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撲朔迷離
第18章撲朔迷離
第二天喬澤要去見黃佳吟,路渺知道他有他的計劃和打算,沒跟着去。
這還是喬澤第一次主動約黃佳吟,因此黃佳吟看到他時,眉眼都是帶着光彩的。
喬澤看着對面神采飛揚的女人,如果是以前,他萬不會去利用她,尤其是利用她對他的這份感情。
但是是她先設下的局,把他和路渺逼到了這個位置,他的責任、他的工作,讓他不得不去利用她破掉這個局。
她起的頭,只能由她結束。
“等很久了吧?”黃佳吟的出現將他的注意力喚回。
他看着她微笑着入座,伸手招來服務員,淡聲回她:“沒有,剛到。”
他斂起了些昨日在她面前的張狂,人變得沉穩許多,完全是黃佳吟當初認識的江行,沉斂冷漠,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樣的喬澤讓黃佳吟的眉眼都柔和了下來,單手托腮看他:“找我什麼事?”
喬澤端起酒杯:“昨天的事,謝謝你。”
黃佳吟也舉起酒杯,和他輕碰了下:“應該的。”
喬澤喝了口,擱下杯,沉吟了會兒,看向她:“黃佳吟,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那些事,但以後別這樣了。你知道的,我和你爸勢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黃佳吟嘴角的笑容一僵:“如果我站你這邊呢?”
喬澤看着她不動:“沒有如果。我和你的問題的關鍵不是你站誰那邊,是我對你從來沒有男女之情。”
黃佳吟:“你沒試着走近過我,你又怎麼知道沒有?”
喬澤搖搖頭,端起酒杯,輕輕啜了口:“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黃佳吟的態度軟了下來,哀求地看他:“江行……”
喬澤沒看她,喝了口酒,擱在桌上的手機在這時振動了起來,有信息傳來。
他拿起手機看了眼,面色跟着一緊,指腹點着屏幕,看着像要發信息,發著發著手機突然嘀了聲,關機了。
他煩躁地將手機反扣在了桌上,端起酒杯又狠狠地灌了口酒。
這一連串的小動作沒能逃過黃佳吟的眼睛,她擔心地看他:“怎麼了?”
喬澤搖頭:“沒事。”
“是不是有急事要聯絡人啊?”她將手機遞給他,“我手機還有電,喏,借你。”
喬澤遲疑地看了她一眼:“謝謝。”
他接了過來,在手機上撥了個號,對電話那頭道:“湯圓,是我。我手機沒電了,現在借的黃小姐的電話。我耳朵不方便聽電話,一會兒我信息回你,你認準這個電話號碼就行。”
他掛了電話,編輯信息。
編輯了三條,一條給唐遠,一條給嚴高,一條給蘇明,后兩條發送成功后便刪了所有記錄。
他將手機遞還黃佳吟:“謝謝。”
黃佳吟沖他笑笑:“沒關係。”
她因為能幫上他的忙而兀自高興着,喬澤自始至終都沒怎麼說話,和她吃完這頓飯,再就昨天她救他的事鄭重地道了個謝,便借口公司有事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喬澤給商奇去了信息,問他:“部署好了嗎?”
商奇回了個“放心”。
喬澤直接去了他用黃佳吟的手機給嚴高和蘇明約的渭馬河會所,301包廂。
吳曼曼在屋裏,商奇和喬澤在外面,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帶着望遠鏡,誰進誰出,一目了然。
喬澤到那邊時,商奇已經在那兒等着。
喬澤直接上了他的車,拿起望遠鏡看了眼門口,扭頭看他:“商總,你覺得,今天過來的,是蘇明,還是嚴高?”
商奇沉默了會兒:“蘇明。”
喬澤挑眉:“怎麼說?”
商奇:“直覺。”沉默了會兒,又道,“老實說,我一直不太信得過蘇明,他太精明了,而且是外招進來的,不像嚴高,是霍總那兒直接指派過來的。從親疏關係來說,嚴高顯然更可靠一些。”
“而且,嚴格來說,蘇明那次應該是第一次參與我們的行動計劃,結果就出了問題。”他的眼眸對上喬澤的,“這不可疑嗎?”
喬澤點頭:“是可疑。”
他拿起望遠鏡,看向門外,沒一會兒,一輛熟悉的銀灰色轎車已經緩緩駛近,從車裏出來的,卻是刻意喬裝過,商奇嘴裏不可能有問題的嚴高。
喬澤偏頭看他:“商總?”
商奇冷了臉,推開車門下車。
喬澤也跟着下車,不遠不近地跟着嚴高。
嚴高戒慎地四周看了看后,已進了會所,在前台刷了會員卡,進了電梯,直接去了以黃佳吟的名義約好的301包廂。
他推開門才看到了屋裏的吳曼曼,正雙臂環胸,沖他微微笑着:“嚴高,是你啊?”
嚴高面色一變,轉身想出門,商奇和喬澤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
他本能地想逃,喬澤一腳將人踹進了包廂里,人也跟着逼近,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喬澤上前,拎着嚴高站起身,反剪着他的雙手將人壓制在牆上,在他身上搜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通信設備和監聽監控設備后,這才放開了他。
商奇站在門口,摩挲着手掌,看着嚴高冷笑:“嚴高,你和我說有事,原來是專程跑過來見黃佳吟?”
嚴高抿着嘴角,眼神防備地看着他。
喬澤兩手隨意地插入大衣口袋,笑着看向他:“黃常知道我和商總的所有合作情況,黃佳吟也對那天的行動計劃了如指掌,如果說我們裏面沒安插人,我是不信的。”
“所以我就想着和商總合計一下,揪出咱這裏面的蛀蟲。”喬澤繼續道,“短訊是我用黃佳吟的手機給你發的,同樣的信息也發給了蘇明,知道那晚行動計劃的除了我們仨之外就只有你和蘇明。我在短訊里說,假警一事另生波瀾,約你們在渭馬河會所301包廂見。誰來了,就證明誰知道內情,誰心裏有鬼。”
嚴高的面色一下變得很難看。
喬澤看着他面色不變:“那天黃佳吟給商總獻策,我猜,至少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借商總的手毀了路渺,另一個是毀了蘇明。黃佳吟心裏明白我不是警察,她的目的自始至終只有路渺一個,只要毀了路渺,她的目的就達成了。對商總和吳小姐而言,路渺證實了我不是警察,也就間接洗脫了我泄露消息的罪名。但是警察還是來了,那麼只可能是我們中的其他人。你是霍總安排進來的人,是和商總在一條線上的人,那他也沒可能會懷疑你,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蘇明了。
“你是商總身邊的人,但近半年來,商總對蘇明越來越倚重,為避免自己成為第二個阿駿,你決定先下手為強,藉此毀了蘇明。只是你們沒料到,假警察水平太遜,沒處理乾淨便惹來了真警察,不僅登了報,商總還被當成幕後黑手調查了,導致你們的計劃流產。
“商總不可能察覺不到自己人里出了內奸,而且就是黃佳吟安排的,只是忌於黃家在公司里的地位,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這也是黃佳吟有恃無恐的地方,所以哪怕她明知道計劃出了問題,對商總和吳小姐卻連個道歉和解釋也沒有,完全不在乎她設計的這一切,是否會破壞商總和我的合作關係。或者對她來說,直接破壞了更好,那就是一箭三雕的計劃了。”
他沖嚴高微微一笑:“我猜得對嗎?”
嚴高蒼白着臉沒說話。
商奇兩隻手掌交疊着,一下一下地輕拍着:“果然是好計劃。”問他,“嚴高,這幾年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嚴高抿了抿唇:“是我對不住商總。”
商奇:“所以你是承認了你勾搭黃佳吟設計我是吧?”
嚴高沒說話。
商奇突然就來了脾氣,一腳把嚴高踹到地上,拔了槍就想斃了他。
喬澤掌心捂着槍口將他的槍挪了開來:“商總,你還想再招一次警察嗎?”
“嚴高是一定要除掉的,否則他一和黃佳吟聯絡上,我們的計劃就沒了意義。”他朝嚴高走了過去,把人拎了起來,看向商奇,“商總,不如把人交給我?”
商奇看他:“你打算怎麼處理?”
喬澤瞥了眼嚴高:“他是黃常的人,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商奇想到了昨天在黃家別墅里看到的,被藏獒撕咬的高遠,點點頭。
喬澤給唐遠去了個電話,讓他進來把人帶走了。
喬澤轉身看向商奇:“商總,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你答應我的事呢?”
