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第5章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1
我把裴子宇給我的畫裝在一個密封的透明膠袋裡,偷偷地塞在我的枕頭旁。
每當我畫得累的時候,我就會把它拿出來鼓勵自己。
人生道路還很長,我不用那麼著急,總有一天我也會畫出這麼好的水平,讓大家刮目相看。
我枕着這些自我安慰的心靈雞湯度過了我學畫的第一個月,從開始的歪七扭八到可以快速地把所有我畫過的幾何體不差一個陰影的畫出來時,我簡直淚如雨下。
我第一次感受到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小小的進步是多麼感人,以前那些混一天是一天的生活真是太逍遙了。
我好想抱着那一堆廢紙回到慕朝華老師家門口說:“老師我不畫了,太累了。”
但是我知道我現在一隻腳已經邁進了這個門檻,再也沒有離開的理由。
有首歌唱得好“太美的承諾因為太年輕”,有些話要留到以後輝煌了再慢慢講。
好在慕朝華在新一次上課的時候用誇獎安撫了我,在偌大的畫室里,她拿着我最近畫的幾何體說:“鄭歡,你進步得太快了,你是我認識的畫幾何圖畫得最快的學生了。”
“老師,那是不是說明我很有天賦?”我向來臉皮厚。
“對,和我小時候一樣有天賦。”宋星和在旁邊插嘴。
我斜眼看他:“誰想和你小時候一樣。”
劉姿函在一旁笑開了:“老師你看,他們兩個感情多好。”
下面一幫男生起鬨:“對啊,星和這次的眼光實在是太特別了……”
“女神請不要亂講……我怎麼可能和一個自戀狂感情好……”從那天之後我每次看到劉姿函都喊她女神,她拒絕了很多次,都被我無視了,久了之後只能默默接受這個稱呼。
“我沒嫌你你居然還嫌棄我?”
宋星和氣得拿起沾了顏料的顏料筆就往我臉上戳。
“追不到追不到,哈哈。”我就滿教室地的跑,一點都沒有女孩子的樣子。
慕朝華是當之無愧的名師,她從來不教技法,都是讓你先領悟了再下筆。
她對我們態度非常和藹可親,一點架子都沒有,可是我聽說她三年前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對學生非常嚴厲,這就是為什麼她收學生只收男孩子,因為女孩子根本受不了她的“魔鬼”訓練,只有男孩子臉皮厚不怕罵才留了下來三年前的一場變故讓慕朝華一夜之間彷彿變了一個人,她不再對學生嚴厲,任由他們發展,也不強求他們有多大成就,只要他們開開心心就可以。
但是關於三年前發生的事情,沒有人願意告訴我,加上我也不是非八卦不可的人,也就沒有追問。
總之對我來說,畫畫的日子雖然很辛苦,但是苦中也有很多樂趣。
劉姿函來畫室的時間也不多,她畫畫水平已經很好了,在慕朝華的學生里僅排宋星和和裴子宇之後。
每次她來畫室,我就猶如沐浴在春風裏,平時活蹦亂跳活奔亂跳像野猴子一般的師兄們,在劉姿函進來的一瞬間都變成安安靜靜的美少年。
我就不懂了,我每次出現他們都是該幹嗎就幹嗎,根本不拿正眼看我,怎麼一到劉姿函反應就差這麼多。
我不服!我真的不服!
老鄭從小就和我說:“我家歡歡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
米亞也經常和我說:“寶貝,你長得最美。”
難道他們都是在騙我嗎!
我吃着宋星和給我買的零食,坐在學校的操場上問正在顛排球的米亞:“我長得真的很糟糕嗎?”
“你不是長得糟糕,你是還沒有長開,身無二兩肉,臉無半塊肌,人矮,腿粗,典型的營養不良。”米亞一邊埋汰我一邊還在顛球,白色的排球一上一下,非常穩當,米亞顛球的技術超級好,曾經創下全校連續顛球三個小時不掉落的紀錄。
“你們這些騙子,從小就給我灌輸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概念,現在又讓我看到真相的殘酷,我不開心!”
“這都是父母的通病,你這麼大了還會當真啊?我小時候人家看到我還說我長這麼漂亮以後長大了一定可以選星姐呢,結果你看我現在長得四肢發達歪瓜裂棗的。”
“哇,米亞,你怎麼能對你自己的認知這麼清晰呢?太佩服了。”
“那肯定啊,我又不像你,從小到大就愛做夢。”米亞把排球收回來,“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以後多吃點好吃的,多跳跳高,過了青春期肯定就漂亮了。”
“真的還會長漂亮嗎?”我太懷疑了。
“肯定啊,我對我自己始終都是這麼期待的。”
米亞坐在我旁邊,咕嘟咕嘟地喝水:“你聽說過學校的街舞社嗎?”
