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55章 沙地種瓜
“下官無需狡辯,”證據確鑿,郁大人狡辯不得,卻也並不認罪,“然下官並未收受賄賂。”
“哦?”死鴨子還嘴硬,蘇希錦隨便挑起一張紙,字正腔圓念道,“慶豐十三年冬,松下張員外身攜五千兩白銀到大人府上,出府時白銀不見蹤影。如此明目張胆收受銀錢,莫非本官還冤枉了大人不曾?”
“下官冤枉,”郁大人拱手,滿目委屈,“那松下張員外乃下官好友,尋常也做點生意。那年他來下官府上,觀府中寒冷刺骨,問起原因。下官說府中炭火用完了,沒來得及採買。”
“員外心憐,以五千兩白銀相贈,為下官購買炭火。下官多次推辭不得,只能回贈名畫一幅以謝好友之情。敢問大人,朋友之間相贈,也要算作行賄受賄不成?”
時年對行賄受賄界定模糊,好友之間相贈只算人情往來,不算行賄受賄。
郁大人生得一張巧嘴,將行賄受賄轉為好友贈禮。
蘇希錦也不細究,翻開一頁繼續念道,“慶豐十五年夏,城南江家贈大人白銀萬兩,此事人多見證。依大人之意,其中又有什麼不為外人道的苦衷?”
“確然,”郁大人再拱手,誠懇鎮定:“十五年夏天,下官路過煌水,觀一小兒於水中嬉戲,不甚落水,下官着下人救他上岸。事後江家攜萬兩白銀相謝,請問大人,一條人命難道不值萬兩白銀嗎?”
“慶豐十六年中秋佳節,大人與……”蘇希錦繼續念道。
無論她說什麼,郁大人都咬定是朋友之間相贈,概不認罪。
蘇希錦心中冷笑,最後將那厚厚一疊紙拍在案上,“你擱這兒擦什麼邊球呢?”
“什麼名畫值白銀五千,偏你郁大人連名字都記不起?所謂行賄受賄,自然有以權謀私的事實。那張員外從你府中出去,轉頭就與戶曹管稅的小吏搭上關係。”
“無獨有偶,張家在贈予大人萬兩白銀后,不僅商場開闊,連仕途也順了。其次子在慶豐十五年的夏日,捐了個八品官,同年冬又被升到戶曹任職。此種跡象,若說沒有以權謀私,誰會相信?”
“大人……”郁大人張嘴,有口難言。
蘇希錦伸手攔住他,“所謂論人論跡不論心,本官自然不會以自身推敲而給大人定罪。來人,上證據。”
逐日端着烏木托盤進堂,只見那烏木托盤上放着一本泛黃的方形簿子。
蘇希錦看着底下陡然變色的郁大人,心中頗是快意。
既然你不講武德,那索性大家都不要守這規矩。
“大人可認得這是什麼?”
郁大人稟口不言,面容晦暗不明。
“這是大人府中賬本,”蘇希錦一頁一頁翻閱,“你說你與張員外乃好友,炭火乃其所贈送。可這簿子上明晃晃寫着’炭敬’二字。無獨有偶,那江家的條目又寫着’夏敬’二字……大人莫非還要狡辯不曾?”
老底被盜,郁大人蔫了,低頭思索着良招。
蘇希錦猛拍桌案,乘勝追擊,“除開這些行賄之物,連稅費你也貪。慶豐十六年,金州上稅兩萬兩,你自扣一成,當真心黑手毒!”
樁樁件件,細細數來。圍觀群眾嘆為觀止,一邊心驚數目之大,一邊恨其收刮民脂民膏。
民多怨起,大聲嚷着蘇希錦為民除害。
“郁大人,如今證據確鑿,你還要狡辯不成?”
“下官認罪。”出乎意料,這次他滑跪得尤其快。
蘇希錦正疑惑他一反常態,痛快承認時,郁大人跪立於地,“依照《大訟律法》,自告可減輕處罰。下官想戴罪立功。”
“下官手中有諸位大人和來往商戶的通罪名單,如今都交給大人,只求大人放郁某一馬。不求既往不咎,但求降低處罰。”
蘇希錦:“……”
這個老六,不僅不講武德,連基本道德也沒有。
堂外許多前來聽判的大人和商戶,聞言臉都綠了。你說你郁正天好歹也是一朝廷命官,戶曹參軍。怎做起事兒來就這麼虧心,不地道?
