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為誰心疼(2)
第7章誰為誰心疼(2)
李廣生站在原地,注視着她。狹長的走廊里,女孩瘦弱彷徨的背影讓他忽然有些不忍,匆忙拿了車鑰匙追上去:“還是我送你吧,颱風天不好打車。”
安小朵低着頭,嘴裏小聲說:“不用了,我家離這邊不遠。”
藉著走廊的燈光,李廣生瞥見安小朵臉上掛着兩行清淚,他頓時懵了一下。
就這麼一愣神,安小朵逃也似的跑掉了。
杵了片刻,李廣生嘆了口氣,轉身回辦公室,一邊走一邊暗暗內疚,他出聲提醒,明明是為了這兩人好,可為什麼一看到安小朵的眼淚,他就覺得好像欺負她的人是他自己呢。
安小朵沒有帶傘,到家全身濕透,匆匆洗頭洗澡換上睡衣,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開筆記本。
前幾天杜梅給了她一個外文稿,截稿期很緊,下個月就要的。明明趕着交,可她今晚狀態很不好,盯着密密麻麻的外文,半天也沒翻完一段,不停地想着剛才發生的一切,胸口像嵌着塊石頭堵得難受。
嘆了口氣,她起身去廚房泡咖啡,順便看看小狗。兩天前她經過樓下的垃圾桶,看到旁邊擱着一個紙箱,裏面裝着五隻剛出生的奶狗,因為那天凌晨下過一場大雨,紙箱被雨水泡爛了,那麼小的狗哪裏經得住風雨的侵襲。她不死心,仔細查看了下,發現其中一隻個頭最大的還有呼吸,她忙送去寵物醫院救治,但醫生什麼救治措施都沒做,只說太小,又淋了雨,救不活了。
她只好抱回家裏來,儘管有醫生斷言,可她心底仍存着一絲僥倖,希望小狗能堅強地活下來。
蹲在簡易的狗窩前,她伸手摸了摸它,手指觸感卻不像想像中的柔軟,她心一涼,慢慢被無力感填滿——晚上出門前她還抱過它,用小藥瓶喂它喝奶,那時候它的身體還是暖的。
撫摸小狗發僵的身體,她想起以前有一次她也是撿了只病懨懨的小狗回去,養了快半個月,她有事回家了一趟,回來卻發現狗窩裏的小狗不是她撿的那一隻,問黎孝安,黎孝安隨口說丟掉了,她一下子信以為真,急得快哭出來,任他怎麼哄都沒用。後來岑阿姨悄悄告訴她,小狗是病死的,黎孝安怕她難過,跑了好多個流浪狗收容所才找到這麼一隻很像的回來,沒想到她還是認出來了。
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她拿起手機打給黎孝安。接通后,話筒里傳來一個女人輕快的聲音:“喂,你好。”
她狠狠愣住,嘴巴像是被膠水粘住,怎麼也開不了口。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可她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在對方的連聲催促下,她擠出乾巴巴的一句:“我找黎律師,請他接電話。”
“他在洗澡,請問你是哪位?有什麼事嗎?我可以幫你轉達。”
她靜默了一下,說:“不用了。”
在對方反應過來前掐了線,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他已經走遠了,而她還在原地傻傻地等着。等什麼呢?難道還指望他會回到自己身邊?安小朵,別傻了!
去陽台找了個紙盒,將小狗放進去,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也不知是在傷心小狗,還是在傷心自己兩年前就死去的愛情。
漫漫長夜,她既睡不着,稿子又看不進去,腦子一團亂麻,心裏空得厲害,忽然想起柜子裏有一瓶紅酒,是喬柯聽她說夜裏睡不好硬塞給她的,讓她每天睡前喝上一小杯。
把酒拿出來,用開瓶器拔出瓶塞,她直接對着瓶嘴仰頭猛灌,一股灼熱從喉嚨直直蔓延至胃裏,不一會兒就頭皮發脹發麻,視線變得有些模糊,地板好像扭曲起來。
她抓過手機又打給黎孝安,這次是他接的。
“黎孝安……”
“有事?”
她嗯了一聲,語調拖長,像是在撒嬌,可是又充滿了委屈。什麼事呢?她苦苦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個女人是誰?”
“哪個女人?”
