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絕域英王(3)
第209章絕域英王(3)
衛兵首領不禁語塞,其時仙碧已翻身上馬,隨在伊麗莎白左側,看似陪伴,實有護衛之意。伊麗莎白又說:“沃爾辛厄姆,你去古堡取來足夠的馬,供我的中國客人騎乘,我要請他們去宮中做客。”沃爾辛厄姆答應一聲,率人轉回古堡,牽來許多馬匹。盛意難卻,眾人紛紛上馬,伊麗莎白忽向陸漸招手說:“大勇士,請你到我的右邊來,有你在,危險都會躲得遠遠的。”
陸漸聽了蘭幽轉述,微覺詫異,但對方身份尊貴,不便謝絕,便和姚晴一騎雙乘,來到伊麗莎白右邊。伊麗莎白打了個呼哨,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到她左臂的皮套上,卻是一隻黑白相間的獵鷹,體格不大,但精悍異常。伊麗莎白笑道:“這隻鷹很厲害,多虧了它,這次我捕到了七隻狐狸。”
仙碧道:“陛下很愛打獵嗎?”伊麗莎白說道:“是的,我的父王親手教會我射箭,今天,這張弓救了我的命。”說到這兒,她沖陸漸一笑,“自然了,也多虧這位勇士,我看到他將馬匹拖開,心裏就想,天啦,這個人是誰,難道是瑪挪亞的兒子參孫?”仙碧不禁莞爾。姚晴聽了通譯,好奇問道:“參孫是誰?”仙碧笑道:“那是一位神話中的武士,力大無窮,一個人殺死過三千人。”伊麗莎白詢問過二人的對話,認真地說:“今天的事不是神話,親愛的表姐,我看得出來,你的朋友都是非凡的人。”
仙碧笑了笑,說道:“陛下,你剛剛遇刺,我希望你不要騎馬,最好還是乘坐馬車。”伊麗莎白搖了搖頭,大聲說道:“我騎馬,就是要告訴他們,我並不害怕他們。”仙碧沉吟道:“這一次是宗教之爭嗎?”伊麗莎白道:“不,那只是事情的一個面,另一面還是權力。蘇格蘭的瑪麗有法國做她的後盾,她覬覦我的王位,菲利普則想控制英格蘭,可惜的是,我不如我的姐姐瑪麗女王那麼聽話。”
衛兵們被女王棄車騎馬鼓舞,護擁左右,氣勢昂揚。這麼走了一程,前方奔來一行人馬,卻是朝臣們聽到風聲,紛紛前來問候。伊麗莎白天性好動,不愛呆在倫敦的深宮,卻喜歡臨幸各地的莊園。在她一生之中,極少有人知道她下個星期在哪裏過夜,這給朝臣們添了許多麻煩。
朝臣們看到女王無恙,無不鬆了一口氣,又見了這許多異族人,越發心中驚奇。但英人拘謹自守,喜怒不形於色,沒有伊麗莎白准允,眾臣也不多問,而是紛紛談起國政,一個叫帕克的臣子大談清教徒的影響,另一個叫塞西爾的大臣則對國庫的空虛憂心忡忡,羅傑·阿夏姆提到與蘇格蘭的戰事和西班牙驕橫的大使。伊麗莎白一邊聆聽,一邊隨口應答,既談了機巧的謀略,也不忘鼓勵群臣,間歇中還與仙碧、陸漸說笑打趣。仙碧臉上含笑,心中卻很吃驚:“這位女王精明幹練,世間希有,這群大臣也不是等閑之輩,不意這西方小國,竟有如此人物!”
談論間,道旁的林子裏躥出來一隻紅狐,伊麗莎白目光敏銳,挽起長弓,一箭射出。這時間,身旁也響起“咻”的一聲,一支羽箭同時發出,兩支箭在空中並為一支,齊刷刷射中了飛奔的狐狸。
伊麗莎白轉過頭來,正看見那名金髮騎士收回長弓,伊麗莎白目光迷離,情不由己地叫了一聲:“羅伯特·達德利。”金髮騎士奔出隊列,俯身用弓梢挑起那隻紅狐,來到女王面前,翻身下馬,舉着獵物,喜滋滋地道:“尊敬的女王,今天見識了你的英姿,堅定了我對你的情意,這兩支箭射中同一隻狐狸,足見我們心有靈犀,我以萬分的熱誠,渴望成為你的夫婿,把我的熱血和生命交到你的手裏。”
這番求愛之辭鏗鏘宛轉,如詩如歌,伊麗莎白瘦削的雙頰湧起一抹紅暈,注視馬前男子,方要開口,塞西爾忽地打馬上前,大聲說:“陛下,你要是答應這件婚事,英格蘭將因此流血。”
伊麗莎白聞言一怔,羅伯特卻面有怒容,跳了起來,手握劍柄,高叫:“塞西爾,你詛咒我嗎?”塞西爾嘆道:“我不會故意詛咒誰,但事情很明白,你是諾森伯蘭公爵的兒子,你娶了女王,權力的天平就會傾向你的家族,如此一來,其他的公爵和伯爵會怎樣想呢?國內的望族不會用喜悅的眼光看待這件事,他們只會忌妒、謾罵甚至反叛。女王每做一個決定,都要為諾森伯蘭承擔義務,人們會猜測是女王的決定,還是羅伯特·達德利的幕後指使,女王的權威會削弱,貴族們的爭鬥會興起,所有的局勢都將無法收拾。”
羅伯特臉漲通紅,額上青筋突突亂跳,手中的劍柄卻是越握越緊。伊麗莎白神色恍惚,呆了一會兒,輕輕嘆道:“羅伯特,塞西爾是對的。”羅伯特一怔,臉色忽變煞白,他一言不發地跳上駿馬,揮鞭縱馬,一道煙走了。伊麗莎白獃獃望着他的背影,目中流露無限迷惘。仙碧見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塞西爾,”伊麗莎白忽道:“你認為我應該嫁給誰?”塞西爾想了想,說道:“國王只能嫁給國王。”伊麗莎白忽地漲紅了臉,死死盯了他一會兒,用長弓狠狠抽中馬臀,飛奔而去。
如此行走半日,便至英王宮廷。伊麗莎白設宴款待眾人,谷縝喝了兩杯酒,只覺酒味淡薄,不甚過癮,扭頭四望,莫乙兩眼發獃,定定望着遠處。循他目光看去,卻是西北牆角的一幅地圖。谷縝心中好奇,問道:“莫大先生,你瞧什麼?”莫乙恍然驚覺,說道:“谷爺,這幅圖就是咱們所處的大島全圖,小奴以前瞧過‘萬國地圖’,可是勾畫粗率,遠不如這幅地圖詳盡,所以按照這幅地圖我計算了一下,發覺有些不對。”谷縝心頭一沉,忙道:“有什麼不對?”莫乙道:“我說三天可達,說的是陸路,但從這幅地圖來看,我們要去的地方,卻遠在海里。”谷縝道:“這麼說,我們又要出海?”莫乙哭喪着臉,默默點頭。