之前跟他們說得好好的,抵死反抗到底,忽悠眾人絕不響應蘇大人號召。
哪知事到臨頭,他反而將所有人賣了個遍。
“咳,”場外喧嘩起鬨不止,蘇希錦輕咳一聲,待場外安靜下來,低頭對郁大人道,“自告卻可減刑,若有重大立功表現,則罪減一等。郁大人且說罷。”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供述,和證據交接。幾乎有名有姓的官員皆在其中。
蘇希錦看得嘆為觀止,因案件重大,她不得不休庭第二日審理。
當日回到府上,府中人聲大躁,通判大人領着諸曹參軍跪地靜候蘇希錦回府。
個個面色如土,如喪考妣。
“諸位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蘇希錦挑眉詢問。
通判賠笑,“咱們幾個是來向大人請罪的。”
……
按照原本審判,郁大人貪贓枉法,私瞞稅費,縱下欺民,合該革職抄家,並斬首示眾。
然第二日審案之後,蘇希錦僅判其抄家流放。
這也算是郁大人供出所有人,換的自己一條狗命。
而其他大人,所謂法不責眾,蘇希錦考慮到其自首和州中後續秩序。只讓他們補齊所貪墨水,並罰款三倍。三年內不得升職。
郁大人倒台之後,全城所有人深深檢討,不管有的沒的都開始自首。就怕自己什麼時候做了虧心事,而沒有想起來。
貪官污吏、豪紳地主相繼倒牌,金州風氣一掃而清,百姓爭相歌頌蘇大人的才能與手段。
在這一面倒的歌頌中,也有書生對此頗有微詞。
他們說:“城中舉報之風盛行,看着清明積極,實則殺雞取卵,貽害無窮。”
彼時蘇希錦正乘車外出,聞言挑開帘子脆生生詢問:“公子何以見得?”
那書生看了她一眼,昂首說道:“為了舉報的賞銀,妻舉報夫,子舉報父,鄰里相親互相監督舉報。長此以往夫妻不睦,父子不慈,家族離心,鄰里不合。只怕到時候世風日下,蘇大人也不能力挽狂瀾。”
蘇希錦笑道:“那公子以為被舉報之人有錯否?”
“自然有錯。”
“既然有錯,為何不能舉報?”
“這……”公子想了想,“某以為懲罰犯人無錯,然舉報有錯。官府可另行他法,抓捕犯人。”
“官府精力有限,若都能查到,何需用百姓舉報?此次金州貪污腐敗傾巢而盡,焉知沒有百姓的功勞?”
公子忍不住皺起眉頭,“可水至清則無魚,凡事太過則為罪。”
“水至清則無魚?”蘇希錦仰頭而笑,“好個水至清則無魚。以公子之言,就真要放過某些犯罪之人?那被欺壓的百姓可有錯?他們就合該被欺壓?”
“某以為舉報是百姓的權利,乃正當維權之舉動。使百姓被人欺壓,有反抗的機會。”
“夫善,則妻不舉。父善,則子不舉。若要家庭和睦,合該約束自身,正確引導家人才是。”
說完,蘇希錦落下窗幔,搖頭而走。
文弱書生直勾勾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呆立在原地。
人群中有好心人前往提醒,“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誰?”
書生搖頭。
來人道:“她便是你口中的蘇大人。”
……
繞城而出,蘇希錦手捧《金州志》,全神貫注,低頭細看。
“大人,”花狸點燃炭火,細細扇風,“方才那書生當真不認識大人么?”
蘇希錦勾唇垂眸,“他哪裏不知?不過故意不知罷了。”
她審判這麼多案子,哪樣不是群眾關心的話題?這書生既然如此關心時事,為何不當場旁聽?
且說方才那路乃出城乃必經之地,書生長立路中央,大聲說著這等事。
不過是引她注意,得以引薦罷了。
花狸恍然大悟,“還是大人聰慧。對了,大人,今日咱們出城可是為了馬場之事?”