“有點耳熟。”
“我上周在市中心廣場看到他們跳舞了,帶頭那個男生跳得可好了,好像是我們學校高一的,他說我啊特別有跳舞的天賦,問我要不要跟他學跳舞。”
“等等,他是不是叫秋淮?”
“對對對。”
“他是我師兄,他對誰都這麼說。”秋淮是宋星和目前的最好的哥們兒,典型的看着碗裏想鍋里的那種人,早年愛畫畫,後來不知道怎麼喜歡上了舞蹈,恨不得普及到學校每一個同學的身上,看到每一個人的台詞都是:“你好,我覺得你蠻有跳舞天賦的,要不要加入我們舞蹈社。”
“哈哈,是嗎?不過我感覺他這個人蠻有趣的。”
“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呀,去你的。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市比賽里拿到團體冠軍,中考可以加20分呢。”
經過米亞的提醒,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上初三了,馬上要面臨中考了,我還在這一頭熱地天天畫畫,差點把學習落下了。
我要是考不上高中,老鄭肯定要揍死我的。
我突然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米亞我要好好學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學習進步的嗎?”
“我們市裏的那個圖書館剛剛重新裝修完,超級大超級乾淨的,據說裏面的書特別多,你平時沒事也可以多去那裏學習。”
“收到,我這周就去圖書館好好學習。”
“歡歡,我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米亞突然說道。
“我哪兒變了?我還是我,那個風風火火的我。”
“你變得有鬥志有目標了,以前就是吃喝等死,現在特別積極向上,好像一下子就變得不一樣了。”
“那這種改變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呢?”
“我也不知道。”米亞托着腮,“不過無論變成什麼樣,只要開心就好。”
“對,只要開心就好。”
我和米亞一起坐在排球場旁邊的凳椅上,同吃一包薯條。
我們的前面是高中部的教學樓,紅色磚牆的教學樓矗立在我們的面前,梧桐樹長在水泥路的兩邊,樹蔭下穿着校服的人跑來跑去。
湛藍的天空上有鴿子飛過,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我靠在米亞的肩膀上,說:“米亞,真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都不要結束,我們都不要長大,一直一直在一起。”
米亞笑:“你別做夢了,難道你想一直被老巫婆管着嗎?你想我還不想呢。”
米亞說的老巫婆是我們的班主任石老師,她其實年齡不大,只有三十左右,但是對我們非常凶,就像童話故事裏面的壞巫婆一樣。
我們每次上她的課,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個不留神被她抓起來。
上課的鈴聲敲響,我們快速站起來,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許多年之後,當我坐在大學的塑膠跑道上回憶起有關童年的一切,除了白石巷的破舊陰暗,就是景安一中的操場。
米亞和我並排坐着,樹被風吹得颯颯作響,學校紅色磚牆的教學樓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花圃上的花一簇一簇地圍繞着升旗台緩緩綻放。
陽光不熱也不刺眼,暖暖的就像我們吃過的棉花糖。
我和米亞一起吃同一盒薯片,講着老師和同學的八卦,聊着沒有營養的話題,彷彿那就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
如果沒有遇到裴子宇,我的人生肯定就是一直這樣愜意舒服,簡單無聊,甚至我的一生都會在平平庸庸中度過,我還是他們眼中那個面黃肌瘦長不開的小丫頭,丟在學校里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學生。
我不會在意那些外貌和才能上的平凡,快快樂樂地做我的普通姑娘。
但是生活永遠沒有那麼多如果,我遇到了裴子宇,在我最天真爛漫的年華,在我揮斥方遒的青春歲月,他促使我往前,帶着一顆奔赴遠方的心,他讓我一點點地蛻變,變成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樣子。
2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僅在畫畫上要努力而且在各方面都要進步的呢?
