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是你的葯(1)
第13章我是你的葯(1)
南方的春天,到處充溢着潮濕的味道。
提早了十分鐘到公司,我把沈蘇為我準備的早餐往桌上一放,從抽屜里取出高跟鞋,把腳下那雙絨皮平底鞋換下來。
實習了兩個多月,漸漸融入這裏的環境。我每天的工作並不複雜,還處於新人階段,不必奢望有太好的運氣,每日勤勤懇懇把該做的做好就不會錯。
幾分鐘后,同事林燦然絕不低於六公分的高跟鞋的聲音響徹外面那條走廊,我啃着麵包苦笑,真服了這女人了,無論上班下班都跟踩高蹺似的,上周末她居然還穿這樣的鞋去登山,同往的男同事一個個暗地裏吐舌頭,我幾乎憋出內傷。
林燦然抱着高高一摞銅版時尚雜誌,進門就沖我叫:“碧璽,你看我帶什麼來了?”
我起身,幫她把雜誌擺放到設計師的桌面上,細細瀏覽了一遍封面,“你把RAY指名要的月刊都搜刮來了?好厲害!”
“那當然!我是誰!”林燦然洋洋得意的模樣特別迷人,笑意彎彎的眉眼,跟唱卧虎藏龍主題曲的那個歌手十分相像,我第一次見她,就在感嘆。
林燦然當時就把眉毛一揚,說:“碧璽你有沒有搞錯?我比李玟漂亮多了好不好!”
我哈哈大笑。只這一句,我就喜歡上她,這個大大咧咧、超級自戀的漂亮女人。
幫她把整理好東西,我又回座位上繼續吃早餐。林燦然的辦公桌在我對面,她一坐下,趕緊從包里掏出安娜蘇的小鏡子來檢查妝容。我有些促狹地偷笑,故意打趣她:“聽說,RAY不喜歡穿高跟鞋的女生哦。”
林燦然瞪大了眼睛看我:“真的?你怎麼不早說,我上次還特意穿高跟去爬山……”說了一半半,頓悟過來,“碧璽你耍我吧?哪聽來的小道消息?上次咱們部門聚餐的時候他不是說自己喜歡高高瘦瘦的女生么?你不記得了?”
我當然記得,又沒有失憶,不過半個月前的事,那天林燦然恬不知恥地一而再、再而三追問人家的擇偶標準,我至今還記得RAY臉上那微微尷尬的笑。
“可是,個子高跟穿高跟鞋才高的——是兩碼事啊。”
林燦然急得鼻尖都冒汗了,眼巴巴地瞅着我,“碧璽,你說的是真的么?他真的不喜歡啊?可是他那麼高,要是不穿高跟鞋,我哪裏比得過KIKI她們。”
KIKI是我們部門的試衣模特,每回試衣,林燦然遠遠望着站在RAY身邊笑顏如花的人,都會情不自禁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饕餮表情。我暗暗好笑,說:“KIKI不就是高了點嘛,哪有你長得好看,你不要總是把人家當成假想敵啊。”
“什麼假想敵?她明明就是!”林燦然躥到我身旁來,“那晚你又不是沒瞧見,她樂得跟什麼似的,好像那個高高瘦瘦的女生說的就是她。”
“RAY不會喜歡她。”我滿懷信心地安慰她,“你要相信你青睞的男人的品味。”
“那倒是,老娘怎麼也比她強百倍。”說罷,這女人拽拽地轉了個身,端起RAY桌上的咖啡杯,朝長廊盡頭的小廚房走去。
我知道她又要幫他磨咖啡去了。同樣是給人家當助理來着,林燦然明顯比我投入多了,因為她的盡心儘力任勞任怨,有這樣的勞模相伴,我的工作相對就輕鬆了許多。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特別可愛,放在尚處於追求階段的林燦然身上也適用。我笑着收回視線,隨手打開電腦,看到顯示屏上的時間,想起一個事,忙拿出手機打給沈蘇。
“在單位么?你幾點出門的?有任務就不要給我準備早餐嘛,浪費時間。”我忽然看見麵包的包裝紙上打印的是今天的日期。
“沒事,我順路買回去的。”
我有些吃驚,說:“你熬了一個通宵啊,那早上還不好好在家休息?”