商奇被黃常壓製得早憋了一肚子窩囊氣,這次又被黃佳吟明目張胆地擺了一道,事後連個道歉也沒有,只是礙於地位硬生生地憋着不追究,心裏卻是不滿到了極點,現在喬澤願意助他把黃常拉下來,在迫切需要揚眉吐氣的慾望刺激下,他很痛快地應承了下來。
喬澤的計劃很簡單,既然黃佳吟給他們來了一出假警戲,那他們就出真警,借警方的勢力端了黃常。
只要黃常被端了,他的位置自然由商奇來坐。
商奇以前是找不到機會對黃常下手,鬧大了怕霍總起疑,連累了自己;鬧小了對黃常來說就跟撓癢似的,無關痛癢,因此只能藉由吳曼曼,想通過她接近黃佳吟,從黃佳吟身上找機會。
喬澤的計劃解決了他所有的顧慮,因此他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喬澤和商奇談完后便先回去了,人沒回家,改道去了唐遠那兒。
唐遠也剛回來,嚴高已經被秘密羈押起來。
“人怎麼樣?”一進屋,喬澤就開門見山道。
“關起來了。”唐遠從冰箱裏拿了兩罐飲料,扔了一罐給他,“商奇那邊怎麼樣?”
喬澤鉤着拉環起了瓶蓋,抽空瞥了他一眼:“連黃佳吟都能耍得團團轉的人,有我出馬,還有搞不定的嗎?”
唐遠笑,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少臭屁。”
喬澤仰頭灌了口飲料,這才看向他:“幫我找個靠譜的特效團隊,給我弄一段一分鐘的視頻,就模仿高遠那個被藏獒撕咬的視頻,得堵住商奇的嘴,省得他哪天想起了起疑心。”
唐遠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包在我身上。”
“要逼真,要快!”喬澤叮囑,正要往下說,電話在這時響了,進了短訊,是路渺發過來的,問他什麼時候回去。
她知道他今天約黃佳吟吃飯,但整個行動計劃他沒和她細說,喬澤估摸着看他一下午加一晚上沒回去,她坐不住了。
她還從沒主動關心過他的行蹤,這是認識以來第一次。
喬澤的心情因為她這條短訊莫名有些飛揚,看着短訊,連嘴角都不自覺地上揚,勾起些許笑意。
他也不是故意隱瞞行蹤,而是一整天都在忙,不是面對着黃佳吟就是面對着商奇,確實找不到機會報備。
唐遠看他嘴角浮起的笑意,人就嘖嘖了幾聲,揶揄地看他:“咱家小路渺的短訊?”
喬澤瞥了他一眼:“什麼時候成你家的了?”
唐遠:“進了咱這行動組不就是咱家的嗎?那可是戰友兼家屬的存在。”
喬澤沒反駁他,側過身,人已給路渺回撥了個電話。
“還沒睡?”他問。
路渺:“還沒呢。”
“我一會兒就回去。”他低聲道,嗓音都不自覺溫軟下來。
電話那頭的路渺哦了聲:“那我可能得晚點,我在喬時這兒呢。”
喬澤靜默了兩秒:“怎麼跑那兒去了?”
路渺:“小小喬想見路寶,過來玩了會兒,然後她想要我去她家玩,我就一起過來了。”然後又像怕他誤會似的,她澄清道,“對了,剛才那個短訊不是我發的,是喬時拿我的手機發的。你要有事的話,你先忙。”
喬澤靜默了會兒:“我現在去接你。”
路渺掛了電話,總覺得喬澤後來的語氣不大對勁。
喬時就在一邊,對她恨鐵不成鋼:“你怎麼把我替你發短訊的事說出來了?”
路渺:“我怕他誤會。”又補充道,“他要是在忙不太好。”
“放屁,他要是真忙你連人都找不着,他就愛這種誤會。”提到這個,喬時就忍不住對路渺循循善誘,“像我哥這種從小愛跩的,就是得適當對他表現一下關心。你別看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早樂開花了,變得比路寶還乖。”
路渺:“……”
喬時繼續道:“我哥這種小心眼的男人很記仇的。”
路渺:“……”
喬澤半個小時后便到了喬時家。
喬時給他開的門。
他一進屋便往屋裏找人:“路渺呢?”
喬時沖沙發上的路渺扔了個“你完了”的眼神。
小小喬本來在沙發上陪路渺玩,聽到喬澤的聲音,噌地一下就從沙發上滑了下來,叫着“舅舅,舅舅”就朝喬澤跑了過去。
喬澤彎身將她抱起,問她:“舅媽呢?”
小丫頭茫然地搖搖頭:“沒有舅媽。”
喬時給她糾正:“姐姐。”
小小喬馬上扭頭指路渺:“姐姐在那兒。”
喬澤糾正:“要叫舅媽,小舅媽。”
小小喬很堅定地搖頭:“姐姐好聽。”
喬時在一邊直笑:“哥,你看,連兩歲的小孩都知道名不正言不順不能瞎叫。”
路渺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你忙完了?”
她還是不大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和他表現得太過親密。
喬澤嗯了聲,低頭逗小小喬。
喬時偷偷看路渺,鼓勵她即學即用,找喬澤撒一下嬌,表示一下關心。
路渺在外人面前不大做得出來,她遲疑了下,還是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問他:“你今天和黃佳吟吃個飯怎麼吃了那麼久?”
喬澤:“有點事。”
他的嗓音聽着很淡,手臂卻抽了出來,反手將人摟入懷中,然後把小小喬還給了喬時,和走過來的沈遇打了聲招呼,寒暄了幾句便帶着路渺先走了。
路渺剛一上車,人便被喬澤拽入了懷中,與她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地相望。
“你男朋友都和別的女人去約會了,你就不擔心他偷腥,嗯?”
路渺:“真正想偷腥的男人才不會問這個問題呢。”
喬澤:“……”
從認識至今,她總能一本正經或是一臉茫然地堵得他沒話說,偏偏她自己還沒這個意識。
路渺看他眼眸轉深,似乎又想收拾她的樣子,人先示弱了,手掌軟軟地抓着他的手。
“你是去工作又不是去幹嗎,我瞎吃什麼醋啊。而且,你又不會騙我。要是你正好有事,我發短訊了還擔心會給你帶來危險呢。”
幾句話下來,喬澤心裏憋着的那口氣也跟着消解,一根筋到底的人到底是……
手心有些癢,喬澤狠狠地掐了掐她的臉頰:“以後別剛給了顆糖,反手就一耳光甩過來了,你就假裝是你自己發的短訊不成?”
路渺:“……”
喬澤也沒理她,低頭吻她。
路渺抿着被吻腫的嘴唇,扭頭看他:“我記得以前你很正經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重欲了?”
“有嗎?”喬澤抽空瞥了她一眼。
路渺很認真地點頭:“我覺得有。”
喬澤唔了聲:“那你得考慮賠償問題。你把一個不重欲的男人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責任不小。”
路渺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明明我才是吃虧的那個。”
喬澤:“動的又不是你。”
路渺:“……”
眼角瞥見她氣鼓鼓的模樣,喬澤的心情也跟着好轉,趁着對面綠燈轉紅燈,他將車停了下來,抽回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改落在她頭髮上,安撫小貓似的,輕輕揉着,給她順毛。
路渺偏着頭不想讓他得逞,剛抬眸,冷不丁瞥見車窗外並排停着的車裏的人,面色倏地一變,一把拉下喬澤的手,轉身就開了車門,急急地推門下車。
她的反應太過突然,喬澤一下子沒轉過神來,只看到她匆匆忙忙地下車,很快繞過擋風玻璃,走向他側面等紅燈的車。
他下意識地往車裏看了眼,看到副駕上的路小成時面色微變,動作極快地推門下車。
車裏的路小成似乎也看到了路渺,假裝不經意地扭開了頭,車玻璃迅速被搖起,車子也拐入轉綠燈的左側馬路。
路渺本能地追了上去,早忘了人還在馬路中央,汽車的急剎車聲尖銳地響起,喬澤反應極快地將她拉了回來。
“那個……剛才那個……我弟……”路渺很着急,連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兩隻手掌無意識地緊緊掐着喬澤的手掌,“我好像看到他了……就剛走的那輛車,他是不是沒認出我啊……你幫我追一下他好不好……”
“好,我們先回車裏。”喬澤安撫着,半強迫地把她帶回了車裏,啟動了車子。
路渺着急地指着左邊的馬路:“左轉,就剛才那輛黑色轎車。”
喬澤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轉着方向盤跟了上去,但他速度並不快,至少這樣的速度並不適用於追蹤一輛車。
路渺越發著急,雙手無意識地抓着他的手,催着他:“你開快點……待會兒都跟丟了……”
她的着急讓喬澤越發沉默,他微抿着嘴角,稍稍加快了些速度。
他沒想到會這麼湊巧,竟然在這裏遇到了路小成,還在他發現之前,讓她先行看到了。
路小成明顯是在逃避路渺。不管他基於什麼原因逃避她,就憑着他事事為路渺着想這點,在調查清楚緣由之前,他是選擇站在路小成這邊,替他瞞住路渺的。
因此在追蹤了一圈后,喬澤還是“跟丟”了路小成。
路渺有些受打擊,人像虛脫一般,靠坐在椅背上,皺着眉,咬着唇,看着很茫然。
“他為什麼不肯見我啊?”她問,完全是想不明白的茫然無措。
這樣的她讓他有些心疼,他抱了抱她,低聲安撫她:“可能只是你認錯人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路小成長大了不少,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樣。現在天色又暗,認錯人很正常。如果他真的是路小成,不可能不理你的。”
“不可能啊……”路渺還是有些掙扎,“剛才那個人明明就是他……”
“如果真是路小成,他和你感情這麼好,為什麼會不認你?”喬澤看着她,問道。
路渺張了張嘴,答不上來。
他輕揉着她的頭髮:“別胡思亂想,路小成知道你在找他,一定會回來的。”
路渺遲疑地點點頭,抿着嘴角,喬澤無法從她的表情里讀出她信了幾分,或者她僅是為了不讓他擔心,假裝信了。
