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第6章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1
我開始以為裴子宇只是嘴上耍狠說一說,沒想到他連續一個星期也沒有見我。
三樓的閣樓門窗緊閉,他像是鐵了心要避開我。
王阿姨問我:“你們吵架了?”
我搖頭:“沒有。”
我們沒有吵架,裴子宇的性格陰晴不定,從來只有他凶我我乖乖聽着的份,我怎麼可能會和他吵架。
我們連朋友都不是,哪有什麼吵架的資格。
我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這一個月我盡量表現得乖巧聽話讓他不要討厭我,可是我還是失敗了,他的臉只有在面對劉姿函的時候才會有溫和的一面。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有過那麼多共同的童年,他們還會一起彈鋼琴,更何況,劉姿函是個漂亮又溫柔的女生。
他對我只是一種打發吧。用一個月的時間,來打發我的糾纏。
我站在圖書館的落地窗前看了看自己的臉,瘦到連五官都凹陷的臉頰,衣服松垮垮地掛在我的身上,頭髮像雜草一樣生長,一雙白鞋洗了很多次已經微微泛黃。
在裴子宇的面前,像我這樣的女生太微不足道了,我比那些在圖書館的書架後面偷看她的女生都不如,他不想再見到我,也是人之常情。
很奇怪,我在光芒萬丈的宋星和面前永遠不會自卑,哪怕走在學校里接受無數人妒羨的眼神,我都覺得無所謂,可我在裴子宇的面前,總覺得自己好像抬不起頭來。
我對他的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
我把放在圖書館的畫全都收走了,其實只是短短的一個月,我也沒畫多少,都是一些水果的和石膏的素描。
王阿姨說:“鄭歡你以後還是可以經常來呀,雖然不知道子宇為什麼不理你,但是這裏是圖書館,你想來我們隨時歡迎,你可別忘了,你是我們難得的免費客人。”
“王阿姨,謝謝你。”
“子宇性格是真的不好,哎……我回頭要好好說說他。”
“王阿姨,你別怪他,是我做得不好。”雖然我不知道我哪裏做得不好,但是我依然不希望別人去責怪他。
“鄭歡,你真是個好姑娘。”王阿姨摸摸我的頭。
王阿姨的手很溫暖,讓我想起媽媽還沒走之前,她也經常這樣摸我的頭。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我吸了吸鼻子,走到閣樓的門口,把寫好的紙條從門縫裏塞了進去,紙條的內容很簡單:我中考的時候能給我來加油嗎?
我不知道裴子宇會不會看到那張紙條,我抱着一摞他曾經推薦給我的書離開了圖書館。
一個月的時間真的太短了,彷彿一眨眼就過去了,我發現我和裴子宇在一起,無論多久,我都覺得時間匆匆,無從計算,就早已飛馳而過。
晚上老鄭把一個月收集來的瓶子換了錢,開心得在燈下哼歌裁布,他戴着眼鏡,把軟尺掛在脖子上,木頭窗是斑駁的焦黃印記,我畫斷了兩根畫筆,像一隻懶散的小貓一樣把頭搭在桌子上。
“爸,我是不是長得很難看?”我問。
“亂講,我家歡歡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
以前老鄭講這句話我深信不疑,可是現在誰和我說這句話我都會覺得他在扯淡,我根本長得就不好看,又瘦又小還沒特長。
那天晚上我對着最愛吃的紅燒肉一口也吃不下去,我把裴子宇的畫拿出來看了很久,他的畫和字都和他的人一樣漂亮,可是又和他的人一樣冰冷無情。
可是我不相信他是無情的,我把那些和他在一起過的非常小的溫暖片段組合在一起,假裝那就是我全部的回憶。
為了打發自己的沮喪,我已經開始了自欺欺人的行為,我真鄙視我自己。
我在小日記本上寫着: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漂亮的姑娘呢?
