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重陽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杜牧《九日齊山登高》
人流、車流,匆匆忙忙地走,世界的步伐不因個人而停息。H市仍然存在,H市警局也依然存在,在新的一年,H市被評為全國十大文明城市,並且引進了高新技術企業,可以說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但是,H市的警局局長已經不是王二,重新調了一個人上任。王二踐行了他的承諾,在案件了結之後,引咎辭職,無條件接受組織的處分。
黃仲的冤情在真相查明之後,得到洗刷,可是他請假半個月之後,卻再來了一份辭職申請。
他說要回自己老家,開家賣山東大餅的店,找個姑娘成家立業,不想再過這種槍雨彈雨的生活。
而杜羿升在黃仲辭職之後,也跟着遞交了辭職申請。
也許是這樣的事實,讓他們太過難以接受。
而且,相熟的人,陌生的人……死在那場案子裏的人太多,他們想要找個地方忘卻。
王二手捧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在一個墳前,這個墳冢沒有照片,也沒有刻字,沒有任何關於墓主人的線索。
而且,墳冢之內也沒有主人的屍骨,只有一對耳環。
這對耳環是王二曾經送給白梅的見面禮。
在白梅從醫院消失之後,他再一次去了白梅的病房,在垃圾桶里翻出了這對耳環。
在公墓買了一塊墓地,葬進了這對耳環。
沒有給墳冢樹立任何識別身份的東西,是害怕憤怒的家屬,會把這個墳冢挖開。
白梅的屍體被送到了H市醫大,這是他卸任之前的最後請求,死刑犯的屍體按理說是要按需分配的,但是現在留在了H市醫大。
白梅屍體的眼角魔、心臟、肝臟、腎臟救活了五條生命,王二想,這或者是減輕一點白梅造成的罪孽。
他擦了擦眼角,有粒沙子吹進了他的眼眶。
他今天是一個人來的,坐了一個輪椅,退任之後他的身體境況急轉直下,骨質增生之類的老人病都趕上了。
也不知道那麼多病,怎麼全部塞進一個人的身體?
公墓不是平坦的,有一段長長的坡。
“謝謝你,小夥子。”
王二轉身對推自己上坡的公墓管理人員說。
“不用謝,老伯,你是來看自己父母嗎?”
“不是,是我一個不成器的妹妹。”
“對不起啊,老伯,你節哀順變。”
年輕人自知自言,連忙補救。
“你先忙吧,我自己推着就行了。”
王二對那個好心的小夥子說。
“老伯,一會你要下坡的話,可以找人捎個話,我過去推你下去。”
“好好,謝謝你。”
王二呵呵笑道。
前面多出了一個人,那人的面容是,萬濤。
“好久不見。”
萬濤說道。
“好久不見。”
王二跟着說了一句。
“我來推你吧。”
萬濤又說。
然後,他走到王二的身後,推動了輪椅。
一邊走,王二一邊問:“你現在還在局裏嗎?”
“早辭職了,不想老婆孩子擔心。”
想到韓甜甜還有她生下的兩個寶寶,萬濤的五官越發柔軟。
“你現在更像是個人了。”
王二感慨着說道。
“因為我現在不只是一個人。”
“你今天來也是掃墓的?”
王二問道。
“來看一個人,一個我曾經非常痛恨的人。”
“你是來看白梅的?”
王二心底一陣嘆息,對於綁走韓甜甜的白梅,萬濤肯定非常痛恨。
“不是,我不恨她,因為她留手了。”
“她有機會把我,還有甜甜她們全部殺死,但是,她沒有這樣去做。”
“如果她一心想要活下去,我想不到誰可以制裁她。”
白梅絕對是他見過最危險的罪犯。
“是嗎?”
王二也只能含笑。
沒等王二開口,萬濤便說:“其實,我是來看我的生母。”
“你的生母?”
既然是自己的生母,為什麼又說是最痛恨的人?
“是啊,她帶給了我無盡的傷害,所以我非常恨她。”
“就連死,她也沒有放過我。”
“但是,仔細想想,她只是一個可悲的可憐蟲。”
萬濤的眼裏滿是憐憫。
她因為家庭利益,而被迫於嫁給自己的父親。
同時,由於她沒有辦法接受這種命運,又不想令父親失望,所以她造成了自我毀滅。
萬濤找茹世澤談過,最後茹世澤放棄了他作為繼承人的想法,把自己的孫女叫回國內,打算把天生集團交給她打理。
而且,茹世澤默認了白梅的遺體捐贈到H市醫大。
“看來你是想開了,那就好。”
王二欣慰地點頭。
“到了。”
他看着那個無名墓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介意聽一個故事嗎?”
萬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着。
“有個小女孩,她的父母都是‘癮君子’,因為非法販毒,有一天警察找上了門。她的父母把她塞進了保險柜,她的父母因為抗捕,所以死在了警察的槍口下。就在警察收隊的時候,保險柜門響了一下,有個老警察察覺異動,堅持要把保險柜門打開,然後發現了保險櫃裏餓了一天一夜的小女孩。”
“也許那對夫婦吸毒而導致的幻覺,還有保護女兒的想法,讓他們在最後做出了這樣的事。其實,那對夫婦不是什麼好爸爸好媽媽,在小女孩的身上,有不少陳年的傷痕。後來,老警察決定認養這個小女孩,老警察有自己的家庭,冒然帶小女孩回去,會遭到家人的反對,而且他年紀也大了,不適合當小女孩的父親,所以他把小女孩交付給了一間福利院,給了小女孩一張卡,每月按時打錢過去。”
“但是,老警察沒有想到,那間福利院的院長不是好人,他們利用收養的孩子,做非法交易,讓小小的年紀的小女孩出去接客,小女孩不想做這樣的事,他們就把小女孩送進沒有窗戶的房子,不給她飯吃,不給她水喝,直到她屈服為止。小女孩實在是餓得不行,所以她只能任人擺佈,去做那些她不願意做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老警察完全不知道,就像小女孩不知道老警察經常去福利院看望她,給她帶一些玩具或者是別的禮物,這些禮物沒有一件送到她的手上,因為都被那個可惡的院長收走了。而且,老警察每次去看望小女孩,院長都會把她帶到了一個條件良好的房間,她只知道每隔一段時間都能吃好吃的,卻不知道那是因為老警察在旁邊偷偷看着,那個院長才不敢虐待他。”
“後來,小女孩長大了,她找到了曾經在福利院一起生活的小孩,邀請他們去報復那個院長。但是多年過去,那些曾經孩子已經長大,小女孩的邀請自然被他們拒絕。老警察在這個時候也辭世了,他在臨終之前把小女孩託付給了自己的門生。”
“這個人很笨,他像是老警察做的那樣,自以為把她保護得很好,可是卻忽略了小女孩的異常,最後小女孩釀成了不可收拾的大禍。”
王二抽了抽鼻子,對萬濤說:“這個故事有點無聊吧。”
接着,他推着輪椅,想把膝上的那束白菊花放在墓碑前。
“我來幫你。”
王二堅持道:“我自己來。”
他吃力地彎下腰,把白菊花妥當地放在墓碑前。
時間會撫平一切,物是人非之後,一切傷痛都會風化成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