“你……”她沒忍住打了個嗝,酒氣衝到鼻子,她難受地皺了皺眉,“你不是跟何小姐拍拖嗎?那個人不是何小姐。”
“是誰都跟你沒關係。”
淚光一浮,她賭氣說:“怎麼沒關係,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還喜歡你,你為什麼這麼恨我?又不是我綁架元元的,那個人是我爸爸,我有什麼辦法……夾在你們中間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嗎?”
藉著酒氣上腦,她顛三倒四地絮叨着,線的那頭很安靜,黎孝安沒有回應她。
“我不能沒有你,我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重新開始好不好?”說到最後,她用近乎乞求的語氣。
黎孝安冷冷地說:“可以。”
安小朵心下大喜,正要開口卻聽他接著說:“除非你把元元還給我。”
猶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她怔怔地掉淚:“元元已經死了……”
“你也知道他死了,如果不是你,安諍然又怎麼有機會接近我的兒子?”黎孝安的聲音冰冷中隱隱透着暴戾,“安小朵,別做夢了,除非元元活過來,否則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安小朵大哭:“我爸爸現在待在牢裏到死都出不來,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不夠。”
安小朵一時頭腦發熱,脫口而出說:“那我給元元償命夠了嗎?我當初都跳下去了,你幹嗎要救我?你信不信我再跳一次……”
“安小朵!”
被他一聲怒吼嚇到,安小朵頓時噤聲。
她知道不該提起的,可是如果不是趁着酒後這股勁,她壓根沒勇氣將一樁樁往事挖出來——那些猶如結疤多年但沒有真正癒合過的傷口,一旦揭開,鮮血又會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那晚發生的事,其實具體細節她都記不太清了,只依稀記得自己起初是在等他,想跟他好好談一談的,結果一等就是一夜。她拿他酒柜上的一瓶酒來喝,快天亮時他終於回來,逕自去了書房,她追上去,也不知是哪句話就點着了導火線,只見他冷笑着推開玻璃窗,指着窗外說:“要我原諒你?行,你跳下去,我就原諒你。”
她獃獃地看着他,彷彿聽不明白他的話。
他像是結了一層寒霜的面容露出譏誚的笑意:“怎麼?現在又不敢了?剛才是誰說做什麼都可以,只要我原諒她的?安小朵,收起你的虛偽,我不吃你這套。”
她的視線再一次朦朧起來,低聲喃喃:“你是要我死嗎?我死了,難道你就會開心了?”
“是,你知道嗎?我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你,把你帶進我的家,其實最錯的那個人是我,是我給了你們傷害元元的機會。”
這句話像壓垮了安小朵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臉刷地白下去,血色全無。
黎孝安似是厭倦了與她對峙,他大步走出書房,不願再看她一眼。
她慢慢走到窗檯邊,兩手一撐坐到上面,好像沒什麼猶豫就跳了下去,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等到睜開眼時人已經在醫院。
兩層樓的高度,要摔死也不容易,但摔成殘廢卻是輕而易舉,她那次算是走運。但她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喜悅,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只有岑阿姨每天去看她,黎孝安連一次都沒出現過。
“你是不是喝酒了?”
手機還接通着,黎孝安終於察覺出不對勁:“安小朵?回答我!”
不管怎麼吼她都得不到任何回應,只有隱隱約約的抽泣聲,他心裏湧起一陣不安,腦海里浮現出那晚的情景——安小朵悄無聲息地倒在血泊里。
那種膽裂魂飛的恐懼,這一輩子他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想到這裏,他拿了車鑰匙起身,走出書房,在過道上與端着一杯熱牛奶的秦箏相遇。
秦箏驚訝地挑眉:“這麼晚了你還出去?”
黎孝安點頭,並沒有停下腳步。
秦箏眼裏一抹冷意劃過,她急匆匆追上去:“我收了工專程過來陪你,你現在撇下我要去哪裏?”
黎孝安站在樓梯口看她:“我並沒有要求你過來。”
秦箏氣結,沒錯,是她自己巴巴地送上門來。
“現在外面狂風大作,你要我自己回去嗎?”
“你今晚可以住客房,缺什麼跟岑阿姨說。”
“你是不是要去見那個安小朵?”