大概是在我去參加完劉姿函的習奏會之後。
沒去習奏會之前我不知道習奏會是什麼東西,還是宋星和和我科普了一下,大概就是音樂老師給她的學生開的一個作品交流會,每個人彈幾首曲子,像是一個音樂會。
一堆學鋼琴的美女帥哥聚在一起彈琴,那畫面想想都美好。
我才知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那種長得美、性格好、會畫畫、會彈琴,完美得找不到一個缺點的人。
比如劉姿函。
去之前我特意把家裏最漂亮的一條裙子拿了出來,那是老鄭去年給我做的,他有次在布市無意間看到的棉布,上面印了一小朵一小朵淡黃色的雛菊,老鄭覺得我穿一定會非常好看,所以連夜給我做了一條長裙,他特意在這個長裙的領子袖口都縫了蕾絲,看上去清新又素雅。
我是拿着畫了一個禮拜的一張素描去的,是我憑着自己依稀的印象畫的劉姿函的背影,我的素描畫得還不是很好,只能畫個大概。我把那張畫裝在捲軸里,一併帶了出去。
表演的場地在一個小型的音樂廳里,進門的時候我和一個剛出來的女生不小心撞到,我剛要說對不起,她的聲音先響起來:“我就說我怎麼這麼倒霉,原來是遇到了掃把星。”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是段靈,她今天也是穿一條白色的裙子,頭髮梳兩個可愛的辮子,落下來的劉海用櫻桃的髮夾別在側面,整個人看上去可愛嬌俏。
“對不起啊。”我主動認錯。
“對不起就沒事了?”她看看我,“穿成這樣還來看習奏會?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
我沒有理她,這種時候我不喜歡和人吵架。
“我聽說你家住在白石巷,那可是出了名的貧民窟,難怪你為了一個畫畫的名額那麼不折手段了,對了,我上次看到你爸那個腿,好像是瘸了吧。嘖嘖嘖。又窮又瘸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家庭。”
“我是什麼樣的家庭,輪得到你操心嗎?我住在什麼地方,窮不窮,穿什麼樣的衣服,也不影響我來聽習奏會。你以為你穿一身好看的衣服打扮得像公主你就真的是公主了嗎?你講話這麼惡毒,思想這麼齷蹉,就是再好看的衣服穿在你的身上,也是糟蹋了衣服,因為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穿這麼好的衣服。”
“你!你!你!”段靈氣得直跺腳。
“你們在聊什麼呢?喲,這臉氣急敗壞的是要幹嗎呀。”宋星和張着一張帥氣的笑臉就走了進來。
“瞎聊唄,我剛剛問她,為什麼這音樂廳門前不掛個牌子,上面寫着‘不會說話的畜生不得入內呢’你說這麼高雅的一個地方,總是聽到畜生的聲音多有礙觀瞻啊。”
“你罵我,你敢罵我!”段靈尖叫起來。
“你看,我又沒說畜生是你,你幹嗎對號入座?”
“你給我等着。”段靈一跺腳就跑了出去。
段靈走後,宋星和問我:“她怎麼著你了,你把她氣成這樣?”
“沒怎麼著啊。快進去吧,你女神的表演馬上要開始啦。”
“你的畫呢?”
“帶了。”我搖了搖手裏的畫軸,“希望女神不會嫌棄我的畫。”
“這你可以放心,你就是隨便畫一隻雞,姿函都會誇你畫得好的。”
我本來不相信宋星和這種鬼扯的話,但是沒想到劉姿函看到我送她的畫,讚不絕口地說:“鄭歡你畫得太好了,慕老師說得沒錯,你進步實在是太大了,我都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啊。”
女神不愧不是女神,對着一幅低水平的畫都能誇得這麼自然,果然修養太好。
習奏會要開始的時候裴子宇才姍姍趕來,他這種難得出現的神秘人物,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馬上就成為整個習奏會矚目的焦點。
有一段時間沒有見,他的頭髮長長了,有點半遮住眼睛,一張冰冷白皙的臉上沉着幽幽的雙眸,他把手兜在口袋裏,冷冷地走了進來。
他和宋星和不一樣,宋星和享受別人注視他的目光,而裴子宇是無視,甚至是有些厭惡。
劉姿函看到他來,臉上的雀躍難以遮掩,他徑直走到劉姿函的面前,說了一句:“恭喜。”
“謝謝,你能來我太開心了。”
“我說過,你過了十級,我一定來為你慶祝。”
“那我們能一起彈奏嗎?”
