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是你的葯(2)
第14章我是你的葯(2)
周諾言悄悄捏了一下我的手,我猛地清醒過來,笑得極盡所能的燦爛,然後甜甜地叫了聲:“阿姨——”
“乖,你就是碧璽啊,模樣跟聲音一樣好。你跟琥珀兩個真是姐妹花。”她的目光親切中帶着不自覺的疏遠,望向周諾言時尤為明顯,“諾言,之前你不是說過完年會來墨爾本看媽媽么?怎麼後來又取消了?”
“工作比較忙,沒能成行。”
“哦,是這樣啊——”郭嘉惠女士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不過工作歸工作,也不要冷落了女朋友才好。”說罷沖我一笑。
我正端起杯子,忙說:“其實我們不是……”
“我知道了。”周諾言截斷我的話頭,把桌上的冰激淋蛋糕推到我面前。我扭頭瞪他,他視若無睹地低頭喝茶。
閑聊了一會兒,郭嘉惠女士像是終於按捺不住,說:“碧璽,我想跟諾言單獨談談,方便么?”
我一愣,臉微微燒起來。原來一時不慎,做了回不識相的人,耽誤了人家母子倆談心。慌忙起身,“好的,我去附近逛逛,剛才看中一雙鞋子。”
周諾言一把按住我,“不必了,我們很快就走,您有什麼事,長話短說吧。”
“諾言……”見他無動於衷,他媽媽轉而將美麗無助的眼眸望向我。
我無語,一隻手還被周諾言緊緊地握着,我知道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猶豫再三,到底沒有摔開他的手。
“如果您這次來,是為了幫守信要回遺產,請免開尊口。”周諾言的臉上終於露出不耐煩。
“當然不是,”郭嘉惠女士急忙否定,“我怎麼會那麼做呢?我知道……那是你爸爸的意思,我沒有權利干涉,只是……”
她又看我了,我懂她的意思,乾脆把臉撇向一邊假裝毫不關注。她嘆了一口氣,說:“諾言,其它的媽媽也不說了,可是守信畢竟是你的弟弟,如果你都不幫他,還能指望誰幫他呢?遺產的事,我知道難為你了,可是你讓我怎麼跟他說……說出真相,那孩子心思單純,性子又直,我怕他會受不了啊。”
我對她口中所謂的真相好奇得不行,簡直心癢難耐,可是礙於這兩人的顏面,我又不好說什麼,忽然想起上次在醫院有口無心說的話,心裏不由打了個突,該不是真被我猜中了吧?腦海中浮現周守信那張青澀的、與周諾言沒有半分相似的臉。
周諾言冷笑了一下,說:“您多慮了,守信是個成年人,是非曲直我想他有最基本的判斷能力,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總不能讓他一輩子記恨我跟爸爸吧?”
郭嘉惠的臉漸漸失了血色,變得有些蒼白。
“之前,他曾說要與我對簿公堂,我是無所謂,反正那份遺囑寫得清清楚楚——守信不可以得到其中一分錢,”頓了一頓,聲音略緩和下來,“媽,陳年舊事,請你跟守信說清楚吧,如果真因這事鬧上法庭,到時對他的傷害不是更大么?”
郭嘉惠的身子一震,“不!不可以上法庭!諾言,你就不能再幫幫媽媽么?”
我忍不住回頭看他。
“這些年,難道我做的還不夠么?”周諾言垂下眼睫,低低地說,“爸爸在天之靈都會怪我。”
剎那間,郭嘉惠猶如被雷擊中,愕然失語。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周諾言,不由自主將另一隻手也遞過去讓他握着。
“對不起……”她喃喃地說。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她彷彿蒼老了許多,先前的風采被一種慘淡凄苦所掩蓋。
“失陪了。”我感覺他的氣息一滯,然後就被他拉起來,快步走出了茶館。
“諾言、諾言,你走慢一點,我快跟不上了——”我無視周圍人群投來異樣的目光,衝上去扯他的手臂。這人把我拖出門就把我甩在後面,任我叫破喉嚨都不理。
“你幹什麼嘛?你生你媽的氣,別撒我身上。”我瞥見他鐵青的臉,忙改口,“不早了,你送我回家吧。”
繁華的大道,華燈初上。
周諾言把車開到山頂上吹冷風,我從包里翻出圍脖來套上,默默地陪着他。坐了好長時間,我側身靠在車座上,看着窗外滿天星星,忽然想喝啤酒。那晚除夕,我跟周諾言就坐在陽台高高的砌牆上,一邊看煙火一邊喝啤酒,好不愜意!