那時候我真着急長大成人,我急於長成漂亮得像花朵一樣耀眼的姑娘。
可是我覺得對於長漂亮這件事,好像比畫畫還艱難,想到這裏,我只好沮喪得關燈睡覺。
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裏看到裴子宇站在火車的頂上,蒼穹下他俯瞰着我,可是我不敢伸手讓他來拉我。
我以為只要我成為慕朝華的學生,我就可以有機會接觸到裴子宇,可是我接觸到的,只有他的冷漠和無情。
很多年以後我問我自己,如果再讓你選擇,你會選擇走近他,還是只把他留在美好的記憶中。
我想了很多遍,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走近他,哪怕知道會被傷得體無完膚,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走過去。
年輕的我們,根本不知道傷害是什麼,也不知道疼痛的感覺,我們更願意遵循自己內心的聲音,去走一條或許鋪滿荊棘的道路,直到撞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回頭是岸。
2
我又恢復到了吃飯沒味道,做什麼都沒心思的行屍走肉的狀態,就連畫畫的熱情都減弱了很多。
米亞一心撲在排球比賽的集訓上,根本無暇發現我猶如死魚的樣子。
我像生了大病的人在學校里恍惚地遊走,最後還是宋星和看到了我,把我營救了出來。
那天傍晚,我剛走到籃球場旁,女生們在以快要戳破天際的聲音熱情地呼喊宋星和的名字。
我只是路過看了一眼,宋星和抱着球跑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問我:“小黃毛,你怎麼變成小黃雞了?”
“生無可戀,死無全屍。”我病懨懨地回答,亂用成語。
“你這是受了什麼打擊?”
“你別管我了,讓我自生自滅。”我指了指他身後強大的粉絲團。
“走,師兄帶你去吃肉。”他幫我把書包拿過來,再把他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一把拉着我去學校門口吃烤串。
囂張跋扈不顧偶像包袱丟下一堆看球賽的一群人。
仗義得讓我咂舌。
我披着宋星和寬大的校服外套站在燒烤攤旁烤火,濃煙滾滾,嗆得我眼圈發紅,應了我此刻的心情。
學校門口的烤串屬於學校門口黑暗料理界的一朵奇葩,店家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自己研發了各種各樣和傳統烤串不同的東西,比如香蕉裏脊、黃瓜蝦球、蛋餃年糕、芥末海帶絲兒,基本上怎麼不靠譜怎麼來,怎麼恐怖怎麼烤,同學們紛紛表示很害怕,都說敢來他這裏吃東西的都是真正的勇士。
我和宋星和兩個不怕死的勇士,人手一隻烤好的苦瓜章魚大快朵頤。
宋星和問我:“你前陣子都去哪兒了?我下課來找你,他們都說你每天都以光的速度消失了?”
“我去圖書館複習功課。”我打着呵欠,連續幾天都沒睡好,精神狀態十分不佳。
“圖書館?”宋星和神秘一笑,“那可是裴子宇的根據地。”
“是……嗎……我不知道……呵呵……”
“鄭歡,你知道嗎?你這個人啊就是不會撒謊,你每次撒謊的時候就不敢看我,還總握拳。”
“哪有。”我抵賴,可是手上的姿勢已經出賣了我。“哎呀,你就別裝柯南了,我是因為要中考了,擔心考不上現在臨時抱佛腳呢。”我趕緊轉移話題。
“咳咳咳,要不要師兄給你輔導輔導?”宋星和的自戀臉又出現了。
“你?就你?誰不知道你當年是因為畫畫保送上高中部的,連中考都沒參加。”我對於藝術生的成績向來都持懷疑態度。
“你居然敢小看我!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每次都考第幾名?”
“第幾名啊?有一百名嗎?”我咬了一口苦瓜,苦得我舌苔發酸。
“你來,你來!”宋星和一把把我拉到學校門口佈告欄的紅榜前,指着第三名的位置說,“這是上個月剛出來的期中考試成績,你看看,這是誰的名字!”
紅榜是學校優等生的榮譽榜,每次期中、期末考試每個年段的前三十名會依據名次寫在紅榜上表揚,像我這種年級一百名都進不去的中等生,平時從來不會去看那種羞辱自己的東西。
宋星和的名字排在年級第三名的位置,看來他沒有自誇,他成績的確很好。
可是我的眼睛卻掃到了第一名的裴子宇,他旁邊緊挨着的就是劉姿函。
我一動不動,盯着發獃。
“你看哪裏去了?看那麼久?”宋星和拍我腦袋。
我回過神來,強迫自己把眼睛從裴子宇的名字上挪開,假裝去看別的,結果在紅榜上還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裏面有很多都是跟慕朝華學畫的師兄。
“我的天哪,怎麼這麼多熟悉的名字!告訴我這只是個巧合。”
“巧合什麼呀?我媽的學生是學校出了名的學習好,長得帥好不好?”
