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56章 女兒呢
“若是兩日那還可以考慮,”許大人低頭冥思,“只咱們這地能種什麼瓜果呢?沒得在路上就放壞了。”
“這點本官已經為你們想好了,”蘇希錦手裏還握着一把沙,是她下車時隨手在地上抓的,“就種些棗樹、紅果、梨樹之類的。”
以前有沙漠邊緣的人靠種植棗樹而脫貧攻堅。當時這事兒在體制內宣傳頗廣,蘇希錦亦有耳聞。
棗樹不貪水,喜光,耐貧瘠,乃鹽鹼。既然能在沙漠邊緣種植成功,何況是金州的沙地呢?
許大人微有些遲疑,“這些東西當真能養活?”
“能,”她分外肯定。
除開棗樹,紅果、梨樹甚至葡萄等都耐旱,對土壤要求不高。
況且紅果、梨樹可多年成活,便於抓水固沙,退沙還林。
“大人的話,下官相信。”許大人對蘇希錦敬仰已久,深信其能力。
“只前幾樣可行,葡萄卻有所不便,”他說,“葡萄種植倒是簡單,然不易保存,放個三兩天就壞了。咱們這地離城遠,定然運不過去,因此種植葡萄恐怕得不償失。”
蘇希錦搖頭,“葡萄不止能吃,還可以做成酒。”
葡萄不容易保存、長途運輸,但是葡萄加工物卻可以。況吐蕃人最是愛酒,若得葡萄酒,必將爭相購買。
其實要說銷售這些東西蘇希錦有千萬種方法,其中最簡單粗暴的一種就是名人效應:拿給周武煦品嘗,讓周武煦帶貨。
就與“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楊貴妃一樣。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
只這一點對於蘇希錦來說,好做、能做、會做,卻不想做。
農耕文明時代,本就要創造價值。不能提供產量和價值的耕地,都是空中樓閣。
所以金州得自己找銷售渠道,自己推銷自己的產品。
又與許大人去沙地走了一遭,回來已至傍晚。今日自然回不了金州城,一行人沿着鎮中大路去鎮上的衙門。
方走到一半,就聞得一片朗朗讀書聲。
蘇希錦心中愉悅,“鎮上可是有學堂?”
“有的,”見她感興趣,領頭人便帶着她往學堂方向而去。
讀書聲越來越近,一行人拐個彎就見到了學堂的“廬山真面目”。
所謂學堂不過是用稻草搭建起來的一個棚子,四面漏風。棚子裏坐着七八個學生,個個持書朗誦,搖頭晃腦跟個蠶蛹一樣。
一位十七八歲的白衣公子穿梭在學堂之間,那人長相清秀上乘,眉宇間有說不出來的溫柔。
有些眼熟,蘇希錦看着那人想。
花狸低頭為她解惑,“就是那日驚馬的白衣公子。”
“哦……”蘇希錦恍然。
“蘇大人認識澈公子?”許大人笑着與她解釋,“澈公子是金州城裏人,尋常每隔五日就來給這群孩子上課。”
他眼中有欣賞之意,只不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一嘆,“要說這澈公子也是個可憐人。”
“這是為何?”蘇希錦奇怪。
“澈公子原是富家子弟,家道中落走投無路,只能賣身楚館。”
什麼家道中落,其實不過是得罪了郁大人罷了。
許大人心裏想着,嘴上對蘇希錦道,“大人不要誤會,澈公子雖身處楚館,卻賣藝不賣身,是個乾乾淨淨的好人。”
蘇希錦笑着點頭,帶着一群人在棚子外面視察起來。有大人物到來,孩子們個個挺直肩膀,拼盡十二分力氣,努力作出認真狀。
他們手中課本破爛,有的甚至為手抄本,蘇希錦一一看在眼裏。等回去后就讓逐日為每人送上一份課本。
“孩子陳國的希望,這樣的教學環境未免太簡陋了些,”視察結束,蘇希錦對許大人道:“我們終究會老去,國家日後的建設,還得看下一代。”
正說著,手背被旁邊的綠植颳了一下,血珠爭先恐後從她手中冒出來。
“大人不要動,”正當蘇希錦要擦拭傷口時,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這是千葉麻,可致人麻痹。”
澈公子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盈盈解釋:“其流出的血水有毒,若是沾染到其他地方,則會導致大塊麻木。”
許大人聽得心驚肉跳,連忙宣人尋大夫。
“大人不必焦急,用不着大夫。“澈公子從懷中掏出一塊素帕,讓花狸用帕子尖對着血珠輕吸。
而後又在千葉麻上摘下一根細莖,輕輕一擠莖葉便出現一滴滴白色乳液。
“麻煩姑娘將這白汁與蘇大人塗上。千葉麻的葉子有毒,莖水為其解藥。只要塗上這莖水,不消片刻,就能消腫去麻。”
如此,一行人多少鬆了口氣。許大人默不作聲放下緊握的拳頭,幸好沒事,若她真出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蘇希錦原本還想呵斥澈公子將這樣危險的植物,種植在學堂里。而今反來了興趣,“這千葉麻當真如此神奇?”
