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14章

傅凌雲也得到張回峰被三皇子殺掉的消息,三皇子僅僅因為張回峰不能為其提供扳倒定南侯和安國公的消息就將他殺掉,太不將人命當回事。

安國公在信中道,禍不及無辜,他已將張回峰的母親送到鄉下去,張回峰當初從小林氏手中敲詐不少銀子,一半給安國公,一半落在他自個兒的腰包里,除去他頹廢那段日子吃喝嫖賭揮霍的銀子,還有一萬多兩剩餘,安國公又添了二千兩。

傅凌雲讀完信后,一陣唏噓。張回峰本性奸詐狡猾,但沒經受官場的浸染,自然鬥不過安國公和三皇子等人。他走向死亡,要歸功於小林氏將他一把推入這個棋局裏,再加上他對權勢的追逐和渴望,最終落得這個下場。

傅凌雲並不同情張回峰,她揚聲歡快地對韓嬤嬤道:“韓嬤嬤,我們去家廟裏接三姑娘回府,要給我挑一套鮮亮的衣服。”

韓嬤嬤忙脆脆地應了聲,選了一套杏黃色的短夾襖,罩一件蔥綠色的比甲,外面披上大紅猩猩斗篷,傅凌雲在西洋鏡里照了照,看着挺喜慶,歡歡喜喜地叫上傅雲麗和傅雲梓二人,三人一起去山上接傅丹雲。

傅凌雲在馬車上着意觀察傅雲梓,傅雲梓沒見到小林氏時跟尋常的孩子沒有不同,只是他為人比較靦腆,比一般文人更加儒雅罷了。

傅丹雲摟着兩個姐妹哭了一場,回府後,傅老夫人迅速給她定了門外地的親事,對象是個低級武將,是定南侯的手下,那武將家裏本是樸實的農戶,從小沒了娘,由老爹撫養長大,讀過些書,老爹蹬腿后,他無依無靠,就投軍,憑着軍功往上爬。

傅丹雲以後沒有公婆管束,丈夫以後看在定南侯的面子上也不敢給她臉色看。

傅丹雲和傅凌雲談起時,神情有種看透世事的淡然:“我能擺脫張回峰那個人渣已是萬幸,只要對方人品好,何況他是父親都認可的人呢。而且我本來就是庶女身份,不敢像二姐姐那般想進宮、嫁進世家大族。”

傅凌雲見她看得開,心裏也高興,常常和傅丹雲、傅雲麗一起抄佛經、綉嫁衣、管家,倒是過得其樂融融。

從冬日落雪后,恪親王府再也沒送過花到定南侯府,小林氏也鬧不起來。到定南大軍徹底打敗南詔,生擒南詔皇時,戰爭進入尾聲,皇帝下旨讓定南侯班師回朝,回京城過年。還有定南侯送回府的一封信讓小林氏差點瘋掉。

傅凌雲在壽安堂里喝了兩杯桂花釀,興奮得半夜睡不着覺,她已經很久沒見過父親和弟弟了,尤其是飛雲,飛雲死去得那麼早,甚至沒來得及說親,連個血脈都沒留下。

傅凌雲眼角沁出淚水,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護飛雲。

還有小林氏,想必她現在又氣得在砸東西吧。

勝仗成為定局,朝廷為鼓舞人心,漸漸將南疆打仗的消息傳出去。

定南侯回京那日,人們紛紛站在城門口兩旁的街道上、酒樓窗戶上看熱鬧。太子親自在城外的十里長亭里迎接,然後大開宮門,由定南侯帶領五十位將領到金鑾殿上接受賞封。

一直到下午,定南侯的馬車才載着滿滿的賞賜回到府里,傅老夫人領着女眷們站在二門口迎接,府里的下人們站在院子裏迎接男主子的歸來。

小林氏臉上的表情既高興,又氣憤,扭着帕子坐立難安。

傅凌雲淡淡瞥她一眼,沒空跟她玩心眼。

家丁的傳報“侯爺回府”,一聲接一聲地傳入二門。

老侯爺帶着四個兒子和大孫子風塵僕僕地走進二門,傅老夫人一眼看見穿着銀色鎧甲的定南侯,激動摟住定南侯放聲大哭:“我的兒啊,你都兩年沒回來了啊!”

定南侯有些語氣裏帶着一絲激動:“老夫人,是兒子不孝,不能時常承歡在您二老的膝下。這些年多謝三位兄弟幫我照顧老侯爺和老夫人。”

傅家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眼含熱淚,道:“兄長在南方辛苦了!”

女眷們紛紛被這場面感動,掩着帕子低低哭泣。

傅凌雲不知道幾位嬸娘是真哭假哭,當她看見傅飛雲時激動地哭了,不顧幾位長輩還在敘舊,就將傅飛雲拉到一旁細細打量。

傅飛雲只比傅凌雲小兩歲,卻在戰場上鍛煉了七年,小小年紀自有一股凜然之氣,他站在那裏,身板挺直,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才十二歲的小小少年。

傅飛雲看見姐姐哭得哽咽,頓時手足無措,慌亂地安慰:“大姐姐,別哭了,這次回來我會多陪大姐姐些日子的。”

傅凌雲破泣為笑,說道:“你再不回來,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南方很熱,你在那裏沒少受苦吧?”

傅飛雲撓撓頭:“習慣就好了,回到京城,我還有些不適應寒冷呢。上次大姐姐送來的解藥可是救了許少人,父親和我說,要不是大姐姐的解藥,這次能不能打勝仗還兩說呢。”

傅凌雲擦乾淨臉上的淚痕,說道:“哪有這麼誇張,打仗是你們男人的事。至於解藥,這事回頭再說……”

這時,定南侯笑着對傅飛雲說道:“飛雲,快過來見見你祖母。”

傅飛雲朝傅凌雲一眨眼,過去給傅老夫人行大禮。

定南侯看見傅凌雲時微微一怔,恍然一看,他以為見到了少女時代的大林氏。

傅凌雲忙給定南侯行禮,喊了聲“父親”。

定南侯驀然回過神,微微含笑點頭。

傅凌雲將激動忍在喉嚨里,大齊禮法嚴苛,父親一般是不教養女兒的,因此,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傅凌雲和定南侯都沒有過親昵,但這不妨礙父女兩個目光那一觸時的暖意。

傅凌雲暗道,真好,父親依舊意氣風發,飛雲依舊活着。

定南侯看了眼小林氏,小林氏忙擦擦眼淚,笑着說道:“看妾身哭糊塗了,侯爺信里說,有位姓宋的妹妹跟着回府,怎麼沒看見?”

定南侯便笑着道:“哦,她有身孕,不耐馬車顛簸,在後面坐轎子,這才晚了。老夫人別責怪,她是南方小戶人家的女子,伺候兒子幾年,對飛雲也照顧頗多,這才納為身邊人。老夫人別嫌棄她沒規矩,兒子不讓她出門便完了。”

“有身孕”三個字像一道晴天霹靂砸在小林氏頭上,小林氏身子瞬間僵直,臉色慘白慘白,直愣愣地問:“宋妹妹有了身孕?”

定南侯點點頭,肯定地告訴她:“是啊,兩個月啦。夫人怎麼了?”

小林氏僵硬地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妾身是為侯爺高興來着,這是好事,好事!”

正說著,門口傳來小丫鬟的通報,宋氏到了。

傅老夫人喜不自禁地說道:“真是雙喜臨門,侯爺打了勝仗,長房添丁進口!徐嬤嬤,快去扶宋姨娘進門,這可是我們傅家的福星呢!”

一句話就將宋氏身份定為姨娘,甚至沒有讓宋氏給小林氏敬茶。

小林氏的臉色更加僵硬了,傅凌雲忙朝幾個姐妹兄弟使眼色,齊齊上前恭喜傅老夫人和小林氏。小林氏無論如何也作不出歡喜的模樣來。

傅凌雲剛欣賞完小林氏的強顏歡笑,便看見徐嬤嬤上前扶那位宋姨娘。

宋姨娘是典型的南方人,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身材粗壯,倒是跟在場的定南侯、傅飛雲像是一家子出來的,一雙眸子格外明亮。

宋姨娘不用徐嬤嬤攙扶,自個兒從轎子裏下來,神色有些靦腆,目光掃過人群,上前就大大方方地行禮:“婢妾見過老夫人,見過夫人。”

傅凌雲雖然現在不喜歡那些小妾,尤其是她前世被小妾害慘了,可她覺得若是與小林氏相比的話,宋姨娘明顯更容易被她接受。而前世,宋姨娘在她出嫁前就一屍兩命了。

傅凌雲微微眯眼,瞥向小林氏,只見小林氏寬大的袍袖輕輕顫動。她含笑望過去,小林氏現在忍得很辛苦吧?

正當大家不絕口地誇讚宋姨娘懷了個福星時,傅煥雲大咧咧地上前問:“宋姨娘,你是父親的小妾,就是跟我們夫人爭寵的意思嗎?”

熱熱鬧鬧的傅家眾人一下子頓住,望向傅煥雲。

小林氏大驚失色地斥責道:“煥雲,你別胡言亂語!宋姨娘是你庶母,你要尊敬她,知道嗎?”

言罷,小林氏賠笑臉,親熱地拉住宋姨娘,安撫地說道:“宋妹妹別聽小孩子家胡說八道,侯爺不常在,府里不夠熱鬧呢,正好你來了,可以陪陪我。”

宋姨娘的目光掃過傅煥雲的大肚子,大方說道:“小少爺是直爽性子,婢妾怎麼敢計較?”

定南侯覺得這個小兒子看着與原來大不一樣了,說話沒個少爺樣子,頓時心生不喜,打算以後好好磨磨他的性子,相對的,傅凌雲和傅冉雲規規矩矩的,一個端莊大方,一個嬌憨甜美,就順眼許多。

這兩個女兒的好教養,讓定南侯對小林氏的不滿去了兩分。

老侯爺見大家兩年的生疏漸漸消弭,便笑着說道:“皇上專給定南大軍舉辦的洗塵宴,家中有誥命的夫人都可參加,另外,凌丫頭,皇後娘娘特許你進宮赴宴。現在都各自回房梳洗吧!”

小林氏心生不滿,同樣是定南侯的嫡女,為什麼傅凌雲可以進宮參加宴會,而傅冉雲卻不可以?她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對傅凌雲說道:“凌丫頭,待會兒要打扮得漂亮些,你可是代表我們整個侯府的姑娘們赴宴呢。”

傅雲麗等人一聽,一個個都露出渴望的眼神,一年到頭,她們出門的次數都不多,何況是進宮呢?

傅冉雲羽睫溫順地垂下,雙手絞成麻花。定南侯回府後看了傅凌雲好幾眼,關切顯而易見,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至於傅飛雲,哼,眼裏只有他的大姐姐,根本沒將她這個三姐姐當成自家姐姐。

定南侯眉梢一皺,沉聲說道:“皇後娘娘會邀請凌丫頭是皇上的意思。”

小林氏關心地凝眉問道:“凌丫頭這些年身子骨不好,沒怎麼出過門,不如讓冉雲陪着她去吧?”

傅老夫人打斷她的話:“好了,皇後娘娘只邀請了凌丫頭,沒邀請三丫頭,要是被攔在宮門外多難看!”

小林氏暗罵傅老夫人多嘴,這個老老不死的,總是壞她的好事!

傅凌雲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定南侯一眼看出小林氏開口時幾房弟妹和傅老夫人透露出的不同尋常的氣氛,便道:“這裏風涼,老夫人和弟妹們還是先回屋裏暖暖。夫人,我們也回院子,你跟我說說冉雲和丹雲的排行換了是怎麼回事。”

傅丹雲聽見自個兒的名字從定南侯的口裏叫出來,一陣激動,原來父親是記得她這個女兒的。

小林氏身子一僵,和定南侯領着大房的人朝永和院走去,走到岔路口,傅凌雲告辭回院子換衣服。

傅凌雲讓扁豆送兩身衣服給傅飛云:“要是不合身,再拿回來我改一改。”

扁豆笑嘻嘻地回答道:“大少爺若是知道這是姑娘親手做的衣服,不知道多高興呢。”

扁豆捧着衣服,頂着寒風到傅飛雲的院子,傅飛雲果然在發愁衣服的事,因為府里的人不知道他的身量,綉娘做的衣服穿在身上總是不舒服。

扁豆樂滋滋地說道:“大少爺試試這兩件。”

傅飛雲見是扁豆,剛才在二門上打過照面,便依言換上,誰知穿着正好合身,傅飛雲高興得手舞足蹈:“還是大姐姐最懂我,這花色是我最喜歡的,大小也剛好合適。”

這是傅凌雲按照前世的經驗做的,當然會剛好合身。

扁豆笑道:“大姑娘每日除了綉嫁妝,做的最多的針線活就是大少爺的衣服了,奴婢找了好幾個和大少爺差不多年紀的小廝比着身量做的呢。”

傅飛雲一撩袍擺,就走出院子:“那我可得好好感謝大姐姐去。”

扁豆含笑跟在傅飛雲身後。

傅凌雲看見傅飛雲來了,正好趁機將定南侯府的形勢跟傅飛雲說一說,之前為防止定南侯和傅飛雲在南疆分心,府里上下一致瞞着小林氏和傅冉雲名聲敗壞的消息。

傅飛雲還沒聽完,就氣得要去拿標槍殺了小林氏,傅凌雲和扁豆等人聯手才勸下他。

傅飛雲急的臉紅脖子粗,氣哼哼地說道:“大姐姐,她要害你性命,怎麼可以輕易饒恕她!難怪我覺得奇怪,你好端端的怎麼會中了狼毒,原來是她害的你!”

傅飛雲因為從小不在小林氏身邊長大,對小林氏的感情並不深,而且傅飛雲倒是對這個姐姐很是信賴,完全沒有懷疑過她。

他與傅凌雲是一母同胞,孰近孰遠,一目了然。

傅凌雲拉着傅飛雲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飛雲,小林氏沒將我當作親生女兒,但她從前卻對我們好,當年母親臨終前讓小林氏嫁入侯府,未必沒有託孤的意思,父親恐怕很難相信她偽裝這麼多年。不過,老侯爺和老夫人都知道她是什麼人,假以時日,父親總會接受的。另外,現在京城的人都盯着我們家,等着我們家出個醜聞,好在皇上面前詆毀你和父親的軍功。總之,現在不能輕舉妄動,我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警醒些,別輕易相信人。你也長大了,不要這麼衝動。”

傅飛雲已經冷靜下來:“我答應大姐姐不輕舉妄動,不過,若是父親也相信她是個蛇蠍心腸的女子,我會第一個衝上去砍了她的腦袋,給大姐姐出氣!”

說著,他不解氣地一拳頭砸在炕上。

傅凌雲甚至感覺到身子隨着炕震了震,頓時哭笑不得:“好了,我不是軟柿子任由人揉捏,每次她想算計我,最後倒霉的都是她自個兒或者是三妹妹和四弟弟,也算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吧。你別喊打喊殺的,老夫人信佛。”

傅飛雲嬉皮笑臉地說道:“我在其他人面前當然得收斂些。父親常說,大元帥要喜怒不形於色。大姐姐,今兒我表現怎麼樣?”

傅凌雲想起傅飛雲剛回府時在各位長輩們面前的從容應對,豎個大拇指,鼓勵地說道:“我們飛雲很是進退有度呢。”

傅飛雲便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傅凌雲看了眼滴漏,見還有些時間,便詢問道:“飛雲,快跟我說說你和父親在戰場上的事,你的信件少了,我也不敢細問。”

傅飛雲便和傅凌雲分坐炕桌兩頭,滔滔不絕地描述戰場上的事,傅凌雲認真聽着,傅飛雲道:“……我那會兒也中了狼毒,幸虧大姐姐的解藥,養了三五日便養好了。”

到後來,傅飛雲義憤填膺地說道:“洪三牛(洪犇ben)押運糧草說半路被劫走。當地官府一群窩囊廢,查來查去竟說是南詔國的姦細搞出來的。哈,南詔國被我們定南大軍壓着打,怎麼能到我們後方打劫糧草!就這樣,第二批糧草運來,只勉強夠吃那洪三牛竟然就立個大功!隨行押運糧草的官員上摺子,說洪三牛是福將,頭等功就被他搶走了!”

傅凌雲細細尋思,官員們趨炎附勢,恐怕這是皇帝不想讓風頭都被定南侯府搶走了。南疆小打小鬧這麼多年,沒想到,南詔皇帝竟然會養精蓄銳要將定南大軍往北方趕。所以,傅家立這麼大個軍功不在皇帝的預期里,只能派個洪犇來分傅家的功勞。

她嘆口氣,無能的皇帝最怕的便是武將功高震主。正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飛雲,你們糧草不夠,會餓肚子嗎?”