“哈哈,是嗎?”我又仔細掃了一眼,果然啊,整個學校的優等生,被慕朝華承包了一大半。
“我媽媽招學生,文化課成績不好是不會要的,如果開始好後來退步的,就會被逐出師門。”
“我感覺我待不久了……”
“你這成績換在以前應該夠被趕個十次八次了。”宋星和拍拍我的肩膀。
“那慕老師為什麼對我這麼寬容?難道是因為我特別可愛?”在宋星和面前我總是習慣大言不慚。
“你拉倒吧,我媽媽招你,是因為她以為我喜歡你。哈哈。她就當收了一個童養媳了嘛。”
我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就咬到了舌頭,痛得我大喊起來。
“是在為你擁有這麼大的福氣而激動嗎?!”
“福分你個頭啊,神經病。”
“小黃毛,你看你那是什麼嫌棄臉?”宋星和看到我這樣,恨不得把我掐扁。
“我有嫌棄嗎?我這是不屑……”
“信不信我揍你!”宋星和舉着吃了一半的魷魚就想要來戳我。
這一幕幕打鬧的畫面落在路過的同學眼中又變成了打情罵俏的畫面,做人真是艱難,沒興趣的天天找上門,有興趣的死活碰不到。
和宋星和聊完之後,我的心情好了很多,米亞說得沒錯,治療悲傷心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和朋友吃喝聊天,說說笑笑。
吃完之後宋星和推着新買的自行車吹着口哨走出來,我以為他要載我回家,正準備坐上去,他一下子把我攔住了。
“給你兩塊錢,自己坐公交車去。”他挑眉,一副你懂的表情。
我多聰明的人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難怪他這麼高興,原來是佳人有約。
我探頭望了望學校,果然劉姿函從不遠處走了出來,她纖瘦漂亮,烏黑的長發在風中搖曳,普通的校服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有了光環。
她跑到宋星和的面前說:“星和今天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子宇他……他有點事情,我得趕過去一趟。”
“他能有什麼事兒啊?”
“總之不好意思了。”劉姿函看我一眼,“你送鄭歡回去吧。下次你再載我。”
劉姿函着急地交代完就走了。
宋星和剛剛燦爛的笑臉瞬間就蔫了,前面還笑我是小黃雞,現在自己就像一隻被烤焦的沙皮狗。
我把雙手捧着放到他面前:“我接着了。”
“接什麼接我又沒哭?”
“誰說接眼淚了,我要接的是你破碎的心。哈哈哈……”
“你又笑我!”宋星和一把拽我的小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是很不道德的行為!”
“好好好,看在你給我兩塊錢的份上,我一定注意。”我把錢小心翼翼地放好,生活教會我,每一分錢都是非常重要的。
“快上車,師兄今天讓你試試我新買的自行車。”
感情是找不到正主讓我做替代品呢。
“那兩塊錢你別指望我還給你。”我緊緊護着宋星和給我的兩塊錢。
“誰差那兩塊啊,財迷。”宋星和像抓小雞一樣把我一把拎起來,丟在車後座,“抱住我的腰。”
“你以為你在拍偶像劇啊。”
“不抱不給你買零食,不給你補習,不帶你吃燒烤……”宋星和無理取鬧地威脅我。
果然傷心失意的人是最不講道理的。
“我抱我抱……”為了零食我還是暫時先妥協一下。
坐在宋星和的車後座,我一路上都在犯困,他的腰實在是太細了,一點都不像男生的腰,我看着他的後背,閉起眼,吹着路上微微的風,想像我抱着的人是裴子宇。
我真是無藥可救了,無論做什麼都會想起裴子宇那張冰塊臉。
隔着一層衣服,我聽到宋星和幽幽地說:“鄭歡,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笨一點,什麼事情都不知道,那樣可能會開心很多。”
我拍拍宋星和乾癟的小腹:“放心吧,你現在也沒有多聰明。”
一個急剎車,我的頭用力地撞在了宋星和的背上。
事實證明,在吵架上,宋星和永遠低我一籌。
3
為了讓我高興起來,宋星和教了我一個不算方法的方法,他說:“如果你不開心,你就把不開心的情緒全畫到畫裏,等你畫完之後,你就會發現,那些不開心都隨着畫給排解掉了。”
我試了試,似乎是這個理,這麼多天以來的沮喪在畫畫的過程中,漸漸沒有那麼難過了。
開始是想證明和追趕而學習的畫畫,此刻變成了一種情緒的發泄,我沒有了一開始對它的排斥,甚至每天摸到畫紙和畫架還有一些親切。
