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2)
第2章意外(2)
“家長?那就算了,寶貝兒,別說我沒警告你,你沒那麼高的情商當不起小三兒哈。”
“彤彤啊,我哪敢惦記啊,他殺了我的心都有,你沒見他看我的那小眼神,都帶着江湖暗器。”
想起他的眼神,突然不寒而慄,這才及時制止了彤彤的八卦心理,我只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什麼秉性,到底打算怎麼處置我,然後需要彤彤給想個萬全之策。
研究了半天,最後我倆一致投票通過,認為這個畸形的簽名,是四個字的日本名字,木卯九日。日本人通常有這樣的名字吧。
一個長得像韓國明星操一口流利普通話的日本人?
這個推理很荒謬,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師彤彤特意好心提醒我,讓我好好想想,覺得眼熟是不是看過他演的什麼島國動作片裏面的“男豬腳”。
切!
見慣了粗暴鬧事的家長,他勉強算是個有良好修養的男人。
尤其是那副眼神,儘管寫滿不屑和仇恨,但是我固執地認為這是一個本性並不太壞的人,至少他沒爆粗口沒動手。唐長老數落我的時候,我自作多情地認為,那句“閉嘴”是替我呵斥的。
果然是與眾不同的九日啊,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我們被命運以這樣惡作劇的畸形方式帶到彼此面前,到底對於後來的我們,這一天又意味着什麼呢?當時我忐忑不安地帶着對希希的愧疚,等待你宣判的日子裏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快點結束,早點醒來,繼續活在每天按部就班的枯燥人生里。
第二天一早,我主動到園長辦公室投案自首。唐長老雙臂交叉抱胸前來回踱步。桌上放着一份入園檔案。
“沈老師,你來了,我也沒空給你講安全教育課了,我剛才跟招生辦的張老師了解了昨天受傷孩子的情況,孩子四歲半,從慧佳幼兒園轉過來的,孩子的媽媽叫郝菲,在國外,平時是爸爸帶。也就是昨天那個先生,三十一歲。上得起我們幼兒園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所以這件事可大可小,我們必須想辦法把影響降到最低。”
我看了一眼資料,依然是狂草。
“沈老師,昨天為什麼沒跟着去醫院?”
“他不讓我去。”我小聲嘟囔道。
“我們看了監控,事情發生的那幾分鐘你離崗了,在監控盲區,你一向很沉穩,所以才讓你負責照看海洋球池的,為什麼離崗?”
她犀利的眼神里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遺憾。
我透過窗戶看着外面淺淺的藍天閑散的雲,腦子定格在昨天我初見他的那個畫面,似曾相識,眉如遠山,眼若明星,嘴角微微上揚,樣子淡漠。腦子像雪糕放在火上瞬間混沌成糨糊,二十四歲才知道有個詞叫怦然心動,才相信有種感覺疑似一見鍾情。如果唐長老此刻知道了我正佔用上班時間對之前的感情唏噓不已,年近六十的她是否會建議我去醫院精神科檢查身體了?
“我,我當時是離開了一會兒。”
“我就是問你幹什麼去了!”
我看上了一個男人?還是看中了?還是看痴了?或者看迷了?到底怎麼形容?
我吸了一口氣:“實話是我看見一個人,有點眼熟,就想走上去多看兩眼。假話是我上廁所去了。”
唐長老恨鐵不成鋼地摘了老花鏡,一把扔桌上,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拿起桌上的檔案說:“這上面有家長電話,我現在打,一是道歉,二是問清楚是哪家醫院,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孩子。”
電話通了。
園長只開口說:“您好,我是Best情景美語幼兒園……”
電話里傳來嘟嘟的聲音,居然被掛了,重撥,又被掛了。要不要這麼拽啊!
強大的對手!是不是研究過心理學,跟我們打心理戰術,妄想不戰而屈人之兵?他是為了爭取更多的賠償嗎,還是讓我為無意間犯的錯誤承受良心無止境的折磨?
再次環境特寫,襯托一下我狂亂的心情:驀然間,看着五十多歲已鬢角發白的唐長老矗立在窗前,凝固成一幅悲傷的畫,我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良心譴責,揪心地疼。如果時光倒流,明知道下一秒我自己有危險,我還會穿過人群那樣急切地去看這個叫九日的疑似日本人嗎?
我的內心卻在說:要看的,不看後悔一輩子。至少我確定了兩件事:第一,我是外貌協會的;第二,我的性取向沒有問題。
我用自己的手機發了短訊:“九日先生,希希還好嗎?”
等了二十分鐘沒有回應。這二十分鐘啊,比任何時候都要煎熬。
是我不夠誠懇嗎?