“嗯,我已經練好了。”裴子宇點頭。
他們兩個人一起坐在鋼琴前,開始彈奏《命運交響曲》,氣勢雄壯的鋼琴曲配合兩個人完美的默契,彷彿能跟着他們的曲子置身在獨特的意境中。
劉姿函偶爾轉頭看裴子宇的時候眼神專註,漆黑的音樂廳,燈光打在鋼琴上,他們兩個人的畫面美好得像是拍大電影。
我轉頭去看了一眼宋星和,他難得的沒有笑容,只是緊緊地攥着手,一動也不動。
一曲彈完之後,劉姿函拉着裴子宇站起來,她看着台下的眾人說:“我今天很高興,有那麼多朋友來聽我的習奏會,特別是我的好朋友裴子宇,他已經好多年不彈琴了,我沒想到還能和他一起合奏。謝謝,謝謝大家。”
宋星和第一個帶頭鼓掌,他拍得很大聲,打在我耳邊震耳欲聾地響。
裴子宇演奏完只是朝台下點了點頭,我以為他會和我們坐在一起,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和劉姿函說了幾句話就走掉了。
我一想到下次看到他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就摸着黑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走得太快,我跟到門口就看不見他人了,我就在這附近瞎轉悠,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可是很可惜,我怎麼找都沒有找到他。
當我無精打采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卻在回去的時候在半路上遇到了段靈。
她帶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指着我說:“哥哥,就是她欺負我!”
又是一個哥哥給妹妹出頭的。
那少年衝上來一把把我推在牆上:“膽子挺大,敢欺負我妹妹。”剛說完話一腳就踢在我的肚子上。
“你們要幹嗎?”我痛得掙扎了起來。
“我們就是要教訓教訓你。”那個少年眼看着手就要打在我的臉上。
“沒想到校長的兒子這麼暴力。”一道冰冷的聲音從身後發出。
那個少年的手停了下來,我看到裴子宇站在黑暗的夜色下,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長衣長褲上,他的目光寂靜得可怕。
“你怎麼認識我?”
“實驗中學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要認識不難吧?你說如果你爸爸知道你欺負同學,他會怎麼對你?我記得校長好像是一個特別正直的人呢。”
“裴子宇,你為什麼也要幫着她!”段靈氣極了。
“我為什麼要幫着她?”裴子宇冷冷笑了起來,一把把我拽到自己身邊,“她是我的師妹。”
“你知不知道她是靠手段才被慕老師選中的,本來慕老師選的是我!”
“靠手段說明她有本事。”
“你和宋星和一樣,不可理喻。”段靈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也得不到什麼好,“哥哥,我們走,不要和他們這種人一般見識。”
看着段靈傲嬌離去的樣子,我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做自己一身毛還說別人是妖怪了。
3
裴子宇走在景安的街道上一言不發。
夜晚的景安永遠散發著一股夜裏的濕氣,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車燈閃爍,秋天的樹葉從街道兩旁散落下來,賣炒飯炒粉的小攤開着爐子把炒東西的味道傳得千里遠。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裴子宇的身後,生怕又走丟了。
“你幹嗎跟着我?”他忍不住轉頭。
“我……我就是想問問……你還記不記得我……”
“不記得。”他想都沒想就回答。
明顯就是在撒謊。
“那你上次吃飯的時候說會教我,是不是也是騙人的?”
“對。”他回答得乾脆簡潔完全沒有遮掩。
我被他的直接嗆到說不出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冷淡。
“那我沒什麼可問的了……”咕咕咕,我的肚子又不爭氣的叫起來。
“又餓了?”他說了個“又”字,還說不記得我!
“炒粉吃不吃?”他淡淡地問。
我看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很想學瓊瑤劇那樣頑固地說“我不吃我不吃我就不吃。”
但是對上裴子宇那道近在咫尺的目光,我還是很沒出息地說了一句:“吃。不要蔥。”
我看到裴子宇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非常短促,但是我還是看到了,他轉過身,對着擺攤的小販說:“要一份炒粉,不要蔥。”
炒的是粗粉,景安當地的特色米粉,將泡開的白色米粉下到油鍋里,連同火腿雞蛋和白菜爆炒,最後淋上醬油、辣椒和醬料,做法簡單卻非常好吃。
十一月的天氣,夜裏冒着寒氣,我搓着手問:“你怎麼認識段靈的哥哥?”
“我去過他學校一次,在警告的公告欄上看到過他的照片。”
“看一次就記住了啊?你記性真好。”學霸加天才,果然比一般人聰明。
“不用拍馬屁,你剛剛不也伶牙俐齒的嗎?”他看我一眼。
“什麼時候?”
“音樂廳門口。”
原來剛剛裴子宇就到了,可是他沒有進來,還看到了我和段靈的爭吵。
“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是她先說我爸的。”我解釋,生怕他對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說得挺好。”
“啊?”
