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1)

第1章 意外(1)

第1章意外(1)

你沒那麼高的情商當不了小三兒

我攤上大事兒了,這一次肯定死定了。

僅僅是驚鴻一瞥,進入我視線的是一張氣定神閑的臉,清涼的眸子透着涼薄的神色。我的心裏升起騰騰的霧氣,有點像冬天早上院子裏曬太陽的感覺,微涼的暖意。純白棉襯衫藏青商務休閑褲跟周圍那些穿大花褲衩一字拖的老爺們相比,一下子就顯得鶴立雞群。平日裏那些美好的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他,心臟稍微移動了一下位置,我微微蹙眉。

別動,讓我多欣賞一下,我承認我24年來第一次犯花痴了,活動現場周圍人很多,場面有點亂,趁他站在噴泉邊專心打電話的工夫,我想找個角度好的位置伺機偷拍張照啊錄個小視頻啊啥的,因為我不能確認我以後還能見到一個讓我產生如此奇妙感覺的男人。那一剎那,花都開好了,心也沉靜了。我想回去請教一下彤彤,這是傳說中的情竇初開嗎?為啥我開得這麼晚?

天空澄澈如孔雀藍,微風掠過,樹蔭枝葉婆娑,我嘆息,如果今天是相親大會,該多好,至少我有勇氣走到他跟前。

可惜不是。

原諒我詞彙匱乏,即使面對男神,也只能抒情到這裏。

關於男神,其實之前我還真沒概念,因為工作原因身邊全是愛八卦的女人,有喜歡韓國大叔的,有喜歡台灣帥哥的,如果你沒有個男神作為偶像啊夢中情人啥的,那你在她們眼裏簡直跟原始人似的。所以我也隨便挑了一個當紅的。看了《竊聽風雲》就好喜歡男主角,但是我經常叫不出名字,每次被人問起,我一拍腦門,想不起來了,古巨基?不對。鍾漢良?不對。劉愷威?也不對。

郭德綱?更不靠譜。叫啥來着,大家都被我搞得目瞪口呆換話題了,名字突然就從腦子裏冒出來了——原來是吳彥祖啊。可是那也只是電視上看看,現在出來的這款,是活的,三維立體的,就距離我不到10米!蒼天啊,這個男人要不要長得這麼貼合我的心意!關鍵是他出現的時間,我正處於極度空虛期,好無聊啊,好想找個人喜歡那種花痴狀態,男神,快到我碗裏來,再不濟,讓我做你的粉絲吧。

角度調整好了,男神姿勢也不錯,在我拿起快沒電的手機,對準他的側影,只要一按“OK”鍵就大功告成的時候,出事兒了。

“嘭”的一聲,接着就傳來孩子撕心裂肺的號哭。

悲劇發生在我負責看守的海洋球池片區。

今天是我們幼兒園的開放體驗日。馬上就到一年一度的入園黃金時間了,為了爭取生源,我們園長真是煞費苦心,所以今天來了很多帶孩子來體驗的家長。

就在我走神的幾分鐘裏,有個熊孩子頭朝下腳朝上栽倒在球池裏了。可能是順着球池裏的攀爬網爬得太高,手沒抓穩摔下來了,那些五顏六色的海洋球四下飛散開來,我腿都嚇軟了,一下跳進池子。可是,球池子底部居然沒有鋪海綿,薄薄的墊子底下是硬硬的地板磚。我撲到孩子面前把她從球池裏抱出來,是個很好看的小女孩,很輕,全身在微微發抖。頭頂正在流血,小臉煞白,已經哭得開始抽搐了。

周圍炸開了鍋,小孩的哭聲尖叫聲,家長的指責聲議論聲,匯成一片。

我跪在地上,托着這個受傷的孩子,像個無助的母親。我顫抖着用襯衣袖子捂着傷口,軟得像小貓一樣的她,停止了哭泣,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還微微閉上眼睛想要睡覺,我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摔傻了。

保健醫生在趕來的路上。

“寶寶醒醒,醒醒啊,看看阿姨。”我拍了拍她的臉,輕輕晃了晃她的身體。

熊孩子睜開眼睛,看着以我們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成一個整齊的圓圈,里三圈外三圈,還有繼續擴大的趨勢。她皺着鼻子帶着哭腔喊:“爸爸,我要爸爸,爸爸快來救命啊——”

什麼,孩子,你爸也來了啊,我都做好挨揍的準備了,想着:幫阿姨問問他,能不能不打臉啊,阿姨還沒嫁人呢。

唐長老消息真靈通,撥開了眾人,站在了事故現場。我頓時覺得有了靠山,好歹是自己人。

唐長老是我們的園長,姓唐,六十歲高齡仍不願退休,保持着高度的工作熱情,一開會就憶往昔,舉案例,喊口號,表決心,把我們個個折騰得口吐白沫。甚至有一次開會講起社會上幼兒園投毒事件,激昂憤慨,無比痛心,苦口婆心教育我們做個正直的人。