“不行啊,有任務要跟進,完成了明天才能休假……我早上趕回去換衣服的。璽璽,沒別的事先掛了,一個小時后給你回過去,我要去開會。”
“等等,我就說一個事。”我忙叫住他,“原本不是說好晚上一起去看電影的么?取消吧,我臨時有事,你正好也回家補眠。”
“嗯,好。”
收了線,我忍不住又調出周諾言的短訊出來看。沈蘇上個月初找到了現在這份工作,在本城一家大型報社任職,跑新聞的同時還兼一個版面的文字編輯。我跟他的上下班時間經常錯開,有時一連幾天也打不上一個照面,只能在電話里聽聽對方的聲音。這個約會從幾天前就說好了的,他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期,說要陪我看電影逛街,彌補近日的疏忽。
他說得很認真,我卻感到愧疚,因為——似乎沒怎麼在意他的“疏忽”。
嘆了口氣,把手機收起來,打開電腦里的圖紙,將心思轉到工作上。
臨下班的時候,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我站在試衣間門口,抱着一大堆衣服,直挺挺地活像個門神。都怪林燦然,每次輪到KIKI試衣,她就一反常態把所有的活丟給我,讓我獨自面對裏面那隻驕傲的天鵝。
按照她試衣的速度,五分鐘才能換好一套,不是我說,這樣的模特早該掃地出門,剛才我看見RAY的臉色也不太好,可KIKI似乎沒有察覺,反而沖他笑得越發嫵媚。
正開着小差,門突然開了,KIKI摔出一件開襟針織衫,二話不說又把門重重關上。我眼疾手快接住,敲了敲門,說:“KIKI,你動作快點,下班前你還有七八套要試。”
“催什麼催!換衣服不要時間啊,你能幹就自己試去啊。”她慢條斯理地用鼻子發音。
我勾了勾唇角,沒理會。我要能自己試衣,還用得着跟白痴似的站在這裏伺候你?回頭瞥見玻璃門外頭的RAY,心中不由一動。
KIKI好不容易才死出來,趾高氣揚地瞪了我一眼。
我視而不見,幫她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物,漫不經心地說:“其實我也不是催你,反正我晚上是要加班的,你想試到幾點都無所謂,只是……”
“只是什麼?”KIKI以為我要說她什麼,忙擺出架勢想給我個下馬威。她正常班的薪水不高,但加班費可就不一樣了,是按小時算的,據說比我跟林燦然都要高出許多,所以她經常故意把那麼一丁點的活留到下班后才幹。
“我們設計師急着走,你沒發現啊?”我故作神秘地說。
KIKI果然中計,不明所以地問:“他急着要走?你怎麼知道?他為什麼急着走?”
眾所周知,男裝設計部的這位新晉設計師是個工作狂,別人加班他加班,別人不加班他也加班。我笑了笑,把一早挑選出來的配飾幫她戴上,“他身體不舒服嘛,你沒看出來么?也難怪,你一直在忙嘛,可是中午吃過飯我看見他在吞藥片呢!”
“他怎麼啦?什麼病?”KIKI緊張兮兮地。
“那就不清楚啦,大概是感冒吧,這些天陰晴不定的,流感特別嚴重。”我在她眼皮底下抬起手腕,露出那隻錶帶都已磨白的石英鐘,“看,還有二十分鐘。”
“呀!”KIKI募地急起來,不住地催促我,“那趕快,抓緊時間,還有幾套?七套?八套?到底是七套還是八套?”不等我回答,她已經拽着裙子飛快地跑了出去。
有了模特的乖乖配合,我這個助理好做多了,KIKI以前所未有的換衣速度極大加快了整個試衣流程。下班后,我花了十五分鐘,把RAY的修改意見輸進電腦里,換回平底鞋,然後去洗手間洗了個臉,化了薄薄一層淡妝。
等電梯的時候,看到RAY從板房裏出來,不由愣了一下。剛剛我看見KIKI纏着他問東問西,一轉眼兩人就不見了,還以為KIKI好本事真把人給哄走了呢。
“碧璽,要回去了么?”他微笑,同我打招呼。
這個華裔設計師我還是很有好感的,他跟我們男裝部的設計總監來自同一個國度,畢業於同一所高等院校,但那位總監的眼睛長在腦門上,每天遲到早退是稀鬆平常的事,哪像眼前這位,模樣好看就不必說了,全身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藝術家特有的氣質,待人還彬彬有禮,一點也不傲慢自恃,難怪林燦然KIKI她們都垂青這個人。
我點點頭,笑着說:“我已把今天的試衣意見整理出來,明早發E-mail給你過目。”
電梯門開了,我跟他道別,匆匆走進去。他忽然笑了一下,說:“最近到處流感,要小心哦。”我知道他在暗諷我背地裏耍的把戲,於是心照不宣地應下:“你也是,多保重。”