朝夕相處這麼久以來,他太了解她,人看着獃獃木木的,但心思比誰都細,不是三言兩語便能糊弄過去的,她甚至可能猜到他在故意拖延時間。
只是她沒表現出半分看透的樣子,他也不好試探。她沒再追問,這件事就像過去了一般,第二天她也沒再提。
她白天上班,喬澤趁她沒在家,抽空回了趟局裏,調出張起的個人資料。
張起前一陣被路渺設計從澳門引渡回來,喬澤那會兒因為重心都放在案子上,並沒有過分關注張起的情況,對他的了解也僅限於托沈橋查的那點資料,以及路渺嘴裏輕描淡寫的他就是一個小流氓,愛追女學生。
看似不起眼的一個人,卻可能是了解路小成案件來龍去脈的人。
喬澤托沈橋找到了張起的落腳處。
他老家在鄉下,家裏窮困,爺爺奶奶和父母健在,一個人卻早早地出來混。混了十多年,掙的錢都吸毒吸沒了,這會兒被引渡回來,也沒什麼落腳處,跟着老家幾個建築工人一塊兒住在工地上,就在安城西城區的小區工地上,幾十層高的腳手架下,底樓搭了個簡易棚子,幾十號人都擠在那兒。
喬澤過去時正逢他們放工,一大桌人正圍着大桌子吃飯。
他在暗處等眾人吃完,直至擱下飯碗的張起起身從後門走了出去,才尾隨了過去。
後門是還沒怎麼開發的巷子,又窄又深,燈光昏暗,沒什麼人。
穿過巷子后才是稍繁華的小商圈。
喬澤靜默無聲地跟着張起走到僻靜處,冷不丁就出手將人扣住,雙手反剪在身後,壓抵在了牆壁上。
張起嚇得差點放聲尖叫。
喬澤壓着他的手臂微微一使勁:“別亂動。”
張起看不到身後的人,也不敢隨便聲張,一聲緊似一聲地求饒。
“我就問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就好。”喬澤道。
張起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你說你說。”
喬澤:“你和路小成是什麼關係?”
張起眼睛裏因為“路小成”三個字浮現出些許驚恐和困惑,反問他:“你和路小成是什麼關係?”
喬澤的手掌多施了幾分力:“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別廢話。”
張起趕緊點頭。
喬澤重複:“什麼關係?”
“就是以前的兄弟。”
喬澤:“路小成失蹤那天晚上,你在現場嗎?”
張起:“一開始在。”又趕緊補充道,“我是被任雨抓去的。”
喬澤:“任雨呢?”
張起:“死了。”
喬澤眉心一擰:“怎麼死的?”
“就是路小成他姐,路渺殺死的。”
喬澤面色一變,冷不丁抬腿往他肚子上狠狠撞了一下:“你他媽在胡說什麼?”
張起被撞得幾乎趴跪在牆上,也不敢掙扎,人都快哭了:“我真沒胡說八道。當時任雨當著我們這群人的面想強暴她,路小成死死地拉着他不讓,任雨當時就火了,扔了包麻古給路小成,逗他說,如果他敢吸,就放過路渺。路小成就真拿過去吸了,路渺拚命想過去阻攔,任雨一下就惱了,搶下路小成那包吸到一半的東西扔給她,告訴她,如果她代他吸了,他就放過路小成。路渺就想去碰,但路小成不讓,搶過去全吸完了,有點過量,整個人都神志不清了。
“那玩意兒還能刺激人的性慾。任雨那人變態,玩姐弟倆玩上癮了,直接把路渺捆了扔在路小成面前,路小成那會兒已經神志不清了,就想去侵犯路渺。路渺就一直哭一直哭,後來她跟瘋了似的,不知道怎麼掙開了繩子,抓起地上的石頭就朝任雨的腦袋狠狠地砸去。你不知道她當時那樣子有多嚇人,完全跟瘋了一樣,特別狠,所有人都被嚇傻了……”
提起那一幕時,張起的面色是驚懼的,喬澤無法從他的反應里讀出一絲一毫撒謊的痕迹。
“後來呢?”他問。
“後來徐哥帶人來了……”
從張起斷斷續續的描述里,喬澤拼湊出了個大概。
那天晚上,任雨帶人把路渺和路小成擄進了荒林,當著眾人的面欲對她施暴,她拚死反抗,路小成也拚死拉住他,這一舉動讓自覺被背叛而處於盛怒中的任雨徹底失控,他不顧路小成的跪地哀求,一邊拿着路渺的清白迫使路小成服下麻古,一邊又以路小成的生死威脅路渺,迫使她吸食餘下的半包毒品。路小成的反抗打亂了任雨的計劃,他搶了路渺那份毒品,沒讓路渺碰。為了逼她臣服,任雨捆了她的手將她扔到被毒品刺激得神志迷亂的路小成面前……被逼入絕境的路渺徹底崩潰,出人意料地掙脫了繩索,抓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地砸向了任雨的腦袋……
一個聲稱喜歡她、想追求她的男人,因為她的拒絕,以及另一個小混混惡作劇似的追求,就將他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到她和她的家人身上,像玩弄小白鼠一般,玩弄着他們姐弟,一步步把她逼入絕境,享受着她的痛苦和絕望。
那時的她不過是一個涉世未深的中學生,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反抗。
喬澤無法想像當時的她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她也從未在人前流露過一絲一毫的脆弱或者怨天尤人,甚至連和他說起那段經歷都是輕描淡寫的,彷彿不存在一般。
但所有的傷痕都已經刻在了骨子裏,她對別人說喜歡她的抗拒,對所有異性表白流露出的茫然無知,或許只是潛意識中本能的自我保護。
這樣的遭遇,幼時被遺棄的經歷,無不讓“喜歡”兩個字變得如同豺狼猛獸。
喬澤很難想像,命運要把一個小姑娘的人生摧殘到什麼程度。
她一次次努力地走出來,卻又一次次地被命運打回原形。
喬澤無法想像,如果路小成真的參與了販毒,面對一個沒有回頭路的路小成,她該是怎樣的絕望。
回到家時,看到抱着抱枕蜷縮在沙發上睡着的路渺,喬澤一路抽疼的心臟再次隱隱翻攪起來。他心疼她,心疼她沒有他的過去,但在有他參與的未來,有些東西,他依然沒法為她避免。
她明明什麼也沒做,甚至是一直善良而樂觀的,卻總像造化弄人般,一次次地被命運從天堂推向地獄。
她能活成現在的樣子,他想他是要感激她的。
不是命運對她有多好,只是她一直在努力地和命運做抗爭。
她努力得讓他心疼。
他只能藉著緩緩的吐氣紓解胸口的不適,朝她走了過去。
她已經睡了過去,面容一如既往的安靜柔和,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性。從他認識她開始,她就一直是溫良恬淡的,甚至有些呆傻,她骨子裏自始至終透着的都是純良無害的柔軟氣質,不張揚,卻能讓人心境平和。
喬澤完全想像不出,這張溫和乖巧的臉上浮現出厲色的樣子。
如果不是絕望到極點,也不會有那樣的爆發力和反抗力吧,他想。
她到底有沒有殺人他不知道,張起後來的描述里,就在她瘋了般拿起石頭狠砸任雨的腦袋時,徐迦沿及時帶人過來,將他們幾個都捆了帶走。後面的事張起便不再清楚,只是徐迦沿為防止他們泄露當晚的事,幫他們偷渡去了澳門,給了他們一大筆封口費,他在澳門的這幾年也確實沒人問起過這件事。
喬澤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路渺也和他說過那晚,但在她的描述里,她那天晚上昏過去了,路小成和任雨都失蹤了。
以路渺一根筋的性子,她不可能會對他撒謊,但張起的反應也不像在撒謊,而且徐迦沿事後的“報警”也側面證實了張起沒有撒謊。
他查了那幾年所有的報警資料和口供檔案,徐迦沿確實沒有報警,也沒有路渺自以為錄過的口供。
如果張起說的是真的,這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路渺過失傷人,徐迦沿為了保護她,替她隱瞞了下來。
路小成因為差點“侵犯”她,自覺無顏再見她,選擇了逃避。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但任雨一個大活人,一夜之間失蹤不見,幾年音訊全無,按道理說,不可能不被人發現才是。
喬澤查過失蹤人口登記,並沒有任雨這個人。
正常來說,當時的路渺屬於正當防衛,即便報了警,也不存在負刑事責任的問題。
知道真相的,除了行蹤成謎的路小成,大概就只有徐迦沿了。
喬澤決定約徐迦沿談談。
在約徐迦沿之前,喬澤試圖先找到路小成的行蹤。
他托劉副找人調出那一晚的路況監控,試圖從監控里把路小成找出來。
他去查看監控時遇到了同在那兒找監控的姚玲玲,查的同樣是那天晚上的那輛車。
喬澤心思一轉便猜出了緣由。
“路渺托你找的?”他問。
姚玲玲面上明顯有糾結之色,但在他逼視的眼神下,她還是遲疑地點點頭:“她讓我別告訴任何人。”
喬澤瞭然地點點頭,並不覺得意外,真能被他三言兩語糊弄過去,那就不會是他看上的路渺了。
但這事還沒到她該知情的時候。
“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吧,回頭我會和她說,你先別和她提,她要是問起你就說還在查。”他叮囑道。
姚玲玲有些遲疑,卻還是輕點了點頭。
喬澤花了半天時間比對監控,很快找出了路小成的那輛車,車子後半段駛入了監控盲區,往西去,鄉下的地方,車牌是在商奇名下。
這唯一的線索,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準確判斷路小成的行蹤。
一個躲了五年的人,以霍總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人,是不可能輕易讓人找到的。
喬澤的心臟因“霍總”兩個字顫了下,某個大膽的猜想在心裏隱隱成形,很模糊,卻又忽略不得。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劇跳的心臟,給唐遠去了個電話:“唐遠,把路渺召回。”
當喬澤直接叫他“唐遠”而不是“湯圓”時,唐遠就明白事態的嚴重性了,他一斂平日的嘻哈,嗯了聲:“什麼情況?”