黎孝安本來已經走下樓,這時頓住腳步,回頭盯着她:“秦箏,這不是你該問的事。”
秦箏臉一白:“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意。”
“抱歉,你的心意我不能接受。”黎孝安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在大門合上的那一瞬間,秦箏眼裏的柔弱消失了,繼而填滿其中的是滿滿的怨恨和不甘。
安小朵哭累了,漸漸停下來,手在沙發上摸到遙控器,她打開電視機,把音量調到最大。酒瓶不知不覺空了,她手一松,咚的一聲,酒瓶砸在地板上,晃悠悠地滾到一邊。
看了會兒電視,她覺得全身燥熱,跑去陽台上吹風,外面的雨又大起來,她倚着護欄,探出手去接雨水,每次盛滿的時候立即縮回手,但水轉眼就漏光了。
她不禁氣惱,這雨怎麼跟黎孝安一個德行,她越想抓住就越是抓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翻過那面護欄,抓着身後的鐵欄杆,踩在護欄外約莫有十公分寬的石階上,久久地伸着手,讓雨水在掌心上蓄滿,溢出,再蓄滿。
她沒有恐高症,這時候在酒精的刺激下更不覺得害怕,甚至隱隱有些亢奮。風帶動她的裙擺,雨落在身上透心的涼,她閉上眼睛卻莫名有些沉醉,混沌得毫無邏輯的大腦忽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這樣飛身而下的感覺,是不是跟鳥兒在空中飛一樣?
她睜眼觀察四周,考慮可行性。這時已經深夜,沒什麼過往的路人,不怕砸到人,地上有水窪,雖然在下雨,但風大,有利於飛行,嗯嗯,好極了!
她試着鬆開一隻手,身體頓時搖搖晃晃,她再慢慢地,一點一點鬆開另一隻手,身體往前傾,再往前一點……
張開雙臂飛下去,像鳥兒一樣。
她的思緒飄忽起來了,就在飛撲前的最後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騰空了,但是卻被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量控制住。
她急得哇哇大叫:“放開!放開!別抓我,我要飛了!”
好像是被揉進了一個懷抱,箍在她腰上的那雙手在劇烈顫抖。她疑惑地低頭,略側過身,眼前頓時一亮:“黎孝安,你來了!”
黎孝安臉色發白:“小朵,你快進來。”
她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我要飛下去。”
黎孝安蹙眉:“這裏不夠高,飛不起來,你先下來,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飛。”
“真的?”她笑着把臉貼過去,“那你抱我進去吧。”
黎孝安把她從護欄外拖進來,可能地上滑,他腳底踉蹌了一下,帶着她一起跌在石磚上。
“你沒事吧?”將她護在胸前,他緊張地問。
她笑嘻嘻地去抓他的手:“我很好啊,你才有事呢!嗯,你的手好冷。”
黎孝安鬆了口氣,托着她的胳膊起來。
她像上足了發條的馬達,一個勁往他懷裏鑽:“你說帶我去飛的,走吧走吧。”
黎孝安一言不發地抓她去了浴室,把她按在牆上,打開花灑澆她的頭。她一邊尖叫,一邊掙扎着往外跑,他一手攬着她,將她禁錮在身前。
她終於發現逃不過,耷拉下腦袋,嚎啕大哭。
黎孝安關了花灑:“酒醒了沒有?”
她點了點頭,扒拉在他身上,活像一隻被雨濕淋的小狗。
黎孝安面色鐵青:“安小朵,你聽好,以後要是再敢沾一滴酒,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神智越來越迷糊,眼皮越來越沉重,終於支持不住,漸漸闔在了一起……
可是好像她才眯了一會兒,下巴就被捏住,那人往她嘴裏灌了什麼東西,熱辣辣的。她難受地扭動身體,睜開眼,抓着他的衣袖:“黎孝安,你還愛不愛我?”
