小林氏,又掃了眼旁邊的女孩子們,朝前站一步,有些膽怯地回答道:“回夫人的話,奴婢叫春花,來侯府前在城郊地主家當差。”

小林氏來了點興趣,問道:“你在地主家做什麼差事?伺候的主子是誰?為何又被賣給人牙子?家裏可還有人?”

春花咬着唇,一一答道:“奴婢在地主家近身伺候地主婆,做端茶倒水的活計,地主婆去世,姨娘嫌棄奴婢伺候得不盡心,便將奴婢賣給人牙子。奴婢自幼被賣,不記得家裏人了,在哪家,就是哪家的奴婢。”

春花一邊回答,一邊想着,甘菊告訴過她,小林氏喜歡本分老實的丫鬟,但老實本分得太過了,又顯得木訥,她挑丫鬟還有個要求,就是丫鬟得有擔當。果然,小林氏挑的全是看着本分、樣貌不出眾的丫鬟。因此,春花聽到小林氏問話時沒有立時開口回答,等大家都不回答時,她是年紀最大的,就得充當這個領頭的人,體現出她的擔當來。

小林氏滿意地點點頭:“瞧你說話利落,年紀又這般大,既然是伺候過當家主母的,就跟着海桐學,先做個二等小丫鬟吧。”

春花眉開眼笑,忙蹲身謝恩,行的禮不甚標準,小林氏不叫起,她便咬牙蹲着,頭微微垂下,眼神不敢亂瞟,沒有露出半分不滿的神色。小林氏更滿意了。

永和院的二等丫鬟們見此,個個面露驚訝,不知春花怎麼就入了小林氏的眼,明明瞧着是個笨手笨腳的小丫鬟嘛!

小林氏讓春花起身:“你入了侯府,就改名叫安祖吧。”

春花默念兩遍“安祖”,歡歡喜喜地說道:“是,奴婢安祖謝夫人賜名。”

小林氏私下找了海桐,讓海桐認真教導安祖。

海桐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出了西廂房,心裏的苦水酸水一股股朝外冒,轉眼瞥見安祖畏畏縮縮地跟在另外四個二等丫鬟身後,她恨恨地瞪安祖一眼。

安祖早得到甘菊的提示,要多巴結海桐,她十個心眼九個用在四個二等丫鬟身上,一心撲在海桐身上,因此,她敏感地察覺到海桐的瞪視,在海桐即將收回目光時,似才發現海桐似的,眼尖地看過去,忙忙地上前兩步,隔着一排柏樹盆栽,乖巧地蹲身道:“海桐姐姐。”

其他丫鬟笑嘻嘻地跟海桐見禮,其中有一個叫鍾柳的就酸溜溜地瞟着海桐接著說了一句:“哦,還要恭喜海桐姐姐覓得良緣,尋得佳婿!”

另外三個丫鬟常年不得小林氏重用,這下子海桐倒霉被定南侯強行配人,討了小林氏的嫌,四人心裏別提多暢快,紛紛喜笑顏開地“恭喜”海桐,等海桐一走,大丫鬟的位置空出來,她們都有機會取而代之,現在傅老夫人眼看大限將至,小林氏是侯府里炙手可熱的人物。

嫁出去的媳婦子哪裏有主子身邊伺候的人尊貴。

所以,她們才敢明目張胆地諷刺海桐。

海桐臉色發白,如今她還不知道配給誰呢,良緣佳婿個毛啊!

安祖感覺到氣氛有異,對此心知肚明,偏偏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樣,只是抿着嘴不說話,並未上前恭喜。

因為這件小小的事,海桐突然就覺得安祖順眼許多,至少比那四個落井下石的“妹妹們”強,從此後,一心一意地教導安祖,並讓安祖試着在小林氏面前端茶倒水,私底下將自個兒的絕活梳頭教給她,漸漸地,安祖在小林氏跟前露臉的機會越來越多,甚至有超過那四個丫鬟的趨勢。

那四個丫鬟這才驚覺,小林氏目前最倚重、最信任的人仍舊是海桐,她們轉而換了副面孔,開始討好海桐,但海桐已經看出安祖的識時務,喜歡她的本分,並不搭理鍾柳她們。

安祖的日子面上很得小林氏和海桐的看重,實際上卻是水深火熱。當第三次在她當夜差回來發現被子是濕的后,她拿捏住火候,抱着被子一路哭到海桐房裏。

一向認為安祖老實好欺負的鐘柳二人驚掉下巴,慌慌忙忙踩上繡鞋去追,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只披個襖子。

海桐叉腰,揪着鍾柳二人的耳朵到牆根處狠狠罵了一頓,讓安祖收拾東西挪到她的單人間裏。

鍾柳二人後悔不跌,安祖這不是正好提前住進大丫鬟的房間嗎?