“在想什麼?”
我回頭看他,見他臉色已經好了許多,笑着說:“想喝酒。”
他有點意外,眉毛一挑,下車去後車廂拎了一摞啤酒回來。我樂了,搶先打開一罐,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才說:“想不到你車裏還藏酒,真叫人大跌眼鏡。”
他沒搭理我的話,打開啤酒罐,喝得比我還凶。我生怕落於人后,抓了三四罐抱在懷裏,他伸手跟我搶,我擺出無賴狀,只要他手一伸過來,我就作勢咬他。本來只是想嚇唬他,誰知他為了啤酒都豁出去了,我的門牙重重磕在他的手腕上,留下兩排整齊的牙印,還有點滴殷紅的血珠。
他氣急敗壞地叫:“何碧璽,你屬小狗的么?”
我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開門出去,盤腿坐到一塊岩石上繼續當酒鬼。璀璨的五彩小燈泡從山下盤旋連到山頂,夜景美得令人心醉。他跟出來,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心情好點了沒?”我沖他眨眼,晃了晃手裏的啤酒罐。
“其實,我媽沒說要見你。”他想了想,說。
“我知道,沒關係。”我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笑了笑,“反正跟你媽不熟,當擋箭牌的滋味也不是很糟,你不用內疚啦,我又不吃虧,謝謝你送了這一身價格不菲的衣服給我。”
他猛灌了幾口,又說:“我一直不知道怎麼跟她單獨相處。”
“你媽媽也是這樣呢,剛才我瞧她跟你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以前會羨慕守信,覺得他們那樣相處才是母子。”好像想起什麼,他的嘴角浮出一縷自嘲,“我從來不是她期待的兒子。”
吹了幾個小時的風,他開車送我到樓下。走到二樓,我忍不住朝那個方向望去,他竟還在,神態疲憊地靠在車座上,一隻手擱在窗外,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根點燃的煙。我的心忽然有點疼,手機握於掌心之中,心裏鬥爭得厲害,駐足良久,終於撥通他的號碼。
“怎麼還不走?”
他一怔,從車窗里抬眼看了看,“沒什麼,坐一會兒就走了。”
我咬唇,“要不要上來坐坐?”
“不了。”他想也不想便回絕。
“哦。那,你走吧,路上小心。”我正欲掛線,又聽見他叫我,“什麼?”
他沉默了幾秒鐘,說:“碧璽,讓我見見沈蘇,你約個時間。”
“為什麼?”我不明白。
等了很久,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見他說:“只是見見,沒其它意思,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是,用什麼理由?”我不想拒絕他,但同樣不想傷害沈蘇,“怎麼忽然想見他?”
他笑了笑,說:“別把我想得那麼複雜,實在為難就算了。”
“這個周末吧,一起去體育館打網球,怎樣?”幾乎是脫口而出,說罷才想到這個建議真是荒謬得很,周諾言怎會有興趣陪我們消遣。
“好。”
“你說什麼?”我以為自己幻聽。
“我說好,”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我話里的質疑,只是說,“那周末見,具體時間你到時通知我。”
把手機放回包里,直到他的車開走,我才轉身上樓。
沈蘇像是剛剛睡醒,穿着睡衣在廚房找東西吃。聽到我的關門聲,沖我喊:“璽璽,晚上吃了么?我下麵條,你要不要?”
“不用,我吃過了。”我本來想去浴室洗澡,走到半路聽見碗筷響成一片,有些不放心,於是折回去看他,“需要幫忙么?你打個雞蛋下去。”
“嗯,我知道。”他回頭,看我的目光透出驚喜,“什麼時候買的衣服?很漂亮。”
他從來都不吝嗇讚美,我早已習慣。走過去趴在他的背上,心情有些低落。
“怎麼了?”他騰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誰惹我的璽璽不開心了?”