“說不上來。”喬澤一下子也抓不住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東西,“路渺那邊的工作……想辦法先暫停一下。”
掛了電話,喬澤去找了沈橋,托他幫忙調查任雨的背景。
沈橋年輕時也是混“江湖”的,就一小混混,被沈遇收拾過後才老實了,對“任雨”兩個字並不陌生,一聽喬澤要打聽任雨的情況,他當下拍着大腿說:“那不就一道上的流氓,我熟着呢。”
喬澤就站在他對面,瞥了他一眼:“我要知道他的身高、體重、體型,最好是有照片,全身照,背影照。”
沈橋一愣:“照片倒沒有。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他了,真沒他的照片。”
喬澤點點頭:“那就形容一下他的身高、體型、長相,最好有一個參照物,比如體型和誰像。”
沈橋歪頭皺眉了好一會兒:“差不多有一米八的個兒吧,身材挺勻稱,真說不上像誰。”
等於沒說。
喬澤看着他不動。
沈橋攤手:“我都快十年沒見過他了,哪知道他現在長啥樣。不過他在我們那兒是挺有名的流氓頭子,家裏除了爺爺奶奶,就他一個,十二三歲開始就沒少因為打架鬥毆進派出所,自己還拉了個小幫派,一直就在道上混的,混得風生水起。進牢裏關了兩年才老實了,出來后又混了幾年,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錢,自己開起了餐廳,規模還不小,估摸着掙了不少錢,後來關了,說是跑泰國做生意去了,就沒消息了。”
喬澤擰眉:“什麼時候搬走的?”
沈橋:“差不多五年前吧。”
喬澤:“幾月?”
沈橋皺眉想了想:“應該是年底的時候。”
喬澤記得路渺和路小成是9月出事的。在張起的描述里,路渺當時殺了任雨,但是任雨的餐廳是在12月左右才不幹的,對外的說法是去了泰國,而路渺的說法是那天晚上後任雨就失蹤了。
喬澤沉吟了好一會兒,先壓下其中不合理的信息,問沈橋這幾年有沒有見過任雨。
沈橋攤手:“我和他早不是一個世界的,又不去他的餐廳吃飯,一個城東一個城西的,哪能見着人啊。”
“他的家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他就只有爺爺奶奶,早在他被捕入獄時就被氣傷了,沒撐多久都去了。他是孤家寡人一個,沒什麼家人。”
喬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拍了拍沈橋的肩膀,托他想辦法給弄一張任雨的照片,並找出當初他餐廳解散前的最後一批員工。
他託人查了這幾年的出入境記錄,並沒有任雨這個人。
喬澤晚上約了徐迦沿吃飯,這還是喬澤第一次約他,徐迦沿似乎很是意外,卻還是答應了下來。
喬澤約在市區的一家中餐館,他提前了些時間到,純商業精英的打扮,西裝筆挺的。
徐迦沿晚了他十多分鐘才到,徐迦芊也偷偷尾隨了過來,在徐迦沿入座沒一會兒便假裝偶遇地冒了出來,拉了張椅子在喬澤的對面坐了下來。
喬澤已經好一陣沒見過徐家兄妹。
自從那次徐迦沿找路渺道歉后,他便像將自己徹底排除在了她的生活外一般,沒再打擾過她,路渺也一直忙着應付商奇、吳曼曼那邊,沒再聯繫過徐迦沿。
徐迦沿約莫是猜到路渺和他已經在一起了,看到他時便隨口問了句:“渺渺沒來嗎?”
“她要上班。”
喬澤拎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徐迦芊兩手端着茶杯遞了過去,嘻嘻笑着看他:“喬大哥,怎麼不讓我姐請個假,一起過來吃個飯,大家好久不見了。”
徐迦沿側頭看她:“你過來做什麼?”
徐迦芊:“玩啊。”又纏着喬澤想搭訕,喬澤已轉開了視線,看向徐迦沿,開門見山道:“徐先生,我最近聽說了一些渺渺五年前和任雨的一些事,但她給我的說法和別人給我的說法不太一樣,有些事,可能想向徐先生了解一下。”
徐迦沿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從哪兒聽來的?”
“渺渺主動說的,還有些是張起說的。”
徐迦沿動作略頓,看向他:“張起?”
喬澤點點頭,觀察着他的神色。
路渺當初千方百計地把張起引渡回了安城,之後便沒了動作,這不大符合她的性子。喬澤猜張起從被引渡回這裏開始,就被徐迦沿藏起來了,就像五年前一樣,他極儘可能地避免路渺和張起見面。
路渺雖聰明,但沒有人脈,又是面對着對她了如指掌的徐迦沿,她靠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找得到張起。
徐迦沿此時看喬澤的眼神帶了絲探究。
喬澤微微笑着:“我當初在澳門時正好遇見路渺找他。剛巧我最近做的一些生意碰到了他,就找他聊了會兒。”
一直沒說話的徐迦芊突然舉手:“問我啊,那天晚上我也在的。”
徐迦沿突然就沉了臉,看向她:“回家去。”
徐迦芊不大樂意地嘟了嘟嘴:“回去就回去。”她低頭從包里翻了張名片遞給他,“喬大哥,歡迎你來找我。”
她得意地看了徐迦沿一眼,轉身走了。
喬澤盯着徐迦芊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剛開始認識時,他只當她是一個被寵壞的小丫頭,大膽任性。但是一連串事件下來,從她被綁架,設計黎君浩,逼迫陳琪去黎遠翔綁架現場,再到現在鎮定自如地談論那一夜,徐迦芊讓他有點琢磨不透。
他捏着名片的手緊了緊,看向徐迦沿,等他的答案。
徐迦沿壓着話不說,反問他:“他們都說了什麼?”
喬澤將張起的話一一轉述。
徐迦沿搖頭笑:“那就是一神經病,胡說八道,追不上渺渺,找機會來誹謗她。”
喬澤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那天晚上到底是什麼情況?徐先生方便透露嗎?”
徐迦沿回他一個探究的眼神:“喬先生是以什麼立場來打聽她的過去?”
喬澤:“她的男人。”他又補充道,“我想了解她。”
“喬先生。”徐迦沿沉吟了好一會兒,“為了渺渺的名譽着想,有些東西過去了就讓它過去為好。如果你介意她的過去,請別去招惹她。”
喬澤看着他的臉色,研判他這句話中包含的意思。
最終,喬澤只是瞭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不過徐先生可能誤會了什麼,我雖然和渺渺在一起,但我們並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係,各取所需而已,所以有時候需要對彼此的過去有一個相對深入的了解。”
一句話激得徐迦沿冷了臉,冷冷地看着他。
喬澤靜靜地和他對視。
徐迦沿的脾氣漸漸壓下,嘴角甚至慢慢浮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希望喬總能記着你今天的話。”
他歉然地頷首,人已轉身離開。
喬澤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眼瞼斂了斂,伸手端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若有所思。
路渺打過來的電話打斷了他的沉思。
“湯圓說讓我先休息一陣子,是怎麼回事啊?”