傅凌雲知道餓肚子的滋味,琢磨完皇帝的心思,最先想到的便是這個問題。她嘗過的苦自然不希望親弟弟也吃一遍。

傅飛雲笑道:“當然不會。大姐姐,南疆一年四季沒有冬天,有些地方的作物甚至可以一年收穫三次。這次是大舅舅在南方做買賣,帶頭捐獻糧食,哪裏就讓我們餓肚子了。一會兒大舅舅一家也會去宮裏領賞。”

傅凌雲點點頭,高懸的心悄然放下:“等見了面,我要好好感謝大舅舅。”

傅凌雲深刻覺得,當年老侯爺與皇商林家做親真是一本萬利的事,老侯爺是個極為深謀遠慮的人。

定南侯隨小林氏來到永和院,眼前的景物熟悉而陌生,若非有丫鬟領路,他恐怕會忘了永和院的大門朝哪開。

小林氏在永和院門口停住腳步,溫柔可親地笑道:“宋妹妹的院子在永和院後面,我早早讓人生了火炕,屋子裏正暖着。”

宋姨娘忙感激地屈膝:“多謝夫人為婢妾着想。”

定南侯點點頭,對小林氏的安排很滿意。

小林氏扶起她:“你現在有身子,以後見面的禮節就省了,我們一個院子的姐妹,沒必要這麼客氣。有什麼需要直接使個丫鬟婆子來說一聲便是。”

言罷,又對海桐說道:“海桐,你送宋姨娘去百合園。”

海桐忙應諾。

走進百合園,宋姨娘打量四下,從隨身荷包里摸出一管膏藥,笑說道:“海桐姑娘,這是防凍傷的膏藥,我才走到半路臉就皸裂了。這葯還是林府的丫鬟送的,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海桐連忙誠惶誠恐地推辭道:“多謝姨娘厚愛,不過奴婢臉上擦過藥膏的,既然林府人送的,必定是好東西,姨娘留着自個兒用吧。”

宋姨娘見海桐臉色不對勁,也就沒有強迫她,兀自想着,聽定南侯和大少爺的意思,侯夫人是個溫柔賢惠的人,而且小林氏除了初見時的些微不自在,後來很快就接受了她,海桐一個大丫鬟怎麼會怕接受她的膏藥呢?又不是值錢的玩意。

安頓好宋姨娘,海桐回去永和院稟告,她摸着自個兒的臉頰,苦澀地笑了笑。

小林氏曾嚴厲地警告她,不經過她的同意隨便接受別人給的小恩小惠,她會打死她的。

所以,她情願這張臉爛掉,也不願意再被小林氏打罵。

定南侯簡單地沐浴之後,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坐在炕桌邊上喝茶,目光越過氤氳的茶霧,淡淡地沒什麼情緒地說道:“夫人,冉雲和丹雲換排行不是小事,老侯爺只是寫信告訴我一聲,並沒有解釋原因。還有丹雲的夫婿,怎麼好端端的去當太監又死了?”

小林氏神色如常,這些話她早在心裏揣摩過千百遍,嘆了口氣,帶着兩分緊張地說道:“侯爺,這事妾身也有不是,導致老侯爺有些誤會,妾身也不好跟老侯爺、老夫人兩位長輩強行解釋。夏天時,冉雲帶凌雲、丹雲遊湖,冉雲不小心掉進湖水裏,凌雲向路人求救,叫出冉雲的排行,那姓張的後生便跳進水裏救起冉雲。事後,姓張的後生帶着老母上門想要給‘三姑娘’負責。妾身查過張回峰的身世,是個極有才華的後生。冉雲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性子,覺得張回峰壞了她清白,以死逼迫不要嫁到張家,妾身是個自私的母親,想來想去,就跟老侯爺提了這個混賬主意。妾身為補償丹雲,懲罰冉雲,於是讓她們換了排行和嫡庶。侯爺,妾身現在也後悔的很,當時應該讓冉雲一頭碰死,也不能讓丹雲和張回峰定親啊!”

言罷,小林氏流下悔恨的淚水,端的是楚楚可憐。

小林氏知道,這件事她態度一定要誠懇,定南侯才會原諒她。但是,她也不會讓傅凌雲完全摘乾淨,這才有前面那番上眼藥的話。

定南侯與小林氏夫妻多年,小林氏管理后宅井井有條,他是相信小林氏的。

傅冉雲這時候哭道:“我當時就知道那姓張的不是好人,救我肯定是另有圖謀!父親,都是我不好,當時嚇傻了,只管自個兒安危,沒有為三妹妹考慮到。父親要是責怪女兒,女兒絕無怨言!”

傅煥雲坐在炕邊的小杌子上,看着陌生的定南侯不說話,這個人是他們父親,但是跟他和二姐姐都不親,就是跟小林氏之間也略顯生疏。這跟他想像中父親舉着他看燈火的形象差得很遠。

定南侯看看哭得不可自已的小林氏和滿面悔恨的傅冉雲,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覺得虧欠傅丹雲,卻也覺得對傅冉雲和小林氏的關心不夠,溫聲道:“好了,這件事過去了,如今丹雲也找到好歸宿,你們也不用再愧疚。倒是那張回峰,怎麼又跑進宮裏做太監了?”

傅冉雲氣憤地想開口,小林氏拽了拽她,她只好抿抿唇,站在小林氏的身後,擦掉眼淚。

小林氏道:“宮裏辦賞花宴的時候,冉雲寫的菊花詩不知怎麼的,出現在張回峰的詩集上,還是皇上開金口給冉雲澄清,是那姓張的抄了冉雲的詩。這事對張回峰的打擊挺大,妾身聽聞他整日裏眠花宿柳,書也不讀了,後來不知怎麼的,看見李賢德李公公出宮,就跟着李公公進宮當太監了。老侯爺費了番力氣讓他跟丹雲退親。前兩天,妾身才知道他人沒了,總算是老天有眼,給我們丹雲出口惡氣!”

定南侯點頭:“這事我聽老侯爺提過,張回峰是個心術不正的人。”

小林氏見定南后神色如常,絲毫不懷疑她的話,便掩着帕子抽抽噎噎哭起來。

定南侯無奈地問道:“你又是哭什麼?”

小林氏哽咽道:“侯爺,妾身前些年想給他們姐弟幾個多攢些銀子多些私房錢。侯爺知道,妾身進府時嫁妝實在拿不出手,妾身便將府里撥過來修繕永和院的銀子拿出去做生意,賺了錢,再添補修院子的銀子。可妾身一個婦道人家住在深宅大院裏不常出門,鋪子裏的那群人竟然欺上瞞下,欺負凌雲和冉雲。妾身真是瞎了眼,信錯了人啊!”

說完,小林氏眼眶裏的淚珠子撲簌簌掉落。

定南侯不理解“欺負”二字的含義,他眼皮一跳,嚴厲地問:“他們對凌雲和冉雲做了什麼?”

至於小林氏挪用修繕自個兒院子的銀子做生意,他不認同,卻也能理解。

小林氏期期艾艾地回答道:“第一次是買通船娘,讓冉雲落水,第二次是讓張回峰散播流言,說他剽竊冉雲的詩是凌雲傳遞給他的,後來張回峰又改口說是冉雲傳給他的。這事裏牽扯了凌雲和冉雲兩個孩子,又是我的人,他們便拖我下水,說是我教唆他們做的……天哪,我怎麼會教唆他們毀壞我女兒的名聲!不說冉雲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便是凌雲與我母女情分非同一般,是我親外甥女,又是大姐姐當年親手托給我照顧的,我怎麼會害她們兩姐妹!可是,不知道他們從哪裏找來的證據,上面有我的印信,非說是我想害大姑娘,連老侯爺和老夫人都懷疑我,我是百口莫辯,嚶嚶嚶……”

似乎想起打板子、罰跪的痛楚,小林氏就覺得渾身隱隱作痛,連心口都是痛的。

定南侯顧不上安慰小林氏,而是震驚於小林氏口中可怕的事實,女孩子的名聲比性命還重要,那群人怎麼敢如此膽大包天!

傅冉雲見定南侯動容,撲過去抱着定南侯的腿,哭得傷心欲絕:“父親,要不是夫人日日盯着女兒,女兒真想一頭碰死算了!女兒的名聲白白給人糟踐,還連累得夫人被老侯爺和老夫人懷疑,女兒活着就是個累贅,真是生不如死啊!如今見到父親平安凱旋,我死而無憾了!”

聲嘶力竭地喊完這些話,傅冉雲淚眼朦朧中大着膽子抬頭看一眼定南侯,她一閉眼直接就往炕沿上碰去。

定南侯大驚,眼疾手快地一把推開傅冉雲,那猛衝的力道讓他毫不懷疑傅冉雲是真想碰死的。傅冉雲被摜得四腳朝天,一個屁股墩摔在地上,因為冬日衣服穿得厚,即便脫了外衣和斗篷,裏面還有厚厚的夾襖,傅冉雲除了摔相有些難看,倒是毫髮未損。

傅冉雲的大丫鬟碧桃哭天抹淚地扶起傅冉云:“姑娘死了,奴婢也不活了!”

碧桃哭聲太大,吵得定南侯腦仁疼,他揮揮手:“好了,我們定南侯府從來沒有逼死女兒的說法。這事,我知道了,今兒先不說這些,日後再理。到進宮的時辰了,夫人,你今晚可得打扮得亮眼些。我這侯位已是最尊貴的侯位,封無可封,皇上八成會加封你的誥命之位。”

聞言,小林氏和傅冉雲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小林氏忙垂下頭,含淚嬌羞地說道:“侯爺別打趣妾身了,一把年紀的人,穿亮眼了讓小姑娘們笑話去嗎?”

定南侯安撫地捏捏她柔若無骨的手,小林氏容貌只能算個中等,但她膚色好,猛一看是個大美人。雖然沒有大林氏耐看,但身子柔軟,那一把肌膚堪比年輕姑娘的柔滑。

定南侯是個男人,還是個在軍營里待了兩年的男人,即便有宋姨娘,但宋姨娘長的不好看,南方的美人哪裏有貴族府中的溫柔,他自然不覺得盡興,於是,忍不住貪戀地多摸了兩把小林氏嬌嫩的手。

小林氏心中暗喜,媚眼帶水地橫了眼定南侯,嬌嗔道:“侯爺,孩子們在一旁呢。”說完,她急急起身穿鞋去凈房梳洗。

定南侯只是礙著兒女的眼神不好意思得很,輕咳一聲,開始詢問傅冉雲和傅煥雲的功課。

對於傅冉雲,他問得不多,重點在於傅煥雲,但傅煥雲結結巴巴的回答讓他身上那點子火熱漸漸涼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怒火,因為才回府,不想嚇到孩子才沒有大聲呵斥,只面沉如水地問道:“煥雲,咱們傅家的兒孫不是從軍,便是走科舉,你將來想走哪條路?從文?從武?”

傅煥雲懵了,結結巴巴地回答:“兒子……兒子,兒子不知道。”

他垂頭喪氣地低下頭,父親怎麼回事啊?幾年沒見,他不是應該問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嗎?這樣他就可以跟定南侯告狀了,而定南侯卻一上來就問他的功課,問的他好心煩。

隱隱的,他對定南侯有說不出的失望。

當然,定南侯對傅煥雲更失望,傅煥雲的身形練武肯定不行,讀書又不好好讀,九歲的孩子性子基本已經定型。真是不該讓個男孩子長於婦人之手!

臨近傍晚時分,進宮的人按品着裝,傅老夫人和小林氏、傅二夫人脖子上掛着沉重的朝珠,傅凌雲沒有誥命,只是穿得比尋常正式些。定南侯一眼看見傅凌雲發上簪的凌雲擁福簪,他有片刻的恍惚。

小林氏咬牙暗恨,丈夫剛進門就領進個懷孕的小妾不說,還當著她的面緬懷前妻,小林氏的臉色幾乎維持不住笑容,她脆生生地笑說道:“老夫人,我和二弟妹扶老夫人上轎子。”

定南侯經小林氏一打岔,恍然回神,彎腰坐進雲錦圍藍呢頂鍍銀邊四抬轎子。

傅凌雲見定南侯和小林氏神態動作間多了兩分親昵,當即猜到小林氏趁着換衣服的功夫在定南侯面前哭訴“委屈”了,她心裏一沉,果真如她所想,定南侯對小林氏深信不疑。

她瞥一眼小林氏的轎子,彎腰進入一頂素布撒花小轎,一路顛簸,一路沉思。

進了皇宮,女眷照常去後殿招待外命婦的地方,定南侯他們則在前殿。

分別時,傅凌雲低聲叮囑傅飛云:“飛雲,你待會兒一定要沉住氣,看父親的眼色行事。反正你越生氣、憤怒,對方越開心。知道了嗎?”

傅飛雲皺了皺鼻子,看着傅凌雲關切的眼神,拍胸脯打包票:“我知道了,大姐姐,我不會衝動的。”

正說著,傅飛雲忽然說:“大姐姐,你看,是安國公來了!”

傅凌雲猛地扭頭,看見安國公帶着幾個兄弟氣勢凜然地進入宮門,飛揚的袍角迎風飛舞,他整個人高大挺拔,從容地迎着烈烈北風,仿若一棵不怕嚴寒的蒼柏。

她看一眼安國公,轉身去追傅老夫人等人,安國公怎麼什麼時候不來,偏偏跟他們前後腳進宮!

安國公視力極好,看見傅凌雲跑開,微微皺眉,他長的是公認的英俊威武,沒那麼嚇人吧?

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腳下的步子卻沒停下,瞥見傅飛雲在等他,來不及回味心裏那點子不舒服,便哈哈大笑着拍他肩膀:“飛雲!你又長高了,長結實了!”

傅飛雲站着不動,硬生生受了安國公三掌,面色如常地笑說道:“常聽家中長輩提起安國公文武雙全,哪日我想跟安國公切磋武藝,不知安國公是否有空?”

安國公微笑,這小子剛見面就跟他挑釁武藝,當即爽快地答應下來。

定南侯看見安國公,臉上堆滿和藹以及讚賞的笑意,兩人互相寒暄兩句,就看見林家老夫人帶著兒孫們進宮了。三家人是親戚,自然而然地結成一隊,喜氣洋洋地相攜進入大殿。

傅凌雲在安國公兄弟過來給傅老夫人行禮時,悄悄打量安國公,又瞟了眼淳于沛,心裏對淳于沛的恨意半分沒有減少,偏偏這一世的淳于沛什麼都還沒做。但是,看見淳于沛那副人畜無害的小白臉書生樣,她仍然覺得討厭的很。

進入中宮后,流程跟平常一樣,皇帝的封賞旨意先在前殿宣旨,由太監口傳進中宮,然後會將專門加封誥命夫人的聖旨在中宮宣讀一遍。

生擒南詔皇,南詔國割地賠款,這是開疆拓土的大事,在皇帝當政期間是獨一份的。跟傅凌雲等人猜測的八九不離十,皇上果然割分一半軍功給皇貴妃的娘家兄長洪犇,皇貴妃因此也得了不少賞賜,傅凌雲和林家大夫因為獻解藥有功,也得到了賞賜,小林氏受丈夫蔭蔽,誥命夫人提升一個品級,當然,死去的大林氏追封的品級更高。

小林氏喜怒交加,縮在袖子裏的手牢牢握成拳頭,大林氏都死了,竟然還是這麼陰魂不散地死死壓在她頭上!真是太讓人氣憤了!

把小林氏沒辦法讓皇上下聖旨的時候忽略大林氏,沒辦法讓大林氏活過來罵她一頓,所以她將所有的怒火發泄在傅凌雲身上。

此前,小林氏重新燃起她的鬥志。大林氏壓她一輩子,傅凌雲絕對不能再壓女兒一輩子!

傅凌雲接聖旨的時候,覺得背上有一道熾熱的目光,她微微偏頭,給了那傳旨太監一個裝滿金錁子的荷包,一眼瞥見小林氏看着她的目光十分複雜,有怒,有恨,有狠絕。

她暗哼,反正小林氏對她從來沒安過好心。

這次進宮的多是定南大軍中的武將家眷,也有皇室宗族內命婦等,大家紛紛向傅老夫人道賀,皇后也親熱地拉着傅老夫人的手笑道:“老夫人是德高望重啊,為我們大齊生育、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元帥,本宮和皇上着實該感謝老夫人!”

傅老夫人老臉笑開花,謙虛地說道:“皇後娘娘謬讚,是皇上給了犬子機會,犬子才能一展所長。”

皇后道:“傅老夫人就別謙虛了,來,本宮敬老夫人一杯!”

傅老夫人忙碰杯飲酒,後面又有幾家資格老的夫人們祝酒,傅凌雲有些擔心地看着傅老夫人,因為傅老夫人自從那次大病後,實在不適合飲酒,不過,今兒是推辭不了的。

真是擔心什麼就來什麼,洪犇的夫人即皖北侯世子夫人跟傅老夫人互相祝酒時,傅老夫人手中的酒盅突然滾落在地,酒水灑了皖北侯世子夫人一身,皖北侯世子夫人尖叫一聲,就見傅老夫人軟軟地倒在地上。

傅凌雲驚恐地瞪大眼,立刻起身。“老夫人!”傅家女眷異口同聲地驚慌喊道。傅凌雲是小輩,席位離得遠,她即刻朝傅老夫人衝過去,還未到達傅老夫人面前,就見跟着傅老夫人祝酒的小林氏一邊搖晃傅老夫人,一邊哭喊道:“老夫人,您醒醒啊!”