助理怕她犯高血壓把120都喊來了在門外候着。那表情特別像唐僧面對摧毀人蔘果樹的孫悟空,你們自行腦補一下那場景,於是乎,我們私下給老太太送上尊稱——唐長老。

一提起黑色星期五,大家都四處逃散。我好像已經知道我們這個周五開會的主題了。

唐長老猶如隨身攜帶了高音喇叭,字正腔圓:“麻煩各位家長讓一下,一場小意外,大家就不要圍觀了,都散了吧,散了吧,都去看管好自己的孩子,讓孩子看見也不好啊。校醫來了嗎?先止血然後送醫院。林醫生呢,那誰,快去通知。”

校醫沒來,孩子的爸爸先來了。

腳步急匆匆的,喘着粗氣,他一把從我手裏奪走孩子,緊緊將孩子抱在懷裏。

我保持着跪姿低着頭,朝來人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對不起啊。”然後等着被罵,如果動手,我這個姿勢比較容易護臉。

畢竟是在我們幼兒園出事的,還在我負責的片區,我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希希不怕,爸爸在。”聲音冷靜而富有磁性,沙沙的,像冬天的落雪。

沒有我想像中的狂風暴雨。我詫異地抬起頭,竟然是他,十分鐘前剛被我獨具慧眼鑒定出來的男神。

此刻,他當我是空氣,只是用無比疼惜而又愧疚的眼神,靜靜地注視着懷裏叫希希的孩子。他的衣袖被血跡沾染,顯得特別突兀。我當時冒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他都有孩子了?第二個問題才是:這個受傷的孩子居然是他家的?

如果說我此前還抱有搭訕男神的幻想,我現在只想憑空像個屁一樣消失在他眼前。

保健醫在給孩子消毒止血,他握着她的小手,目光中有無限的慈愛和痛楚。

孩子被弄疼了,突然又踢又叫,咧着嘴大哭起來,用手去推醫生,那個哭聲真讓人心碎。

我想說點什麼,被唐長老制止了。

她推了推金絲邊眼鏡開了口:“孩子沒事吧?先生,您怎麼當父親的,不看好孩子,今天這個事情太讓人痛心了,怎麼能讓這麼小的孩子離開你的視線呢?作為家長,要有責任心。”

他打斷唐長老,冷笑一聲:“呵,你們的遊樂設施沒有安全隱患?看護老師沒有責任?”

看護老師就是我,我就是看護老師。

唐長老蹲下,幫保健醫生遞上紗布:“這位家長,提醒您一下,今天是免費體驗日,而且您家孩子也不是我們幼兒園的……”

旁邊的李老師因為緊張說話都結巴了:“這,這位先生剛刷卡交了半……半年的入……入托費,我是來送收據的。”

唐長老也怔了一下,確實是我們理虧,局面發生扭轉了,有可能就不是幾萬塊錢入托費能解決的事兒了。

唐長老馬上調整槍口,當即用上了苦肉計,用她的話說,如果發生了意外,我們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好好道歉家長也不會太為難的,尤其是男性家長。於是她當場免了我中班班主任的職務,改配班老師,下次再犯,保育員李老師的活兒也歸我,還讓我自己對這起事故負責,必須深刻檢討……

這會兒念的是緊箍咒吧,儘管我頭疼欲裂,卻不能像孫猴子一樣滿地打滾求饒。

我也像個受傷的孩子一樣蹲在那裏,眼淚撲簌簌地順着臉頰落在地上,我帶着被凌遲處死之前的哀怨和不甘看着這個男人。

我心裏想,苦肉計怎麼在我身上不奏效啊,是不是我不夠如花似玉,怎麼就沒能讓他動點惻隱之心,拉點同情票呢?

他眉頭微展,憂鬱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悲憫,定定地看了我一分鐘之久,慢慢地朝唐長老吐出兩個字:“閉嘴!”

拉票成功。

唐長老這才停止數落我,獻媚地說:“先生,對不起,我為我剛才的態度道歉,我們確實有責任。您看,孩子的醫藥費檢查費我們全權負責。我讓小沈老師馬上陪您帶孩子去醫院。”

他抱着孩子朝幼兒園大門快步走去。我提着孩子的鞋趕緊跟上,到了停車場,他把孩子放在後排安全座椅上固定,摸了摸孩子的頭,然後走向駕駛室“嘭”就關上車門,啟動了車子。

我尷尬地挪到車門前,手心都出汗了。我輕輕拍着車窗:“喂,喂,先生,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他搖下車窗,面無表情或者無比厭棄地說:“讓開!你們等着就好。”

“等着就等着,大不了吃不了兜着走!我承認我沒看好你家希希,你別得理不饒人,你別為難我們幼兒園啊,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賠醫藥費,我賠你精神損失……”

我咬着嘴唇,腦子裏飛快地搜索着合適的措辭,當然前提是我得賠得起啊。都要被這個人逼死了。

他顯然看見了我袖子上的斑斑血跡,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從車窗伸出手到我胸前。

我本能地躲閃。

“幹嗎,你要襲胸啊,長得人五人六的,原來是個色狼。”

我捂着胸牌,故意說。

這個時候還有調侃氣氛的必要嗎?我腦子也真是被門擠了。

他醞釀了許久,突然緩緩地厲聲道:“你到底想怎樣?”眉眼冷峻得讓人在八月的高溫里不寒而慄。

這句話把我問懵了,問得太有水平了,好像我是個專業碰瓷的,攔着車要訛他一樣。可是,要問也應該是我問吧?我沒想怎樣啊,我不過是體現一下我們國際雙語幼兒園老師的素養,陪你去醫院給孩子檢查身體啊,不然,我還能怎樣?