電話剛接通,她困惑的聲音已透過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溫軟的腔調落在耳朵里,讓他心頭也跟着柔軟起來。
他伸手招來服務員,埋了單,站起身,溫聲問她:“你現在在哪兒?”
“在外面呢。”
“在哪兒,我去接你。”
路渺在江邊。
唐遠的通知來得有些突然,她一下子有點蒙。
因着喬澤和商奇的“決裂”,明面上她已經停了在奇迅創投的所有工作,但案子到底沒結束,所以她和商奇、吳曼曼等人的私下聯繫還是會有,但唐遠的意思,似乎是要她完全退出這個案子。
他沒說得太明白,但她琢磨得出其中的意思。
她不知道哪裏出問題了,沒了解清楚緣由前,心裏總不大接受得了這種突然的調動。
從唐遠那兒離開后她便一直沿着馬路走,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江邊。她想不透的事只能給喬澤打電話,她知道他肯定了解緣由。
喬澤很快便過來,開着車,遠遠看到了馬路對面倚靠着橋面欄杆,看向江面的路渺。
來之前他找唐遠聊過,唐遠確實找路渺表達了希望她先休息一陣子的想法,但只是先徵詢她的意思,沒把話說透。
這件事本來應該由他先出面和路渺提,但他並沒有足夠說服她的理由。
她的心思太敏感,他的任何理由都可能讓她察覺到不對勁。
路小成涉案其中基本是跑不了了,徐迦沿是否有份現在他不好妄斷。
沒有任何線索和跡象表明徐迦沿和霍總有關係,他是最後一個見到路小成的人,但並不能證明,這五年來路小成是和他在一起的。
那晚之後,路小成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欲侵犯路渺的自己,選擇了不辭而別,陰差陽錯下混入霍總的集團也完全解釋得通。
上午他是在假想徐迦沿為霍總的前提下要求召迴路渺的。
但這種假想毫無道理,徐迦沿的成長軌跡、他的閱歷和經歷,根本沒可能掌控着一個這麼大的販毒集團,甚至讓黃常和商奇等人對他俯首稱臣。
和徐迦沿吃飯時,他是故意以和路渺各取所需為由來試探徐迦沿和霍總的關係。
以徐迦沿對路渺的在乎,如果他就是霍總,不可能不會暗地裏對他使絆,所以商奇和吳曼曼對他態度的變化會變得至關重要,甚至於他們對路渺的態度變化也是。
所以路渺其實更應該留在裏面。
理智上他是覺得應該繼續跟着原計劃走,他們的工作已經經不起一絲異動;但情感上,他其實不太願意讓她再深入進去。
一路過來,他都在權衡,路渺退,還是不退。
關心則亂,第一次,他給不了自己確切的答案。
他決定把決定權留給路渺。
路渺不知道喬澤已到,直到一件帶着體溫的大衣罩着肩膀披下,伴着低沉的男音:“怎麼在外面吹風?”
路渺本能地回頭,看到了站在身側的高大身影,也看到了他身上僅穿的深色襯衫,抓着他的外套就想脫下來還給他,說道:“我不冷,你別感冒了。”
喬澤壓住了她的肩,從背後連人帶衣地摟入了懷中:“我不冷。”
路渺被他圈摟着動不了,乾脆不去掙扎了,扭過頭問他:“湯圓說我最近比較累,希望我先休息一陣子。他的意思是讓我退出吧,是邢隊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如果是你的意思,你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啊?”
喬澤沒瞞她:“是我的意思。”
路渺並沒有因為他的話流露出絲毫不悅,只是困惑地問他:“為什麼啊?”
“我不希望你有事。”
路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我覺得你在撒謊。”
喬澤將她摟緊了些:“我還不能擔心你了?”
路渺:“你不是不顧大局的人。”
“而且……”她沉默了一小會兒,“我現在退可能也來不及了,今天黃佳吟找了我。”
他手臂微收,垂眸看她:“她找你做什麼?”
“就是隨便聊聊啊,她沒做別的事。”路渺的臉上掠過些許困惑,“不過我聽她的意思,是說他爸爸挺欣賞我的,希望我能去他們那兒做事。我感覺,她所謂的做事,其實是幫忙運毒之類的。”
喬澤皺眉:“黃常無緣無故地怎麼會找你?”
路渺也鬧不明白,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黃佳吟給的理由,和你當初看中我的理由差不多,都說是我這樣的人看着不容易讓人起疑,還給我開了高薪。”路渺朝他比了個數字,“而且我聽她的意思,似乎確實是黃常授意她來找我的,不是她想找的。”
喬澤的眉心擰了起來,他的臉上有她看不懂的不解。
他似乎也沒想明白黃常為什麼會找她。
“我想去試試。”她輕扯着喬澤的衣袖,“這顯然是一個機會。”
喬澤想也不想便否定了她:“不行。高遠、張全都沒能逃過,更何況還有黃佳吟在。”
“可是這確實是我們的機會。”路渺抓住了他的手,“雖然商奇和吳曼曼看着是和你達成了合作,但如果你和我都完全置身事外了,他們怎麼可能真的安心?只是之前因為你和商奇決裂這件事鬧得太大,他們不能再明着把我牽制在身邊,怕黃常起疑。現在黃常主動出面,讓我參與進去,如果我撂挑子不幹,商奇和吳曼曼也會起疑的吧?”
喬澤抿着嘴角沒應,她的顧慮他都了解,但她進去,意味着所有的危險和不確定性都得由她自己一個人去扛。
現在他唯一猜不透的,是黃常為什麼會找上路渺。
他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他自己,但是黃常和他沒有利害關係。黃常恨他,直接找人一槍崩了他就解恨了,沒必要迂迴着從路渺下手,除非是黃佳吟授意的。
無論什麼理由,路渺進去無疑是危險的,但就如同路渺說的,這是一個機會。
蘇明能不能參與到其中還是個未知數,但路渺一進去,基本就成了定數。
只要有黃佳吟在,一定會推着路渺進入最危險、變數最大的運毒環節中,商奇和吳曼曼為了牽制他,也勢必會暗中推動。
有人在裏面,他確實更容易掌握其中的變數,逼出黃常,一網打盡的可能性才會更大。他要的,就是逼黃常親自出面。
“喬澤……”看他許久沒回應,路渺抓着他的手臂軟軟叫了他一聲,嗓音綿軟得像能掐出水來,有幾分撒嬌,還帶着幾分哀求。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她以這種綿軟的腔調叫他時,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輕噓了口氣,他終是摟緊了她。
“注意安全。”他叮囑。
明知危險,卻不能不放手一試。
晚上回去時,他給了她一包粉末狀的東西。
“如果迫不得已,你就用這個代替。任何時候都別碰他們給你的任何東西。”
第二天他帶她去朱棋那兒,將改裝過的微型定位器晶片植入了她耳後的皮下組織,理論上可以避免普通的無線信號探測器,但不會是百分百。
對黃常、商奇這樣的人精而言,任何監控監聽器都不適合戴在身上,他們多的是反監聽監控設備,喬澤唯一要求保證的,是他必須隨時能掌握路渺的確切方位。
在路渺答應黃佳吟后,黃佳吟約了她,說她爸爸想見見她,還是在黃常的別墅里,同樣的花園,以及同樣的藏獒。
這次她進去后,藏獒沒再出其不意地攻擊她,只是從她進來便開始虎視眈眈。四條藏獒,盤踞在道路兩側,沖她嘶吼。
只要不是像之前那樣突然發動攻擊,對於這些龐然大物,路渺還是能應對自如的。
她腳步放得很緩,目光與路邊的藏獒對視着。
黃佳吟就在身邊,她出來接路渺,看路渺走得緩慢,黃佳吟只當她在害怕,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它們不會攻擊你的。”
黃佳吟沖那幾條藏獒叫了聲,讓它們回去,領着路渺去了客廳。
黃常和阿駿都在,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她。
看她走近,黃常向來嚴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笑意:“路小姐。”
路渺也客氣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黃常把她迎進了屋裏,一陣寒暄后,便狀似無意地問她:“路小姐,我記得你是徐總的妹妹。”
路渺不知道他怎麼會繞到徐迦沿身上,想起第一次過來遇見徐迦沿的事,也就點點頭:“算是吧。”
黃常笑了兩聲,直說“緣分”,而後道:“我和徐總有些生意上的往來,這個世界挺小。”
黃佳吟就在側沙發上坐着,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有多熱切,但也沒表現得過於冷漠,傾身拿起茶壺倒了幾杯茶,擱下時淡聲接話:“是挺小的。我和曼曼認識她的時候,也沒想到她竟然是江行的人。”
她給路渺遞了杯茶:“喝茶。”
“謝謝。”路渺接過,一小口一小口地輕輕喝着,帶了幾分拘謹。
黃常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她也不抬頭隨便看,只是拘謹地喝着茶。
隔了好一會兒,黃常才言歸正傳:“渺渺啊,我希望你能來我們公司工作,佳吟都和你說了吧?”