離中考還有四個月的時候,米亞突然弄傷了手,排球比賽的事情瞬間成為了泡影。
這件事對米亞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打擊,沒有人知道米亞為了這次的比賽付出了多少,並且她們團體賽得冠幾乎是志在必得,可是這時候米亞竟然扭傷了手。
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二天,我就請了假去醫院看米亞。
米亞的傷勢並不輕,雖然骨頭已經接回來了,但是腳腫得像包子那麼大,不幸中的萬幸是,傷的不是手,中考寫考卷還不存在難度,醫生說好好休養還是可以恢復得很好,以後依然可以打球。
這事雖然沒有對米亞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對她內心的打擊還是不小的。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排球比賽是去不了了,加分這件事也成了水花,米亞鬱悶得不停吃零食解氣。
我去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往肚子裏塞第幾個小蛋糕了,護士、看護以及保鏢都在房間裏守着,他爸端着剛剛熬好的頭等雪燕說道:“乖女兒,別老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多吃點好東西補身體。”
“誰要吃燕子的口水啊。”米亞心情不好,“還有,你找這麼多人看着我,搞得我像坐牢一樣,你到底要幹嗎?”
“爸爸這不是怕你一個人在醫院再有個什麼閃失嗎?都和你說了不要去打球了,又累又沒多大意思,我們家又不差錢,考不上爸和你們校長說一聲,花點錢買進去就是了,何必這麼辛苦?”
“錢錢錢,一天到晚就知道錢?你以為什麼東西都是能用錢買的嗎!膚淺!”
我站在門口,聽到以上那段來自土豪的對話,表示非常羨慕。
世上的確有很多用錢買不來的東西,但是卻有更多因為沒錢而崩壞的東西。
比如媽媽的離開,如果不是因為老鄭沒錢,我想她不會走得那麼突然那麼決絕。
米亞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妮子,是不會懂的。
“歡歡來了,有歡歡陪着我就行。”米亞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好好好,歡歡陪着你爸爸就放心了,爸爸下午還要去一趟山西談個合作,你有什麼事情就和李管家說。好好養病,別再弄傷了。”
“哎呀,你很煩。有事就快走吧。”米亞催促道。
米亞的爸爸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病房,帶走了看護和保鏢。
我看了米亞的病房,那華麗得和賓館沒兩樣,大電視雙人床,漂亮的陽台和衛生間,放滿了一地的水果、零食,還有米亞小時候很喜歡的大熊玩偶以及各種3C數碼產品。
“你爸這是讓你來養病,還是讓你來度假?”我拿出一盒草莓就吃了起來。吃熟人的東西我從來都不嘴軟。
“你說他無聊不無聊,我就是脫臼,又不是半身不遂,搞得我好像要在醫院待一輩子了一樣。”
“呸呸呸,別烏鴉嘴。”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香包,“這是我爸做的香包,裏面有我上次去天羅寺給你求的平安符,不值什麼錢,就是保個平安。”
“歡歡,你對我真好。”米亞拿過香包放在鼻子前聞了聞,“你爸的手藝永遠那麼好。”
“那當然。”我從來都覺得老鄭做的東西是最漂亮的。
“你看你爸多好,一整天都陪着你,我爸整天就知道忙工作,忙開會,忙忙忙,我見李管家的時間都比見他多。”
“他還不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別不知足。”我安慰她。
“其實有時候我特別想念住在白石巷的日子,幾個人一起下棋,追着玩,一起分一塊糖,誰欺負我們,我們就揍得他滿地找牙。”
“那時候我們多窮啊,買一包楊梅干都不捨得一天吃完,規定自己一天只能吃兩顆,有次放太久給放壞了,你還哭了半天。”
“因為沒有啊,所以覺得特別珍貴,吃到一點點都特幸福。現在有吃不完的東西了,我卻一點也不開心。”米亞看着滿房間的東西,“我寧可回到過去,爸爸媽媽都在我身邊,雖然很窮,可是一家人都在一起,很幸福。”