我像中箭一樣,踉蹌地後退兩步,香檳色的寶馬捲起塵土,揚長而去。

虧我剛才還想做你的粉絲呢,這個決定太草率了,你的表現讓我立刻由粉轉黑。

我噘着嘴往幼兒園裏走,傳達室的小保安達子麻利地過來開門。

他安慰我說:“沈老師,你別太着急上火啊,像這種意外誰能想得到啊,還好這人素質還行,沒打起來,要是打起來,我肯定向著你,剛才我電棍都準備好了。”

我蔫蔫地靠在門上,沒接話,達子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拿出一瓶冰紅茶遞給我,我毫不猶豫接過來,想着等會兒萬一還得去聆聽唐長老的教誨,可能晚飯都沒空吃,喝點飲料補充體力也是極好的。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倒進去一半,才發現中獎了,“再來一瓶”,今天這是什麼狗屎運氣!

我看着陰沉沉的天,憂心忡忡地抱怨道:“搞砸了大家的勞動成果,唐長老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這下,本來有意向入園的孩子,也泡湯了。”

達子看了看四周沒人,悄聲說:“這個人應該是住附近的,我查查來訪登記的資料,看看有沒有一個小區的,萬一是哪個孩子家長的鄰居,剛好認識,替你說說好話,賠個禮道個歉啥的,說不定他就原諒你了。”

對應的登記卡很快就找出來了。

“這是人寫的字嗎?”我對着這張信息卡一臉黑線地說,“達子,你幫我看看,這上面寫了什麼?”

“沈老師你太愛開玩笑了,你高才生都不認得,我初中沒畢業哪裏能知道。”

孩子的名字叫希希,住址也隱約能認出來是附近的天宇流星一區,其他資料一律“略”。

“那是聯排別墅!有錢人啊。沈老師,有錢人矯情,有錢人的孩子更嬌貴。上次貝貝尿褲子老師沒發現,他奶奶第二天在唐長老辦公室義憤填膺地投訴一上午!”

達子說得有道理。關鍵是這個人的簽名,扭曲得實在看不出形狀。於是我用手機拍了下來,趁着沒被唐長老逮住,藉機溜走,打算回去跟彤彤商量商量。

彤彤是我的大學校友兼首席閨蜜,我倆在龍澤苑合租了兩室一廳。上大學我倆因為在校慶活動上臨時發揮合說過一段精彩絕倫的相聲而轟動全校,知音難覓,於是重新糾正了彼此只是同級同學的關係,進一步發展成搭檔,閨蜜,連體嬰兒。這是我人生最重大的最正確的決定。和她成為室友最大的好處就是,她的做飯水平活活把我培養成了嘴刁的吃貨。她會做飯,我願刷碗,她吃蛋白,我選蛋黃,我愛吃肉,她就喝湯,她睡覺說夢話我都能搭茬。

她小嘴特別能說,吵架插隊評理出個餿主意絕不在話下。但是我倆不是那種關係,她有男朋友,你別想多了。

師彤彤在西三旗一家海外代購公司做銷售,雖然我表面看起來很強悍,但是內心卻比煎餅果子的薄脆還要脆。什麼事情都要問彤彤的意見,小事兒我自己做主,大事兒聽彤彤的,迄今為止好像我還沒發生過什麼翻天大事,今天可算是碰到了,考驗彤彤能力的時候到了。

早在我三歲的時候,我們村算命特別準的王瞎子就捋着鬍子跟我媽說,這娃二十四歲本命年有個劫。小心加謹慎,眼看這一年就過完三分之二了,到底是給撞上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進門的時候,彤彤已經下班了,正躺在床上貼着面膜,翹着二郎腿兒聽音樂。

我急吼吼地翻出手機照片:“快幫我看看,這幾個字是什麼?”

彤彤一向八卦,馬上扯掉面膜,呼吸都變了頻率:“這是哪個明星的簽名啊?很有藝術感啊,一定是個男人,對不對?還是個比較拽的男人!你看上了?”

她就是這樣一驚一乍的,平時一起去樓下吃個牛肉麵,拉麵師傅多看我兩眼,她都說人家看上我了,送水師傅有次忘了收水票,她就慫恿我跟送水師傅好,這樣能長期免費喝水。

“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每次你都先聽壞消息,這次我決定先說好消息,我遇到我的現實版男神了,真奇怪,那麼多人,我只看他一眼,我就覺着前面二十多年都白活了。”我惆悵地說完,又補充,“而且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似曾相識,春夢裏?”

“只是因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寶貝兒是這樣嗎?還是在夢裏,夢裏夢裏見過你?”彤彤手握話筒狀,賤兮兮地模仿歌手。

“可惜他是一個學生家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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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你都如何回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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