又發了一條:“真的對不起,我鄭重跟您道歉,我想去看看希希可以嗎,請回復。”
直到中午幼兒園的廚房傳來清蒸大蝦的香味,我的手機都沒有一條新短訊。
晚上我義憤填膺地把事件發展描述給彤彤聽。她拿過我的手機,眼珠子一轉,發了一條:“你到底是想要怎樣?你要我們賠你醫藥費精神損失費,請開尊口。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我們怕你嗎?呸!——沈薔薇。”
我脖子都快搖斷了,示意她不要亂來。看着已經發出去的短訊,我一臉惶恐地說:“咱,要不要這麼狠啊?私底下詛咒詛咒行了,你是文藝女青年,要注意素質啊,等下對罵起來,就怕咱不是他對手。”
“對於這種賤男必須拿出殺手鐧!”彤彤眼露凶光,咬牙切齒地說。
“可是,師彤彤同學,你想過沒有,萬一他記恨,讓我以後在幼兒園怎麼混啊?”
“哎呦,沒想過。”她聳聳肩無所謂地說。
……
石沉大海。一連幾日都沒有任何消息。到了九月一號寶寶正式入園的時間,我一直琢磨那個熊孩子的傷好了嗎?那個九日交了費會帶她來入園嗎?我站在門口擁抱每個入園的寶寶,望眼欲穿地等到十一點也沒看到那輛香檳色的車出現。
隱隱有點失落,就像期待的謎底並沒有如期揭開。最壞的結局我也想過了,賠禮道歉外加賠錢,但不至於被揍得鼻青臉腫。
他的眼裏有一汪清澈的湖水,隱藏着善良,如果動手太影響偶像形象了。
我問唐長老:“園長,你說他會不會太有錢,忘記了追究責任,入園費也不要了?”
唐長老像看外星人一樣看我,定定地說:“想得真美,你沒看他多疼孩子啊,鞋都要親自給她穿,也有可能是不想調解,直接走了法律程序起訴我們了。現在家長維權意識非常強的,唉,沈老師啊,你說說你啊,你說說,你怎麼能這麼沒有安全意識呢,別說你當時看見一個熟人,你就是看見親爹也得等下班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揪着一顆心,整夜都閉不了眼睛。腦子裏都是這個叫九日的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好複雜,不怒自威,有着他自己獨特的空靈與卓爾不群。腦子裏都是他冷漠的眼神,還有心疼孩子溫柔的樣子。
整天在唐長老的緊箍咒和擔驚受怕里過日子,我完全是中毒模式,整機癱瘓了。
彤彤在黑暗裏聽見我的輾轉反側,心疼地說:“寶貝兒,你心事太重了,好像被醫生診斷疑似絕症,絕望悲觀地過着等待確診的日子。”
“不然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有我呢。他能把你吃了?”
我爬到彤彤的床上,把她擠到角落,從背後抱着她,弓成兩隻蝦米,才勉強睡了一個安穩覺。
九月四號。小朋友吃了早飯,廣播已經響起來了,要集合做早操。
我和班上其他三個老師領着二十個寶寶到操場排隊,周蕾頂替了我班主任的位置,負責在前面領操,我在最後負責防止幾個搗蛋的男孩子亂跑。
正隨着律動把手放屁股上做金魚擺尾的動作,唐長老的助理走到我跟前慌張地說:“上次摔傷孩子的家長來了,園長讓你去辦公室。”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喃喃自語道。
這心情跟喝冰凍酸奶的時候不小心加了辣子面一樣,五味雜陳。經過隊伍前面,周蕾拍拍我的肩膀,跟我擊掌要我沉着應戰,等着我凱旋。我苦笑了一下。
上樓梯的時候心裏的鼓點越來越密,心裏卻揣着些許期待見到這個人的矛盾心情。我反覆自言自語,九日,為什麼是你家的孩子,為什麼是你家的孩子呢?一定要客氣地解決問題,不要衝動啊,以免有失您國際友人的身份。
唐長老懷裏抱着希希,熊孩子頭頂摔破的地方被剃禿了,用紗布打了一個巴掌大的“補丁”。她顯然被手裏的小熊手偶吸引了,已經忘記了幾天前的不愉快,正朝我們扮鬼臉。
那麼他呢,定定地坐在園長對面的黑色沙發上,面前的茶水冒着熱氣,好像不認識我了,甚至沒有朝我這邊看一眼,盯着那缸金魚想着心事,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我坐到唐長老側邊的辦公椅上,離他有兩米左右的距離。我朝希希招了招手,從兜里拿出一個魔術球變成兩個,再變成三個,這個小把戲成功吸引了希希的注意,她一下就從唐長老的懷抱掙脫,撲到我腿上來搶魔術球。
我受寵若驚地環住她,一直看她頭上的傷口,她一刻不停地扭動,一會兒摟着我的脖子,一會兒歪在我的肩上拍我的背。
這熊孩子把我耳朵揪得生疼,然後扯掉我的耳釘,眯着眼睛奶聲奶氣地說:“郝菲也有!”
“郝菲是誰啊,希希?”