路渺將茶杯稍稍端離了些,看着他,遲疑地點點頭:“嗯,佳吟姐有提過,可是……”她面有難色地看了黃常一眼。
黃常:“有話直說。”
“我能知道黃董為什麼想要我過來上班嗎?”她兩手略局促地捧着茶杯,“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華,還是個新人。”
“而且……”她停頓了下,“黃董應該知道我和喬總的關係,我這樣來您這兒,您不擔心嗎?”
她的話似乎逗笑了黃常。
他笑了幾聲,問她:“擔心什麼?”
路渺抿了抿唇:“比如泄密啊、走漏消息什麼的。”
黃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人都在我這兒了,難道該擔心的不是他?”
路渺窘迫地抿抿唇,不說話了。
黃常傾身親自給她添了茶:“怎麼說你也是徐總的妹妹,徐總的人我還是信得過的。”
路渺抬頭看他。
黃常沒再多說,端起茶杯和她碰了下:“你明知道我和你們喬總有仇,你還過來,就不怕我對你怎麼樣?”
路渺搖搖頭:“您是我哥的朋友啊。而且您既然是讓佳吟姐明着來問我的,肯定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啊。您要是想對付我,暗地裏就有很多方法了,為什麼還要擺到明面上讓人抓到把柄呢。”
“我就是好奇,黃董您為什麼會找我?”路渺抿着唇,人看着還是局促的,眼神遲疑地看他,“黃伯伯,我能知道原因嗎?”
黃常:“我就愛你這種無辜勁兒。而且能在江行手底下做事的人,本事不會差,比如當初的高遠。”
“就是那天……視頻里被狗咬的那個男人嗎?”路渺遲疑地問。
黃常看她:“他沒告訴你嗎?”
路渺搖搖頭:“我以前從不知道他叫江行。”
黃常:“你怕嗎?”
她老實地點頭:“怕。”
黃常的視線在她臉上定了定:“我記得你是警校畢業的?”
路渺點頭:“對啊,佳吟姐和我哥都知道的,實習還沒結束就被踢出警隊了,不合格。”
黃常:“你這樣的背景江行都敢用你。”
“他哪裏敢用我了。”提到這個路渺還有些委屈,“他什麼事都不會和我說。這個你可以問曼姐,上次他們計劃渭馬河那件事,還特地把我支開了,什麼都防着我。我就是讀書那會兒跟着他的,他救過我,也知道我喜歡他,就吃准了我對他死心塌地。”
黃佳吟的面色冷了下來。
黃常看了她一眼,黃佳吟冷着臉不理。
黃常的視線重新落在路渺身上:“怎麼沒跟着徐總反而跟着喬總了?徐總自己開公司,家業穩定,年輕有為,還不像是喬總這種玩命的。”
路渺的頭低了下來:“他媽不喜歡我。”
黃常沒再說話,喝了會兒茶,不斷打着哈欠,額頭隱隱沁着汗。
他邊打着哈欠邊將手伸向阿駿,阿駿往他掌心裏擱了包毒品,他收起,看向路渺:“路小姐要來點試試嗎,都是純貨。”
路渺爽快地點點頭:“好啊。”
阿駿也拿了包給她,外形和喬澤塞給她的一模一樣。
喬澤潛在黃常身邊的時間不短,已經將黃常的脾性習慣摸得一清二楚。
從認識喬澤開始,路渺對喬澤一直是景仰的,他就像一個技藝精妙的下棋人,每一步都算計得清清楚楚,走得分毫不差。
她一把抓過了阿駿扔過來的毒品,冬季寬厚的外套和過長的袖子給了她很好的掩護,讓她輕易地將藏在袖子內的東西調了包,而後手法嫻熟地攤開東西,將粉末緩緩吸入肺中。
雖然不是真毒品,但到底是粉末狀的東西,嗆入呼吸道中還是不太好受,路渺沒敢表露出一絲一毫的難受,臉上甚至是享受的表情。黃常和黃佳吟似乎也很享受她的享受,事後沒為難她什麼,只是問問她的感受,問她什麼時候方便過來,聊了會兒便送她回去了。
路渺一直忍着鼻腔里的不適,一回到家就受不住了,剛推開門便急步跑向洗手間,抱着洗手盆猛咳了起來。
喬澤不知道她是什麼情況,急忙從背後環住她,連聲追問她是不是又碰毒品了,連嗓音都不自覺地發顫。
路渺沖他擺了擺手,把氣咳順了,這才把和黃常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喬澤,讓他來分析。
她實在摸不透黃常的意思。
喬澤安靜地聽她說完,沉吟了會兒,突然問她:“他一共提了幾次你和徐迦沿的關係?”
路渺皺眉想了想,朝他比了三根手指頭:“三次。”
喬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沒說話。
路渺心裏隱隱不安:“怎麼了?”
喬澤搖搖頭:“沒事,他可能只是想利用你來牽制我。”
路渺哦了聲,沒再追問。
她第二天去了黃常那邊,說是去上班,其實也沒去公司,就跟在黃佳吟身邊,他們也沒讓她在任何人面前曝光。
喬澤去找了唐遠,讓他重查徐洋海運,查徐迦沿和黃常的所有關係網絡。
沈橋那邊也在繼續查任雨的下落,以及他當初的關係網絡。
安排完一切后,喬澤約了徐迦芊。
徐迦芊似乎早知道喬澤一定會約他,過來赴約時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見到喬澤雙眼笑得都彎了起來。
“喬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約我的。”
喬澤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下巴往旁邊的椅子上一點:“坐。”
他給她倒了杯茶,遞給她:“我記得當初我們在澳門剛見到你的時候,你似乎很怕你姐。”
徐迦芊很坦然地點點頭:“對啊。”
她端過茶杯,頭突然朝他靠近,動也不動地看着他的眼睛:“她是個瘋子。”
喬澤動作一頓,眼神對上她的,冷靜得有些嚇人:“徐小姐,你姐幾次為了救你差點連命都沒了。”
“我知道啊。”她的眼神看着也是無辜的,“我也很感激我姐啊。可是我說的是事實,她真的是瘋子,我哥不讓我告訴任何人,我是喜歡你才和你說的。”
喬澤冷靜地看她:“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徐迦芊靠坐回座椅上:“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件事只有自己人能知道,除非……”
她沖他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
喬澤也緩緩靠坐回椅背上,雙臂緩緩環胸,緩聲提醒她:“徐小姐,你想勾引的,是你姐的男人。她為了你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你就這麼回報她?”
徐迦芊不服:“我哪裏勾引你了,只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而已,要不要接受是你的事啊。而且你一個販毒的,你怎麼給我姐幸福?她是我哥的。”
“她是你哥的?”喬澤玩味着這幾個字,端起酒杯輕啜了口,偏頭看她。
徐迦芊完全不懼於他的眼神,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帶了絲桀驁不馴。
“她本來就是我哥的。我哥很愛她,也一直在等她畢業,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地介入,他們早就在一起了。而且,說實話,就憑你這隨時掉腦袋的工作,你憑什麼去招惹我姐啊?你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喬澤輕擱下杯子:“這個問題換到你身上就不存在了?”
“那不一樣。我姐從小過得比較苦,後半輩子能安安穩穩肯定比較好。我是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受夠了這種白開水一樣的生活,我就愛和你們這些亡命之徒一起混。”
喬澤搖頭笑笑,端起酒杯將杯里的啤酒一飲而盡,也不和她瞎扯:“徐小姐,我實話和你說,除了你姐,我誰都不要。”
他身子稍稍前傾,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真為你姐着想,就告訴我,那天晚上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任雨到底是不是你姐殺的,路小成去了哪兒?”
“我真不能和你說太多,我知道得也沒那麼清楚,我是偷偷跟着我哥去的,後來被我姐發現,就被轟回來了。我姐是真的有問題。”徐迦芊也收斂了臉色,撥開右側的劉海,右眼角有一道食指長的疤痕,她用手指了指,“看到了嗎?這是我姐抓的,就在那天晚上。不是我想詆毀她,我是覺得她真的有問題,除非她是裝的。”
喬澤咚的一聲擱下空酒杯,站起身,叫服務員埋單,轉身便走。
徐迦芊急急地攔住他:“我說真話你們怎麼都當我在胡說八道啊,我哥這樣,你也這樣。”
喬澤沒時間聽她胡言亂語,從認識徐迦芊開始,她說話一向虛虛實實的,整個人有些瘋瘋癲癲,有時看着天真爛漫,有時又心思深沉,有時看似沒腦子,有時卻又像處處在算計。
徐迦芊追着他到了車前,使勁敲着他的車窗。
喬澤啟動了車子,抽空扭頭看了她一眼。
“你不喜歡我直接拒絕我就好了嘛,我又不是非你不可。我還不能替我姐試探一下你啊?”她跟着移動的車子邊走邊急聲道,“我也很感激我姐、很心疼我姐的好不好,你一販毒的不是糟蹋她嗎?她以前那麼想當警察現在都讓你給帶溝里了,還吸毒……”
話沒說完,喬澤突然踩下急剎車。
他看着她,眼神極厲:“你怎麼知道她吸毒?”
