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幸福是什麼模樣(1)
第8章幸福是什麼模樣(1)
這天收工后,安小朵冒雨去赴褚葵的飯局。
褚葵對於吃方面向來頗講究,這次想必是又挖掘到什麼好地方。抱着這樣的想法她走進碰面的館子,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了。這間小餐館無論是外面還是裏面都普通無奇,而且連個像樣的牌匾都不掛,只在進來幾步的空地上立着一塊小黑板,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寫着“私房菜”三個字。
褚葵早到,坐在靠近空調出風口的小桌子邊,她不是獨自一人,還有位男士坐在她身側,這個人安小朵也認識。
安小朵走過去,笑着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沒關係,是我們來早了。”Ben溫和地回應。他今天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穿着白色T恤衫和牛仔褲,像個大學生。
褚葵掃了眼,蹙眉:“怎麼搞得灰撲撲的?”
安小朵從外景地直接過來,頭髮被風吹得有點亂,身上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白襯衫和黑色小腳褲,剛才從出租車下來褲腿上還不小心蹭到灰。
褚葵給她倒了杯大麥茶:“Ben打算做個美食專題,我過來幫忙試菜,別看這家店不起眼,菜色很有特色。”
“是啊,我們剛還在討論這個呢,褚葵說你嘴巴挑,正好提提意見。”
“那我有口福了。”她注意到褚葵的手腕上戴着一個有手工浮雕的銀手鐲,手鐲有點寬,襯得褚葵本就纖細的手腕越發顯細。
安小朵看着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褚葵捕捉到她的視線,說:“舊的。”
一頓飯吃下來,氣氛還算熱鬧,但大多時間是褚葵和Ben在聊天,兩人都是很健談很會製造氣氛的人,安小朵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默默地將桌上那盤拔絲糖番薯吃得一乾二淨。
吃完飯,褚葵接到一通電話匆匆離去,Ben執意要送安小朵,她推拒不過只好由着他。
剛坐上車,手機有短訊進來,她掏出來看,Ben側過身要幫她系安全帶,她急忙說:“我自己來。”
Ben笑笑,開車上路。
“其實我自己打車就行了,你又不順路。”
“送你回家是我的榮幸,再說颱風天,你這麼瘦,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她忍俊不禁:“難不成颱風還能把我吹走?”
“你別笑,據說八級風力就能吹走人。”
兩人拿颱風說笑,很默契地沒有提上回的不愉快。
很快到了小區門口,安小朵摘了安全帶要下車,被Ben叫住:“小朵,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吧?”
安小朵點頭。
“那我有沒有機會?”
安小朵看着他:“我們可以做普通朋友。”
Ben臉上劃過一抹失意:“能告訴我原因嗎?你有男朋友?”
她想了想,說:“我心裏有一個人,我想短時間我還不能忘記他。”
“你真坦白,是那天那個男人?”
安小朵沒說話,在Ben看來就是默認了。
“謝謝你的坦誠,我明白了。”那個男人的樣貌和氣度都是自己不能及的,Ben這樣一想心裏好受些了。
安小朵洗完澡,坐到書桌邊上網,看新聞。QQ好友欄上褚葵的頭像亮起來。
“你沒事當什麼月老?”她發過去。
褚葵很快回過來:“這麼早就回去啦?沒跟Ben去環海路兜兜風?”
“我跟他不來電。”
“你跟誰來電啊?黎孝安啊?”
乍一看到這個名字,她心裏微微刺痛了一下,昨晚自己借酒撒瘋,他大概要氣瘋了。
“Ben為人不錯,家庭背景簡單,還顧家,每周末都回家看爸媽,給人家一個機會嘛。”
“我跟他說得很清楚了。”
“這麼乾脆啊,一點機會也沒有?”