皇后回過神來,連忙對聚攏過來的人群說道:“大家都讓開一下,讓傅老夫人能喘幾口新鮮氣。來人,快去請太醫!你們快將傅老夫人扶到偏殿去。”

傅凌雲被退開的人群擋了下,她好容易閃躲開人群到達傅老夫人身邊,擔心地喚了聲“老夫人”,還沒靠近傅老夫人,就見小林氏身子側了下,剛好擋在她面前,不讓她碰到傅老夫人。

小林氏一手扶在傅老夫人胳膊上,哭着顫音:“你們小心些。”

兩個宮女協助小林氏扶在傅老夫人另外一邊,因為傅老夫人沒有任何意識,三人一時沒扶動,又不能拖走傅老夫人。

皇后疾言厲色地吩咐道:“你們快去抬個藤椅過來!”

小林氏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促地又喚了幾聲“老夫人”,然後半蹲下來,突然她神色瞬間變得堅定,一把抹掉眼淚,半蹲下來,艱難地將傅老夫人背在自個兒背上,嘴裏則哀聲對皇后說道:“煩請皇後娘娘找個宮女為臣婦指路,老夫人的病半分耽擱不得。”

一瞬間,大殿裏所有人靜謐下來,誰都沒想到小林氏那小巧玲瓏的身子居然真能背得動傅老夫人,而且小林氏咬牙的樣子似乎沒有半分摻假。

夫人們紛紛小聲稱讚:“定南侯夫人真是孝順啊!侍奉婆母如侍奉親娘。”

這個過程中,有人勸小林氏放下傅老夫人,讓宮女來背,都被小林氏那句“老夫人的病半分耽擱不得”給堵了回去。

傅凌雲跟到偏殿裏,看着忙前忙后、眼含熱淚的小林氏,沒從她身上發現一絲破綻,她熟練的就像做過很多遍一樣,大家的稱讚聲更大了,也不見小林氏得意。

傅凌雲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不久之後,太醫來了,定南侯和傅四老爺也在皇帝的提醒下過來探望,雖然夫人們在屏風后迴避,但那些稱讚小林氏的話,定南侯實打實聽進耳朵里。

小林氏看見定南侯,抽抽噎噎地自責道:“侯爺,是妾身沒照顧好老夫人。”

屏風后的夫人們聽見小林氏的話,知道定南侯在場,漸漸安靜下來。

定南侯望了幾眼帘子裏靜靜躺着的傅老夫人,安撫地說道:“這不關夫人的事,老夫人時常為我擔憂,乍聞喜訊,情緒激動些也是有的。夫人做的很好了。”

最後一句讓小林氏流下感動的淚水,她細細顫抖着肩膀,不見哭聲,神態越發惹人憐惜,一雙充滿愛意的眸子就定定看着定南侯,彷彿這句肯定的話讓她擁有了全世界。

這樣一個滿心滿眼只有你一個人的女人怎麼不惹男人憐惜呢?

傅凌雲在炕頭邊上望着定南侯細微動容的表情,心底微微一嘆,她恨小林氏母女三人,能無愧於心地百般算計她們,是因為她們的背叛和算計。而小林氏對定南侯,是有真感情的,儘管這份感情不純粹,但在定南侯心裏是純粹的就行了。所以,定南侯不會輕易懷疑小林氏。

定南侯眾目睽睽之下,被妻子這般望着些微尷尬,他移開目光,不再與小林氏對視,轉而問起旁邊的太醫傅老夫人的身子狀況。

太醫捋捋鬍鬚,平和地說道:“傅老夫人身子本就有些虧損虛弱,夜有盜夢,白日精神不佳,時常有疲勞感,這次是因為太過喜悅和激動,加上飲酒,才會暈倒。侯爺,以後多提醒老夫人不要太過激動,少飲酒。”

定南侯眸中閃過一絲愧疚和憂慮,問道:“那老夫人什麼時候能蘇醒?”

“稍等片刻。”

太醫從藥箱裏拿出個小瓷瓶,擰開蓋子在傅老夫人鼻子下晃了晃,果然,片刻后,在藥物濃重味道的刺激下,傅老夫人悠悠轉醒。

屏風后的皇后輕輕鬆口氣。

傅老夫人看見定南侯和小林氏夫妻倆站在炕邊上,眼中有些迷茫。

定南侯輕聲細語地問:“老夫人,身子可還好?哪裏不適?”

傅老夫人迷茫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明,虛弱地說道:“沒有,今兒是咱們大齊大喜的日子,我讓大家掃興了,凌丫頭一會兒代我跟皇後娘娘請罪。”

小林氏明顯帶着喜悅的眸光漸漸暗淡下來,凄然看了眼定南侯。

定南侯見傅老夫人看也不看小林氏,反而越過小林氏,讓傅凌雲這個孫女代替請罪,聯想到小林氏剛剛的舉動以及小林氏所言的傅老夫人誤會的話,他心中輕輕一嘆,傅老夫人對小林氏的成見居然這麼深了!

傅凌雲見氣氛僵持,便微微笑道:“老夫人,孫女記住了。老夫人放寬心,皇後娘娘也擔心老夫人的身子呢,夫人也很擔心您,剛才便是夫人背您來偏殿的。”

這話就有提醒的意味了。

傅老夫人犀利的目光掃過小林氏,眸中些微困惑,繼而閃過一絲冷笑,淡淡地說道:“真是辛苦你了,老大媳婦。”

小林氏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淚痕,說道:“老夫人言重,這是媳婦該做的。”

定南侯不能在中宮久待,和傅四老爺各自問候兩句,便相攜去了前殿。

兩個大男人剛走,中宮重新熱鬧起來,皇后讓大家重新回到大殿去,傅凌雲便遵照傅老夫人的吩咐向皇后請罪,小林氏當然不會落下,也跟着請罪,皇后自然沒有怪罪,讓傅老夫人好好休養。然後“母女”二人竟然有志一同地告退離開宴會,去偏殿照顧傅老夫人。

傅凌雲微微顰眉,沒有心思跟小林氏爭鋒相對。

傅老夫人就不那麼客氣了,宮女出去后,她就冷嘲道:“小林氏,有些事可以補救,有些事卻來不及,不然的話,這世上也就不會有‘死罪’,而且,你在我面前還是別做戲了,你是什麼人,我難道還不清楚?”

小林氏故作疑惑地說道:“老夫人的話讓媳婦糊塗了。”言罷,跟變臉似的換了副委屈的表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老夫人可能有些誤會,媳婦是發自內心孝順老夫人,並非做戲,而且媳婦也不知道要補救什麼,因為媳婦從嫁進定南侯府的大門起,就將老夫人當作親娘孝順。媳婦做了什麼,侯爺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呢。”

傅老夫人登時臉色鐵青,急促地喘着氣,一雙眼瞪得噴出火來。

傅凌雲暗道不好,上前給傅老夫人揉胸口,等傅老夫人氣喘勻了,這才轉身冷冰冰地看着小林氏:“夫人最好閉上嘴巴,這裏不是夫人撒野耍心思的地方。若是老夫人又暈過去,讓父親知道跟夫人有關,夫人,你還能安然坐在這裏嗎?”

小林氏氣怒非常,但也算氣着了傅老夫人,面上依舊楚楚可憐地說道:“媳婦知道老夫人對媳婦有誤會,既然老夫人不喜歡媳婦開口,媳婦閉嘴就是,只求老夫人好好休養身子,以身子骨為重。”

明明說的話是很正常的話,但是配上小林氏那副被欺負的表情,那把子酥媚入骨的嗓音,只覺得這話是反話,是在詛咒傅老夫人病不好了一般。好在小林氏此後只是坐在炕前,沒有再說別的話,傅老夫人才沒有氣得跳腳。

傅凌雲相信,經過這一夜,小林氏又是背婆母,又是放棄在皇後面前露臉的機會照顧婆母,孝名定會傳遍燕京。傅老夫人也只有咬牙。或許,小林氏所倚仗的就是這個吧。

傅凌雲剛哄睡傅老夫人,有個宮女從殿外走來,看了眼熟睡的傅老夫人和滿臉“擔憂”的小林氏,低聲說道:“傅大姑娘,奴婢是賢妃娘娘宮裏的綠荷,賢妃娘娘傳傅大姑娘相見。”

傅凌雲眉梢輕輕一皺,綠荷?她看了綠荷兩眼,不動聲色地問道:“賢妃娘娘有沒有說傳召我去有什麼事?又是在哪裏相見?”

綠荷笑盈盈道:“賢妃娘娘傳傅大姑娘有什麼事奴婢不清楚,至於相見的地方自然是在賢妃娘娘的宮裏。今兒晚上賢妃娘娘身子不適,故而沒有參加慶功宴,但賢妃娘娘多日不曾見過傅大姑娘,這才命奴婢來請傅大姑娘說話。”

小林氏見傅凌雲不動,便嬌寵地輕聲斥責:“凌丫頭,你隨綠荷姑娘去吧,讓賢妃娘娘久等是大不敬。”

免得傅凌雲在這裏監視她,那時而投過來的寒磣磣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舒服,而且這話輕易就給傅凌雲扣個帽子。

傅凌雲便起身道:“既然夫人允了,那我就隨綠荷姑娘走一趟吧。”

好像她剛才不動是因為沒有得到小林氏這個繼母的允許。

小林氏氣結,傅凌雲真是伶牙俐齒得過分!

傅凌雲帶着杜鵑跟在綠荷身後出了偏殿,出了中宮,下台階時,忽然之間,傅凌雲腳下一滑,一個不小心從台階上跌出去,摔在地上,杜鵑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沒有讓傅凌雲摔得太難看。

“啊——好疼!”

傅凌雲拿出帕子掩了掩眼角,眼中迅速凝聚起滿眶淚水,冷風吹來,淚珠子就撲簌簌滾落。

在前方帶路的綠荷忙迴轉身,緊張地問:“傅大姑娘沒事吧?”

傅凌雲難堪地擦掉淚水,中宮門口的宮女動作伶俐地幫助杜鵑扶起她。

剛站直身子,傅凌雲試着走一步,一個踉蹌,抓住杜鵑的手才沒摔倒,她皺着眉頭,顫着聲音道:“疼,好像腳脖子崴了。”

綠荷的眼中閃過一絲惱色。

傅凌雲轉了轉腳脖子,抽了兩口冷氣,抬眼歉疚地對綠荷說道:“綠荷姑娘,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麻煩你跟賢妃娘娘稟告一聲,我這個樣子去見賢妃娘娘就太失態了。”又扭頭對中宮的宮女們說:“那台階上的雪怕是從外面踩了帶上去的,又被踩結實了,加上天寒凍成冰,還是及時清掃乾淨,別再讓別人滑到了。”

傅凌雲忍痛扯了扯嘴角:“沒事,只是扭到腳,養兩天便好了。”

綠荷見此,嘴角翕動,遺憾地說道:“賢妃娘娘很是想念傅大姑娘,不過傅大姑娘受傷,就先傳太醫看診一下的好。奴婢這便回去回話。”

傅凌雲點頭:“有勞綠荷姑娘。”

等綠荷走後,中宮的宮女惶恐地說道:“傅大姑娘,奴婢去跟皇後娘娘回一聲,給傅大姑娘請個太醫來。”

傅凌雲搖搖頭道:“罷了,今兒晚上我們老夫人請太醫已是打攪皇後娘娘的興緻,這點子小傷不值得請太醫。而且,若是皇後娘娘知道我摔倒,便是不罰你們,也得責怪你們,原本也不是你們的錯兒,是我自個兒沒留意。待會兒我讓丫鬟給我揉揉腳就好了。”

宮女感激地說道:“傅大姑娘真是心善,這樣吧,奴婢房裏有些跌打葯給姑娘取來。”言罷,就命個小宮女去取藥膏來。

傅凌雲道聲謝,又忐忑地說道:“唉,剛才我忘了提醒綠荷姑娘,別聲張此事,若是明兒個皇後娘娘知道了,也一樣要罰你們。杜鵑,你快追上綠荷姑娘,請求綠荷姑娘跟賢妃娘娘通融一下,別連累了宮女姐姐們。”

她捏了一下杜鵑的手,杜鵑些微驚異,因燈光昏暗宮女們誰都沒注意到一個小丫鬟的神色。杜鵑蹲個身,趕忙去追綠荷。

那宮女聽完傅凌雲的話,更是感激涕零,笑道:“傅大姑娘考慮得真是周到,奴婢叫作紅翡,是中宮專門管宮門的大宮女,以後定會答謝傅大姑娘這份恩情。”

傅凌雲咬了咬唇,似在忍痛,嫣然笑道:“舉手之勞罷了,其實我也是怕大家嫌棄我們侯府的人多事而已,紅翡姑姑不必如此。”

紅翡一笑,沒有接話,親自將傅凌雲扶到偏殿。

小林氏正無聊,看見傅凌雲一蹦一跳地回來,頓時幸災樂禍,面上卻關切上來詢問。傅凌雲不想讓外人看笑話,嘴裏只虛應着。

紅翡離開后,小林氏面色淡了些,眼中有譏嘲,卻是親昵地嗔怪說:“凌丫頭,賢妃娘娘得皇上尊重和皇後娘娘的看重,你怎麼可以這般不懂事,說不去賢妃宮中就不去賢妃宮中,好歹裝一下讓賢妃看到你的誠意啊!唉,你這個孩子出門少了,不知道面子的重要性,若是三丫頭在,肯定會提醒你的。”

傅凌雲沒有被激怒,平靜地看着她,口吻淡淡的:“夫人最好不要在中宮提三妹妹,當初皇後娘娘打三妹妹板子,整個中宮的宮女都來看熱鬧。”

小林氏恨恨地咬牙,眼底壓抑着怒火,開口時帶着母親對女兒的教訓:“這話可不能讓你父親聽去了,若是你父親知道你說話這般惡毒,你在他眼中乖巧女兒的形象可就沒有了。”

傅凌雲眼露輕蔑,小林氏的話難道就不刻薄嗎?她仍舊淡淡地回復道:“我自然不會在父親面前提,三妹妹脫了褻褲打板子,這話我怎麼好意思說給父親聽。”

小林氏火冒三丈,雙手握得緊緊的。

沒等她破功發飆,紅翡拿了跌打葯過來給傅凌雲揉腳脖子,傅凌雲忙推辭,不肯讓她看自個兒的腳,臉上染着淡淡的紅暈:“等杜鵑回來,讓杜鵑幫我就好。”

紅翡見傅凌雲羞澀成這般,也沒有強行幫她揉腳,又跟傅凌雲道謝一番才去門口當差。

片刻后,杜鵑神色匆匆地回來,傅凌雲帶她去屏風內,讓杜鵑揉腳。

傅凌雲脫下嵌東珠的精緻繡花鞋,白皙乾淨的腳脖子上沒有絲毫紅腫,杜鵑瞥一眼屏風外的小林氏,仍是給傅凌雲揉了揉,然後塗抹上跌打葯。

小林氏聞着那股子刺激性很強的味道,鼻子皺了皺。

宮宴結束后,已經很晚了,大家趕着宮門落鎖的時間相繼出宮,定南侯被灌了很多酒,連傅飛雲都喝得醉醺醺的。

翌日,杜鵑按照傅老夫人的吩咐到梨蕊院給傅凌雲再送跌打葯,並詢問傅凌雲是否請大夫,傅凌雲說不需要,腳脖子已經消腫,好很多了。

然後大家都知道傅凌雲在宮裏扭了腳,相繼來看望傅凌雲,傅煥雲和傅冉雲也有來,傅凌雲跟他們過節頗多,卻沒有露出分毫厭惡之色。看到傅凌雲定力這麼好,傅冉雲蹙眉,傅煥雲焦躁。

所有人走後,傅凌雲開始細思杜鵑送葯時的話,昨兒個晚上,傅凌雲提到綠荷這個陌生的名字時便心生警惕。賢妃宮裏的宮女太監名字安國公全部寫給過她,還描述了下各人的相貌特徵,讓傅凌雲務必記下來,就是怕她在宮裏着了道,而賢妃宮裏是沒有綠荷這個名字的,另外,賢妃一直追隨後宮之主皇后,受皇后庇護,她的宮裏人員很少有調動,不可能恰恰好就派了個陌生的宮女來請她。

所以,傅凌雲當時是故意在台階上滑到的,腳脖子自然沒受傷。

杜鵑後來跟蹤綠荷,綠荷果然沒有回賢妃宮裏,而是跟一個宮女見了面,綠荷沒看清那宮女的臉,後來臨出宮時,卻看見送行的太子妃身邊有個宮女穿戴服飾、身量體形跟那宮女一模一樣。

當然,杜鵑回中宮時特意失望地跟中宮宮女說沒有追上綠荷,而且她確實去了賢妃宮裏,將話傳給賢妃,而且賢妃也答應不會外傳,紅翡又是一番感激。

傅凌雲一邊驚異太子妃果然對她有敵意,一邊讚歎杜鵑機智,她果然沒看錯人。這事,她讓杜鵑暫時瞞着傅老夫人,因為按照前世的事來看,太子妃針對的不是傅家,而是她個人,她不希望把無辜的定南侯府卷進這趟渾水。

既然是私怨,難道真是因為安國公嗎?

傅凌雲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衝到東宮裏詢問,只能將這個疑惑壓在心底了。還有,那天,太子妃到底安排了什麼好戲?

吃完午飯後,傅凌雲坐軟轎去壽安堂看望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塞個湯婆子給傅凌雲,嗔責道:“凌丫頭,你身子不好,幹什麼到處亂跑?不是讓杜鵑跟你說了,好好養傷嗎?”