“然也。”
蘇希錦心中一動,“其毒性可致死否?”
澈公子莞爾笑道:“不致死,最多半臂麻木。然過上一兩日就好了。”
好傢夥,天然的麻醉散啊,還不用提純。蘇希錦心潮澎湃。
“千葉麻生長習性如何?可有種子?”
“喜水,喜陰,”澈公子依舊溫柔,“大人若要種植,澈那裏尚有些種子。待回到金州城,某讓小童為大人送上。”
蘇希錦也不客氣,當即答應下來。
因怕感染,軍隊許多將士受傷往往會以烈酒消毒,再以滾燙的刀子割其腐肉。如此痛不欲生,若自制力低的,或受傷重的,極大部分難以堅持。
再有華痴於解剖一道小有建樹,曾開腹為病人治好腸癰之症。
這些情況,若有了千葉麻,豈不是事半功倍?
蘇希錦在鎮上一連待了兩日,與許大人一同規劃沙地今後三年的發展。
“左右今次地動,陛下免了隴右六州的稅賦。咱們拿這三年試種,大大降低了試錯成本。”
回到金州,蘇希錦一邊從各州購買樹苗運往沙鎮,一邊啟動修路工程和農業種植。
前段時間金州全員補稅退賄,如今庫房有八萬多兩白銀,加上那些銀票和贓物,合起來也有十多萬。
這可比周武煦大方多了。想當初她要疏通浚河,周武煦也才給她撥了十萬兩白銀。
“大人,澈公子的小童將種子送來了。”花狸笑吟吟舉着一隻荷包。
打開一看,裏面是一顆顆如紅豆大小的種子。通體圓滑,有光澤,呈扁平狀。
“將種子好生收起來,後日與奏摺、書信一併送回封京。”
“是,”花狸口裏應諾,指了指腳下,“那這個怎麼辦?”
蘇希錦這才發現她腳下還有一盆長得尚好的千葉麻,忍不住詫異:“怎把這個也送來了?”
“澈公子說千葉麻終歸有毒,放在學堂與學生不利。想着大人有用,索性一併送來了。”
他倒是個體貼人,蘇希錦心道,“放在書房外面吧,此物有毒,讓人小心些,別輕易觸碰。”
“是。”
這本是件普通事,不知為何被外人看見,卻傳了無數個花樣。
其中一項是蘇大人與澈公子兩情相悅。理由是澈公子為蘇大人送荷包和紅豆,被蘇大人小心珍藏。尋常人都觸碰不得。
初始蘇希錦也沒發現什麼,只覺得每日點卯,幾個下官看她的目光充滿故事。
終於發覺緣由時,緋聞已散,澈公子登門致歉。
“不過是些市井傳聞,”蘇希錦蹙眉,“讓他們說去好了,本官從未放在心上。”
何止是不放心,她整日這般忙碌,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那澈公子還等在外面,大人可要一見?”
“見不見都說不清楚,”蘇希錦無奈。
見了,免不了更多說辭。不見,外人又說她自持身份,或是兩人感情生變。與她與澈公子都不利。
“罷了,本官與你同去。”
怎麼說澈公子也送了種子給她,何況這事與他也有干擾。
她特意穿了官袍,頭戴官帽,讓人將公子請到會客廳。
甫一見面,澈公子便朝着她長拜不起,“澈有罪,清白污了大人名節。”
“公子何至於此?”蘇希錦蹙眉,“什麼名節不名節的?”
她不在乎。
澈公子卻不敢起身,猶自解釋:“大人放心,澈已與外界說清楚。那荷包里裝的千葉麻種子,用以入葯,乃澈報答大人救命之恩,與大人無關。”
“你如何知曉本官拿它是為用藥?”