米亞自從她們家有錢了之後,她父母的感情就一天不如一天,她爸總在外面應酬,她媽媽為此非常不滿,經常和她爸吵架,據說現在兩人在協議離婚。
米亞那麼努力地打排球,也不是為了那20分,她是想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她是有能力靠自己考上好的中學,去贏得冠軍,她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不管有沒有錢。
我一直在想米亞對我好,不止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而且是因為我們雖然一個窮一個富,都有着不同的遭遇,可是我們殊途同歸,誰也沒有真正獲得完整的家庭。
所以她珍惜我們的感情,發家致富之後經常給我買好吃的,不讓我餓着、渴着,被人欺負。她在保護的,或許是另一個自己。
我想我對米亞,也是一樣的吧。
看到有人欺負她,比欺負了我自己還讓我難過。
“你的手怎麼回事?”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米亞話裏有話,我聽得出來,她是不想告訴我事實。
“你這理由吧騙騙你爸還行,騙我可就拉倒吧,從小到大隻有我摔跤你扶我的份兒,哪有你摔跤的時候?再說你手傷得這麼厲害,普通的一跤能摔成這樣?”
“鄭歡,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聰明,什麼事情都瞞不了你。”
“那你還不快點老實交代,從實招來。”
“那我告訴你,你別去找人家麻煩。”
“你說吧。”
“我的傷其實是跳舞跳傷的。”
“跳舞?你什麼時候偷偷跑去跳舞了?”我尖叫,我真沒想到米亞真的被秋淮隨便糊弄兩句就去跳舞了。
“你前陣子一直去圖書館,我閑着沒事,周末就去看秋淮他們跳舞,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被他們一鼓動就加入了,本來都挺好的,可是那天一起跳舞的有個女生說教我一個新動作,我沒想到那個動作那麼難,單手撐地的時候沒撐住,結果就脫臼了。”
“丫的,那個女的叫啥?”
“段靈,說是校長的女兒。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沒留心。”米亞還企圖幫她解釋。
米亞一說段靈我就明白了,如果說是別人我可以說她是不小心,她一說段靈我就知道她肯定是不懷好意。
4
我打聽了一下原來段靈是舞蹈社的副社長,她從小畫畫鋼琴跳舞幾乎所有才藝一個不落,舞蹈社一創辦她就被秋淮拉進去了。
我不知道秋淮用了什麼甜言蜜語哄米亞和他們學跳舞,但是欺負人欺負到我頭上,我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對於這件事秋淮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基於他是我師兄,我決定先找他好好談談。
我在一個課間走去高一實驗班的教室,剛剛走上樓,就看到段靈拉着秋淮的胳膊撒嬌:“學長,米亞的爸爸和我爸說一定要追究責任,你說怎麼辦?我好害怕哦。”說完還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有人找你麻煩,我一定會幫你澄清的,如果他們不信,你就說是我教她的好了,總之不會有你什麼責任的,你放心吧。”
“真的嗎?謝謝學長,學長你人可真好呢。”
“別這麼客氣。”秋淮在她面前一副英雄的模樣。
我站在樓梯口,聽着段靈那嗲得要命的聲音差點酥掉一層皮,不是我親眼見過她惡毒的嘴臉,我還真的覺得眼前這是個柔弱的花骨朵。
“秋淮就是過不去美人關啊。”宋星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身後。
“你一聲不吭嚇死誰啊?”
“你站在這裏幹嗎?不上去為你的好姐妹打架嗎?”宋星和說。
原來他也知道這件事了,這些沒人性的傢伙,全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可是一等一良民,打架是我會幹的事嗎?”我白宋星和一眼。
“那你準備幹什麼?”宋星和不解。
我走上去:“秋師兄,什麼事笑得這麼甜啊?”