黎孝安命令她:“閉上眼睛睡覺。”
“你到底愛不愛我嘛?”她的酒勁又上來了,一個骨碌從床上翻下去,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攔住她,她差點就滾到地板上去了。
黎孝安扯了被子裹住她,她踢腿抗議:“好熱啊,你想悶死我啊——”
“別鬧了,睡覺!”這一番折騰下來,他已經疲累不堪。
“你陪我?”她攥着他的衣角不鬆手,“你別離開我,我就聽你的話。”
黎孝安不理她,她努力湊到他臉上,他立刻偏過頭去。她氣急,乾脆咬了他一口。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兒,她扁了扁嘴,將腦袋拱進他懷裏,慢慢失去了意識。
睜開眼,天已經大亮。
窗帘沒拉上,光線強烈,安小朵拉起被子蓋住臉,一時間頭痛欲裂,她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一個激靈,她猛地坐起來。
昨晚……
不可能,雖然很像真的,但不可能的。她一點一點地回想,應該是這樣——昨晚她把自己灌醉了,然後一睡不省人事,接着做夢夢見了黎孝安……
她苦笑,這個男人,連做夢都不放過她。
找手機看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有一個未接電話是Tracy打來的,她忙回過去:“Tracy,對不起,我睡過頭了,我現在馬上趕過去……”
匆匆忙忙去浴室洗漱,換衣服,穿鞋,拿鑰匙出門,然後她愣住了——因為怕自己出門會忘帶鑰匙,她習慣在鞋柜上面擱一個巴掌大的小籃子,專門放鑰匙等一些小物。現在這個籃子裏除了有她的一串鑰匙和招財貓零錢包外,還有一枚嶄新的閃着金屬光澤的鑰匙。
她拿起來看,怎麼也想不起這枚鑰匙是打哪冒出來的。她困惑地打開木門,目光落在外面的防盜門上,試着將這枚鑰匙插進孔里,轉動——
咔噠一聲,防盜門立時開了。
她石化在原地,臉上驚疑不定,當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後,她哀號一聲,蹲下來捂住了臉。
黎孝安居然在這時來電話,她攥着手機沒接,鈴聲不依不饒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她聽得心慌意亂,只得按下接聽鍵。
他冷笑的聲音傳來:“醒了?”
“你昨晚撬了我家的防盜門?”
“你真要感謝你家樓下的開鎖匠,我砸了他一千塊錢他才肯給我撬門,還要我保證一切後果全由我承擔,與他無關。”
安小朵赧然:“我……我昨晚沒說什麼胡話吧?”
黎孝安沉默了一下:“我沒有興趣聽一個醉鬼說的話。”
安小朵想了想,說:“謝謝你昨晚趕過來。”
她話音剛落,黎孝安那頭就掛了線。
中午,精神懨懨的安小朵去片場的化妝間找何碧璽請罪,昨晚從醫院回去的路上,她就給何碧璽打過電話,說車子送修的事。
“何小姐,車子的修理費從我的薪水裏面扣行嗎?我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錢。”
何碧璽正低頭看劇本:“不用了,只是蹭花一點。”
“可是……”
“再說,我正好想買輛新車,還愁找不到理由呢。”何碧璽沖她笑了笑,“好啦好啦,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這咖啡太苦了,你去幫我換一杯奶茶吧。”
“好的,我這就去。”安小朵端起她的杯子快步走出化妝間。
Tracy說:“你還真大方,那車是周先生去年送你的生日禮物。”
“修車費對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可對她來說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何必為難她呢?”何碧璽翻過一頁,笑起來,“再說孝安都說他買單了,他每年賺我這麼一大筆錢,我是不會跟他客氣的。”
“你對安小朵真是太好了。”
何碧璽竊笑:“怎麼?你吃醋?”
“我哪有?”Tracy拒不承認。
“我對她好也是因為她是我得力助手啊,別看她長得漂亮,但並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挺聰明的。”
有次何碧璽跟安小朵同車回去,何碧璽埋頭看劇本,安小朵說:“何小姐,在車上看東西對視力不好,你還是不要看了。”
何碧璽沒想到她還管這個,失笑之餘解釋道:“明天有場戲台詞比較長,我怕記不住。”
安小朵考慮了幾秒鐘:“我背下來了,你要是着急,我現在背給你聽,你可以先熟悉一下。”
何碧璽訝然:“你全都背下來了?”
安小朵點了下頭。
“好啊,你背給我聽。”
安小朵清了清嗓音,從這場戲的場景描述開始說起,聲音清楚伶俐,語調有張有弛,感情充沛,儼然像一個說書人。
何碧璽越聽越吃驚,導演和編劇今天下午臨時起意,對明天的幾場戲做了一些改動,快收工才讓人重新打印了一份新劇本給她,而安小朵卻見縫插針用一點時間就全部記下來,這本事不是誰都有的。
安小朵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到後來說順了她就忘了緊張,一心琢磨着怎麼念好一句句台詞。
“小朵,你不拍電影真是電影界的損失。”等她念完,何碧璽由衷說了一句。
安小朵臉紅了:“何小姐,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記性好。”
“你不用謙虛,我是說真的,你不單背得出來,台詞也念得很有感情。”
“可能是因為劇本寫得很吸引我。”
想起這個小插曲,何碧璽不由得微笑起來,拿起自己的手機,將那晚錄的一段朗誦放給Tracy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