她沒回,沒一會兒褚葵又說:“妹妹,別那麼死心眼,放棄一棵樹,你將擁有整片森林。”
她落寞地笑了笑,褚葵不知道,她陷在感情這片沼澤地里,兩年前就沒有脫身的一線生機了。
打開QQ界面,她去看困住她的那棵樹,這兩年來沒見他亮起來過——有陣子黎孝安頻頻加班,她便在他手機上下載了QQ軟件,還申請了號碼給他,讓他一整天都要保持在線。
“打電話不就好了?”他不耐煩打字。
“這怎麼一樣嘛?你看你一天多忙,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見訴訟人,我不能隨時打電話給你,可要是我想你了,打開手機就能看到你在線,感覺距離會近一點。”
黎孝安笑她孩子氣,但也依着她整天開着QQ,他是從不設置成隱身的,反正好友欄里只有她一個人。
褚葵的頭像又閃動起來,打斷她的思緒——
“Ben給我來電話了,你到底跟人家說了什麼,小夥子情緒低落的呀……”
安小朵的手撫過自己的鎖骨,不經意碰觸到掛在脖頸上的鉑金戒指,她遲疑了一下,問褚葵:“你是不是跟余章文和好了?”
等了好一會兒,褚葵的回復姍姍來遲:“因為那個銀手鐲?你記性真好,這麼多年了還記得。”
那個雕着小象的銀手鐲是很多年前余章文送給褚葵的生日禮物,褚葵一直戴在身上,所以安小朵記憶深刻,今天吃飯的時候其實她一眼就認出來了,但Ben在場,她也不好意思多問。
“那就是真和好了?”
“嗯,前兩天他專程回國來找我,我看他挺有誠意的就原諒他了。”
“也是啦,你們之間又沒有什麼大是大非的問題,好好溝通就沒事了。”
“沒那麼樂觀,就算他肯為我來梧城工作,還有他姐姐呢,他是一定會把她接過來的。”
“So?”安小朵不懂。
“唉,一言難盡,下次見面再說吧。”
安小朵發了個OK的表情給她,等了片刻褚葵那邊沒動靜,頭像暗了下去,想是下線了。
於是她關掉QQ,強迫自己快點進入工作狀態,着手翻譯書稿。這兩月來,雖然正職兼職加起來收入還算可觀,可開銷也不小,她已經很省着花了,但每到月底去銀行匯款時,仍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嘗到拮据的滋味。
安小朵不是出自大富大貴的家庭,但媽媽將她保護得很好,從來沒讓她吃過苦,更沒讓她窮過,所有物質上該有的,她都不曾缺過。為了讓她有更多的時間讀書,媽媽連一件家務活都不讓她做,她到上大學才第一次自己換被套、掛蚊帳、洗衣服。上大二時,班上有不少同學去做Part-time,她也心動,電話里跟媽媽一說,立刻被毫無轉圜餘地地制止了。媽媽說:“你只要專心讀書就可以了,學費、生活費你不用擔心,媽媽每個月固定給你一千五。”
一千五百塊錢,對於每天教室、實驗室、宿舍三點一線,偶爾網上淘淘寶的安小朵來說已經足夠用,但她後來還是瞞着媽媽接了翻譯活,一來自己賺零花比較有成就感,二來也是有興趣。如果知道她現在每個月都在為錢犯愁,媽媽會說她什麼呢?
想到自己的現狀,她就覺得對不起媽媽的期望。這兩年她沒回去是因為沒臉回去,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她沒有一樣能令媽媽滿意,她有什麼臉回去呢?
其實從小到大,媽媽對她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好好讀書。她五歲上學,一路升學通暢無阻,連上大學都是被保送。可是所有的風光都抵不過一個錯,她被學校開除后,媽媽整整一個月不理睬她,不跟她說一句話。
那段時間她在家過得無比煩悶,繼父的刻意討好和母親的不諒解都讓她度日如年。為了打發時間,她每天上網打遊戲,有次無意中開了MSN,突發奇想加了黎孝安的賬號——前一次搭他車時,她聽到他通電話提到自己的電郵,一不小心就牢記了下來。
發送添加請求,幾秒鐘后就顯示通過,他居然在線。
她又驚又喜,點出對話框跟他打招呼,兩人漸漸聊開,直到繼父關掉客廳的大燈她才意識到已經快到深夜,同他匆匆道完別她就下線了。第二天被手機鈴聲吵醒,接電話的同時瞄了一眼床頭的鬧鐘,是早上十點半,她一直有晚睡晚起的習慣。
困意在聽到黎孝安的聲音后驟然消散,她沒想到他會打電話來,待聽到他提出見面時,她的腦袋當機,轉不過彎來。
“你現在在哪?”她傻傻地問。
“我這幾天剛好在B市省會,今天一大早開車過來,現在到你們這兒的……人民路。”
她坐起來,心怦怦怦地亂跳,他居然為她而來。急急忙忙梳洗之後,她換上外出的衣服跑出去找他,人民路離她家很近,五分鐘后,她看見他泊在新華書店門口的車。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一步步走過去。
黎孝安也看見了她,開了車門走下來。他穿着很休閑,一件Polo衫和牛仔褲,顯得特別年輕。
他站在車旁沖她笑,一直笑,看得她目眩,頓生不真實感。
她走到他面前,神奇般地穩住了,像是老友見面一樣隨口問道:“你怎麼過來了?今天很閑啊?”