突然間,音樂聲停下,伊麗莎白正與仙碧說話,當下抬頭叫道:“有什麼事?”一個大臣快步上前,恭聲說道:“西班牙的大使一定要覲見女王,如不然,他立馬啟程回國,因此造成的後果,全由我方承擔。”
伊麗莎白皺眉不語,仙碧察言觀色,瞧出端倪,問道:“女王陛下,很為難嗎?”伊麗莎白嘆了口氣,說道:“表姐,這件事我本想拖延一陣,這一下是拖不過去了。”於是向那名大臣揮了揮手,“請西班牙使節進來。”
那名大臣偷偷看了在場眾人一眼,伊麗莎白說:“這裏都是我的親戚和朋友,我不用迴避他們。”大臣行了一禮,默默退去。
不一會兒,有侍臣領着一個黑髮多髯的男子進來,男子脖子僵直,雙眼略無旁顧,腳下步子沉重,每走一步,嘴邊的鬍鬚就是一顫。直走到伊麗莎白座前,立定彎腰,行了一禮,冷冷說道:“女王陛下。”
伊麗莎白略略點頭,問道:“你來有什麼事?”大使說:“我是受尊貴的菲利普大王之命,向同樣尊貴的女王陛下請求兩件事。”伊麗莎白一反親切風趣,目光銳利,冷冷盯着那人。
大使被這目光逼視,微露窘態,他努力鎮定心神,說道:“第一件事,菲利普大王真誠地向女王陛下求婚,他認為這是一樁讓人羨慕的好婚事,陸地和海上最強大的君主與聰慧的女王結合,必將震動世界。”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不無得意地補充一句,“作為西班牙國王的妻子,我國也將容許英格蘭分享廣袤海疆的若干權利。”
伊麗莎白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王座的扶手,沉默半晌,慢慢說道:“菲利普已經娶過我的姐姐瑪麗,事實上,他是我的姐夫。”大使笑了笑,說道:“對於這一件事,菲利普大王並不在意。”伊麗莎白身子微微發抖,臉龐變得蒼白,澀聲說道:“倘使我嫁給了菲利普,我就必須和他一樣信奉天主教嗎?”大使道:“那是當然,天主教會是唯一被上帝認可的教會。”伊麗莎白道:“那麼,西班牙的敵人就會成為英格蘭的敵人嗎?”大使道:“是的。”伊麗莎白道:“那麼,西班牙的朋友也會成為我的朋友?”大使道:“陛下英明。”伊麗莎白微微冷笑,大聲道:“包括蘇格蘭的瑪麗·斯圖亞特?”大使一愣,點頭道:“陛下的朋友也會成為西班牙的朋友。”
伊麗莎白哼了一聲,說道:“這樣一來,因為我的婚姻,英國的子民就要對菲利普效忠,英國的新教徒就要對教皇效忠?”大使道:“大王希望如此。”伊麗莎白一揮袖,徐徐起身,聲音冰冷果決:“我想明白告訴你我的決定。我深愛着我的人民,我不願他們為我背上西班牙的包袱,我也不想改變我的信仰,這是我的父親亨利八世留給我最寶貴的東西。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私人的原因,這是一切原因中最重要的。我,伊麗莎白,決定將自己奉獻給全能的上帝,不再涉足塵世的婚姻,我將獨處閨房,直到生命的終結。”
這話說完,宮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張大了嘴,望着女王,冒冒失失地用左腳蹭了一下右腳,又取出手帕揩去額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說:“那……那麼第二件事,是有關陛下的子民出海的事情。”
伊麗莎白不動聲色,哦了一聲。大使說道:“按照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在一四九三年頒佈的教諭,一四九四年我國和葡萄牙籤定了《托爾德西拉斯條約》,依照教諭和條約,以亞速爾群島附近的子午線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我國和葡萄牙分別統轄。在西班牙的海疆內,沒有我們的允許,任何船隻不得通行。但是,據我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違反了教皇的諭令,私自出海通商,嚴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權利。在此我謹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貴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議,希望貴國約束臣民,不要挑釁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麗莎白眼中露出一絲譏諷,“你是指教皇的教諭嗎?”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間的使者,他的教諭就是神示。”
伊麗莎白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說道:“我認為,上帝是公正無私的,教皇無權代表上帝劃分世界,也無權把國土送給他喜歡的人。”
一瞬間,大使的臉漲成了紫色,死死盯着女王,大聲說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你的這一番話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國家。你是在說,西班牙勾結了教皇,私自劃分世界嗎?”