“就……就……”徐迦芊言辭閃爍,“曼曼姐說的啊。我是真的為我姐好。我不認識什麼任雨不任雨,如果你是說那天晚上她用石頭砸的那個人,他還活着。但是我姐真的有問題,你別被表象迷惑……”
“他在哪兒?”喬澤打斷她。
徐迦芊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去年還見過他的。”
“在哪兒?什麼時候?”
徐迦芊抿着嘴角不肯說了:“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報仇!”扔下兩個字,喬澤已搖上車窗,車子疾馳而去。
他回了趟省會,約見了邢隊。
“我想徹查徐洋海運,包括他所有往來的海外公司。”他說,開門見山。
邢隊早習慣了他的行事作風,看了他一眼:“有線索了?”
喬澤:“沒有。還有一個叫任雨的人,聽說以前也是個毒販子。把他和徐迦沿一起調查,說不定是個突破口。”
邢隊:“有什麼跡象表明他們和我們的案子有關係嗎?”
喬澤皺眉,嚴格來說並沒有,只是路小成出現在商奇的隊伍里,徐迦沿是最後一個見到路小成的人,但他刻意隱瞞了那一夜的事,以及死而復生的任雨,加上黃常對路渺突然的青睞,看似沒有因果關係,卻也可能存在某種聯繫。
所有的一切都存在着極大的不確定性,喬澤只能先從徐洋海運和任雨查起,看有沒有可能的線索。
“這不像你的行事風格啊。”邢隊看着他道,“怎麼會突然想到查這兩個?”
“最近發生了些事。”喬澤說,手機剛好響起,進了短訊,他順手拿了過來。
邢隊沒忽略他這條件反射般的動作,屈指在桌上輕敲了敲,喬澤抬眸看了他一眼。
邢隊的臉上浮現出喜意:“好了?”
他站起身,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喬澤的肩膀:“好傢夥,原來耳朵早好了,怎麼不和我說,害我整天白擔心。”
喬澤笑笑:“也不算完全好了,只能說是在恢復中,能捕捉到的分貝還是要比正常人低一些。”
“那也是好事。”邢隊又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一直在恢復中,只是比較緩慢,本來打算徹底好了再給你個驚喜,沒想到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
邢隊笑了,喬澤耳朵恢復的事給了他很大的驚喜,愣是留喬澤小慶祝了會兒才放他回去。
他告別邢隊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
下午的短訊是路渺發的,從去黃常的公司開始,為了避嫌,她就搬回了他給她租的小公寓。
屋裏空蕩蕩的,喬澤有些不習慣,才在一起沒多久,他卻已開始不習慣沒有路渺的日子。
他在客廳坐了會兒,拿起茶几上的鑰匙,開車去路渺那兒。
他沒有固定的車,車子都是換着開的,沒一輛在他名下,不是沈橋那邊的便是其他人的。
前一陣子沈橋提醒過他一件事,有人在查他的車牌,他當時估摸着是徐迦沿,也沒往心裏去。那一陣路渺常開他的車,徐迦沿看到了產生疑惑,託人查車牌主人也是可以理解的,現在往深里一想,似乎又可以解讀出別的意思來。
他到路渺住的公寓樓下時已經快凌晨一點,這邊是沈遇名下的產業,有專用停車場和電梯,避免了許多曝光的可能。
他估計路渺已經睡下了,就沒提前給她打電話,只發了條信息,她沒回,看來確實睡著了。
喬澤有鑰匙,本想自己開門進去,沒想到門剛推開半條縫,一條腿便突然照他的臉狠狠地劈來,幸虧他反應快,身子一側,屈肘擋住了橫劈過來的腿,另一隻手順勢一張,將路渺摟入懷中。
“不是已經睡了嗎?”他問。
路渺被他這麼一摟直接摔他懷裏了,提到嗓子眼的心臟也慢慢回落,手肘不滿地輕撞了他一記:“大半夜的你怎麼鬼鬼祟祟的啊?”
喬澤沖她晃了晃鑰匙:“我是合法入侵。”他扶着她站穩,“看不出來,你的警惕性倒是長進了一些。”
路渺:“那也得看是誰教的嘛。”她雙手很自然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仰頭看他:“你怎麼過來了啊?”
喬澤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想你。”
刻意放軟的嗓音,讓路渺的臉頰不自覺地燙了起來:“欸,你別這麼肉麻。”
喬澤笑了下,摸了摸她的頭,轉身抱着她就吻了下去,糾纏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他微微撐起身,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沒有開燈,只是藉著窗外微弱的燈光,靜靜地看她。
他的大腿貼着她的大腿,小腹貼着她的小腹,微熱的體溫從彼此相貼的部分熨燙而來,伴着溫熱的氣息,路渺被他看得渾身發燙,輕推了推他:“你怎麼了?”
喬澤沒說話,只是任由手肘支着上半身懸起,靜靜地看她。
夜色下她的輪廓變得清晰而柔和,還是像平時那樣,獃獃愣愣的。
喬澤很難把徐迦芊那句“她是個瘋子”套用在她身上,甚至是“有問題”三個字他都不忍心用在她身上。
他走過那麼多地方,接觸過那麼多人,最沒可能表裏不如一的就是她了。
他從沒見過她這樣一根筋到底,執拗認真得這麼傻的人。
可是對於那一夜發生的事情,無論是張起,還是徐迦芊,或是徐迦沿,他們的描述里都存在相似點。
唯獨路渺的描述里,沒有了後半段,相當於是把自己擇乾淨了。
他不想懷疑她,即便那天晚上她真的殺了任雨,那也是正當防衛,他只會心疼她,但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提那段。
“渺渺。”他終於開口,嗓音很溫和柔軟,“我想問你件事。”
路渺看他面色有着不同以往的凝重,點了點頭:“嗯,你說。”
喬澤抿了抿嘴角:“路小成失蹤那天晚上,你後來是怎麼暈過去的?”
路渺臉上浮起些許茫然,回憶了好一會兒:“當時小成吸毒后致幻有點嚴重,那毒品還有催情作用,他們綁着我的手和他扔在一起,他已經認不得我了,就完全憑本能,撕我的衣服。他們就在那兒笑,然後……然後……”
她臉上漸漸浮現出痛苦之色,眉心緊鎖,雙手挫敗地滑過頭髮,閉着眼睛,搖了搖頭:“之後我就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好像是暈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我在醫院了。”
喬澤將她的手拉了下來,低頭吻她:“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她卻似乎還陷在回憶里,拚命去想,整個人看着都有些茫然,對他的親吻也沒什麼反應。
喬澤突然有些後悔,輕輕叫了她兩聲,撫着她的臉頰,吻着她。
她慢慢回神,看着他。
好一會兒,他終於放開她時,她輕輕喘息,手輕抓着他的手臂,安撫他:“我沒事。”
她眼神晶亮,柔柔軟軟的,看着確實沒事。
她不是輕易讓自己陷在過去的人,她的心理調節能力一向很強,確實是沒事的。
喬澤的心稍安,卻捨不得放開她,要了她一回,彼此都滿足了,才摟着她沉沉睡去。
他做了個夢。
夢裏徐迦芊嬉笑着朝他傾身,指着怔怔地站在一邊的路渺,不斷地和他重複:“她是個瘋子,她是個瘋子……”
夢裏的路渺臉色慢慢變得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然後臉漸漸開始扭曲,眼神也開始扭曲,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狠,戾氣越來越重,還帶着殘忍的笑意,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盯着他,冷冷地笑。
明明還是那樣的眉眼、那樣的五官,是她,可又不是她,他的路渺,不見了……
喬澤陡地驚醒,冷汗涔涔,一睜眼便看到了正懸着身子看着他的路渺,那一瞬間他不知道是不是沒從夢裏清醒過來,恍惚間,眼前的路渺竟然和夢裏的路渺重合了。
他驚得推了她一下:“渺渺!”
路渺被他推得差點滾落到床下,幸虧手臂險險地撐住了床沿。
她回頭看他:“你怎麼了?”
喬澤看着她不應,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的嗓音是一貫的綿軟,眼神也是他熟悉的溫軟柔和,帶着些許未醒的迷離,整張臉都是困惑的,還有藏不住的擔心,她在擔心他。
路渺看他像中邪般,一直盯着自己動也不動,擔心地張開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喬澤,你沒事吧?”