“不要蔥的炒粉好嘞!”炒粉的老闆把粉裝在一次性的盒子裏遞給我們。
裴子宇接過來,放到我手裏:“吃吧。”
我打開蓋子剛夾了一口放在嘴裏,裴子宇就轉身走了,我慌忙追上去,一邊追一邊還不忘吃兩口。
“你幹嗎還跟着我?”裴子宇看着我的臉沒好氣地說,“你還想跑着吃啊?”
“我……追着吃。”我看他。
他笑了一下,這次不是不屑的笑,是真的笑了。
“你能不能陪我吃完再走?”
“我為什麼要陪你?”
“我……我……我一個人害怕。”我隨便編了個理由。
“你吃吧。”他無奈。
“那你不走了?”
“嗯。”他從鼻子裏輕輕發出一聲。
我這才放心地端起盒子裏的炒粉吃了起來,其實也不是多好吃的美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裴子宇站在我面前,食物就變得特別香。
“你知道嗎?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站在馬路邊吃炒粉。”我吃得認真努力,眼睛一秒也沒離開裴子宇。
裴子宇沒有理我,只是看着馬路放空。
“你知道嗎,我是因為你……你的畫,我才想學畫畫的。”
“哦?是嗎?”他眯起眼,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怎麼……怎麼不是……”我被裴子宇看得有些結巴,“你上次說要帶我……我……高興了好幾天,後來你……又不來……我又氣了好幾天。”
“你高興還是生氣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我大聲地說道,“你這樣子騙來騙去的,沒信用!”
裴子宇皺了皺眉,扭過頭來看我:“好啊,既然我說的話你那麼當真,那我現在叫你站到馬路上去,你去不去?”裴子宇隨意地指了指車水馬龍的街道。
“去啊。”
“呲……”他臉上露出可笑的表情。
為了表示我是真的很重視,我二話沒說就衝到馬路上去,一瞬間此起彼伏的按喇叭聲充斥着我的耳朵。我瞬間被嚇得雙腿發軟。
我閉起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我怕我一看就害怕得逃跑了。
一輛大貨車朝我開過來,在開到離我近在咫尺的地方裴子宇衝上來拽到了旁邊,他的臉陰沉得可怕:“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一點被撞?”
我看到裴子宇在罵我的時候臉上出現的是關心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暖暖的。
“你不是不相信嗎?”
“你就是這樣死纏爛打的讓宋星和給你走的後門嗎?”許久之後他冷冷地問道。
“你也這樣覺得?”我聽到這個回答有點難過。
裴子宇沒有接話,只是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扭過頭就走了。
這次我沒有再追,上趕子的買賣不是買賣,我一直都知道。
我正沮喪着要撤退,裴子宇突然停了下來,背對着我說:“下周二,放學後來市圖書館。”
我剛剛還低到谷底的情緒在他這句話后突然就高漲了起來。
“你答應我啦?你真的答應我啦。哈哈哈哈。”我高興地跳起來,“下周二,我們不見不散。”
景安濃重的夜色下,梧桐樹紛紛墜落的街道上,我像一個中了大獎的神經病,抱着一盒炒粉歡樂地在路上跳了起來。
那一年,我有着最傻最呆最丑的樣子,在後來無盡的歲月中,我漸漸長高,開始學會打扮,收斂自己的毒舌和喜怒,懂得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給別人,可是我卻無比懷念那個曾經無拘無束無所顧忌的小時候,那個永遠回不去的單純的年代。
4
我如約在周二下午放學後去市圖書館找裴子宇。
那一天上課我都心不在焉,老師發試卷的時候我的心早已經飛出了窗外,喊到我的名字喊了三遍我才上去拿考卷。
數學試卷上斗大的不及格印在我的眼中,數學老師劈頭蓋臉地在台上痛罵我,往常這種時候我都是面露哀傷痛定思痛,和老師嬉皮笑臉地保證我一定會努力下次會進步,可是那天無論數學老師怎麼罵我我都嘴角微笑彷彿老師在誇我。
數學老師看着像是神經病發作的我說:“鄭歡,你沒藥救了,下去吧。”
我下去的時候米亞用力地掐我一下:“你是不是中邪了?”