傅凌雲欣然笑道:“不來看看老夫人,孫女心裏難安,靜不下心思養傷。昨兒個老夫人昏過去實在嚇着我了,以後老夫人可要好好聽大夫的話,好好吃藥,飯菜也要按照薛大夫交代的來,不興這麼嚇人的。”

傅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暗道傅凌雲貼心,口中保證道:“倒是嚇着你們一個兩個了,徐嬤嬤還不許我下炕呢。我是怕了你們,以後絕不會再無緣無故地暈倒。”

“這就對了。”

聊了幾句,傅老夫人吃藥的時辰到了,傅凌雲親自服侍她吃藥,看着傅老夫人雙眼闔上,掖了掖被子,才悄悄退出內室。

傅凌雲在碧紗櫥里,支開丫鬟們,單獨留下杜鵑,又細細問了杜鵑昨兒個晚上的情形:“杜鵑,你再想想,昨兒個晚上真沒什麼異常嗎?或者,你去賢妃宮裏的路上有碰到其他人嗎?”

杜鵑知道這對傅凌雲很重要,以後傅凌雲嫁進安國公府,憑藉安國公夫人的地位,進宮的機會不會少,宮裏有人要害她,當然要及早找出這個人為好。

她凝眉細思,半晌后搖搖頭,忽然她雙眼一眯,遲疑地說道:“要說遇到什麼人,有幾個小宮女小太監奴婢認不出來,倒是有個人奴婢知道是誰。”

“誰?”

傅凌雲趕緊追問,反正這個人不會是安國公。

杜鵑說道:“是三皇子殿下,奴婢聽到路過的宮女太監們跪地拜見三皇子,這才知道是他。不過,奴婢怕被人認出來,就躲了過去,沒有參拜。”

傅凌雲不解地皺起眉頭,這事跟三皇子有關?三皇子對太子黨的傅家恨之入骨,難道太子妃是想讓她冒犯三皇子,從而被三皇子責罰嗎?可若說沒關係,那個時間點三皇子不在前殿陪着皇帝眾臣飲酒,跑到后宮裏做什麼?或者是,太子妃知道三皇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讓她不小心撞破,然後被三皇子順手殺人滅口?

思來想去,傅凌雲只覺得可笑。

傅凌雲嘆一聲,說道:“算了,想也想不明白,這事別聲張出去。”

“奴婢知道輕重。”

因為這個秘密,杜鵑跟傅凌雲的關係拉近不少。

杜鵑故意留的破綻讓宮裏的賢妃很重視,不過,賢妃查來查去沒查到結果,只能作罷,宮裏虛虛實實,查不到結果的事情多了去了。

安國公當天就來信讓傅凌雲以後進宮再小心一些,還特意誇獎她這次的機警。

傅凌雲無奈地笑笑,安國公告訴過她賢妃宮裏宮人的名字,自然不會像賢妃那樣認為她是運氣好躲過一劫。

在傅凌云為太子妃和三皇子的事心煩的時候,定南侯也在為小林氏的事心煩,老侯爺一大早就將定南侯叫到書房裏交代一番,定南侯先入為主地相信了小林氏的話,不相信小林氏是個居心叵測的人。

定南侯皺眉說道:“老侯爺,小林氏的確沒有大家夫人的氣度,不過,她骨子裏是個柔弱的人,對飛雲和凌雲一直當作自個兒親生的。當年,她與大林氏關係好,大林氏才在等我答應娶她為妻后安然閉眼。老侯爺和老夫人對小林氏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小林氏昨兒個跟我解釋都是那些奴僕想算計她的產業才會故意陷害她。而且,昨兒個小林氏在老夫人危機之時及時出手,和往常一樣對老夫人心無芥蒂。”

老侯爺見大兒子質疑他的話,當即氣得聲如洪鐘地說道:“我知道你一時難以相信,不過,我是親身經歷過這些事,我看的比你清楚。彬兒,人是會變的!”

夾在妻子和父母之間,定南侯實在不知道該相信誰,聞言,僵硬的表情微微放鬆:“是,父親。”小林氏在他心目中一直是賢妻良母孝媳的形象,突然告訴他小林氏有多惡毒,可他眼中活生生的小林氏還是以前那個人,柔弱,愛哭。

老侯爺知道觀念是不能一時之間轉變的,沒有強求定南侯立刻接受,嘆息着說:“唉,彬兒啊,小林氏是你的妻子,不管我和老夫人是怎樣不滿意她,你常年駐守邊關,她為你守這麼多年,我們都不會強逼你休妻。而且她是誥命夫人,想休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話在舌尖轉了一圈,老侯爺終究沒有告訴定南侯小林氏的那些疑點。

定南侯感激地道謝,出了老侯爺的書房沒有立刻回永和院,而是去了自個兒書房,沉默地坐了許久,父母都說小林氏有不妥,他質疑父母,當然同時也在心裏留了顆懷疑的種子,叫來家丁細細詢問這兩年府中發生的事。然後,他深深地擰起眉,半晌都沒說話,臨近傍晚才回到永和院。

小林氏見定南侯若有所思,當即心下忐忑難安,面上卻是笑若春風,迎上來親自為定南侯脫了外面的鶴毛大氅,笑着說:“侯爺回來了,這個時辰到了飯點,今兒宋妹妹敬茶,算是個大喜的日子,好歹進了我們長房的門,就約了她來吃晚飯。等過兩天,妾身挑個吉慶日子,再好好擺幾桌酒菜,叫上二房、三房和四房,一起慶祝慶祝,也給未出生的孩子添個喜慶。侯爺看呢?”

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句句都是賢惠大度。

定南侯拉回思緒,看着小林氏含情的一雙眼,說道:“內院的事都由夫人做主。”

小林氏抿唇一笑,服侍定南侯凈手,接着又和他聊起兒女們的學習,重點放在傅凌雲身上,又誠惶誠恐地道:“……說來,老夫人這個病症起初便是因為夢到了侯爺和飛雲上戰場,說飛雲受傷之類,給嚇着了,若非老夫人日日挂念侯爺和飛雲,在小佛堂吟誦佛經,也不可能恰巧就夢着這事了。侯爺,飛雲第一次經歷這般大的戰爭,沒受傷吧?今兒飛雲請了安便去了安國公府切磋武藝,妾身都沒來得及細細地問。”

小林氏的表情拿捏的恰好好處,有濃濃的寵溺,還有關切。

定南侯沒看出異樣,暗笑自個兒因為老侯爺的話變得疑神疑鬼的,說道:“飛雲中了狼毒,幸虧有凌雲的解藥,才能逃過一劫。”

小林氏驚訝地捂住嘴:“又是狼毒!侯爺,我昨兒個聽聖旨里說那狼毒就是滴水觀音,這南方的熱氣候植物當初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跑到北方來,誰能想到這個看起來很漂亮的植物竟是帶毒的,還被運用到戰場上拿來對付咱們!幸虧凌雲和飛雲福大命大,有林府的大夫研製出解藥!”

小林氏雙手合十,嘴裏念了幾句佛,心裏卻是咬牙暗恨,那滴水觀音不僅沒毒死傅凌雲,而且成就了傅凌雲的美名,她勞心勞力弄來的東西白白給傅凌雲做了嫁衣裳!

定南侯眉峰一蹙,不自禁順着小林氏的話想到,小林氏的確不可能從遙遠的南方弄來滴水觀音,而且恰恰好這南方難克的狼毒就是滴水觀音,是不是說明,那群不忠的奴僕里有敵國姦細故意針對他定南侯府呢?

越想,定南侯覺得越有可能。

小林氏瞥一眼定南侯的神色,心下微松,看來她的這番暗示起效果了。

這時,海桐在外面稟告:“侯爺,夫人,宋姨娘來了。”

小林氏忙走到門口迎接:“快請!”又說“你們都小心伺候着宋姨娘,宋姨娘肚子裏這個可是我們府上的金疙瘩,有個閃失,我剝了你們的皮!”

海桐等人忙齊聲道:“夫人放心,定會仔細伺候宋姨娘。”

邊說著,宋姨娘被扶進來。宋姨娘很是不好意思:“還沒顯懷呢,夫人太小心了。”

小林氏和藹地拉了她的手,說道:“前三個月千萬得經心。”

接着便和宋姨娘坐在炕上聊起育兒經,定南侯看着妻妾和睦,神色漸漸變得柔和。

吃飯時,小林氏硬是不許宋姨娘立規矩為她夫妻二人布菜,特許宋姨娘入座:“本就是給你辦的席面,雖然簡單,到底是我和侯爺的心意,也是我們大房添丁進口了,等過些日子,再給你張羅個熱鬧些的席面,和夫人們都認認。”

宋姨娘忙不迭地說:“夫人何必為了婢妾破費。”

“應該的,府中定例,我們侯爺納妾不是小事。”

飯吃到一半,海桐親自端了一份大湯碗上來,盛一小碗出來。

小林氏指着湯笑說道:“這個山藥燉排骨湯,你吃是最好的,以後你想吃什麼,直接讓小丫鬟送菜單過來,我讓廚娘們搭配好,她們都是極有經驗的。”

宋姨娘黑亮亮的雙眼笑得彎成月牙,說道:“夫人對婢妾真好。”

小林氏含笑說道:“你我都是伺候侯爺的人,又為我們侯爺孕育子嗣,我感謝你都來不及呢。”

定南侯看了一眼小林氏,小林氏看重子嗣就不會對傅凌雲動手。

正在此時,海桐將湯碗遞給宋姨娘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剛走了兩步,感覺腰上一松,她嚇了一跳,怕褲子掉了,手中的湯碗晃了晃,滾燙的湯就潑到手背上,嚇得她驚叫一聲,湯碗就朝宋姨娘潑去,她趕忙用雙手護住腰帶,等回過神來時,只見滿屋子的丫鬟叫着:“夫人,您沒事吧?”

這小丫鬟就是宋姨娘從南方帶過來的,人長的黑黑瘦瘦的,她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小林氏被簇擁着扶到旁邊,宋姨娘着急地察看小林氏的傷勢,而定南侯則大聲喊請大夫。

她剛張了張嘴巴,宋姨娘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厲聲質問道:“你好大的膽子,那麼滾燙的湯水就敢往夫人身上潑!枉我平日對你掏肝掏肺,你竟是這般回報我的!”

一邊說,宋姨娘氣憤地大哭。

定南侯看疼痛蹙眉的小林氏,生氣哭泣的宋姨娘,吵得他腦仁兒疼。

小林氏看出定南侯的不耐煩,她平常哭和鬧,都是適可而止,便忍着疼痛起身,安撫地朝宋姨娘說道:“宋妹妹彆氣,我想這個小丫鬟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手燙了下,妹妹的肚子沒事吧?待會兒大夫來了,再給妹妹診個平安脈。”

宋姨娘平常也不是愛哭的人,只是一時情緒上來了才忍不住哭的,她不想哭,不想發脾氣,可就是忍不住啊!

小林氏似乎知道宋姨娘的窘境,聲音更加柔和:“好了,孕婦常常情緒不好,真沒事了,不疼的,你再哭,仔細將來孩子生下來也是愛哭的。來,笑一笑就沒事了!”

明明自個兒疼得直皺眉抽冷氣,卻反過來安慰別人,暖得宋姨娘的心都化了,暗道,小林氏果然是個賢惠大度的主母。

宋姨娘被小林氏的話逗笑,眼淚還在臉上,嘴角就扯出個大大的笑容:“怎麼會不疼,瞧,都起泡了。今兒要不是夫人,婢妾肚子裏的這個不知道會怎麼樣呢。這個丫鬟冒犯夫人,差點害了婢妾的孩子,就交給夫人處置吧。”

小林氏搖搖頭,說道:“她是妹妹的人,當然得由妹妹處置。還是先問清,若是意外的話,罰些月例銀子就罷了,罰得重了以後可找不到婆家。”

宋姨娘撲嗤一笑:“夫人竟還想着給她找婆家。”

定南侯見終於不吵鬧了,心情就順了很多。

一時,宋姨娘也沒有立時去處置小丫鬟,而是親自給小林氏敷藥。小林氏硬讓薛大夫給宋姨娘請了平安脈才作吧。

等兩人都妥當了,三位主子繼續吃飯,飯畢,宋姨娘才沉着臉問地上跪了半晌的小丫鬟怎麼回事。

小丫鬟雙腿膝蓋發麻,本就是個老實人,也不敢說謊,淚流滿面地說道:“姨娘,是奴婢的錯兒,奴婢……奴婢感覺腰帶鬆了,心一慌才潑了湯,熱湯燙到手背就扔掉碗。可奴婢絕沒有害夫人和姨娘的心思,奴婢可以發誓,若是奴婢生了那等心思,就讓奴婢天打五雷轟!”

宋姨娘知道這丫鬟不會說謊,想想真是個意外,誰被滾燙的湯汁燙到還能穩穩端住碗的?便訕訕地朝小林氏笑笑:“夫人,對不住,我們在南方野蠻粗糙慣了,她傷了夫人,夫人真要罰她……婢妾不敢有二話。”

定南侯秉承男主外、女主內的原則,對這件事從頭到尾不發一詞,任憑小林氏和宋姨娘發落。

小林氏瞥了眼定南侯,笑說道:“妹妹別妄自菲薄,能被我們侯爺看上的人又豈是野蠻粗糙的。我又沒受多大的傷,她也跪着這半天,妹妹就革她兩個月的月例,讓她日後行事謹慎小心便是了。”

宋姨娘便嚴厲地對小丫鬟說道:“夫人的話,你聽見沒有!”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回答:“奴婢都記得了,謝夫人,謝姨娘。”

小林氏道:“可憐見的,跪了那麼久,你起來吧,你好好伺候宋姨娘,就不枉她為你求情,以後當差不可馬虎,宋姨娘的身子現在是我們長房的頭等大事。”

小丫鬟又指天發誓,這才站起身,將有些松的腰帶仔仔細細系好了。

小林氏看她憨憨傻傻的,便笑道:“果然是個實誠的丫頭!”

這番戲的效果小林氏非常滿意,她就是要給定南侯一個印象,她珍惜定南侯的子嗣,甚至不惜忍受燙傷之痛,如此推理,她又怎麼會謀害傅凌雲呢?再說女孩子不能繼承爵位,跟她沒有利益衝突。

這要感謝大林氏,當年那麼信任她。

這日早晨,傅凌雲到壽安堂請安,她明顯察覺到小林氏眉梢眼角間流露出一絲嫵媚。

傅凌雲的眉頭便是一蹙,她聽到身後的韓嬤嬤輕輕哼了一聲,顯然也是發覺小林氏與定南侯的不妥。傅凌雲在心裏嘆口氣,小林氏過去十幾年來都很得定南侯歡心,這份親昵,是他們這些做兒女的所不能取代的,這就是小林氏得天獨厚的便利。

傅老夫人臉上不怎麼高興,看見傅凌雲來了,便只顧拉着傅凌雲和傅雲靖、傅飛雲說話,把小林氏晾到一邊去。

小林氏臉上的嬌羞和喜色漸漸黯淡下來,看了一眼定南侯便低下頭去,聆聽祖孫四人說話,等他們說到高興處,就附和着笑一笑,做足被欺負的小媳婦的溫良形象。

傅老夫人一陣膈應,傅凌雲見狀,覺得不妥,若是定南侯以為他們不搭理的是定南侯就糟糕了,便笑着問道:“皇上給父親休沐的日子是多少天?”

定南侯含笑說道:“皇上體恤,給了十日假。”十日過後他便每日上朝,還是定南大元帥,因此,並沒有實際的事務,以後上午上朝,下午在兵部賦閑。

傅凌雲一喜,說道:“那父親便可以好好休息些日子了。”

定南侯點頭,看着滿臉喜色的女兒心中寬慰,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除了親自教養傅飛雲,他對別的兒女都不怎麼親近,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逢年過節送回來的禮物,也是讓宋姨娘幫着打理的。

小林氏一看定南侯窘迫的臉色,便知道他在想什麼,笑吟吟地說道:“侯爺在家休養正好,昨兒個宋姨娘敬茶,我正打算給宋姨娘置辦兩桌酒席,大家熱鬧熱鬧。老夫人到時候可要賞光。”

傅凌雲便想到昨兒個梅婆子傳來的話:“宋姨娘的丫鬟端湯差點潑到宋姨娘身上去,侯夫人擋了一下,手上燙傷,侯夫人只是革了那丫鬟兩個月的月例。宋姨娘很是感激侯夫人。”

她再看定南侯的神色,果然定南侯眼中帶着淡淡的滿意。傅凌雲不由得又嘆口氣,正如傅老夫人把老侯爺的脾氣摸得透透的,小林氏對定南侯的脾氣也是瞭若指掌。這下子,她前些日子的功夫都白費了,定南侯壓根不相信小林氏是別有用心,就算是審問過小林氏私產的奴僕們,他也同樣不相信。

老侯爺沒有私自處置小林氏,等着定南侯回來的決定是對的,否則的話,父子兩個之間的罅隙會成為死結。

正在傅凌雲走神的時候,傅老夫人淡淡地回答小林氏的話,漫聲說道:“不過是個妾室,侯爺剛回來,府中不宜大肆鋪張為個妾室做臉,而且我這些日子精神不好,薛大夫交代得養着,到時候我讓徐嬤嬤送些封紅便罷了,我人就不過去掃你們興緻了。”

這話哪裏是說掃他們興緻,而是在間接地指責小林氏鋪張浪費,分明是看小林氏不順眼。

小林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掛不住,眼中閃過一絲委屈,然後微微別過臉,一副不敢吭聲的樣子。

滿室的歡聲笑語低了下去,孫子孫女們懵懂地看着大人們爭鋒相對。

定南侯聞言,瞥了眼委屈的小林氏,心裏驟然一疼,替她解釋道:“老夫人誤會了,夫人是想着老夫人是有福之人,讓宋姨娘的孩子能沾沾老夫人的福氣,而且,夫人只是想讓我們府里自個兒熱鬧一場,不打算請別家的人來。”

傅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睨着大兒子,說道:“一個妾室收房罷了,難道我會以為你們要請親戚們來置席當正經喜事辦不成?這點子規矩我還是知道的。既然你們想熱鬧,你們就熱鬧去吧。”

這話竟是把定南侯都埋怨上了。

定南侯哭笑不得,這才知道傅老夫人對小林氏的成見有多深,連帶他們房裏收個妾室都看不順眼,前兩天傅老夫人還喜氣洋洋地誇宋姨娘懷的是個福星:“老夫人,兒子豈敢有那個意思。那一切都聽老夫人的,昨兒個我和夫人已經給宋姨娘祝過酒的,這席面做不做都一樣。”

小林氏就接上嘴:“是的,是的,宋姨娘性子寬和,人又孝順,若是辦了席面,擾了老夫人清靜,她心裏也過意不去,這席面就不辦了吧。”

定南侯點頭,宋姨娘的確是個寬厚的性子。

傅老夫人氣死了,難道定南侯沒聽出來小林氏在說她是個刻薄性子,為自個兒清靜養病不許別人熱鬧嗎?到底定南侯是不是她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

小林氏臉對着傅老夫人微微笑了笑,傅老夫人偏心,難道不許定南侯偏心嗎?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而且宋姨娘在傅老夫人面前失了歡心,以後她越是和宋姨娘親近,傅老夫人越是不喜歡,傅老夫人又不會放下身段專門去結交兒子的姨娘,所以,宋姨娘的生死還不是捏在她小林氏的手上?