更糟糕的是,鍾柳因為受了夜風,第二日便開始頭痛發熱,躺在炕上燒得迷迷糊糊的,另三個二等丫鬟幫鍾柳瞞了兩日,不見好,漸漸都起了心思,想着鍾柳走了,她們又少一個競爭對手。

不知是誰將鍾柳受寒的事報給小林氏,小林氏當即氣憤地命海桐趕走鍾柳:“……作死的丫頭!這府里是她能養病的地方?若是將風寒傳給小主子們,砍她十個腦袋都是便宜她!給我將她拖出去府去!”

鍾柳被婆子們拖出去,鍾柳望着海桐冰冷的側臉,眼角的淚水流入散亂的髮鬢,海桐的身影在她眼裏越來越模糊,她嘶啞地問道:“海桐姐姐,是你跟夫人告密嗎?”

海桐側目望她一眼,微微皺了皺眉,不由得苦笑,她自身難保,若是出府嫁人,小林氏會不會留她一命真難說,她怎麼還會覺得鍾柳凄涼呢?

“鍾柳妹妹,是不是我,這還重要嗎?夫人還了你身契,你從此是個自由身,你該感激夫人。”

感激夫人沒有將那些掉腦袋的事情交給你做。

鍾柳眼底迸發出一絲恨意,惡狠狠地看着海桐:“是你,是你對不對?你明明知道我自幼沒了父母,我出府只有死路一條!海桐姐姐,就為一句話,你便要置我於死地,你好狠的心啊!”

海桐臉色再度發白,明明鍾柳的聲音很嘶啞,她卻覺得如響亮的雷聲轟炸在耳邊。

這時候,婆子們將鍾柳扔出侯府後門,鍾柳撐着雪地,卻沒能站起來,海桐面無表情地盯着鍾柳,蹲身將一張紙契放在鍾柳懷裏,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憫:“鍾柳妹妹,你走好,我只能送你到這裏,這是夫人吩咐的。你……還是儘快離開這裏吧。”

言罷,她從懷裏摸出五兩銀子塞在鍾柳手裏:“好好治病,找個好人家。”

鍾柳眼睜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關閉的大門后,握着尚帶餘溫的銀子,心想着,黃鼠狼給雞拜年,海桐憑着五兩銀子買個心安,她真能心安嗎?

正當她氣惱身子骨不爭氣時,那道門再次打開,剛才扔她的一個婆子嬉皮笑臉地出來,不等鍾柳反應,一把搶走鍾柳手中的銀子,放在嘴裏咬了一下,嘻嘻笑着塞進自個兒懷裏,朝氣得臉蛋潮紅的鐘柳說道:“鍾柳姑娘,老婆子扔你出來也花費不少力氣,這銀子就當作孝敬老婆子的辛苦費,姑娘黃泉路上走好呀!”

眨眼間,婆子扭身進門便不見了身影。

鍾柳張大嘴巴,指着紅漆大門“啊啊”兩聲,硬是氣得說不出一個字。

在她恍恍惚惚看見黑白無常拿着鐵索來鎖她時,有人使勁搖晃她,一邊搖晃,一邊叫着她的名字,她困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一張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臉,乾涸的唇輕啟:“安祖?”

安祖點點頭,驚喜地說:“鍾柳姐姐,你醒了?可別再睡著了,嚇死我了。”又愧疚地說:“剛才夫人下令讓海桐姐姐送你回家,我就急急忙忙去你房裏收拾東西,好容易收拾出一個包袱,這就給姐姐送來了。”

鍾柳看着那個印雨絲斜紋的青布包袱皮,眼淚差點落下來,她緊緊地將包袱抱進懷裏,生怕再有婆子來搶,感激地說道:“謝謝你,安祖妹妹。沒想到,最有良心的人是你。”

安祖靦腆地笑了笑:“鍾柳姐姐應該感激夫人,夫人沒說不許你帶走行李,我才大着膽子幫你收拾包袱。這是我剛才經過大廚房時要的熱饅頭,越是生病越是要吃東西,不然病怎麼能好呢?你快趁熱吃,別等涼了。”