“你才中邪呢。”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快和我說說。”
“別瞎想。”我才不告訴米亞,我要把這個秘密藏得牢牢的。
那天數學老師沒有準時下課,拖了十五分鐘才讓我們走。
一下課我飛快地收拾了書包飛奔公交車站,米亞怎麼喊我都被我拋在腦後。
好不容易到車站居然發現沒帶錢和公交卡,我看看錶,從這邊去圖書館走路要四十分鐘,我也顧不上那麼多,敞開腳就往圖書館跑去,天上微微下了小雨,一點點地落在我的頭髮上。
我在路上一直祈禱裴子宇千萬不要走,好在老天算是聽到了我的祈禱,等我到的時候,裴子宇還沒有走。
他靠在圖書館門口兩邊的鐵柵欄上低頭看一本書,是東野圭吾的《白夜行》,一雙修長的腿隨意交叉地搭着,夕陽照在他的頭髮上,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幅淡彩畫。
進出圖書館的人都忍不住轉頭一直看他,竊竊耳語。
我跑上前,氣喘吁吁地說:“師兄,我來了。”
“這都幾點了?”
“我們老師今天拖堂。”我拿手扇風,一路狂奔,差點要熱死。
“你怎麼熱成這樣?”
“我今天忘帶公交車也忘帶錢了。我怕你走了,只好跑着過來。”
裴子宇看着我,眼中有點不可思議:“進去吧。”
全景安最大的圖書館,在景安已經成立了有近一百年的歷史,這裏曾經打戰的時候被炮轟過,後來在政府的資助下重新建立,隨着歲月更迭,這間圖書館漸漸變得破舊衰敗,好在去年政府收到一筆捐款,又把圖書館重新修葺了一遍。
現在它已經完全煥然一新,乾淨明亮。
裴子宇一走進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誰讓他就像活生生漫畫小說里走出來的憂鬱男主,倒是我這個跑得一身汗的小瘦子站在裴子宇的旁邊,就像在少爺身邊伺候的小丫頭。
“子宇,今天來晚了。”圖書館有個工作人員看到他,親切地和他打招呼。
“等一個朋友。”他看了看我。
“你第一次帶朋友來呢。”那阿姨看看我。
“我叫鄭歡。”我自己我介紹。
“鄭歡,你自己隨便看。我先去忙了。”
“好的,謝謝王阿姨。”裴子宇在見到王阿姨的時候還是很有禮貌,不知道為什麼對慕朝華總是那麼沒禮貌。
“你經常來圖書館嗎?你平時喜歡看什麼書?有什麼書推薦給我的嗎……”我喋喋不休地想問他問題。
“閉嘴。”他瞪我。
周圍借書的人也對我投來警告的目光。
我才發現這裏的人都靜悄悄的,講話也特別輕聲細語,我緘了口,默默緊跟裴子宇的步伐。
他從書架上找出幾本書《近代美術史》《素描要素》《畫畫啟蒙》……一本一本地丟到我身上。
我慌忙接着,他越摞越高,到了後面,我實在受不住了說:“太重了,我拿不動了。”
“這才幾本就拿不動了?”裴子宇看了看我,“算了,先這麼多吧。”
“你確定我看得完?”
“看不完也要看。”他看着我,“下周我會抽裏面的內容考你,答不上來,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不會吧。”我簡直驚呆。
我抱着一摞快要把我壓扁的書想要找個位置坐下,卻發現圖書館滿滿都是人,一到放學全都擠滿了,更誇張的是,我在拿書的時候發現很多女生故意站在書架後面,我們走哪裏她們跟到哪裏,手裏捧着一本書好像假裝在看書,其實時不時透過書本的縫隙來看裴子宇。
這人氣,也太誇張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麻煩,於是掃了一眼書架後面的那些眼神,那些人立刻就縮了回去。
“真麻煩。跟我上樓。”
“上樓?樓上不是不對外開放嗎?”
“別廢話。”他一點都沒有要幫我拿書的意思,從后樓梯上了三樓。
三樓是一個很小的閣樓,被人鎖了起來。
他掏出鑰匙一下子就把門鎖打開了,推開閣樓的門,我發現裏面是一個三角形的小房間,房間裏有兩扇窗戶,一扇可以看到樓下的圖書館,一扇通往窗外。
閣樓的地上堆滿了書、畫筆、紙和顏料,一張書桌和幾張圓凳,畫架上是一張畫了一半的康乃馨。
“這是你的房間?”
“不是,這是雜貨間。”裴子宇靠牆席地而坐,“現在是我的畫室。”
他從手邊的筆筒里拿出一支筆,又隨便拿過一個蘋果:“你現在畫幾何沒問題了,開始畫水果吧。”
“哦。”我趕緊從書包里掏出紙筆,打開書包的時候一個太用力把數學考卷抽出來了,斗大的不及格又出現了,我想把試卷收回去,但是來不及了,裴子宇已經看見了。
“你以為畫畫了就不要好好學文化課了?”