傅凌雲眼看傅老夫人氣得輕輕喘着氣,她輕輕一笑,說道:“夫人,老夫人玉體微恙,是怕置辦席面的時候過去,會過了病氣給未出生的弟弟,這是體諒宋姨娘。前兒個老夫人還說宋姨娘肚子裏的那個是福星,對宋姨娘喜歡得不得了呢,老夫人的意思是遺憾不能參加宋姨娘的喜宴。我看不如這樣好了,宋姨娘正在安胎,不宜太過熱鬧嚇着孩子,不如等宋姨娘生下孩子,再辦喜宴,咱們家再來個雙喜臨門,不是更熱鬧嗎?那時候老夫人的身子骨也養好了,宋姨娘正好也熱鬧熱鬧,不是兩全其美?”

定南侯讚賞地看着傅凌雲,微微笑道:“凌丫頭果然長大了,想事情想的周到,我看這個法子行,老夫人看呢?”

傅老夫人心底熨帖,到底傅凌雲大些,別的孫女茫然無措,只有她能及時解決困局,免了她和定南侯母子生隙:“凌丫頭說的對,比我們大人都想的周到。那就這樣辦吧。”

小林氏見傅老夫人面露疲乏,不甘落後地建議道:“媳婦前兩年在福音寺求願,求侯爺和飛雲平安歸來,如今願望成真,自然是要去還願的。老夫人身子骨這段日子時好時不好,媳婦擔心,想去福音寺捐個香油錢給老夫人祈福。”

聽到小林氏想出去,傅老夫人面露不虞,定南侯卻擔憂地望過來:“老夫人為兒子和飛雲操心,是兒子不孝,兒子也正有此意。”

既然是給傅老夫人祈福,定南侯都要去,底下的孫子孫女們自然不能不去,都起身說想去給傅老夫人祈福。饒是傅老夫人再厭惡小林氏,看到底下的孫子孫女們孝順,情不自禁地笑開顏,便應了下來,但是傅老夫人對小林氏的態度依舊沒有變好,別人去祈福她相信,小林氏去祈福她是一萬個不相信,小林氏不詛咒她就是好的了。

定南侯鬆了口氣,去福音寺祈福的事就交到傅二夫人的手上。

小林氏跟着大家退出去前,朝定南侯使個眼色,眸中全是乞求,定南侯微微點頭,就跟傅老夫人求情,誠懇地說道:“之前兒子不在家,沒法子管教冉雲和煥雲,子不教,父之過,兒子代煥雲和冉雲給老夫人賠罪。”

言罷,定南侯袍擺一撩,跪在地上朝傅老夫人磕三個頭。

傅老夫人一疊聲地讓定南侯起身,看他做派便知是小林氏讓定南侯來求情的,她心裏又酸又澀,轉而又想,小林氏必定不知道定南侯會磕頭賠罪,這是定南侯自個兒真覺得對不起她,才會如此,一時百感交集,說道:“罷了,煥雲嘴上倔強,說話不中聽,你父親已經在教導他了,再就是不知聽了誰的話,對凌丫頭有些誤會……”

便將傅煥雲摔壞凌雲擁福簪的事交代幾句。

果然,定南侯聽說凌雲擁福簪曾經被傅煥雲摔壞過,臉黑如鍋底,眼中隱有風暴。

傅老夫人暗哼一聲,小林氏想放出傅冉雲,得拿東西來交換,她可不會包庇傅煥云:“……二丫頭也是我孫女,我只有想她好的,沒有跟個小輩置氣的道理,就從今兒起,解了二丫頭的禁足吧。”

定南侯反手打了自個兒一巴掌,惹來傅老夫人和徐嬤嬤的驚呼,他卻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愧疚地說道:“老夫人,都是兒子沒有好好教導孩子們,您本該安享晚年,卻跟着操這些糟心事。”

傅老夫人欣慰,不管怎麼說,定南侯還是個孝順的兒子,便安慰道:“你是做大事的人,這內宅的事自然得我幫你看着,唉,也是我太顧着老四一家,倒是忽略了府中的事。”

定南侯羞慚地說道:“煥雲不成器,跟老夫人無關。”傅煥雲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懂,這個問題就大了。

韓嬤嬤正在回梨蕊院的路上跟傅凌雲說話:“小林氏明知老夫人不待見她,還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到宋姨娘,言辭間跟宋姨娘處的像親姐妹似的,惹得老夫人也不待見宋姨娘。真是自個兒一身騷,見不得別人好過。老奴覺得小林氏對宋姨娘絕對沒安好心,這麼多年來侯爺後院裏就她一個,冷不丁有個懷孕的宋姨娘,小林氏心裏好過才怪呢。姑娘看,我們是不是提醒下宋姨娘?”

傅凌雲點頭贊同韓嬤嬤的說法,小林氏明顯是在挑撥傅老夫人和定南侯、宋姨娘的關係,聽了後面的話卻道:“不急,我是父親的女兒,沒有結交一個姨娘的道理,小林氏大概便是因此才會肆無忌憚地將宋姨娘拉到她的陣營去。”

韓嬤嬤:“姑娘說的也是,姑娘是嫡女,巴巴地去結交個姨娘,白白被人看輕了去,是老奴考慮不周。姑娘年輕不知道,男人最吃女人那套枕頭風,老奴是擔心,萬一宋姨娘被小林氏說動,在侯爺耳邊說姑娘的壞話,那可不是糟糕了?”

傅凌雲輕笑道:“韓嬤嬤,我不結交宋姨娘,可嬤嬤想想,這府里,宋姨娘跟誰最熟悉?最信任誰?”

韓嬤嬤略作沉思,忽的瞪大眼:“姑娘是說大少爺嗎?宋姨娘初來乍到,小林氏替她擋了一碗湯,她可能會相信小林氏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母,最信任的卻仍舊是大少爺和侯爺啊!哎呀,老奴怎麼糊塗了!”

傅凌雲莞爾一笑:“等飛雲回來,我會跟飛雲說一聲讓他提醒一下宋姨娘,而且飛雲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去答謝宋姨娘並不過分。好歹宋姨娘懷着我們傅家的子嗣,又照顧飛雲和侯爺多年。”

韓嬤嬤點點頭,總算是放下一點心來:“那老奴這就去準備謝禮。”

傅凌雲建議道:“宋姨娘剛到京城,又是從南蠻之地來的,打扮未免土氣了些,韓嬤嬤挑些時新的首飾和衣服料子等等送去,你再讓人去打一副送子觀音的檀木佛珠來……”

韓嬤嬤一邊記在心裏,一邊連連點頭,送佛珠好,傅老夫人就是信佛,宋姨娘若是戴一串佛珠,在傅老夫人面前總會留些好印象。

傅凌雲說完,想了想前世宋姨娘母子倆的下場,不由得渾身打個寒噤,說道:“韓嬤嬤再跟梅婆子提醒一聲,別叫小林氏害了宋姨娘。當年二妹妹的姨娘生個女兒,她尚且容不下,何況宋姨娘是照顧父親和飛雲多年的人兒呢?”

韓嬤嬤神色一凜:“姑娘放心,這個話老奴一定帶到,宋姨娘要生產,原來那院子裏的丫鬟只是預備着伺候宋姨娘一個人的,現在多個金貴的肚子,小林氏肯定還會再添人,到時候老奴瞧瞧能不能塞個會養生的嬤嬤進去。”

“嗯,嬤嬤看着安排就是。”

小林氏先行回到永和院,叫了宋姨娘來吃飯,宋姨娘奇道:“侯爺不在院子裏吃早飯嗎?”

小林氏若無其事地笑道:“侯爺在跟老夫人吃早飯呢,母子倆個許久沒見面,趁着請安親熱親熱。宋妹妹快吃吧,不能餓着孩子。”

宋姨娘赧然地笑了笑,她豪爽慣了,向來是有疑惑就問,生怕小林氏不喜她多嘴,因此吃早飯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小林氏的臉色。

飯罷,小林氏慚愧地跟宋姨娘說道:“我早上跟老夫人提了下給你置辦席面的事,哪知老夫人身子骨沒養好,大姑娘就建議等你給她生個弟弟再一起辦,雙喜臨門,圖個吉利,那時候老夫人的身子骨也養好了。宋妹妹,這事是我對不住你,白讓你空歡喜一場。”

宋姨娘連忙說道:“婢妾可當不得夫人的歉意,昨兒個夫人和侯爺都為婢妾慶祝過,婢妾心中很高興,辦不辦席面都不着緊,不辦是應當的,辦了是夫人給婢妾的體面,婢妾能得夫人照顧已是三生有幸。”

小林氏明顯一愣。

宋姨娘忐忑地問:“婢妾粗鄙之人,不懂得侯府規矩,哪句話說錯了請夫人只管教婢妾。”

小林氏微微笑道:“可能咱們南方和北方的風俗有些差異,你是侯爺正經的妾室,出身清白,將來若是生下小少爺,可以上族譜的。我聽說侯爺還送了你娘家聘禮,這席面更是不能疏忽。”

宋姨娘羞赧地說道:“婢妾聽夫人的安排,說來怕夫人笑話,婢妾不懂規矩,若是說錯了話,夫人千萬別惱婢妾。”

“這是應該的,你安心養胎便是,等忙完這兩日,我就找兩個會調養的嬤嬤給你,好好給你養養身子,到時候生個大胖小子,應了大姑娘的話,雙喜臨門,老夫人必定也會高興的。”

宋姨娘嘴裏答應着,心下有些不自在,暗道,傅飛雲的胞姐傅大姑娘的意思是,她生了兒子才會辦這個喜宴,若是生個姑娘就不算雙喜臨門呢?想來想去,她心裏有些不舒服,本來她已經準備好小林氏這兩日給她辦宴席的,到時候她在傅家就站穩了腳跟,孩子出世的身份也好看些,現在卻全被傅凌雲和傅老夫人給攪和了。

小林氏察言觀色,嘴角微微翹起。

不過,宋姨娘的確是個心寬的人,心裏的怨氣並沒存在多久,等回到自個兒院子的時候已放下這事。

傅飛雲跟着老侯爺吃早飯,祖孫倆練了一套拳,又吃過午飯,這才回到自個兒院子換了身衣服,到梨蕊院來找傅凌雲,正好傅雲麗和傅丹雲在跟傅凌雲討論綉嫁衣的針法。

姐弟幾個熱熱鬧鬧地說了半晌話,傅飛雲眉眼間滿是陽光的味道:“南疆有許多寶石,尋常女兒戴寶石,跟我們這邊的姑娘家戴桃木簪子一般常見,他們不識金鑲玉,我帶了一袋子給姐姐妹妹們打首飾,正好兩位姐姐和四妹妹在。”

說的三個女孩心花怒放,傅飛雲讓韓嬤嬤親自帶幾個小丫鬟去取寶石,傅凌雲說道:“趁着這個機會,把姐妹兄弟們都叫來聚一聚,今兒晚上,就當我們姐妹給飛雲接風了。”

傅雲麗拍手說道:“這個主意好,我這就去叫人送菜單子來。”

傅丹雲和傅雲麗嘰嘰喳喳地討論選什麼菜,傅凌雲笑道:“你們儘管選,都算在我的賬上。飛雲喜歡李廚娘做的桂花鮭魚卷和玫瑰粉蒸藕,這兩樣,你們別忘了添上去。”

傅雲麗聽說傅凌雲請客,眼前一亮,興奮地歡呼一聲:“大姐姐,你真好!”

傅丹雲笑說道:“知道飛雲弟弟喜歡桂花鮭魚卷和玫瑰粉蒸藕,大姐姐喜歡胭脂鵝脯和酸筍鯽魚湯。”

傅凌雲說道:“也別光點我和飛雲喜歡的,難得我們聚一聚,你們都放開懷吃,點什麼都可以,我可是好不容易大方這一回。”

一語說完,姐弟幾個都笑起來,傅家孫輩裏面,最大方的就是傅凌雲了。

傍晚的時候,徐嬤嬤到傅冉雲的菊蕊院告訴傅冉雲解除禁足,飯菜還是按照原來的份例,傅冉雲吃着自個兒喜歡的菜色,眼淚差點落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天天啃饅頭鹹菜,只有去恪親王府的時候才能吃上豐盛的飯菜,再就是定南侯剛回來那兩天,老侯爺與傅老夫人為了讓他們姐弟多和定南侯相處,她才能在永和院蹭幾頓像樣的飯,不過這些場合都有長輩在,她為了淑女形象,哪裏敢多伸筷子。

吃飽喝足之後,傅冉雲昂首挺胸地走出菊蕊院,在花園子裏愜意地轉了半圈,聽見梨蕊院傳來歡聲笑語,眉梢輕輕一鎖,不快地問身邊的碧桃:“碧桃,老夫人要清靜休養,怎麼有喧嘩聲?”

碧桃豎著耳朵聽了半晌,看了眼傅冉雲的神色,謹慎地說道:“姑娘,奴婢聽到大姑娘、三姑娘、大少爺等人的聲音。”

言罷,她連忙垂下腦袋,裏面分明有傅煥雲勸傅飛雲喝酒的聲音,與梨蕊院的歡笑一堂相比,傅冉雲就顯得孤單寂寞冷了。

傅冉雲咬緊嘴唇,恨恨地說道:“煥雲跑去湊什麼熱鬧!傅凌雲他們不懷好意,煥雲這個傻子,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

語畢,她腳底帶風地衝到梨蕊院,因院子未曾落鎖,她“嘭”地一聲推開門,整個院子靜了靜,傅凌雲揚聲問:“蒼耳,你去看看外面怎麼了,別是夜貓子衝撞了人。”

剛好一個婆子氣哼哼地跑過來罵:“哪個不長眼的,到我們梨蕊院來撒野!”

看到傅冉雲站在門口,那婆子愣住,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喃喃問道:“二姑娘怎麼來了?”

傅冉雲不是在禁足嗎?即便能出院子,也是去永和院啊!

碧桃見傅冉雲滿臉陰雲籠罩,忙呵斥道:“你這個惡婆子,沒看見二姑娘嗎?韓嬤嬤是怎麼教導你們的?”

這話表面是在罵那婆子,其實是指桑罵槐,罵傅凌雲沒教養,因為韓嬤嬤是傅凌雲的奶嬤嬤。

傅凌雲聞言便率領着一群弟弟妹妹們走出來,笑着賠罪:“王婆子,你快退下,別胡說八道!二妹妹,我正想讓人請你來呢,我們在給飛雲接風洗塵,就差你了。”

傅冉雲噁心傅凌雲的周到圓滑,可不得不說,傅凌雲這番話解除了她的尷尬,她從容進了梨蕊院,因排行在前,直接就坐到傅凌雲的下首,輕瞥一眼面前用過的碗筷,吩咐離她最近的梨蕊院丫鬟:“鈴蘭,換副新的碗筷來。”

眾人興緻大減,傅煥雲嘻嘻笑着勸酒,他自個兒卻喝得臉色漲紅,看見傅冉雲來了,喚了聲“二姐姐”,便倒在桌上不起。

真是丟人!傅冉雲目光掃過傅飛雲和傅雲梓,恨不得咬傅煥雲一口,親手倒了杯酒,舉起印蒼松翠竹的酒盅,大方地含笑說道:“飛雲,這杯酒是我敬你的,姐姐祝你飛黃騰達,夢想成真!”