“沈蘇,你媽媽一定很疼你。”
沈蘇身體一僵,“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搖搖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寵溺地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別胡思亂想。”
去浴室泡了個熱水澡,臨睡前收到周諾言的短訊,他說:見他,是為了要看看什麼樣的人可以擁有你。
我一夜無眠,直到外面的天漸漸泛白。
沈蘇與周諾言見面那一天,毫不誇張地說,是我長這麼大有史以來最緊張的一次經歷。
去的路上,我跟沈蘇坦白,沈蘇卻認為我在說笑。於是我放棄解釋,這是件吃力且不討好的事。
周諾言準時赴約,反而是我們遲到了十來分鐘。
一進體育館的大門,我匆匆掃了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他,他的視線投過來,正好與我四目相對,我下意識想摔掉沈蘇的手,但沈蘇握得很緊,緊到我懷疑他知道了什麼。
走近一些,陡然發現周諾言身旁站着一個扎馬尾的女人。
蔣恩愛。
那張與蔣恩婕酷似的面容,即使在室內也那麼晃眼。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之前所有的顧忌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我不再覺得愧疚,不再覺得抱歉。他不再是我的什麼人,我想我把很多事都想複雜了。
“周諾言。”
“沈蘇。”
“蔣恩愛。”
這三人的開場白讓我想不笑都難,傻乎乎地跟着補了一句,“何碧璽。”周諾言望向沈蘇時,有一瞬間神情變得凝重,好在沈蘇不是一個敏感的人。
體育館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寒暄了幾句乾脆直奔主題。我求之不得,因為攪在這幾位中間,我的大腦遲早一片漿糊。下場打了幾局,我借口出去買水,溜到附近一家小小的冰室坐下消磨時間。我清楚周諾言的為人,並不擔心他會在沈蘇面前口無遮攔。事實上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甚至隱隱期盼周諾言會跟沈蘇說“何碧璽是我的女人”之類的話。
但是,怎麼可能?我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跟老闆要了一杯紅茶,然後去旁邊的書架上找了一本過期時尚雜誌來看。紅茶很快送上來,我埋頭道了聲謝。
“就這麼臨陣脫逃,你不覺得丟人?”
冷不丁聽到周諾言的聲音,我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四下掃了掃,沒見到其他人,才放下心說:“你不也一樣臨陣脫逃?不然你怎麼會站在這裏?”
他在我對面坐下,冷着臉說:“那個沈蘇有什麼好?”
我笑了笑,反問:“那他有什麼不好?”
“你確定自己喜歡他?”
我不假思索,“我確定。”
他沉默,端起我的杯子就喝。
“喂——”我不滿地沖他叫,這人,怎麼總喜歡跟我搶東西!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要在契約上寫明那個人必須跟你回來?”他問。
關於這點,起初我並沒有放在心上,認為不過是他百般刁難的其中一個借口罷了,直到沈蘇離家出走來見我,我恍然大悟,“你希望用這個行為說明什麼。”
他點點頭,正色地說:“一個男人,如果願意為你背棄一些相對重要的人與事,我或許可以相信他對你的真心。”
“那現在還有什麼問題?”我莫名有些失落,勾了勾唇角,“沈蘇沒讓你失望吧。”
他久久地看着我,卻不說一句話。
“碧璽,離開他吧。”
彷彿過了一世紀,我聽到他這麼說,表情不由僵化,不知該作何反應。過了好一會兒,腦子才慢慢恢復運作,“憑什麼?你?”
“他不適合你。”他異常簡潔地說,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儘管他很好。”
這不是第一個跟我說沈蘇不適合我的人,之前方文琳已說過不下三十遍,但是,無論是誰,哪怕是我爸媽在世,我想也不會有眼前這個人淡淡說一句來得有效。
在他平靜得幾近冷酷的注視下,我硬生生壓下所有瀕臨失控的神經,慢慢地說:“是么,那你認為什麼樣的男人才適合我?”我聽到了自己的顫音。
“我不知道,”他依然盯着我,乾淨利落地說,“但是我知道如果兩個人的相愛不被父母所祝福,你們的未來只能妥協,可是你——並非一個肯妥協的人。”
我深深吸了口氣,“你好像知道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碧璽,”他目光灼灼,“不要為了離開我而去做一些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的選擇,我知道的事,你統統看得到。”
我怔怔地看着他,冷笑,“你好像把我看透了,沒錯,我上大學之後從不排斥任何一個想跟我交往的人,認識沈蘇之前,與不同的人約會是我每天的功課,那時候真的做夢都想從你的手心裏逃走,你知不知道那一紙契約讓我到現在都覺得抬不起頭來,無論是在你或是在沈蘇面前。我確實不是一個肯妥協的人,可是我更不想委屈自己,否則七年前我就不會乖乖跟你回家,接受你給予的所有饋贈,我不是一個多麼有骨氣的人。”
“碧璽——”他皺眉。
“沈蘇的家裏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是因為他們接受不了沈蘇為我背井離鄉,可這不正拜你所賜么?如果我肯為他留下,也許……”
“你肯么?”他打斷我。
“我不知道。”我很想說我肯,但話到喉嚨口又哽住,於是放棄。
周諾言將那杯紅茶飲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