見她真不動怒,澈公子釋然,溫和笑道,“大人心繫天下,所謀必然不是眼前一畝三分地。那日大人聽說千葉麻可麻痹人時,眼裏有亮光閃過。當聽聞其有毒,也有解且不致命時,這才下定決心。”
“澈以為大人宅心仁厚,必然不會用千葉麻加害與人。故而只能猜測大人想以此用藥。”
蘇希錦忍不住驚嘆:“你倒是個聰明人。”
又說:“坊間傳聞不過一時流於百姓之間罷了,過個十天半月自會不攻而破,澈公子擔心過甚。”
澈公子低頭不解釋。蘇希錦猜測他擔心如果傳聞為真,城中之人必定不會再敢去光顧他的生意。
“謝大人不怪罪之恩,澈這就離去。”
……
自打蘇希錦來到金州后,金州動作頻頻。跟唱戲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當這些故事傳到封京,傳到周武煦耳朵時,那是既欣慰又期待。
每每高高興興與朝臣分享金州“故事”,又迫切等着那邊的消息,帶着滿朝文武開啟追更模式。
似乎所有人都在盼望着三年後,金州大變樣。
三年……周武煦目光轉黯,忍不住嘆息一聲。
瞧着這時間,韓韞玉也該到金州了。
慶豐十七年臘月,當家家戶戶貼春聯,準備着過年時,蘇希錦與花狸才從沙鎮回來。
金州天冷,從四處搜刮來的樹苗,好大部分不敵嚴寒天氣,被凍死了。許大人不敢擔責,忙給蘇希錦上書請她過去看看。
到了那裏之後,蘇希錦日思夜想終於打算採用以前的技術:命人給樹榦刷上石灰。
一方面保暖,一方面防害蟲。
一連折騰好些天,蘇希錦腰酸背痛回到金州城。馬車顛簸,爐火旺盛,車內溫暖宜人讓人忍不住想睡過去。
蘇希錦閉上眼,交代着:“花狸,等到了府外再叫我。”
也不知過了好久,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她突然感覺身子騰空而起,忙慌不迭的睜開眼睛。
這一看,更加不現實。
那張傾國傾城,顛倒眾生的臉應該在封京,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又做夢了,”她揉着眼睛嘀咕,“還是夢中夢。”
韓韞玉忍不住笑了笑,也不作聲,打橫抱起她就往府中走。
周圍人突然安靜下來,只留府中下人人恭敬問好之聲。蘇希錦終於發現不對勁兒,忍不住睜開眼睛。
“你怎麼來了?”她問。
他一門下侍郎,合該好好待在朝中才是。
韓韞玉將她放在榻上,為她除去沾滿塵土的外套,“我辭官了。”
“什麼?”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第二反應是:“陛下肯干?”
“陛下不肯,”韓韞玉搖頭輕笑,“我說喘疾發作,思你成疾,唯有你方可入葯。”
“你病發作了?”她關切詢問。
“沒有。”
蘇希錦:“……”
這可是欺君之罪。
放下心后,蘇希錦總覺得空落落的,直到往後一看,“你來了,孩子呢?”
“在家裏。”
“她一個人在家?”蘇希錦忍不住責備,“你怎麼沒把女兒帶來?”
她走之後,尚且有爹爹陪着她。如今韓韞玉遠赴金州,小君君就連爹娘都沒有了。
這是韓韞玉印象中,蘇希錦第一次用責備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難怪解儀坤說,女人一但有了孩子,丈夫什麼的都得靠邊站。
細細想來確實如此。
“她捨不得祖父,”韓韞玉為她揉肩,慢條斯理回答,“來時曾經問過她的意見,她說我們走了,府中就只有祖父一人。娘親有爹爹,曾祖父卻什麼都沒有,她要留下來陪曾祖父。”
韓明珠的心善是天生的,近乎有些悲天憫人。就比如當初蘇希錦來金州時,她也曾說要陪她一起來。理由也是她一個人,無依無靠。
只不過蘇希錦念着她年紀小,金州地震不安全才作罷。
“我虧欠她,也虧欠了你,”想到這裏,蘇希錦感慨萬千,不由自主紅了眼眶,“孩子最重要的是陪伴,你我都不在她身邊,她如何與別的同伴說?”
況現在不接她過來,日後想接她來就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