傅飛雲有些尷尬,他和定南侯一樣,對傅冉雲和傅丹雲換了排行十分不習慣,可傅冉雲大大方方的,就此改了口,舉杯一飲而盡:“多謝二姐姐。”

傅冉雲就問起傅飛雲打仗的事,屢屢驚呼,一點都不去管喝得爛醉如泥的傅煥雲,跟傅飛雲絲毫芥蒂都沒有,後來又問起傅飛雲平日吃穿住行,十分關心的樣子。一個問題連着一個問題,其他人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傅凌雲靜靜地看了會兒傅冉雲,傅冉雲以為她不會告訴傅飛雲她的那些齷齪事,可惜傅凌雲知道傅冉雲是個心有多狠的人,對於傅冉雲姐弟倆來說,她傅凌雲的原配嫡女的身份怎麼比得上傅飛雲定南侯世子爺的身份更礙眼呢?所以,他們姐弟倆恨傅飛雲不會比恨她少半分,她當然會將他們的事如實告知傅飛雲。

傅飛雲自從七歲時第一次跟定南侯上戰場之後就被封為世子。

傅飛雲是定南侯手把手教出來的世子,他不想讓人看出他喜怒的時候,傅冉雲就察覺不到傅飛雲的情緒。

傅冉雲笑眯眯地瞟了眼傅凌雲,傅凌雲絲毫不理會,吩咐傅煥雲的大丫鬟茴香將傅煥雲扶回他自個兒的院子。

傅冉雲暗道,傅凌雲不是喜歡做面面俱到的大姐姐嗎?那她就給傅凌雲這個機會,她就知道傅凌雲不會跟傅飛雲說她的醜事。

因為傅冉雲的加入,這場接風宴很快結束了,傅冉雲不屑於吃別人的口水菜,鈴蘭送來碗筷后,她動也沒動過筷子,只管和傅飛雲喝酒說話。

傅飛雲飲了半盞茶解酒,笑嘻嘻地說道:“二姐姐,我在南疆買了寶石回來,各位的姐妹們都送了,這是給二姐姐的,還請二姐姐笑納。”

傅冉雲面色微變,接過一隻象牙邊的檀木匣子,打開看了看,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怎麼不打發個丫鬟送到我院子裏,難道一直帶在身上等着尋到機會碰着了才給我不成?”

傅飛雲勾着唇角說道:“我的行李也是今兒收拾出來,我才想起來有袋子寶石,剛分給姐妹們呢,正準備晚上親自送到菊蕊院去,可巧,二姐姐就來了。這個匣子還是大姐姐找出來的,二姐姐喜歡嗎?”

傅冉雲登時面色大變,一手擲出檀木匣子,匣子裏的寶石骨碌碌滾得滿地都是,她眼淚滾滾而下,掩面說道:“你們都欺負我!挑剩的才給我,難道我就是那破落戶不成!”

吼完,她提起裙擺就跑出了梨蕊院,留下面面相覷的傅家姐妹兄弟們。

傅凌雲便想到傅冉雲曾經罵她“死了娘的破落戶”,面色有些難看,眼底劃過一道危險的光,站起身吩咐道:“蒼耳,扁豆,你們趕快去瞧瞧二姑娘跑哪裏去了,外面黑燈瞎火的,她要是磕着碰着,咱們誰都擔待不起。”

蒼耳和扁豆才從變故里回過神來,忙忙地應諾,飛快提個燈籠去追。

傅凌雲撿起地上的匣子,傅丹雲和傅雲麗幫忙撿散落一地的寶石,一顆顆全都放好在匣子裏,幸好地上鋪了地毯,才沒有摔碎。

傅凌雲道:“咱們也去瞧瞧二妹妹吧,今個兒許是老夫人解除了她的禁足,她才出來就,誤會了我們的一片心意,想必心裏委屈着呢。”

傅飛雲尷尬地說道:“大姐姐,對不住,都是我惹的禍。”

傅凌雲忍不住刻薄一句,拍拍傅飛雲的肩膀:“沒事,她關久了,難免心思敏感。”

傅凌雲是長姐,大家都看傅凌雲的眼色行事,紛紛跟着傅凌雲朝外走去,準備去找傅冉雲,剛走到菊蕊院門口,扁豆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道:“各位少爺、姑娘安。二姑娘去了永和院。”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侯爺在永和院跟侯夫人用晚飯呢。”

傅凌雲心道果然,傅冉雲是去告狀了:“那我們去永和院看看吧。”

傅冉雲一路跑到永和院,永和院的僕婦看見傅冉雲獨自跑出來,沒有徐嬤嬤跟着,紛紛大吃一驚,等她們反應過來時,傅冉雲早跑進了正房。

傅冉雲像沒看到驚訝的定南侯似的,一頭撲進小林氏的懷裏,嚶嚶哭道:“夫人,大姐姐她們都欺負我!”

定南侯聞言,臉色起了微妙的變化,小林氏見了忙皺眉呵斥:“你胡說什麼!你大姐姐待人最是寬厚不過,如何會欺負你?”

傅冉雲哭道:“就是欺負我!今兒我才被老夫人解除禁足,就去探望大姐姐,大姐姐和兄弟姐妹們正在給飛雲做接風洗塵宴,嚶嚶嚶……宴席沒請我,我知道是因為我禁足的緣故,可飛雲帶了很多南疆寶石回來,姐妹們都分完了,飛雲便將挑剩下的給我。夫人,是不是因為那些醜事,兄弟姐妹們都不喜歡我了?可也不是我自個兒願意沾染上那些醜事的啊?我還不如去死了算了!”

小林氏暗叫糟糕,定南侯與傅飛雲父子情深,不說傅飛雲是定南侯教養,單說定南侯熟知傅飛雲的秉性,傅冉雲的離間計就不可能成功,她暗暗責怪傅冉雲莽撞,毀了她多日來的經營。

小林氏輕輕擰了下傅冉雲,傅冉雲哭聲一頓,接着又大哭起來,她心裏實在憋屈的很,這次的哭聲含了幾分真正的悲戚。

定南侯放下筷子,聲如洪鐘:“冉雲,你年紀輕輕的,別總把死呀活的掛在嘴邊上!飛雲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他買寶石的事早跟我說過,你是他親姐姐,他怎麼會單單怠慢你?”

傅冉雲攥緊拳頭——定南侯果然偏心着傅飛雲,她轉頭抹着眼淚,期期艾艾地將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完了又說:“……這事是我氣糊塗了,才會亂說,父親,我知道錯了,我就是心裏難受罷了,不想讓姐妹們看我像看個怪物。父親,我真的很想像姐妹們一樣,做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嚶嚶嚶……”

傅凌雲等人進門便聽見這句話,腳步不由得都停頓住。

定南侯見傅冉雲哭得可憐,心裏的愧疚一波一波湧上來,沉吟道:“罷了,等風頭過去誰還記得你的事,飛雲分寶石的確欠考慮……”

傅凌雲朝梅婆子使個眼色,梅婆子在帘子外高喊一聲:“侯爺,夫人,姑娘、少爺們來了!”打斷了定南侯後面的話。

傅凌雲看着傅飛雲,傅飛雲眼底一黯,微微抿了抿唇,朝傅凌雲點點頭。

“進來。”

小林氏親自迎到門口,看見傅家孫輩的孩子們幾乎都到了,她訝然地笑道:“今兒怎麼都到這裏來了?倒是齊整。”

傅凌雲等人行禮,傅凌雲笑盈盈地說道:“今兒三妹妹和四妹妹在我那裏說話,碰到飛雲,飛雲就說從南疆回來時專門給家中姐妹帶了寶石,女兒想着,飛雲如此懂事,禮尚往來,我就建議在梨蕊院擺個席面,當作我們給飛雲辦的接風洗塵宴。因二妹妹……呃,出行不方便,素來又喜歡首飾,我做主徵得姐妹們同意給二妹妹先挑了好的出來。誰知,半途上,二妹妹聞聲來了,見了這匣子,知道我們姐妹也得了,就擲出去說是挑剩的。二妹妹冤枉我也就罷了,可這寶石是飛雲的,我又怕二妹妹有個好歹,就跟着來打擾父親和夫人了。”

說完經過,她又寵溺地看着傅冉雲說道:“二妹妹,快別哭了,父親在這裏,又在南疆戍邊那麼多年,最是識貨不過,讓父親一鑒定就知道是不是上品。”

言罷,傅凌雲無奈地搖搖頭,將匣子遞給定南侯。

傅冉雲嘀咕道:“誰知道你有沒有換寶石。”

傅飛雲眉梢微蹙。

小林氏呵斥:“冉雲,你大姐姐怎麼會是這種人!”

傅雲麗便站出來,為傅凌雲辯解道:“二姐姐,剛才大姐姐只撿了匣子,寶石是我和三姐姐幫忙撿的,當時兄弟姐妹們都在,你要不信,就挨個問。”

傅凌雲不以為意地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又拉了一把準備作證的傅丹雲。

定南侯打開匣子,隨便看了一眼,便面無表情地說道:“的確是南疆寶石中的上品。冉雲,快跟你大姐姐他們道歉!”

傅冉雲眼角掛着淚珠子,破泣為笑地說道:“剛才是我莽撞,給各位姐妹、兄弟們賠禮了!”

說著,深深地福下身,就像個犯了錯,誠心道歉的孩子。

可惜,姐弟們深知傅冉雲的本性,都不相信她,看在定南侯的面子上才勉強裝作冰釋前嫌。

傅凌雲關心地說道:“二妹妹剛才只飲了幾杯酒,沒有吃飯呢,不如去我的梨蕊院吃,我們姐妹們也熱鬧些,免得打攪了侯爺和夫人和興緻。”

小林氏驚訝地說:“冉雲,你還沒吃飯嗎?不用麻煩大姑娘了,今兒她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就在我這裏吃吧。海桐,你去傳二姑娘的份例上來。”

傅冉雲微驚,朝海桐使眼色。海桐低眉順眼地答應,沒有看見傅冉雲的眼色便出去了。

傅凌雲原本不過是隨口一問,見傅冉雲神色有異,知道這裏面有內情,沒有立刻走,而是開口要服侍定南侯兩口子吃飯:“……姐妹間的小事原是該我這個做大姐姐的處理,結果鬧到侯爺和夫人面前來,女兒就給侯爺和夫人布菜以示賠罪。”

等小林氏推讓一番,海桐已經從大廚房回來了,她瞥了眼傅冉雲,唯唯諾諾地說道:“大廚房裏說,傍晚時,徐嬤嬤去菊蕊院便將份例一併傳過去了。”又報了一遍菜名。

言下之意便是,傅冉雲已經吃過晚飯了。

定南侯臉色一沉,剛才傅冉雲分明說“我才被老夫人解除禁足,就去探望大姐姐……”,意思則是她沒吃飯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梨蕊院,傅冉雲撒謊的時候臉都不紅一下,誰知道她剛才上眼藥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一次,定南侯對傅冉雲的品性有了懷疑。

傅冉雲狠狠地瞪了海桐兩眼,可憐兮兮地說道:“父親,我……我很久沒有吃過飽飯了,才忘了稟告我的份例已經吃光了。”

她窘迫地漲紅臉。

定南侯一拍桌子:“行了,就是饅頭鹹菜,我定南侯府還能不管你吃飽?這滿桌子的菜隨你吃,你總不會吃不飽吧?”

說完,他看也不看小林氏灰白的臉色,起身說道:“我晚上有事,就睡書房了,夫人不必等我。”

傅凌雲局促地歉然道:“夫人……這是怎麼回事?父親怎麼突然生氣了?”

小林氏深呼吸數次才沒有將桌上的湯扣在傅凌雲那張虛偽的臉上,面對着侄兒侄女們僵硬地說道:“沒事,你父親有急事,跟大姑娘沒關係。”

傅凌雲便放下滿臉的擔憂,心安理得地帶着姐姐妹妹們告退了。

小林氏則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把揪出躲在角落裏的海桐,將她的耳朵擰了三圈,海桐卻不敢叫出聲。

小林氏面目猙獰地說道:“你個死丫頭,你吃了雄心豹子膽是吧?在我面前打馬虎眼,你還想不想要命了!”

傅冉雲雙目染上血色,對着海桐一陣拳打腳踢。

傅冉雲第一次嘗到被奴婢背叛的滋味,她以為只有傅凌雲那個傻大姐會知道背叛的味道,她恨,她恨海桐,更恨傅凌云:“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竟敢背叛我和夫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海桐抱着腦袋,不敢躲避,只能忍着,嘴裏飛快地說道:“夫人、二姑娘饒命!奴婢用銀子賄賂大廚房的廚娘,可廚娘們接了銀子卻不肯幫忙再做一份菜,說是飯點都快過了,大廚房沒有菜可做……奴婢跟廚娘們求了很久,她們非但不幫忙,還將奴婢罵了一頓。夫人饒命!奴婢絕不敢背叛夫人和二姑娘!”

小林氏嬌喘吁吁地攔住傅冉雲,惡狠狠地問海桐:“你說的是真的?”

海桐擦着鼻血,說道:“奴婢不敢欺瞞夫人和二姑娘,夫人儘管問大廚房的人。”

小林氏冷冷地盯着海桐的眼睛:“海桐,你跟我是一條船上的人,這條船翻了,淹死的不僅是我,還有你!你知道我那麼多事,你自個兒掂量着我會不會放過你!別打量着我是落魄的侯夫人,可收拾你一條命跟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海桐打個寒噤,她知道這不是開玩笑,這是小林氏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威脅她,她渾身顫抖地說道:“奴婢知道,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這輩子心裏只有夫人一個人!”

小林氏這才放過海桐,發泄過後,她恢復了理智,將海桐趕出去,單獨留下傅冉雲說話,咬牙恨聲道:“廚房那幫子人看老夫人和四夫人的眼色行事,她們怠慢的不是海桐,而是我。總有一天,我會讓那幫子人好好瞧瞧,這侯府到底是誰的侯府!”

傅冉雲拍拍手,仿若手上沾染上不幹凈的東西,轉過臉卻緊張地說道:“父親會不會因此厭惡我?”

小林氏苦笑:“你是他女兒,再怎麼樣,他也不會不待見你,只會不待見我。今兒晚上你父親生我氣,不肯回院子嗎?這兩天你多哄哄他,別再惹他生氣,也別跟傅飛雲和傅凌雲起衝突。你記着我的話,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想扳倒傅凌雲和傅飛雲,要循序漸進,別忘了,老侯爺和老夫人防我們跟防賊似的,時刻等着抓我們的小辮子。”

傅冉雲羞慚地說道:“夫人,今兒是我衝動了,我只是不想看見傅凌雲那副得意的樣子,她越是得意,我越是難受。”

小林氏本來欲要責備傅冉雲,聞言,心疼地撫摸傅冉雲的頭髮:“傻孩子,先顧好自個兒,你父親是我們在侯府立足的根本,千萬別惹他懷疑。”

傅冉雲乖巧地點頭。

小林氏眯起眼,思量開了,她得和定南侯建立更穩固的關係,不能再像今兒這般,因為一點子小事,定南侯就拋開她。

海桐抽抽噎噎地回到房間,伏在炕頭大哭一場,那天她分明看見小林氏扯鬆了宋姨娘丫鬟的腰帶,卻沒有交給她,說明,小林氏已經不相信她了。

小林氏和傅冉雲打人很有“分寸”,她身上的傷都在脖子以下,臉上是半分傷沒有的,這樣見不得人的毒打,她要去哪裏找葯呢?

傅飛雲和傅凌雲回到梨蕊院,其他的姐妹們都散了,傅飛雲眸光深沉:“大姐姐,原來我還不相信,今兒見識到二姐姐和小林氏的手段,才知道大姐姐說的都是真的。我根本沒得罪她,她就急着在父親面前告我狀,今兒要不是那個婆子通報,恐怕父親就要懷疑我是故意報復二姐姐呢。”

傅凌雲輕輕打他一下,嗔怪道:“怎麼能因為這點子小事就抱怨父親?父親只是被小林氏暫時蒙蔽雙眼罷了。讓父親相信小林氏是個居心叵測的蛇蠍婦人,就像讓你懷疑父親一般。不管怎麼說,父親始終是我們的父親,我們在他心裏的地位肯定比小林氏要高。”

畢竟小林氏只是個填房,而他們卻是定南侯的血脈之親。

傅飛雲釋然。

傅凌雲暗鬆口氣,幸好她讓梅婆子打斷定南侯的話,對於定南侯會懷疑傅飛雲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她相信,長房的四個孩子,飛雲依舊是定南侯最為倚重和信任的孩子。

這就夠了。

傅飛雲心結打開,便坐在炕桌邊上愜意地喝茶,抬眼對伺候的韓嬤嬤道:“韓嬤嬤,能不能再來一杯解酒茶?我覺得頭還有些暈。”

韓嬤嬤忙笑道:“老奴這就去。”

傅凌雲笑道:“韓嬤嬤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支開她。有什麼事,你直說吧。”

傅飛雲羞赧地說道:“還是大姐姐了解我,知道我有話說。是關於安國公的。”

“安國公?”