“我成績一直都不好。”
“所以想畫畫,可以走藝術的路?”
“不是的……”
“畫畫可不是你上過的那些美術課,隨便畫著玩就算了的,它要吃的苦,比你想像中多多了。”
“我知道。”我畫了一個月幾何才畫成那樣我能不知道嗎!
“我陪你練習一個月。”
“一個月是什麼意思?”
“一個月以後就不要來煩我。”他靠在牆上,撇頭去看窗外。
“一個月就一個月。”我把那些書放下,有一個月總比一個月都沒有強。
“這個地方不要告訴別人。”他講話永遠都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是直接告訴你,讓你遵守。
“知道。”
那天晚上我在圖書館待到很晚才回家,要出門的時候,裴子宇默默往大衣口袋裏放了兩塊錢。
“給你坐公交車的。”他放錢的姿勢好像面對的是一隻小豬存錢罐。
他雖然講話冰冷,可是我知道他的心是好的。
5
我和老鄭說我去圖書館好好學習,為了中考做衝刺準備,老鄭聽到我這麼用功,喜出望外,舉雙手贊成。
所以那天之後,我就“拋棄”了宋星和這個“泡腳”的戰友,三五不時地去圖書館找裴子宇,有時候他不在,我就幫助王阿姨一起打掃衛生,整理書架,點算書籍。
漸漸我知道裴子宇有這麼多優待,是因為他的爺爺是這個圖書館的館長。
但是我很少聽到王阿姨提到她的父母。
和裴子宇認識之後,我發現裴子宇的性格很冷漠,他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無論上哪兒都獨來獨往,他孤獨寂寞,但是他享受這種孤獨和寂寞,他的世界似乎永遠不需要別人介入,他的心裏就像一座空空的房子,有他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
他每次看我畫畫評價都非常難聽。
“這裏不是這樣畫的,和你說了多少次,這個角度你能看到什麼?你自己看看能看出這是菠蘿嗎?頂多一個畫壞的梨。”
他罵我的時候我都不敢做聲,也不敢抬頭,就讓他批評,有時候他看我一臉委屈地半天不說話,也會停下來:“你自己不好好學,我何必這麼認真。”
“我什麼時候沒有好好學了?我完全是用生命在學啊。”
“用生命?我讓你看的書都是入門級的,每次抽查你你都答得磕磕絆絆,你和我說用生命?”
“我真的每天都很努力很努力在看,在練習,但是你怎麼可以讓一個凡人一下子就有天才的本事啊!”我不服。
“我不要你有多努力,我只看結果。”他冷冷地說。
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我只是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我感覺裴子宇每次和我在一起,就是極力地想要擺脫我,就像我當初極力地想要擺脫宋星和的感覺是一樣的,所以他講話難聽,沒給我好臉色,端着個大架子,我都完全理解。
只是王阿姨看到裴子宇這樣對我,經常會替我說好話,她說:“歡歡多好的女孩,你能不能別那麼凶,你都多少年沒有朋友了,難得有個受得了你脾氣的朋友,你還不好好珍惜?”
“誰稀罕她做我朋友。”裴子宇沒好氣地回答。
有時候我真覺得他像一隻驕傲的孔雀,獨自站立在雲的上空,俯瞰芸芸眾生。
6
我在圖書館呆待了快一個月的時候,圖書館開始頻繁丟書,幾個圖書館管理員在清點書籍的時候總發現會少掉幾本,他們調出監控卻怎麼也看不出是誰偷的。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丟的書,都是一些關於設計方面的書,看來偷書的人不是學設計的,就是對設計有極大興趣。
所以我每次在圖書館的時候,就分外留意在設計書這一塊的區域。
在我守了好幾天都沒什麼收穫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我剛剛去打了杯開水回來,就看到有個青年在附近東張西望,一般大家來看書都是非常專註,選了就帶走,但是他不是,他一直在注意左右前後的情況,像是要看看有沒有人。
我悄悄地站在他後排的書架上,看他趁着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把一本書拿下來,然後走到沒有攝像頭的地方,不動聲色地塞進大衣裏面。
整個動作熟練而快速,就像練習了很多次,捉賊要捉贓,我沒有當場揭穿他,等到他要出去的時候,我才大喊了一聲:“他偷了書。別讓他走了。”
那個青年嚇了一跳,保安立刻把他抓住。
“我沒有偷書,你別亂說。”
“我明明看見你偷了,就在大衣里。”
他嚇得拚命掙扎,兩本書從他衣服里掉了出來。
人贓並獲,容不得他抵賴。
“居然是景安大學的。”王阿姨把他借書的卡拿出來看了一下,“之前的書是不是也是你偷的?”