蘇希錦搖頭,“為了沙地。”
轟轟烈烈的查稅補稅案結束后,蘇希錦開始了第二項操作:建設金州經濟區。
她打算從三個方向入手,一是藉助金州獨特地勢,建立養馬場。
馬乃百姓交通工具和兵家所爭必要資源,除非第一次技術革命到來,否則永遠不愁銷量。
因此建立馬場乃一項長久之計,可重點發展。
除馬場之外,第二項便是開採礦石。一直以來金州都有豐富多彩的稀有礦石。這一點從它每年繳納的稅費中就可以看出來。
蘇希錦打算繼續保持這一點,加上她有地質採礦經驗,可謂是術業有專攻。
馬場、礦石之外,發展農業必不可少。畢竟農業才是國民之本。
金州雖然許多地方並不適合種地,卻也不是不能種。只要選好品種,或者改善土質就能種上莊稼。
今日蘇希錦出城,便是為了查看城外六十里處的沙地。
鼓勵百姓開荒種地的措施已經頒佈下去。然許多百姓表示沙地根本中不了莊稼,便是種了,那點收益還不夠收稅的。
因此金州百姓寧願空着,也不想在沙地上種植莊稼。
馬車前行一日半,到了第二日下午時分,終於來到一片沙礫蔓延的黃色土壤邊。下午的太陽照在沙礫上面,耀眼而奪目,直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恍惚間,蘇希錦彷彿回到了慶豐三年的那個夏天。
“蘇大人,快這邊請。”一名五十來歲的男人率着一隊人朝蘇希錦馬車而來。
“許大人,”蘇希錦喚了一聲。
沙地旁邊為一上百人戶的大鎮,蘇希錦此次前來特意與這裏的鎮長聯繫過。想着面對面交流,效率更高。
男子答應一聲,帶着蘇希錦在鎮上走訪查探。
蘇希錦邊走邊問:“這鎮上一共有多少人?”
“約莫一千來人。”
“平時靠什麼為生?”蘇希錦問。
“大多去金州城裏找些活干,還有的去礦場挖況。剩下的人也種些地,只不過收成不好,種一半倒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怎麼結糧食。”
“可有試過種植木薯?那東西不挑地方。”
許大人苦笑,“試過,也種了些。倒比種其他的莊稼好。只咱們這裏缺水,每次都要到另外十里遠的地方去浸泡木薯。”
木薯得浸泡五六天,加上裝運,這一來一回就得半月。家中老人小孩兒無人看管。
“好歹能種些地,”蘇希錦緩緩點頭,“其實方才本官看這沙地,也覺其與沙漠的黃沙不同。”
沙漠那是真不能種,這邊的沙地可比那緊實濕潤上許多。
許大人聞言,忍不住眼前一亮,滿眼希冀:“大人,莫不是有別的的想法?”
都說蘇大人足智多謀,無所不能,乃救世之臣。況連被稱為蠻荒之地的惠州都能發展起來,說不得她真有別的看法?
蘇希錦不答反問,“大人可有想過不種莊稼,種些瓜果?”
“這……”許大人猶豫苦笑,“想過,哪能沒想過,只這不能啊。哪有地里不種莊稼種瓜果的?”
瓜果吃不飽,穿不暖,還是實實在在的糧食來得敦實。
“本官的意思是種植瓜果賣出去。”
“賣出去?賣去哪裏呢?”許大人無奈,“若說鎮上,咱們這裏代代都是平民,誰都沒有錢。便是有買的起的,那也買不了多少。”
“除了咱們鎮,最近的金州城,那也要走上幾日,坐車也得兩日才行。”
何況這只是運過去,賣也需要時間,這樣一來一回,瓜都爛了。
最重要的是,沙地能種,其他地方更能種,人金州城會捨近求遠嗎?
硬件不行,怎麼走都是死路。
蘇希錦垂眸,“那若是賣給別處呢?比如鄰州、西夏和吐蕃。”
許大人一眾頓時沉寂下來,賣給近處都不行,何況是別的國家。
“大……大人,還是別開玩笑了。”
一點也不好笑。
蘇希錦搖頭,“非是開玩笑。”
她從不在工作的時候開玩笑。
“本官想在金州城內修一條小道,連接大的商道。如此你們若坐車運輸瓜果到最近的商道,估計不用兩日。”
“兩日?”
最近的商道在隴右北方,尋常過去要五到七日。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