傅凌雲心裏一跳,慢慢放下茶盅。

傅飛雲正色說道:“我這兩日跟着老侯爺和安國公切磋武藝,老侯爺告訴我些事。原來我們在南疆打仗時,大舅舅送我們的糧食大半是安國公弄的。說來好笑,洪三牛(洪犇)半路上將一半糧草運走,據為己有,安國公便問老侯爺借了三百人,將運走的一半糧草劫走,假借大舅舅的名義送到定南大軍。洪三牛貪婪成性,剩下的糧草已不夠打仗的消耗,他卻依然扣下一半來,後來朝廷追加的糧草也有大半進了他私人的倉庫,誰知又被安國公打劫了。要不是安國公及時送來糧草,恐怕我們都要餓肚子了,沒有力氣,戰士們怎麼打勝仗。”

傅凌雲羞澀地笑了笑,推了他一把:“這等機密事,你怎麼隨口就告訴我了?”

傅飛雲尷尬地摸摸後腦勺:“你是我親姐姐嘛,事關未來大姐夫,我怎麼可以不告訴你?大姐姐,大姐夫真真是條漢子!”

傅凌雲掩帕子偷笑,說道:“你以後可要好好跟安國公學習武藝和謀略。還有啊,這事不能再提,若是不小心傳到皇上耳朵里,那洪犇有皇貴妃罩着沒事,咱們家和安國公府可就遭殃了。”

傅凌雲活過一世,知道大齊命數將盡,就對朝廷敬畏不起來,那些忠君愛國的迂腐思想漸漸的也在皇帝削掉定南侯一半軍功時,給消磨沒了。

“我知道輕重,我就是佩服安國公的勇猛機智,敢兩次給洪犇下套的人也只有他了。”

傅飛雲十分欣喜傅凌雲沒有因為安國公的大膽而責備他,他覺得跟傅凌雲的關係更親近了。

看着傅飛雲眼中崇拜的目光,傅凌雲心中欣慰,又叫來海棠給傅飛雲診脈,確認傅飛雲體內沒有殘留毒物,這才放傅飛雲回前院休息。

洗漱過後,傅凌雲正準備安置下,韓嬤嬤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說道:“姑娘,剛梅婆子傳話來,小林氏和二姑娘打了海桐一頓,海桐渾身是傷,趴在炕頭哭了半天。姑娘瞧着,我們是不是送些葯給她?”

傅凌雲顰眉,梨蕊院跟海桐關係緩和的源頭好像都是一直跟贈葯有關?小林氏真是越來越暴力了。

她尋思半晌,啟唇說道:“直接送葯給她,她會知道咱們在永和院留了眼線。這樣吧,明兒個你讓扁豆‘不經意’碰到她,若是她皺眉,就讓扁豆私下送葯給她,若是她裝作若無其事,這事,我們就不要管了。姑娘家,麵皮薄,若是我們三番兩次撞破她被小林氏母女倆毒打,她豈不是很沒臉?說不得要惱羞成怒呢。”

韓嬤嬤佩服地說道:“姑娘英明,奴婢卻忘了這茬。正好藉此試探下海桐是不是有意向我們靠攏。”

傅凌雲點頭,若是海桐肯讓扁豆知道她被打的事,便說明,她已經在向梨蕊院敞開心扉了。

翌日,扁豆不經意撞到海桐,海桐摔到地上,她裝作沒事人似的站起身,眉頭都沒皺一下,直說自個兒沒事。扁豆將此事報給傅凌雲,傅凌雲讓扁豆撒手不要管海桐的傷勢。

傅凌雲並未因此喪氣,收買一個大丫鬟豈是那麼容易的?

傅冉雲很聽小林氏的話,日日藉著小林氏的便利在永和院伺候定南侯喝茶布菜,哄得定南侯看見她不再板著臉。她這般嬌憨體貼的誠心哄人,定南侯又多年不曾感受過妻子女兒的溫柔小意,自然消氣消得快。

表面上定南侯府其樂融融,定南侯心裏的真實想法卻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了。

傅凌雲冷眼旁觀,像往日一般對待定南侯,沒有疏離,也沒有過分親熱,反倒惹來定南侯一句“穩重端莊”的誇讚,引得傅冉雲嘟着嘴一陣眼紅。

轉眼到了上福音寺上香祈福的日子,這天風和日麗,地上的積雪和冰塊化了一半,天上的太陽暖融融的,地上的雪水寒磣磣的,馬車碾過的地方全是摻雜着碎冰渣子的泥水,車輪碾過,咔嚓咔嚓響,濺起的泥水弄污了道路旁邊潔白的雪地。

傅凌雲輕輕撩起一角帘子,呼嘯的風裹挾着冷氣吹進來,傅凌雲卻覺得燃着銀絲霜碳的車廂沒那麼憋悶了。

這輛寬大舒適的馬車裏坐了八個人,四個主子四個丫鬟,有傅凌雲和傅冉雲、傅丹雲、傅雲麗以及她們四人的大丫鬟,別的姐妹兄弟們也吵嚷着要來,可惜他們弱的弱,小的小,被傅老夫人留在府里,因此,這次來的只有排行前四的姑娘和從小在軍營長大的傅飛雲。

剛才傅丹雲不過打趣一句傅冉雲即將定下婚期,傅冉雲就陰陽怪氣地嘲諷傅丹雲一門心思想着出嫁,還沒出嫁胳膊肘就往外拐,惹得傅丹雲又急又氣,偏偏定南侯和傅飛雲在外面騎馬,姐妹們不想在定南侯面前鬧得太難看,便沉默了下來。

傅冉雲才說了一句話便冷場這麼久,她心裏的火氣噌噌往外冒,看見傅凌雲撩起一角車帘子,便沒事找茬地冷嘲道:“大姐姐,你是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怎麼能撩車帘子,若是讓人看見,豈不是會說我們傅家女兒不尊重?”

傅冉雲人見人煩,而且還不自知。

傅凌雲放下車帘子,神色淡淡的,顯然也不想理睬傅冉雲。

傅雲麗卻沒這麼好的脾氣,氣呼呼地說道:“二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荒郊野地的,大姐姐只撩了個帘子角就能讓人看見了?平常也不見你多守規矩,我們傅家女兒的臉面不在乎地放在腳底下踩的是另有其人吧?”

傅冉雲眼中閃過一道得意的光,鬧起來定南侯才會知道她在姐妹中間是被排擠的,傅凌雲並不像表面那麼寬和大度,她根本就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

她微微垂着頭,眼睛卻是直直地盯着傅雲麗,聲音有些低地說道:“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罵的是誰,有本事你就大聲嚷出來,指桑罵槐算什麼本事?”

她看不慣有人維護傅凌雲,而傅凌雲卻一副清高孤傲的樣子,好像她傅凌雲高高在上,而她傅冉雲只是個跳樑小丑。

明明知道傅冉雲是在激將,傅雲麗卻忍不住胸口上涌的怒氣,雙眉倒豎,就要跟傅冉雲大吵一架,傅凌雲趕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帶着幾分警告地看了眼傅冉雲,對傅雲麗輕聲緩語地說道:“四妹妹,老夫人教導我們,女子不可逞口舌之利。我們是姐妹,何必執着於口角之爭。對了,今年山上的梅花又能接不少雪水,我讓扁豆帶了兩個陶瓮來,一會兒咱們一起去接梅花雪,等雪化,正好拿來待客品茶。”

傅丹雲接口笑道:“是啊,是啊,大姐姐去年接的梅花雪水還得了恪親王妃的稱讚呢。”

傅凌雲輕瞪她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恪親王妃是小林氏和傅冉雲心口的那道疤。

果然,傅冉雲變了臉色,陰森森地盯着傅丹雲,傅丹雲卻跟沒看見似的,不以為意。

傅雲麗左右看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明了傅丹雲的打算,傅丹雲這是故意在傅冉雲心口扎刀子,讓傅冉雲沒法子參與她們的談話,便親昵地搖晃着傅凌雲的胳膊,說道:“大姐姐,快跟我們說說,福音寺哪裏的梅花雪最甜美?”

不大一會兒,沉靜的馬車廂里便傳出女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

定南侯嘴角翹起,眼含欣慰,迎着凌冽的寒風,脊背挺直地騎在馬背上。

傅飛雲瞥了眼馬車廂,他調轉馬頭,正要去聽聽姐姐們說什麼這般開心,就見遠處有一支人騎着馬朝他們這個方向來,傅飛雲輕輕眯眼,待看清領頭的高頭大馬上熟悉的身影是安國公時,雙眸驟然發亮,興奮地扭頭大叫:“父親,是安國公!安國公來了!”

喊完,他又朝着傅凌雲所在的馬車吼了一嗓子,便打馬迎上安國公的馬隊。

定南侯拉住韁繩回頭,傅凌雲情不自禁地撩開一角車帘子,果真是安國公啊!傅凌雲臉紅成一片,趕忙放下帘子。

傅冉雲瞪着傅凌雲那副嬌羞的樣子,外面傳來安國公與定南侯見禮的聲音,然後傅飛雲和安國公比試誰先到福音寺山腳下。

傅雲麗便笑盈盈地揶揄道:“安國公也是去福音寺呢。”

傅凌雲臉更紅了。

等到了山下,大家下馬車步行,安國公披着一件孔雀七彩斗篷迎風烈烈地站在不遠處,冷峻的臉相比冬日寒風要溫和得多,眸中寒冰如遇春日暖陽慢慢化開,噙笑看着傅凌雲穿着一件大紅斗篷走下馬車,烏髮里釵環皆無,蔥白的手套在白狐狸毛昭君套里,懷裏捂着一個手爐。

扁豆扯扯傅凌雲的袖子,示意傅凌雲朝那邊看。見安國公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盯着她的臉直直地看,頓時羞得面紅耳赤,不由地嗔瞪過去,腳步有些急地轉開,去扶正要下馬車的小林氏。

小林氏笑嗔不用,扶着海桐的手下了馬車。

一副母慈女孝的場景。

定南侯滿意地捋捋才蓄起來的鬍子。

安國公微微搖頭,上前跟小林氏見禮,說起來,這是他自從傅凌雲那次病癒后第一次跟小林氏正式打照面,小林氏比當時更加慈祥和藹了。

他心中一動,即便小林氏是個妖精,也是一隻愛上定南侯的妖精,難怪傅凌雲如此不動聲色,絲毫不擔心定南侯被妖精吃掉。

他眸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妖精?

上山時,定南侯拍拍安國公的肩膀,哈哈大笑着和傅飛雲先一步上山,小林氏帶着女兒和侄女們緊隨其後,後面就落下傅凌雲和安國公。

安國公落後傅凌雲半步,在她差點滑倒時扶一把,傅凌雲半偎在他懷裏,她臉上飛起一片紅霞,看看身後的丫鬟,一把推開安國公,不自在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國公爺今兒也來上香嗎?”

安國公眸中的溫柔如一泓暖暖的溫泉,讓人沉浸其中而不自知,近乎貪婪地望着傅凌雲的臉,口中答道:“是飛雲說你今兒會來上香,我便跟着來了。”

說來,他有很久沒見過傅凌雲了,他終於知道書中那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什麼意思。

傅凌雲羞惱地跺腳:“你……”怎麼如此不尊重!父親聽了這個理由會怎麼看她?

安國公看着傅凌雲因為羞惱而浮現紅雲的臉,而且她的雙眸因為運動透露出不同尋常的神采,亮晶晶地刺到他的心窩裏去,他忽然有些心不在焉,漫不經心地答道:“我跟你父親說,我是來給祖父點長明燈的。”

傅凌雲愣了一下,漸漸的,她眼中浮現一絲憐惜。安國公是他祖父老安國公手把手教着練武打仗的,兩人的祖孫情誼非比尋常,而安國公的父親沒有等到繼承國公爵位便英年早逝了。

“國公爺,待會兒點長明燈我也去,我今兒來要給母親點長明燈,我素來敬佩老國公爺,想去他老人家的燈前祭拜。”

言罷,她臉色又是一紅,怎麼有種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呢?明明她是想安慰安國公來着。

安國公一直盯着傅凌雲的臉,只覺得她的羞澀比天邊的火燒雲還要好看,下意識地說道:“當然可以。”

安國公察覺到傅凌雲的羞意,於是挨了話題:“大姑娘,我的人找到了甘菊。”

傅凌雲一驚,甘菊?前世的甘姨娘?她驚疑不定地想,大表哥林魁玉也一直在留意甘菊的線索,為什麼偏偏是安國公找到了,難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這兩個人始終是有緣分的?

安國公低頭留意着台階上的冰雪,徑直低低地說道:“甘菊一直沒有回家,她有個舅家表姐也是從小被賣作丫鬟,在京郊一家地主家裏做丫鬟,她幼時曾給過她表姐恩惠,她表姐便將她藏了起來,平日做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餬口。”

傅凌雲站定,臉上恢復平靜,問道:“國公爺見過甘菊了?”

安國公隨之停下步子,站在上一級台階上,正好為傅凌雲擋住呼嘯的寒風,說道:“人我倒沒見過,手下發現了她而已,免得打草驚蛇,她再跑個無影無蹤,我找人監視她。大姑娘看,什麼時候抓她來見你?”

傅凌雲想了想,若非安國公今兒提起,她都快忘了有甘菊這號人,當時要捉甘菊是因為她察覺到傅老夫人有把柄在小林氏手裏,甘菊有可能是知情人,現在嘛,傅老夫人也有小林氏的把柄,兩人算是勢均力敵。她本無意窺探傅老夫人的私隱,可小林氏在定南侯面前風頭正勁,她若是能破解這個局,也許,能讓傅老夫人更加專心地對付小林氏呢?

想了這麼多,其實不過才一瞬罷了,傅凌雲見安國公毫無異色,不由得有些赧然,她怎麼變得疑神疑鬼的?憑着安國公的性子,即便甘菊遵循前世的命運成為姨娘,也不該是她和安國公之間的一根刺。於是,她嫣然笑道:“那我有空就要會會甘菊了,多謝安國公幫我。”

安國公居高臨下氣勢十足,垂眸便看見傅凌雲胸口上垂着的長命金鎖,他微微一笑:“能幫到大姑娘是我的榮幸。”

傅凌雲暗嗔,這人怎麼變得油嘴滑舌的?忙忙地低了頭,只露出紅紅的耳朵尖給安國公看:“我們別讓父親他們等急了。”

傅丹雲和傅雲麗儘管聽進傅凌雲的話,時常鍛煉身體,但是強度不夠,兩人剛剛爬過半山腰就無法再爬一步,這種天氣乘坐滑竿也不安全,兩人只好遺憾地下去。

四個姑娘里,只有傅凌雲和傅冉雲堅持下來。

傅雲麗喘着氣拂掉額角香汗,嘴唇凍得發紫:“大姐姐,我和三姐姐應該聽你的話多走動的,唉,不上山不知道路難走。等回去后,我要跟大姐姐一般鍛煉身體。”

傅丹雲嬌喘吁吁地應和:“四妹妹說的有道理。”

這也是傅凌雲極力慫恿傅雲麗和傅丹雲二人一同前來寺廟的原因,讓她們看到自個兒的不足,她們才會知道自個兒的身子骨有多嬌弱。令她驚訝的是,小林氏和傅冉雲竟然也能堅持下來。

定南侯讚賞地看着兩個女兒:“凌雲,冉雲,你們兩個都是好樣的!”

傅丹雲和傅雲麗下山,剩下的人繼續爬山。安國公微微挑眉,依舊時不時扶傅凌雲一把,傅凌雲靦腆地笑,並不說話,兩人之間流動着難以言說的默契。

傅冉雲望着呼呼的北風裏不動如松的安國公,拋到後腦勺的初戀情意冉冉升起,她眼眶悄然濕潤,若是她當初到東宮,看見皇后的排場,沒有動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念頭,把全副心思用在安國公身上,那麼,現在安國公會否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

小林氏說過,相比傅凌雲的端莊穩重,她這樣嬌俏可愛的女人才是男人的解語花,安國公應該扶着的人是她,而不是傅凌雲,傅凌雲沒有一點嬌弱的氣質,憑什麼得到男人的憐惜?

越想,傅冉雲恨意越是濃厚。

小林氏是最了解的傅冉雲的人,傅冉雲一個眼神,她就知道傅冉雲在想什麼,她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傅冉雲要想嫁個好人家,唯一出路只有安國公府了,讓傅冉雲燃起鬥志也好,這樣,她就會慢慢從張回峰留下的陰影里走出來,不再起輕生的念頭。她眸光一轉,看見輕輕巧巧在前帶路的定南侯和傅飛雲,心裏一動,輕啟紅唇,說道:“侯爺,妾身有些走不動了,能停一停嗎?”

定南侯馬上轉過身,關心地打量一眼小林氏和傅凌雲,語氣不帶一絲喘息:“那就停一停吧,不過我們不能停久了,多走走身上的暖意才不會消散。”

小林氏點頭,等歇息好了,再次上路時,她的目光朝傅飛雲身上瞟去,神色一瞬間變得極其疲憊和柔弱,正待開口讓傅飛雲過來扶她,卻聽傅凌雲說道:“飛雲,我腳上可能打了水泡,能過來扶我一把嗎?”

傅飛雲聞言,立刻笑嘻嘻地回頭:“我正等着大姐姐叫我呢,小弟願意效勞。”

經過小林氏面前時,他禮貌地朝她點點頭,然後就和安國公一左一右地護着傅凌雲。

小林氏眼底閃過一絲恨意,心道,看你能護傅飛雲到幾時?我不過讓他扶我一把,你就變成驚弓之鳥,以後你就日夜提心弔膽地防着我吧!