秋淮沒想到我會來找他,可能也嚇了一跳,剛剛還像塗了蜜一樣甜的臉立刻就有點尷尬。
“沒啊,就在這裏隨便聊聊。”
“是嘛?我怎麼聽到頂包的事情了,誰要替誰頂包啊?”我走近了問。
“怎麼?你為米亞的事情來的?”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的愚蠢典範。
“這不是很明顯嗎?”我看了看他身邊一直在裝嬌花的段靈,“你現在最好給我滾遠點,否則我怕等一會兒我會忍不住做出什麼事兒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學長,她好凶……”段靈仗着有秋淮給她撐腰,嬌滴滴地站着不走。
“我凶嗎?”我微笑着,從懷裏掏出個手機,“剛剛你們的對話我可是全都錄下來了,你要是識相就快滾蛋。”
段靈一聽說我錄音了,臉色都變了,撅着嘴搖搖擺擺地走掉了。
秋淮看她一走趕緊走到我跟前:“師妹,我們有話好好說嘛,發生這種事我也不想的,你說,只要你不告訴學校,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做什麼都可以?”
“對!做什麼都可以。”
“好,那這段時間你負責接送米亞上學,負責給她補習,直到她痊癒。”
“啊?”秋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啊什麼啊?就這麼說定了。”我把手裏放入口袋,對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宋星和使了個眼色,“師兄,放學請我吃肉!”
“沒問題。”
放學的時候,我們又開啟了勇士模式,今天挑戰的是羊肉大蒜,宋星和哈一口白色的氣問我:“你真的錄音了嗎?”
“沒有啊。”我咬下大蒜,大口咀嚼。
“那你還敢騙秋淮?”
“就他那個智商,隨便糊糊就過去了,有什麼敢不敢的。”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秋淮的性格我早已經瞭若指掌。
“你為什麼要秋淮接送米亞給她補習?”
“對於給他兩個巴掌來說,長期折磨他的精神和體力才是最佳的選擇。”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開始我覺得你平平凡凡,認識越久,感覺你越像一隻小狐狸,狡猾得很。”
“我從來不覺得我狡猾,我只是在保護我自己。”
“保護自己?”
“我記得小時候在幼兒園,有個同學打我,我抓回去,把他的臉抓破了,他回去告訴他媽是我先打他,他媽第二天到幼兒園來讓我道歉,還非要老師叫我家長,後來我爸來了,他把我的袖子擼開,上面有那個小孩抓花我的傷痕,他說‘我女兒身上也有傷,你說這是誰打誰?’那個家長後來罵罵咧咧了幾句就走了。回家的時候,我爸把我抱在懷裏,他說,以後別人打你,你就跑,回家來告訴我,老爸帶你去找他們算賬,你一還手,人家就會說是你先打的,有道理也變得沒道理了。”
我爸說:“我們永遠不要為別人的錯誤去犯錯,沒有什麼太大原因,只是因為那個人,不值得。”
風吹得我鼻子有點冷,說完這些我剛好把手裏的烤串吃完了,宋星和靜靜地看着我,他的眼睛裏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流淌。
“你這個小黃毛……道理還真多……”宋星和講話的時候吸了吸鼻子,把手放在我的頭上,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髮,“不知道為什麼,聽完之後,感覺以後要對你再好一點了。”
“那下個月請給我多買一點零食。”我跳上宋星和的自行車後座,厚着臉皮說道。
“貪吃鬼。”
5
因為有“把柄”在手,秋淮不得不聽從我的吩咐每天接送米亞上學。
