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後的救贖(6)

第6章 最後的救贖(6)

第6章最後的救贖(6)

她究竟想做什麼?余念攥緊了五指,指節擰的發白。

小白擔憂地問:“余念姐,怎麼了?”

她漠然不語。

不一會兒,手機響了,老式的鈴聲,在嘈雜喧鬧的夜市中,顯得格格不入。

余念把手機號碼轉告給警方,讓他們去查來電人的所在地點,最快也要兩個小時才能知道具體位置。

余念接起,開了擴音,足以讓刑偵隊的人聽清聲音。

她深吸一口寒氣,“喂?”

“余小姐,你好,初次見面,我叫小雅。”

“你想怎麼樣?”

“我想讓你看看,人性醜陋的一面。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她就會平安無事。”

“你想我做什麼?”余念的神經扯緊,像是搭上了一根弦。

“這是最後一次救贖,我想讓她的父母贖罪,如果真的愛她,那麼就以死換取她的性命。”

余念泠然道:“你這是在逼他們去死?”

“哦?是嗎?”她的語氣鬆快,竟帶着幾分愉悅,“你確定,他們會為一個啞巴孩子,去死嗎?”

“你什麼意思?”余念朝前走,觀察附近,“你在哪裏?沒有看到你人,我們怎麼知道女孩是不是安全的?”

“噓……”她做出噤聲的聲音,“最好別輕舉妄動,我在看着你,余小姐。哦,你今天穿的是不是白色上衣,深黑褲子?”

“你在附近?在監視我們?”

余念心跳加速,環顧四周。

刑偵隊已經派人到四處搜查,希望能解救人質。

“你的時間不多了,只有一個小時。最好快一點轉告她的父母,把人帶到這裏。我要親眼,看着他們贖罪。否則的話,我就讓這個女孩代替他的父母,把他們的罪行狀告給死神。”

余念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她就在這裏?

就在某個可以看到她的地方,並且正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像是從黑暗中滋生出來的一點泡沫,細微如雨絲,卻讓人在意,忍不住想要撥開那黑沉沉的湖面,窺視湖底。

她的身後好似真的有人,有視線黏在了上面,犀利,並且刺痛。

真的有人……在看着她,蠢蠢欲動。

余念指揮警方帶人來現場,這裏已經封鎖,無關人員盡數撤離現場。

主要是兇手手裏有槍,不能拿無辜群眾冒險。

余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電話那頭還傳來詭秘的唦唦聲,像風聲,又像是車水馬龍聲,無從辨析。

她渴求兇手,再說點什麼吧?

——再透露一點訊息,讓我找到你。

余念閉上眼,眉宇間被露水凝結出一團霜花,泛白的幾點,被蔚藍色的夜空映襯,似蒙上一層霧靄。

隱隱約約,她察覺一股失重感,從腳底襲上來,那股暖流泊泊湧入周身脈絡,兌了濕氣,滲出汗液。

這是余念壓力大的表現。

她很少會被壓力壓制到透不過氣的時候,但現在有了,兇手把女孩的命交到她的手上。

如果女孩死了,就是她辦事不利,被兇手牽着鼻子走;如果大人有什麼輕生的念頭,也是她的罪過,社會輿論不知道會是怎樣,但必定會對她惡言相向。

“你想要怎麼樣?”

余念的鼻翼滲出汗水,她覺得熱,衣服緊貼在後背,被汗水吸住,像是嵌入肌膚內,又癢又疼,無所適從。

可能是她的錯覺,也可能是被汗水蟄進了肉里。

在等待的期間,她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想起自己跑得不夠快,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面。

很多事,都是她的疏忽,她的過錯,她必將背負這一切。

“怎麼了?余念姐。”小白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冰涼的觸覺將余念從回憶深淵拽回。

她回神了,遊離的魂魄在剎那之間,被小白的言語驚覺,壓入這一具行屍走肉般的皮囊內。

余念搖搖頭,微笑:“沒事。”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兇手淡定自若,坐聽風聲,感受余念的惶惶不安。

兇手一定很享受,猶如神明一般穩坐神殿,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指責世間百態。

她也在宣判她嗎?

余念必須找些事做,好讓自己分心,“孩子的父母帶到了嗎?”