“忙了好多天了,今天給自己放個假。”
“哦,那……帶你到處走走?我們小地方的景緻也不錯的。”
“好。”
那天她不記得自己帶他從街頭到街尾走了多少趟,明明是同樣的風景,他卻沒嫌膩,只是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不免多了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說的儘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她帶他去吃豆花粉絲、吃白糖碗糕,都是她自己喜歡的東西,她一廂情願地以為他也會喜歡,她將碗遞給他的時候,他立刻接了過去,在她殷切地注視下吃起來,然後不住地說好吃。那時候她並不知道他從不吃路邊攤,對於他的捧場,她都不知道該說他演技好還是涵養好了。一天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他就要回去,她捨不得卻無法開口挽留,送他回去取車的路上顯得有些沉默。
黎孝安關掉防盜器,一手開了車門,忽然轉身摟住她的腰,壓低了聲音說:“跟我走。”
她心臟又狂跳起來,仰頭凝視他那雙深邃的眼,那裏藏着難以抗拒的蠱惑,於是她輕輕應了一聲:“好。”
就這樣,一次再尋常不過的見面演變成一場不計後果的私奔。安小朵奔回家拿行李,媽媽還沒回來,她跟繼父謊稱接到工作面試通知,要立刻搭一個朋友的私家車返城。
提着行李箱匆匆忙忙跳上車,她為自己的瘋狂感到不可思議,她縱然平時任性,可也不曾干過如此荒唐的事。
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她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那天晚上,她在黎孝安的車上接到媽媽的電話,這是她被學校開除后回到家,媽媽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
“你搭哪個朋友的車回去?”
她心虛,不敢像對待繼父那樣敷衍媽媽,可她又不擅說假話,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反而坐實了媽媽心裏的懷疑,厲聲說:“安小朵,我平常都是怎麼教你的?女孩子一定要潔身自愛,你現在心野了,翅膀硬了,不但不好好念書,還學會騙媽媽了?”
“媽媽,我……”安小朵急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黎孝安騰出一隻手,從她手裏接過手機:“伯母您好,我是小朵的朋友,我叫黎孝安。”
安小朵心驚膽戰地聽着他們對話,她聽不清媽媽電話里說什麼,只知道黎孝安的態度從始至終謙和有禮,不亢不卑,進退有度。
“對不起,伯母,我今天接小朵回梧城,走得太倉促,沒能跟您見個面,是我考慮不周,請您原諒,也請您不要責怪小朵。”
安小朵望着他專註的側臉,忽然不那麼緊張了。
“是的,我會照顧她,對她負責,請您放心。”
安小朵乍一聽到負責兩個字,心裏吃了一驚,他偏頭看了她一眼,對她挑唇一笑。
等到他收了線,她一隻手攥着裙擺,小聲嘀咕:“你為什麼要說對我負責,我們……我們並沒有什麼。”
“我今天帶你走,自然要對你的安全負責。”
原來他說的是這個,她心裏微微失望。
“當然還有其他方面。”彷彿是看出她的失落,他開玩笑地補充了一句。
“啊?”