鍾柳摸到包袱里有她平日積攢的釵環首飾,這些足夠她撐過這段艱難的日子,能搶到這些東西,看來安祖是真的有心了,又聽了這番話,不禁心生感動,她接過饅頭啃得乾乾淨淨。

安祖微笑着等鍾柳吃完,漫不經心地跟她提起另三個二等丫鬟在鍾柳走後的表現,無一不是藉著“留個念想”的名頭霸佔鍾柳的財物:“……有一支像是鑲嵌了一顆珍珠的釵子可惜我沒拿到,對不起哦,鍾柳姐姐,我覺得你應該很喜歡它的,專門找了一個盒子放呢。”

鍾柳吃完饅頭,精神恢復了些,看着安祖叮囑說:“安祖妹妹,侯府不像是鄉下地主那種小門小戶,你以後在府里行事說話必定得小心,凡事凡話多多三思,有些事不像你表面看到的、聽到的那樣。”

安祖懵懂地搖搖頭:“我聽不懂姐姐的話。不過,我在鄉下的經歷告訴我,只要懂得主人的避諱就不會被罰不吃飯……咳,我就是犯了姨娘的忌諱才會被趕走的。鍾柳姐姐,你可知道我們夫人有什麼忌諱?”

鍾柳有些心疼她的單純,尋思半晌,說道:“我們夫人的避諱挺多,可有兩樣你絕對不能越界,否則便是觸犯她的逆鱗。”

“哪兩樣?”

“一是,絕對不要做任何可能危害到侯爺、二姑娘和四少爺的事;二是,絕對不能在亥時和子時去正院。”

安祖奇怪地問道:“第一個我懂,第二個我卻不明白了,夫人不要人上夜嗎?”

鍾柳說:“夫人只要海桐上夜,你在永和院呆久了便會知道。好了,我要早些走了,不然等到天黑我肯定會凍死在侯府的後門。安祖妹妹,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安祖還想再問,鍾柳已艱難地扶着牆起身,一步一挪地朝後街上走去,閉緊嘴巴,一副不肯再談的模樣。

安祖無奈,算算時辰差不多,喊着祝鍾柳好運,便進了後門。

鍾柳最後望一眼侯府後門,回頭,堅定地往遠處走去。

安祖回去后左右琢磨,百思不得其解,鍾柳在小林氏的永和院伺候多年,對小林氏的習性瞭若指掌,鍾柳鄭重其事地提到這個話,絕對不是信口開河。聽安國公所言,小林氏是有些不妥當的,那是否與鍾柳所說的有些關聯呢?

安祖暫且將疑問放下,匆匆忙忙回到永和院,回到她和海桐的房間,一臉天真地說道:“海桐姐姐,我將包袱送給鍾柳姐姐了,鍾柳姐姐說感激海桐姐姐呢,這會兒子她吃了饅頭,已經離開後門了。”

海桐應了一聲,臉上緊張的神色放鬆,噓出口氣,說道:“鍾柳連着兩日沒能痊癒,耽誤差事,我怕再過幾日夫人看出來更生氣,說不定會打死她,才會悄悄在夫人面前提了一句。”

安祖知道這是海桐專門做的解釋,微微笑着坐到海桐身邊,握了海桐的手:“海桐姐姐別自責,鍾柳姐姐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

她沒告訴海桐,她那晚悄然跑到鍾柳房裏,掀了她的被子導致鍾柳受寒,又是她故意將鍾柳受寒的消息透露給小丫鬟,小丫鬟在外面嘀咕,海桐聽到,一是怕領個監督不嚴的罪名,二是怕小林氏真把鍾柳給打死了,這才會迫不及待地去告密,趕出鍾柳。

海桐欣慰地看着安祖:“你不誤會我就好。鍾柳不在,你正好頂上鍾柳的差事。”

安祖忙感動地說:“多謝海桐姐姐肯照顧我,姐姐的大恩大德,安祖無以為報,等來世我必會當牛做馬報答。”垂着的臉微微勾起唇角。

海桐說道:“我不要你當牛做馬,只盼着將來我出了府,你能在夫人面前多替我美言兩句就好。”

安祖真誠地看着海桐:“我嘴笨,不會說漂亮話,姐姐說什麼,我便做什麼。”

海桐聞言,更加放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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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怒·凌雲志(全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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