小林氏把目光放在定南侯身上:“侯爺,能扶妾身一把嗎?”

定南侯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前頭只剩十幾級台階了。”

不過幾個喘息的時間,定南侯已經站在最高一級台階上,正前方就是寺廟大門。小林氏臉色一黑,惱色掠過眼底。

進了福音寺之後,定南侯直奔大殿,給大林氏續了香油錢,在大林氏的長明燈前站了好一會兒。

長明燈的燈座上刻着“愛妻傅林氏”。

小林氏跟在定南侯身後,臉色更黑了,在定南侯的心裏,死去的大林氏永遠是他的白月光,而她只是一抹跟在他身後的黑影子罷了。

傅凌雲若有所思,前世她跟定南侯的接觸很少,從來不知道定南侯對大林氏有這麼深厚的感情,她默默地祭拜大林氏,和安國公走出大殿。

安國公輕聲說道:“我剛才問過殿內僧人,那僧人說,你母親的長明燈最初便是你父親來點的,每次定南侯從南疆回來,便會上寺廟添香油錢,保證你母親的長明燈永不熄滅,香火不斷。”

大林氏死時,傅凌雲尚未記事,不過韓嬤嬤說過,她長的很像大林氏,一時勾起了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正如她對淳于蘅和淳于芷那般,想必母親對她和飛雲也是恨不得拿生命去愛護和保護。

兩人緘默無聲地又來到老安國公的長明燈前,安國公除了添香油錢,還出銀子買了一萬冊佛經,讓僧人來年春天免費發給香客。

安國公看着那盞燈,默默地說,祖父,我帶傅家大姑娘來看望您了,傅家大姑娘是您為孫兒千挑萬選出來的媳婦,您滿意嗎?

燈火晃了晃,似在回應安國公的心裏話。

安國公便勾起唇角輕聲笑了笑,隨後出了大殿,幫着傅凌雲弄了兩陶瓮梅花雪,中午在福音寺吃了齋飯,略歇了歇,眾人便下山了。

小林氏和傅冉雲沒使么蛾子,而且在定南侯面前一直對她很是親熱殷勤,這讓傅凌雲很是稀奇,又想到,如今定南侯是小林氏母子三人在侯府唯一的倚仗,小林氏當然要不遺餘力地在定南侯面前裝扮賢妻良母。

下山的路更為濕滑,眾人都小心翼翼的,行到半山腰時,小林氏憋紅了臉在定南侯耳邊說了句話,定南侯讓大家在半山腰四面樓風的涼亭里暫時歇腳,小林氏則跑到亭子不遠處的一座小殿裏。

傅凌雲瞭然,一般去那座小殿的人都是去茅房的,她有些哭笑不得。

小林氏回來后,大家再次上路,傅凌雲舉目眺望,天地銀裝素裹,萬籟俱寂,除了他們走路踩到冰的咯吱聲,只有風聲和偶爾傳來的樹枝斷裂聲,山路兩旁的松樹枝條延伸到路上來,樹枝上掛着一條條長長的冰稜子,有些冰稜子上面佈滿冰雪,有些冰稜子則是透明的,在陽光下散發著七彩的光芒,煞是好看。

定南侯一馬當先,來時開道,回去時也是他開路,遇到長的冰稜子就用樹枝敲斷,後面的家丁就將冰稜子趕忙撿起來扔到山路外面,以免後面的女眷滑倒。

定南侯和傅飛雲笑道:“這些冰稜子一邊化水,一邊結冰,倒是福音寺冬日一觀。”

傅飛雲正要搭腔,說時遲,那時快,定南侯面門正前方白色的“冰稜子”突然活了,直直地從樹枝上飛撲向定南侯的臉,下意識地抬手格擋。傅飛雲二話不說,“唰”地抽出靴子裏的匕首,“咔嚓”一聲將那白色的活物砍斷。

“侯爺!”

“父親!”

“父親!”

“父親!”

小林氏、傅凌雲、傅冉雲、傅飛雲不約而同地驚叫。

定南侯行軍打仗粗糙慣了,一向不愛戴護手的套子,他只覺得手背上一疼,似被什麼咬了一口,後來也不疼,就是麻麻的沒有知覺。

傅飛雲去尋那掉落在雪中的襲擊之物,離定南侯最近的小林氏則趕忙扒開定南侯的手,看清他的手背後,忍不住倒吸了口氣:“侯爺,好像是什麼動物的牙印子!”

傅飛雲用匕首刺向地上翻滾扭曲的白蛇的七寸,等那蛇不動了,徒手將蛇扔到定南侯身邊,面色有些凝重地說道:“是蛇。”他擔心白蛇有毒。

定南侯咬牙垂眸,那牙印子周圍已經開始發黑。

傅凌雲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定南侯身邊,一聲驚呼:“父親,這蛇有毒!”

她慌亂無措,繼而想到什麼,一把捧起定南侯的手,頭一低就要用嘴吸出毒液,定南侯驚地手縮了一下,傅凌雲眼裏含淚:“父親,蛇有毒,讓女兒為您將毒液吸出來,父親——”

她心裏惶惶不安,飛雲平安無事,為什麼定南侯會中毒,難道這是天意嗎?

定南侯嘴巴張了張,正要說什麼,手卻被另外一個人搶走,小林氏一邊淚流滿面,一邊用了十分力箍緊定南侯的手,不容拒絕地為定南侯吸出毒液,等吸出的黑血變為紅血才脫力似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抱着定南侯的胳膊大哭:“侯爺嚇死妾身了!”

定南侯眸中溢出感動的神彩,不顧這麼多人在場,一把將小林氏摟進懷裏輕聲哄着,又吩咐僕人:“給侯夫人化些雪水來漱口。”

“是,侯爺!”

傅凌雲心有餘悸地鬆口氣。安國公輕輕扯了她一下,傅凌雲回神,安國公詭異地看了眼小林氏,附耳說道:“冬天竟有蛇出沒,這事不同尋常。”

安國公還有一句話沒說,剛才傅飛雲上前殺死那毒蛇的時候,小林氏的眼中居然閃過一絲緊張。她一個人竟然去緊張一條咬了她丈夫的毒蛇?

他絕不可能錯認為是小林氏對傅飛雲的緊張。

傅凌雲心神一震,安國公的意思是,這條毒蛇是小林氏弄來的?可在大雪天裏看見毒蛇本就非比尋常,恰好剛才小林氏去過一趟茅廁,她有作案時間,而且她能讓種子在冬天發芽,弄來一條毒蛇又算什麼呢?

定南侯揉着小林氏僵硬的胳膊,一向粗獷的聲音帶着溫柔之意:“沒事了,沒事了,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小林氏漱完口,又哭又笑:“侯爺嚇死妾身了。”

傅冉雲則抽抽噎噎地說道:“侯爺,夫人,你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姐弟四個可怎麼辦啊!”

定南侯無奈地安慰她:“別說不吉利的話,我們都好好的。”

三人互相安撫,有劫後餘生之感,氣氛十分感人。定南侯明顯對小林氏更加信任和憐惜了。

傅凌雲眼底浮起一絲危險,小林氏居然敢用蛇毒作為爭寵的手段!她居然真敢!

和定南侯互相安撫兩句,小林氏眼角噙淚地抬頭對站在安國公旁邊的傅凌雲輕聲嗔怪道:“大姑娘是侯府嬌客,更是將來安國公府的主母,怎麼可以以身犯險!凌丫頭,你剛才嚇死母親了!下次再不可這麼莽撞,千金之軀不立危牆,你要記住母親這句話。”

傅凌雲剛從擔憂中回過神,經安國公一提醒,已經十分清醒,但眼中的驚駭並沒有完全散去,這令她看上去有些怯弱,她喏喏地說道:“我太擔心父親,父親不能有事……”

小林氏笑中含淚:“傻孩子,有我在,輪不到你一個嬌弱的女兒家來……”

話未說完,小林氏的聲音忽然哽住,只見她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黑氣,眉梢猛地蹙緊,便歪頭倒在定南侯的身上。

定南侯和傅冉雲大吃一驚:“夫人!”

“夫人,你怎麼了!你不能丟下女兒啊!父親,快救救夫人!”

傅冉雲驚慌失措,哭得要暈過去。

傅飛雲趕忙鎮定地指揮家丁用雪地里的枯草搓繩子,又折下樹枝做個簡單的擔架,定南侯抱了小林氏走下十幾級台階差點摔倒,只好等擔架做好了才將小林氏放在擔架上抬下山。

來的時候是為還願,無比愜意,回去時卻是行色匆匆。

傅凌雲和安國公、傅飛雲落後眾人一步,傅飛雲將那隻死掉的白蛇裝在袋子裏帶走,而傅凌雲和安國公則走到白蛇襲擊定南侯的那棵樹下。

安國公仔細在樹上逡巡,忽然,他伸出食指,在一小塊積雪比較薄的地方擦了擦,他將手指伸到鼻子下聞了聞,臉色微變,低聲說道:“是人血!”

傅凌雲心口砰砰跳,傅飛雲湊過來看了眼,說道:“南疆森林繁多,我見過不少蛇。大姐姐,蛇都是會冬眠的,沒有這般不畏嚴寒的蛇。我覺得是有養蛇的人故意在樹枝上塗抹上血,讓這條蛇循着血腥味盤踞在此處,就等着有人經過襲擊來人。”

傅凌雲臉色發白,想到蛇滑膩的身體,她就有嘔吐的慾望。

安國公半扶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等她臉色好一點,便道:“飛雲說的有道理,我們一路走來沒看到其他人,但這血漬卻是新鮮的,只是結了冰而已。”

傅凌雲白着臉推斷:“這條蛇必定是訓練過的,不然的話,它不會因為識得人血,就乖乖地盤踞在此處。”

安國公眼前一亮,勾唇笑道:“大姑娘真真聰明!”

傅凌雲拉了拉嘴角,卻沒笑出來。

傅飛雲看着二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默契,微微有些吃醋,轉念一想,安國公即將是他的姐夫,也沒什麼好嫉妒的,同胞姐姐嫁得如意郎君,他應該為姐姐高興才是,說道:“而且蛇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它只會攻擊可能會侵犯它的人。父親喜歡一馬當先,今兒開路,這條蛇偽裝成冰稜子才沒被父親認出來,說明,設下這個陷阱的人對父親的小習慣瞭若指掌,而且此人很熟悉山上的情況,尤其是松樹上的冰稜子。我聽安國公和大姐姐的意思,也是有懷疑的人了,難道真是侯夫人不成?”

傅飛雲一頭霧水地等着傅凌雲給出答案。

傅凌雲和安國公對視一眼,安國公哈哈大笑,拍拍傅飛雲的肩膀:“飛雲,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不愧是定南侯手把手教出來的!”

傅凌雲見周圍安靜無人,便將她和安國公對小林氏異常行為的推斷告訴傅飛雲。

傅飛雲倒吸一口冷氣,他不可置信地說道:“若安國公和大姐姐的推斷是真的,那今兒的事十有八九是小林氏乾的!這個妖孽,我要去殺了她!”

傅飛雲抽出匕首就要往山下沖,簡直是義憤填膺。

傅凌雲趕忙拉住他:“飛雲,你答應我不會衝動的!”

傅飛雲倔強地說:“可是小林氏害父親!我怎麼可以坐視不理!”

安國公似乎早料到傅飛雲會有這種反應,不以為意地輕笑道:“飛雲,你有證明小林氏是妖孽嗎?父親是被小林氏給救的,他更不會信你的話。說實話,我也不信這世上有妖孽存在。”

傅凌雲心一凜,她有前世的記憶,是不是也是妖孽呢?

傅飛雲慢慢冷靜下來,細細斟酌,最後沮喪地說道:“我看父親十分信任小林氏,我這樣跑去跟他說小林氏是妖孽,父親說不定會懷疑我才是個妖孽。”

傅凌雲撲嗤一聲笑了:“哪裏就這麼誇張了。這事暫時不提,我們回去細細商量,這周圍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毒蛇,萬一有漏網之魚,那就糟糕了。”

安國公神色肅然:“大姑娘這話倒是正理。等我下山,吩咐手下來探查,總能發現蛛絲馬跡,那條蛇不會憑空出現,若是小林氏放出來的,她不可能背着我們放蛇,蛇不經凍,不可能是她在寺廟裏的時候放的,那麼,小林氏獨處的時間,就只有在半山腰上的那一會兒,那裏是最佳的位置,不會太遠,那蛇爬過來也無聲無息的,這點子時間不會凍僵。只要我們發現蛇爬過來的痕迹,不用我們說,定南侯自然會懷疑到小林氏頭上。好了,我們下山吧,此處不宜久留。”

傅飛雲覺得安國公說的有道理,也就沒有糾纏不放。

誰知,世事就是這麼不湊巧,他們剛追上小林氏的擔架,天氣忽然陰沉下來,烏雲飄滿肉眼可及的天空。

安國公蹙眉:“不好,要下雪了。”他看向定南侯,定南侯滿臉憂色,望着小林氏僵硬浮青的臉變得愁苦。

定南侯這會兒肯定不會隨他返回山上去查看痕迹,安國公暗道可惜。

傅冉雲哭得稀里嘩啦:“父親,我們趕快回府!夫人的病耽擱不起時間。”她回頭瞪了一眼傅凌雲三人。

定南侯點頭,讓大家加快速度,萬一下大雪,路就更難走了。

馬車行到半路,天上果然飄起鵝毛大雪,所幸他們上了官道,倒也無礙,倒是安國公吩咐侍衛上山查找痕迹,那痕迹也被埋在大雪之下,無法作為證據。

不過,找到源頭是小林氏,倒是讓安國公鬆口氣,總比未明的勢力謀殺定南侯來得輕鬆,畢竟小林氏兵行險招,可實際上並沒有謀害定南侯的心,否則的話,十個定南侯也要死在她的手上。

誰能想到楚楚可憐的枕邊妻是條毒蛇呢?

傅凌雲照顧小林氏的間隙朝窗外望了一眼,連老天爺都在幫小林氏,這世道果然是不公平的。

傅凌雲幽幽地嘆息一聲,回頭對剛給小林氏診完脈的薛大夫說道:“薛大夫也給我們侯爺診斷一下。”

薛大夫說只要有咬人的那條蛇,就可以迅速地配製解藥,幸好小林氏吸入的毒氣並不多,有傅飛雲弄回來的毒蛇做藥引,小林氏明天就可以醒來。

薛大夫聞言,笑道:“這是當然。侯爺,現在老朽可以給您診脈了吧?”剛才定南侯把先診脈的機會讓給了小林氏。

傅凌雲剛才在跟傅老夫人稟告,沒有聽到這茬事,她看向定南侯,心思微微一澀,經過這事,定南侯果然將小林氏放在第一位。

定南侯訕訕地笑了笑,將手腕放在小軟枕上。

薛大夫謹慎地把了脈,舒口氣,說道:“侯爺的身子一切正常,不過,老朽建議還是喝一碗蛇湯比較保險。”

定南侯沒有異議,又讓薛大夫開兩劑壓驚茶給傅凌雲和傅冉雲,至於傅飛雲,皮糙肉厚,自然是沒有茶的。

傅凌雲服侍定南侯和小林氏吃完葯,不停地擰濕帕子擦拭小林氏額頭上的冷汗,小林氏在夢裏很不安穩。

定南侯看着趴在炕邊從絕望到希冀的傅冉雲,搖搖頭。論起擔當和懂事,傅冉雲不及傅凌雲的一半。思及傅凌雲事發后,第一個衝到他身邊要幫他吸走毒素,他眼中流露出溫情,溫聲問道:“安國公走了嗎?”

傅凌雲點頭:“是的,父親,他見過老夫人,將事情稟告過老夫人之後就離開了。國公爺剛才問老侯爺要了幾個人去山上探查,可惜落了大雪,老侯爺都說恐怕查找線索很有難度。”

定南侯頷首,沉吟說道:“倒是麻煩他了。這件事八成是南疆餘孽弄出來的,南疆人多有喜歡養蛇的,沒想到他們竟能打探到我上山還願的事來……”

後面的話傅凌雲沒心思去聽了,只明確地意識到,小林氏又得逞一次。

小林氏第二日果然醒來,炕邊上站着傅凌雲、傅飛雲、傅煥雲和定南侯,傅冉雲跪在炕頭眼巴巴地望着她,見她睜眼,眸子中湧現出奕奕神采。

小林氏眼神迷茫,語無倫次地呢喃說道:“凌丫頭,不要莽撞,讓我給你父親吸毒,很危險!侯爺,蛇,蛇……”

連在夢裏都在擔憂傅凌雲和定南侯,世上沒有比她更完美、更捨己為人的賢妻良母了。

定南侯憐惜地將小林氏半抱起來靠在鴛鴦戲水大迎枕上,柔聲誘哄:“凌丫頭沒事,我也沒事,那蛇被飛雲殺死了。夫人,我們都回府了。”

小林氏眼神漸漸清明,揚起一個蒼白的笑容,手伸向傅凌云:“侯爺,凌丫頭,你們沒事我就安心了。”

定南侯心酸地點頭。

傅凌雲在定南侯的目光下將手遞到小林氏的手裏,只覺得小林氏的手冰冷異常,如那毫無體溫的蛇一般,一陣陣陰寒針砭入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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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怒·凌雲志(全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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