秋淮不敢說是我逼他來的,他表示是他自己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讓米亞受傷,作為社長他有全部的責任,所以一定要幫助米亞恢復好身體才能離開。
米亞對秋淮的到來非常吃驚,但是又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小開心,雖然她不說,但是我都看在眼裏。
畢竟米亞也不是什麼無知少女,能輕輕鬆鬆把米亞說動去學舞蹈,說明秋淮對米亞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
我發現米亞在秋淮面前特別文靜,她平平大大咧咧一個運動高個少女的形象,在秋淮跟前就和小媳婦似的,只要秋淮在,她就表現得特別文靜乖巧,連吃東西的速度都比平時緩慢了三分之一。
每天早上秋淮準時來醫院接米亞,在專車的護送下到達學校,然後再扶米亞上樓。
我們教室在四樓,用扶的大概第一晨會課上完了都到不了,秋淮一着急,就把米亞背在身上。
我記得他第一次把米亞成功背到樓上來的時候,我站在樓梯口為秋淮歡欣鼓舞,他頂着滿身的臭汗氣喘吁吁地對我說:“鄭歡,算你牛。”
米亞看秋淮那麼辛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要不然還是算了,我讓我家保鏢送我上樓吧。”
秋淮可憐巴巴地看着我,我摸了摸手機提醒他,他立刻說:“不用,不用,我能行!正好當鍛煉身體了嘛。”
我心滿意足地把米亞扶到教室里,看着秋淮一搖一晃地下樓。
宋星和說他看到秋淮哭喪臉的樣子,就知道這是一趟艱難的旅途啊。
其實我並不是那麼會用伎倆的人,我只是想讓秋淮知道,逞英雄不是那麼好收場,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負責。
他既然說要替段靈扛下這件事,那就讓他扛個夠好了。
對很多人事物,我向來鐵石心腸,長了銅牆鐵壁。
倒是米亞看秋淮那樣心裏過意不去,總和我提出放棄,為此我還狠狠地臭罵了她一頓,我說:“這是人家社長大人的一片心意,你怎麼能逆他的意思呢,他該多傷心。”
米亞在將信將疑間接受了秋淮這個負責任的方式。
為了在中考考出一個理想的成績,從來不上自習的我,開始和米亞、秋淮、宋星和一起上晚自習。
因為米亞的爸爸是學校常年的贊助商,因此學校給予了許多優待,包括秋淮和宋星和的到來,老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因為他們的到來,本來寥寥無幾的晚自習教室,一下子熱鬧起來,平時不好好學習只顧聊天的女生們,個個都猶如祖國未來棟樑一樣勤奮努力地看書,爭取在男神面前表現最好的一面。
宋星和每次來教室就像眾星捧月一樣,大衣外套不拉拉鏈,裏面就套一件白襯衫和毛線衣,襯衫的衣領露在外面,他還要扯開幾顆紐扣故意把好看的鎖骨露出來。
雖然我不知道他大冬天的在賣什麼騷,但是他這招的效果非常明顯,所有女生們個個小臉通紅,低頭不敢說話。
我和宋星和一桌,秋淮和米亞一桌,我們瞬間變成了學校里公認的醜小鴨配王子的醜小鴨,好像有人賑災扶貧一樣。
下晚自習,我和宋星和會先到樓下等米亞和秋淮,他們下樓梯時間比較慢,我們就在空寂的操場上走着,月色如霜,星星閃爍,廣播站的電台有人在朗讀詩歌,校園裏三五成群回家的人,四周圍瀰漫著淡淡的青草香。
我只有在黑夜裏,才敢把自己悲傷的情緒表現出來,白日裏那些偽裝的沒事和快樂都是強加給自己的戲,一到晚上就全線崩塌。
我和宋星和說:“你知道嗎?黑暗過後,天就會亮了。那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很美。”
宋星和說:“小黃毛,你越來越憂傷了。”
想念一個人會讓人變得憂傷,是不是就代表我正在長大呢?