這時間,伊麗莎白嚴厲的神情卻消失了,她緩緩坐下,一手托着下頜,一手輕輕敲打扶手,望着盛怒中的對手,似笑非笑,慢條斯理地說:“大使先生,你一定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只說上帝是公正無私的,他對西班牙和英格蘭應該一視同仁。”
西班牙大使沉默一陣,忽地笑了兩聲,傲然道:“那麼,我的話到此為止,無論女王陛下如何看待,我國將嚴守一四九四年的條約,在我國的海疆上行使權利,貴國的船隻如果貿然進入,一切後果將由英格蘭自己承擔。”說到這兒,他攥緊拳頭,狠狠揮舞了一下,不待女王回答,轉過身子,大踏步走出宮門。
英格蘭群臣一片嘩然,紛紛叫道:“這太失禮了……根本是侮辱,寧可與菲利普開戰,也決不屈服!”伊麗莎白卻揮了揮手,平息聲浪,正色說道:“諸位,眼下不是討論戰爭的時候,我有些累了。”說罷起身,目光一轉,望着陸漸道,“大勇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希望得到什麼樣的賞賜?”
陸漸淡泊名利,正要推辭,忽聽谷縝在他耳邊低聲說:“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陸漸大皺眉頭,谷縝催促道:“快說。”陸漸無奈,只得硬着頭皮說:“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麗莎白微感吃驚,問道:“你要海船做什麼?”陸漸一邊聽谷縝耳語,一邊說道:“我有很緊急的事情,要在近兩日出海遠航。”伊麗莎白沉思了一下,嘆道:“很不巧,以前我可以給你最好的船,但眼下局勢很糟。我剛剛拒絕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質疑了他的海權,再若派船出海,無異於向他宣戰。我的國庫十分空虛,一天的戰爭也支持不了。親愛的勇士,請你諒解,除了海船,我還可以給你別的東西。”
陸漸嘆了口氣,苦笑道:“既然這樣,我什麼也不要,我們這就告辭了。”伊麗莎白望着他,欲言又止,終究嘆了口氣,說道:“那麼塞西爾,你為我恭送這些貴賓。”
仙碧也起身告辭,伊麗莎白拉着她手,甚是不舍,解下頸上的項鏈交到她手裏,說道:“表姐,希望你再來看我。”又托仙碧問候溫黛,絮絮再三,才依依而別。
眾人出了宮門,別過塞西爾,谷縝才說明出海緣由,仙碧皺眉道:“這當兒出海,真不是好時候。”姚晴怒道:“那個什麼人竟把天下的大海分成了兩半,送給兩個國家,這不是發了瘋嗎?就沖這一條,咱們偏要出海給他看看。”
谷縝沉吟未決,忽見遠處行來一個頭戴斗篷的騎士,到了近前細看,卻是羅伯特·達德利,他神色憂鬱,語聲低沉:“我剛才受了女王之託,告訴各位,若要乘船出海,還有一個法子。”
眾人大喜,仙碧問道:“什麼法子?”羅伯特說道:“以女王的名義出海,必然惹怒西班牙。但如果乘坐民間的走私商船,就純屬臣民的個人行為。可是這麼一來,你們將得不到英格蘭王室的任何庇護,西班牙的戰艦會像野狼一樣撕碎你們。女王陛下並不希望你們冒這個險。”
谷縝說道:“我們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哪裏有能出海的大船。”羅伯特聽罷通譯,注視谷縝,二人目光一交,羅伯特便覺對方眸子精光奪人,不由得垂下眼皮,說道:“你們心意已決,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一個人,這人的名聲很壞,他走私布匹,販賣奴隸,是個地地道道的惡棍。可是,他有兩件事卻足以稱道,一是膽大包天,二是他有英格蘭最快的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