“我媽媽啊。她在美國。”神氣十足,好像她媽媽很了不起的樣子。
在美國?在這個快餐年代,愛情本來就是個奢侈品,還拋家棄子跑那麼遠,這是不想過的節奏啊,再說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那麼這個男人應該也很……
呸呸,我想哪兒去了,這是個嚴肅的場合,馬上就要進入談判環節了。
他就以那樣冷峻的表情,用手摸着下巴看着我和希希的表演,始終一言不發。我也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下沉默了。
我突然對這個叫郝菲的女人產生了興趣,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征服得了這個冷得讓人發抖的雪人。
希希從我身上蹦下來,圍着房間東摸摸西看看,孩子什麼都好奇得很。
唐長老清清嗓子說:“希希爸爸今天早上來提了兩個條件。賠醫藥費,退入園費。”
我的心跌落谷底。天都黑了。
“真要退么?”
他沉默着,目光追隨着到處瘋跑的希希。
他默認了,好像在說,廢話,我還鬧着玩啊。
我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是個大度的男人呢,不接電話,不回短訊,今天自己找上門了,說到底就是為了錢。就是不肯給我們一個機會對嗎?”
唐長老呵斥我要注意禮貌,然後追着希希朝走廊去了。
他抬頭迎着我質問的目光,挑釁地說:“對,尤其是你這樣蠻橫的老師。”
“那是因為被你逼的,既然你都要退費了,我也沒必要尊重你這種冷血的人,不願溝通,不近人情。九日先生,難道你們日本人都是這樣不講理嗎?”
他愣了一下,用乾淨的手指輕敲桌面,嘴角還扯出一絲譏笑:“呵,笑話,誰告訴你我是日本人?”
哪個中國人會叫木卯九日這麼奇怪的名字,而且恰巧這些偏旁都能獨立成字,中國的文字太博大精深了。
你瞧我這腦洞開的。
“糾正一下,鄙人姓柳,柳旭。不知道你是文化程度太低還是沒大腦,像你這樣的員工也可以在這種幼兒園混,我更不放心了。”那臉黑得直奔包公去了。
我摸着發燙的額頭,蓋住閃閃發光的“囧”字。四下無人,我終於低下並不高貴的頭顱,道歉,誠懇地道歉,然後請求他不要退園,既然看我不順眼,我辭職就是了,我不想因為我損毀幼兒園名譽,畢竟這會在唐長老的工作履歷里成為不光彩的一筆,她會帶着遺憾退休的,我於心何忍?
“我願意辭職,被開除都行。希望您別退……”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只有我自己能聽見。我這樣卑賤地求你,你聽到了嗎?
“哼!”他從鼻腔里發出這個不屑的聲音,好像宣告他戰勝了似的。我意識到我像個可憐的小丑一樣被耍了。
再聊下去我真有撲上去跟他拚命的衝動。
我起身說:“我……還是去看看希希吧。”
他也站起來,跟在我身後,皮鞋摩擦地板的聲音,讓我意識到他離我的距離只有兩步之遙,我一回頭就能撞上他。我還真想惡作劇一樣回頭站定,猝不及防地撞死他。
自尊心已被踐踏得不成樣子,為什麼我還賊心不死,還幻想他能讓希希留在我們幼兒園,能有機會再瞻仰他那張冷冰冰的臭臉……
希希在操場上,兩個老師帶了幾個孩子在陪她玩老鷹捉小雞。
四歲多的孩子沒有距離感,會撞到滑梯上,容易摔倒,也不聽老師指揮。抓了幾次都沒有抓住“小雞”,她顯然生氣了,憤怒地用手打領頭的“雞媽媽”,用牙咬,然後就躺到地上打滾兒。
老師蹲在地上試圖拉她的小手,被她胡亂地推開了,這個孩子脾氣異常暴躁,沒有耐心。
九日,哦不,是柳旭先生心疼了,加快了步子朝希希走過去。
我制止了他。
“如果你為孩子好,就不要去,讓老師跟她溝通,最好是自己起來,因為不是其他人的錯,不要慣着她從小養成很多不好的習性。”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問:“什麼?”意思也許是好奇,也許是,你有資格說我的孩子嗎?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的,都不會改變你的決定。但是我還想多管閑事問一句,希希是剖腹產出生的嗎?或者沒有經過母乳餵養?”
他深思了一下,終於有點耐心,沉沉地問:“你怎麼知道?”
我說:“你想知道,那你也得答應我幾個條件。”
他像沒聽見一樣,偏過頭去看其他地方,又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死樣子。
“真沒勁,開玩笑的。希希表現出來的很多問題都符合感統失調的癥狀,有些孩子是先天原因造成的,通常剖腹產的孩子缺失了產道擠壓,這個人生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觸覺接觸,然後加上沒有母乳餵養,孩子的皮膚很少有機會與母親的肌膚相親,都不利於孩子的觸覺發育。還有些是後天原因導致的,比如父母的教育方式和影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