“不是我。”他眼神閃爍。
“你不承認我們就給你送警察局去了,警察肯定有辦法證明是不是你。”王阿姨義正詞嚴地說。
“是我拿的,阿姨,我明天把書統統還回來。”
“好,你這個學生證我們先扣着了,你明天把書還了我再給你。”
“我明天一定把書拿過來。”
那個青年臨走前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特別嚇人。
晚上我要回去之前王阿姨拉着我的手說:“歡歡,這次多虧你啊,幫我找到偷書賊。”
“沒什麼阿姨,我也是正巧遇到。”
“我一定要告訴館長,以後你借書啊,給你免費。”
“真的嗎?謝謝王阿姨。”
“你每天這麼晚一個人回去不害怕嗎?要不然讓子宇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公交車,很方便的。”
“沒事啊,子宇,你送送歡歡。今天她可是為我們圖書館立了大功。”
裴子宇一臉不情願,但是也沒有反駁,只是背起書包說:“走吧。”
我樂得有人送,就不再推脫,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
在公交車上,我和裴子宇並排坐着,他還是皺着眉頭心思深重的樣子,我拍拍他問:“我今天是不是很厲害?”
“多事。”他不屑地回我兩個字。
“我哪兒多事了!”
“你自己的事情都顧不好,還管別人的事。”
“我那是見義勇為,我就不信你看到了不會說。”
“我不會。”裴子宇冷冷的。
“我不信,你不是這種人。”
“我是哪種人你又知道?”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裴子宇像是聽到了多大的笑話,“你是被虐狂吧?”
“反正你就是好人。”
“我看你,是腦子有病。”裴子宇看看窗外,“你到了,快下車吧。”
我站起身要走,裴子宇的聲音在我背後冷冷地說:“下禮拜開始不要來找我了。”
“為什麼?”
“已經一個月了。”
“可是……”
“沒有可是。”裴子宇打斷我。
在黑暗的公交車裏,我想和他再爭辯幾句,可是我剛湊近他,發現我他額頭上正冒着汗,表情非常痛苦的樣子。
“你怎麼了?”我緊張地問。
“我沒事。”
“你到底怎麼了?”
“我說了我沒事。”
“你們下不下車啊?”司機在前面喊道。
“馬上下了。”我扶着他,“你在發抖,怎麼會沒事,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他看我堅持,實在沒辦法,只好下了車。
他連站都站不穩,一下車就找了個長椅坐下,整個人環抱着自己,縮成一團。
“你到底怎麼了?你別嚇我。”我看他這樣我都要哭出來了。
“你去前面的……那間藥店……幫我買一盒止痛藥……快。”
“可是……”
“快去。”
“那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啊。”
我快速跑到藥店,掏空了我身上所有的錢買了一盒止痛藥,再和藥房的人要了一杯熱開水,火急火燎地跑回去。
我走到的時候裴子宇已經痛苦得在發抖了,我趕緊把止痛藥喂到他嘴邊,他三兩下就吞了進去,然後還是死死地抱着自己。
他在忍着痛,我能感覺的出來。
“你靠着我的肩膀吧,會沒那麼難受的。”我好心地說。
“不用。”他拒絕我。
我才不管他,一把攬過他的頭按在我肩膀上:“別逞強了,靠着吧。”
他掙扎着要把我甩開,可是他可能真的太疼了,沒力氣這麼做了,只好認命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繞着他的肩膀,透過不太厚的毛衫,我彷彿摸到一些坑坑窪窪的傷痕。
我低頭去看他的臉,沉浸在黑暗裏的一張過分漂亮的臉孔,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布偶,帶着孤獨的悲傷,眼中看不到一點溫暖。
我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孤獨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有點緩和過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站了起來,一下子恢復到了平時冷漠的姿態里。
“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
“不過以後也不要這麼多管閑事了。”
“什麼……”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我走了,再見。”裴子宇有些步調緩慢地離開,他的背影特別孤獨蕭索,像衣架子一樣的身材在風中颯颯而立,夜色從天空瀰漫而下,籠罩在他身上,更顯得神秘而朦朧。
他的言語告訴我,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擁抱,可是剛剛他在我懷裏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是那麼渴望別人的關心。
他不是不需要,他是害怕得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