喬澤搖搖頭,長臂一伸,突然一把將她扯入了懷中,手臂箍得很緊,勒得她身體發疼。
路渺明顯感覺到他劇烈跳動的心臟,以及他身上的汗濕,還有他手臂微微的顫抖。
她從沒見過這樣子的喬澤,再兇險再危急的時刻,他從來都是穩若泰山、從容不迫的,從沒流露過一絲一毫的懼意和怯意,可是現在,她竟然感覺到他在害怕。
她不敢亂動,任由他抱着,等着他的心跳慢慢平穩下來。
好一會兒,她才低低出聲,問他:“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喬澤含混地應了聲,嗓音很嘶啞。
路渺不知道他到底做了怎樣的噩夢,輕拍着他的背:“沒事的,夢裏和現實都是反着來的。”
喬澤沒應,垂眸看着懷裏的她。
她的氣息、她的嗓音、她的樣子都是熟悉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就在他懷裏,但他的一顆心卻怎麼也沒辦法真正放下來。
第二天早上他很早醒來。
早晨窗口照進來的陽光衝散了昨晚的噩夢,他單手支頤,看着懷裏睡得小貓似的人。
沒有了夜色遮蓋,晨光下的她還是他熟悉的路渺。
她很快睜眼,看向他的眼神是他熟悉的。
“早。”她羞赧地和他打招呼。
他也微微勾笑:“早。”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記。
兩人雖在一起好一陣了,但她還是會害羞,一個輕吻就讓她紅了臉,還是怯怯窘窘的。
喬澤懸了一晚上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明明只是一個噩夢,竟讓他生出些許失而復得的慶幸感。
他陪她做了早餐。
早餐后她去黃常那兒,他去了醫院,去找他的主治醫生。
最近忙着工作,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過來看醫生。
老專家不愧是工作多年的人,一看到他便看出了問題:“昨晚沒睡好?”
喬澤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是有點沒休息好。”
老專家笑着看向他:“縱慾過度?”
喬澤笑笑,搖搖頭。
老專家也沒再拿他打趣,例行給他做檢查,然後問他聽覺的恢復情況。
“算是基本能聽到了吧。”喬澤擰眉,“感覺是在逐步恢復中。”
老專家:“從認識那姓路的小姑娘后開始的嗎?”
喬澤想了想,點點頭。
老專家臉上也浮現些許困惑,似乎也沒鬧明白其中的原理,確實沒有什麼理論依據可以解釋為什麼。
“理論上你幾個月前就該恢復聽力了。”老專家說,“沒什麼生理病變,聽覺通路完整,原則上是早就該恢復正常的。”
喬澤皺眉:“那路渺……”
老專家搖頭:“解釋不清,我也從沒見過這種情況。除非,你昏迷前的一瞬間發生過什麼特別重要、讓你潛意識裏無法遺忘的事,而她的聲音恰好出現在那一瞬間,並被作為一個特殊的記憶點存儲在了你的聽覺中樞神經系統中,之後她聲音的出現,就像解鎖了密碼一樣,重新盤活了你的整個聽覺神經系統。”
“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猜測,非科學解釋。”老專家強調,“而且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聽到她聲音那次,是你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喬澤點點頭:“對。”
老專家攤手:“那真沒法解釋了。”
喬澤也沒真的在意原因,對他來說,結果最重要。只要聽力能恢復正常,其他的都是小事。
他看了眼表,起身和老專家道別。
“有空還是得回來好好做個檢查。”老專家叮囑道。
喬澤點點頭,從老專家那兒離開后,他直接去了商奇、吳曼曼那邊,了解他們那邊的進展情況。
為避人耳目,喬澤和商奇、吳曼曼約在私密會所見面。
他到那裏時兩人都已到了,正坐在包廂沙發上等他。
他在側沙發上坐了下來:“商總,你最近和黃總談得怎麼樣了?”
“計劃進行中,進展不錯。”商奇傾身拿起打火機,點了支煙,透過煙霧看向喬澤,“嚴高怎麼樣?”
喬澤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個U盤,扔在桌上:“處理乾淨了。”而後看向他,“商總,有個不情之請。”
商奇看他:“你說。”
“商總還記得那天黃常給我們看的高遠死前的視頻片段嗎?”喬澤傾身,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想要完整版。希望商總能想辦法幫忙拷貝一份。”
“這恐怕有點難辦。”商奇拿過U盤,扔給吳曼曼,“不過喬總要是真能幫我拿下黃常,那還不容易嗎?別說一段視頻,就是要阿駿的腦袋我都能給你奉上。”
喬澤笑笑:“好說。”
吳曼曼將U盤插在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里,屏幕上很快出現了被吊綁着的嚴高被藏獒撕咬慘叫的樣子。
視頻是唐遠找人做的特效,效果很逼真,畫面也極其血腥,吳曼曼看了兩眼便受不了了,直接關了。
商奇笑着看向喬澤:“喬總沒必要這麼狠吧?”
喬澤:“商總心疼了?”
商奇笑笑,沒說話。
喬澤提醒他:“那可是黃常的人。你把他當兄弟,他這幾年可不知道賣了你多少次,要不然,以黃常的能力,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制着你,是吧?”
商奇沒接話,慢吞吞地彈了彈煙灰,這才看向喬澤:“聽說路渺去了黃常那兒?”
喬澤面色微訝:“不是商總推薦去的?”
商奇輕嗤了聲:“我和喬總都舉槍相向了,我是腦子進水了才向黃常推薦你的人。”
喬澤笑:“我想也是。”又道,“不過人是黃總親自要過去的,估計就是黃佳吟不甘心,不想讓她好過吧。”
吳曼曼笑着接過話:“喬總就不心疼?”
喬澤瞥了她一眼:“有她在其中,商總和吳小姐不是應該更放心我們的合作?”
吳曼曼搖頭回了他一句“真沒良心”。
喬澤沒搭話,問起商奇和黃常最近的合作。
自兩人“決裂”后,商奇明面上已經正式倒向了黃常一邊。
以往商奇只負責洗錢,不負責制毒、運毒、販毒,兩邊各司其職,倒也相安無事,但近一年多來,黃常似乎有取代霍總的意思,但制售毒品的原材料市場掌握在霍總手上,他底下的販毒網絡也有相當一部分被霍總拿捏在手中,黃常放不開手去折騰,但野心還是有的。
為制衡黃常,商奇、吳曼曼這邊才開始轉向制販毒領域,從黃常比較薄弱的新型毒品市場入手,有了威脅黃常之意,黃常對他也才有了防備。
商奇和索飛的合作於黃常是一個很大的潛在威脅,現在商奇和索飛決裂對黃常而言是好機會,而商奇在和喬澤的幾次合作中,相當於已經接管下部分新型毒品市場,尤其是原屬於黎遠翔的半個娛樂圈市場和互聯網販毒網絡。解導雖入了獄,但在他的搭線下,圈中幾個大佬他已經勾結上了,這半個市場幾乎算得上是收入囊中,不過在等一個風聲放鬆的時機。
商奇和黃常的合作,相當於是商奇把自己拓展來的這大半個新型毒品市場拱手送給黃常表忠心,黃常自然樂意接管。
這宗大買賣的接管里,商奇這邊杜撰了一位“許先生”,地位等同於當初的黎遠翔,幕後接管了黎遠翔留下的市場,但手腕又略高一籌,掌控的渠道和需要的貨量更多一些,又沒黎遠翔賊,私自開設工廠。
喬澤和商奇的計劃,就是利用這位“許先生”引黃常出洞,借警方之力一舉端了黃常一夥,商奇順勢接管黃常背後的勢力。
用喬澤的話說,他身為黃常的心腹多年,黃常有什麼事能逃過他的眼睛的?警方之所以一直逮不着黃常,就是因為他的生意和毒品交易分得很開,也做得很隱秘,除了幾個心腹,根本無跡可尋。所以哪怕黃常失手被捕,失掉的也僅是即將到手的新型毒品市場。但毒品雖是真,“許先生”卻是假,所以其實整個計劃下來,並無損於商奇背後的市場,反而還能借警方的手除掉黃常,既讓商奇坐上黃常的位置,成為霍總集團名副其實的二把手,還能讓他在霍總那兒立功,一舉兩得,商奇自然是樂意的。
喬澤是在和商奇正式結盟后才從他那裏知道黃常有取代霍總的想法的,之後路渺突然被黃常起用並重用,這讓他對霍總的真實身份更多了一份猜測。
所有的行動原本都按照計劃有序地進行,現在處於商奇給黃常和“許先生”的引見和消除猜疑階段,但黃常逼路渺入局給這個計劃帶來了一些變數。
路渺不能不入局,她的任何拒絕都可能提醒商奇,他和喬澤的合作其實只是基於嘴炮,商奇並沒有牽制喬澤的籌碼,所以路渺一旦拒絕,商奇一定會對他起疑。
而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路渺可能已經在無形中成為引出霍總的棋子。
這是他們最好的一次機會。
但相應的,路渺面臨的危險也隨之上升。
這意味着,她隨時可能會受傷,甚至是犧牲。
這是喬澤最不願見到的,可是,他們別無選擇。
就像他和路渺說的,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們就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
摧毀整個販毒網絡前,無論結局是生是死,她和他都只能咬牙走下去。唯一希望的,就是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算。
最好的結局是如願完成任務,所有人都還好好的。
但這只是他的期許而已,喬澤沒想到兩天後還是出了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