我並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長大的,或許是從我第一次開始萌發學畫畫的念頭的時候,我就開始學會去接受成長,去面對青春里給予我的獨一無二的追求。
追求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6
我有四個月沒有見過裴子宇了,他是天邊的一顆星星,在黑幕的夜空裏閃爍,偶爾墜入我的生命,照亮了我的人生,當我想把他放在我的心裏的時候,他又回到天上去了。
中考那天我起得很早,我記得我和裴子宇有過一個約定,我的中考他會來給我加油。就像他給劉姿函的習奏會加油是一樣的。
老鄭給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小餛飩、拌粉、炸糰子、香油條、雞蛋粥。
他把我愛吃的早飯全給我做了一遍,隨便我吃哪個都行。
我特意扎了一個利落的小辮,穿上洗乾淨的新校服,出門前我努力對着鏡子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鏡子裏的我好像沒有那麼難看了。
老鄭騎車送我去學校。
其實從上初中開始我都是自己坐公交車去學校,可是老鄭說中考是大日子,他一定要親自送我去,看我考試,再送我回來,他說雖然中考沒有高考那麼重要,但是至少也是我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我在包里塞了那張裴子宇送我的畫,欺騙自己他已經在我身邊陪着我。
在考場外的時候,來了很多的家長,他們都在給自己的子女鼓勵,包括提早放假的宋星和也來了,他帶了一套2B鉛筆圓規尺子小禮包給我,他說:“好好考試,我在高中部等你。”
我在人群里一直去尋找,可是我看不到那張冰山一樣的臉,聞不到那股熟悉的草藥味,在考試鈴敲響的時候,我都沒有看到他。
在進考場的時候,我站在教室門口往樓下看了看,空曠的操場來,只有三兩個匆忙行走的人,沒有裴子宇,連一個背影和他相似的人都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進考場,迎接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點。
7
連續兩天的考試,無論是考前還是考後我都沒有看到裴子宇,倒是秋淮和宋星和像個家長一樣準時等在學校門口為我和米亞送吃送喝。
米亞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不用人扶着也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但是秋淮似乎已經習慣了照顧米亞,還是囑咐她很多事情。
我笑秋淮:“你的啰嗦程度就快趕上米亞她爹了。”
考完最後一門科目的時候,我交完卷子從考場裏面出來,沒什麼特別大的感覺,考題不難,基本上宋星和都給我補過,考上學校高中應該沒有太大懸念。
我站在走廊里,去看對面高中部的教學樓,過完這個暑假,我就要去上高中了,原來時間過得那樣快,我認識裴子宇已經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了。
可是我越來越不了解他,對他的記憶基本上已經停留在最初的回憶里。
米亞不需要住醫院了,我們一起幫她回醫院收拾東西,不知不覺她就在醫院住了四個月了,米亞的東西實在多,我們整理了很久才整理好,她老爸幾乎把家都給她搬到醫院裏面來了。
我們在等搬家公司車的時候米亞說:“我真沒想到我今年中考前會是在醫院度過的。”
“更沒想到有人前後伺候吧?”
“以前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就沒有別人再會對我好了,原來不是的,原來還是有別人的。”米亞笑得甜甜的,“就像宋星和,他對你多好啊。”
“他是我最最尊敬的大師兄兼好朋友嘛。”
“是啊,你說以前我們為什麼都不交朋友呢?”
“害怕受傷啊,所以覺得兩個人一同前行就夠了。”我站在窗戶邊往下看。
突然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樓下。
“米亞,我有事先下樓,一會兒回來。”
“歡歡你去哪兒,哎……”米亞喊我的聲音我聽不見了,只是跑到電梯口去按電梯。
我看到裴子宇了,我真的看到他了。他就在醫院。
電梯上行速度特別緩慢,我想了想,乾脆走樓梯下去。
我跑下樓的時候,在安全門的位置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他身上凹凸不平的觸感貼在我的臉上,讓我內心一陣顫抖,我抬起頭,看到裴子宇正低下頭來看我。
他的臉精緻白皙,是那張好看得不像真人的臉,此刻他皺着眉,從地上把病歷卡撿起來。我注意到大夏天的,他依然穿着長袖長褲,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跑那麼急做什麼?”
“我……我……”我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
“沒事我走了。”他捏着病歷卡走上樓梯。
“我寫給你的紙條你看了嗎?”我對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他停下了腳下的步伐,微微的撇過頭:“看了。”
“那你為什麼沒有來?”
“我有必要去嗎?”裴子宇的手在欄杆上輕輕地握了一下,然後走了上去。
我愣在原地,聽着他鞋子上樓時發出的聲響,彷彿每一聲都踩在我的心上。
沒有必要,他說得很對,我對他來說,一點必要都沒有。
我低下頭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張醫生開的處方簽,我拿起來看了一顏,都是一些我沒有看過的藥物名稱。
我拿出手機把那些藥物搜索了一下,出來的全是修復疤痕、鎮靜止痛的藥品。
我想起他上次的癥狀,那麼痛苦的樣子,他究竟得的是什麼病?是不是因為得病,所以他才變得這麼冷漠?
我突然發現,他比我想像中隱藏得還要深,他把自己包裹成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不願意讓任何人靠近,他只是想保護他自己。
我看着那張處方簽的最後寫着:整形燒傷科,陸劍平。
那是一個在整形業界很出名的醫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