他不說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粉嘟嘟的臉。
回到梧城,黎孝安帶她去明珠山莊,她面對那棟豪華氣派的別墅時被驚到了,她知道律師這個職業收入不菲,可他還很年輕,她沒想到他經濟條件那麼好。
“你家裏很有錢吧?”她問得傻氣天真。
“還行吧,這房子買得早,沒現在這麼貴。”
這是他的回答,她居然就信了。下車,他捉了她的手去按密碼:“你媽媽讓我中秋陪你回去,我答應了。”
她嚇了一跳:“不用……太快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是你媽媽的意思,她總要看看拐走她女兒的人長什麼樣才能放心。”
可是那年,甚至第二年,他都沒去成,是安小朵不讓他去的,她不久就在唐家見到了元元,在那個漂亮的小男孩眼裏她看到了滿滿的抵觸和戒備。
現在回想起來,媽媽好像從一開始就不看好她的愛情,她幾次獨身歸家,媽媽從沒提起過黎孝安這個人,只隱晦地暗示她要獨立。而她自然也不會提,因為元元的存在,她對這份感情產生患得患失的恐懼,她看着那個孩子被唐老夫人如珠如寶地寵着,她便知道要和黎孝安在一起,必須先過元元那一關。只是她萬萬想不到,當她和元元終於建立起深厚感情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了。
元元的死,成了她和黎孝安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一道障礙。
怎麼又想到他了?安小朵痛苦地抱住頭,合上筆記本,她去浴室刷牙洗臉,藉此轉移注意力。
颱風過境,外面風聲呼嘯,陽台上的雜物被掃得東倒西歪,乒乓作響。她忽然想起最外邊有個長方形柜子,之前她大致檢查過,雖然舊得掉漆不美觀,但還能用,與其放在外面日晒雨淋,不如搬到卧室里來當書櫃。
反正幹不了活,又睡不着,她索性現在就動手,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那柜子看着像是風中殘燭,沒想到還挺沉的。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它挪進屋裏,再一點點地挪到卧室的牆角,可能是櫃腳不穩,她鬆開手,柜子朝她傾倒下來,她急忙用身體撐住,誰知一個櫃門被慣力沖開,原本卡在中間的隔板掉出來,不偏不倚砸中她的鼻樑。
一股熱流湧出來,她痛得直冒汗,懷疑是鼻樑被打斷了。她將柜子靠向牆壁一側,慌忙抽紙巾堵住鼻子跑去浴室照鏡子,鼻子又紅又腫不說,還像沒關的水龍頭一樣,不停往外淌血,不一會兒丟在廢紙簍里的紙巾多到她自己看了都心驚肉跳。
能想到的止血措施都做了,可血好像越發洶湧,她想起自己還在生理期,這才害怕起來,匆忙換上外衣,抓了錢包出門。
大概是失血太多,她下樓梯的時候腿有點發軟,視線模糊起來,好不容易走到樓下,卻看不到一輛出租車的影子。
想想也是,大半夜的,又是颱風天,路上行人絕跡,原本挺晚才會收攤的路邊小吃今天也沒出來做生意。
頭越來越暈,她不敢大意,要打急救電話,手往口袋摸才想起剛才走得急,居然沒把手機帶出來。
彷徨慌亂中,她感覺到有人走近,卷着一身風雨而來。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睛的問題,那人已經走到了她跟前,她居然看不真切。她身體晃了晃,跌進一個懷抱里,瞬間那人的面孔就放大了,熟悉的氣息撲在臉上,她終於看清來人。
“是你……你怎麼在這裏?”她喃喃說完,隨即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醒過來,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白色房間裏,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被套,連身邊的人都是白色的。
“你醒了?”
她艱澀地開口:“誰送我來醫院的?”
“一個男人,昨晚刮那麼大的風送你過來,付過醫藥費又頂着大風大雨走了,真是怪人。”看她一臉茫然,護士奇怪地問了一句,“不是你朋友嗎?”
她的大腦有些遲鈍,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來,暈倒的前一秒她見到的那個男人是黎孝安。
“你的體檢報告出來了,營養不良,貧血很嚴重,身體有點虛,給你打了氨基酸。”護士見她不說話,繼續說道,“鼻子問題不大,不過這幾天比較脆弱,要注意着點,別再弄傷。”
安小朵怔怔地聽着,半天沒回應。
護士問她:“你要不要通知你家裏人來接?”
安小朵搖了搖頭。等護士離開房間,她坐起來,定定望着門口良久,他始終沒有出現。
跟何碧璽請了假,她在醫院打完三瓶點滴才走,剛好趕上下班時間,公交車上人多,她原本有座,但中途給一個孕婦讓了座,站到下車,飢腸轆轆加上失血令她有些頭昏,走了幾步路,聽見有人喊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