“好,那明天見了。”
到了大門口,才發現外面又開始下雨了。我打開挎包,剛取出折傘,就聽見一聲悠長的喇叭聲,從對面過道傳來。抬頭,看見周諾言的車,忙抓着傘跑過去。
“你怎麼來了?說好我自己過去的。”我上了車,拿紙巾擦掉身上的水漬。
“反正順路。”他淡淡地說,然後開車,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自與他在醫院一別,兩個多月沒見面,他似乎沒什麼變化。我有些失望,原本雀躍的心情漸漸冷了去。每次都是這樣,我撇了撇嘴,掉頭望向窗外。
“工作還順利么?”也許是氣氛過於壓抑,難得他主動開口。
我馬上回頭看他,“嗯,還行。”
言行泄露了本不該有的情緒,惹得周諾言略帶疑惑地側頭看我。他今天穿了一身款式簡潔保守的深藍色西服,裏面白色襯衣的領口上還打着領帶,顯得格外莊嚴肅穆。我低頭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蘋果綠套頭毛衣、咖啡色燈芯絨長褲,不由犯愁。什麼嘛,既然要這麼鄭重其事,大可以在短訊里提醒我一句。
“你媽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突然要見我?”我其實想說,我們已經不是男女朋友了,你媽還見我有什麼意義?可轉念一想,我們本來就算不上那關係,真要說出口,豈不是自取其辱?
“前幾天,住在守信那。”
我意識到什麼,盯着他,“你該不會今天也是第一次去見她吧?”
“今天之前我值班。”
他不多做解釋,我自然也不問,他跟他媽媽關係不好,這是早有耳聞的。前陣子何琥珀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除了炫耀她被娛樂圈某家媒體譽為最有前途的冉冉之星外,還告訴我她新居的地址,是本城繁華地段房價最高物業最貴的三室一廳。我覺得納悶,他們不是前陣子還哭窮來着,怎麼突然就成暴發戶了?難道何琥珀真的那麼吃香,拍幾集戲就賺大發?
“你給他們錢了?”我想不出第二個可能,“遺產的事解決了?”
“沒有。”車已駛入市區,車速緩了下來,在人潮中徐徐前進,他注視着前方,靜默的神態閃過一絲煩躁。過了片刻,又說,“我給了我媽一筆錢,她轉送給守信。”
我驚訝地把眉挑起來,還有這種事?明明知道兩個兒子在為遺產的事鬧糾紛,她這一舉動也偏袒得太厲害了些吧,“那你怎麼說?”
他好像愣了一下,“沒有,能說什麼。”
我頓時會意,他是早就知道他媽媽會這麼做了的,所以他根本不覺訝異。我卻替他抱不平,皺眉說:“那還給她做什麼!你大方給出去,人家也不會感激你。”我想到何琥珀的嘴臉。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他將車泊進一個小型停車場,回頭定定地看我,那幽深的目光彷彿蘊藏着無形的灼熱,在瞬間就要望進我的靈魂里。
“怎麼?”面對這樣魅惑的眼瞳,我很不爭氣地心慌意亂起來。
“你相信我沒有私吞遺產,是不是?”
原來是為了這個,我鬆了口氣,說:“我當然相信你沒有啦,雖然你這人又霸道又無情,但你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給我的直覺,但這話我沒告訴他。
見面的地點是明珠大廈十二樓的安寧茶館。
徐徐上升的電梯擠滿了人,我幾乎是貼在周諾言的身上,感受着他輕緩的呼吸。我心中有些忐忑,好幾次想回頭去看他,但終因空間有限而作罷。電梯途經七層的時候停了下來,他拖着我的手走出去。
“不是去茶館見你媽么?怎麼來這裏?”
“還有時間,你去換身衣服。”
我掃了周圍各大名牌專櫃一眼,說:“怎麼?嫌我穿得太寒磣了,配不上你?”
“我不想被人說品味太差。”
“你!”
半個小時后,我穿戴一新跟他走進十二樓的大廳,第一眼見到那位郭嘉惠女士,最大的感想竟是慶幸自己換了衣服才過來。
老實說,她一點都不像周諾言的媽,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容光明麗,穿着一襲香奈兒的套裙、黑色高跟鞋,保養得宜的脖頸繫着一條薄薄的米黃色紗巾。腦後盤着一絲不亂的中國髮髻,耳垂戴着一對小小的珍珠墜子,在茶館柔和的壁燈下煥發米白色的溫潤光澤。
我幾乎看直了眼,傻傻地說不出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