“在路上,幾分鐘之後就到了。”警員說,“余小姐,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沒事,有點感冒。”余念一側頭,正對上沈薄探究的目光。

她怕他看出端倪,心虛地問:“怎麼了,沈先生?”

“沒什麼。”沈薄依舊彬彬有禮,很明顯看出了她的惶恐,卻並未點明。

他有敏銳的觀察力,她也有敏銳的感知力。

時間如白馬過隙,一點點流逝。

他們已經等了太久了。

余念神遊天外,一會兒想到了先前死者慘烈的死狀,一會兒想到了女孩那一張惹人憐愛的紅潤臉蛋。

女孩也是兇手小學同學的孩子,為什麼這麼湊巧都被小白遇上?

兇手帶走了孩子,反過來借孩子威脅父母,強迫父母贖罪。

也就是說,女孩的父母也有暴力行為是嗎?

知道自己的孩子先天不足,無法說話,所以在眾人面前惺惺作態,扮演一個優良家長是嗎?

這一層偽善的假面的確應該被殘忍剝離,不受其矇騙,但一定要以死亡為代價嗎?

又或者,從一開始,小白就是被利用的對象。

他敏感、善良,富有同情心,所以兇手利用他這一點,讓他撿到可憐的女孩,察覺她的苦處,繼而被兇手暗示要承擔所有罪行,心甘情願做那一隻替罪羊。

這個女人,究竟想做什麼?

為什麼處心積慮佈置下這一切,就因為所謂的仇恨,就能譴責所有人,包括狂妄自大到擅自決定他們的人生,取他們的性命嗎?

她沒有這個資格。

“你想到了什麼嗎?”沈薄壓低了嗓音,問她。

“她從一開始就策劃了這一切。”余念抿唇,不甘地說。

“是嗎?”沈薄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片刻,他頓了頓,說:“或許,還不止這些。”

“不止這些?”余念聽不懂他話中音。

“軍刀有帶嗎?”

“有,”余念啞然,“你怎麼知道我隨身攜帶軍刀?”

“偶爾,你會下意識做出撫動右腿褲管的動作,以及兩隻褲管的新舊程度不一,還有褶皺痕迹都提醒了我,你有軍刀這個事實。”

“沈先生好眼力。”

“那是因為,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小姐的身上。”

余念心口一窒,茫然地凝視他。

又來了,他又開始說一些曖昧的話撥撩她。

余念將凜冽的軍刀遞給他,提醒:“刀刃很快,拿的時候小心一點,以免傷了手。”

沈薄將刀從鞘中彈出,在指間如游龍般靈活環繞翻飛。他似乎是個中老手,一把軍刀玩得很好,指間流出,掌中進,看得人目不暇接。

忽然,他將小白的手拽住,反手一個扭花,將他的手臂擰在他的身後。

沈薄半屈起膝蓋,抵在他堅實的脊背上,說:“你真的是無害的嗎?”

“沈先生,你要做什麼?”余念上前阻攔。

沈薄不肯鬆手,力道極大。

她蹲下身子,用潔白的袖口給疼得咬緊牙關的小白擦汗,她用唇形一次次描繪話語給小白看,“你別怕,沈先生只是看看你的手臂,別怕,別擔心好嗎?”

小白原先的焦慮很快平復下來,像是疼極了,他強忍住痛楚,滿頭熱汗,點了點頭。

“沈先生,你究竟要做什麼?”

沈薄彬彬有禮,朝她點頭致意,“我是想要保護余小姐。”

“保護我?這樣保護我?”余念問他,“你究竟要做什麼?”

沈薄不動聲色勾唇,繼而將鋒利刺骨的軍刀再次刻入那一道處於手腕、已結痂的傷疤內。

“嘶……”小白髮出痛苦的呻吟,卻換取不了沈薄半分的同情。

情急之下,她奪過一側警官的槍支。

余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保險,雙臂筆直交疊,扣住扳機,對準了沈薄的額頭,“給我放開他,沈先生,你究竟想做什麼?”

警員吹哨,對余念喊:“余小姐,你做什麼?放下槍!”

“你們讓沈先生先住手!”她厲聲喊。

沈薄恍若未聞,他繼續用着軍刀,小心挑開皮肉,血液順着他的指縫徐徐流淌下,形成鮮紅色的支流,匯聚在他深黑色的風衣外套上,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黑色陷窩。

余念咬緊下唇,實際上,她並不敢開槍,可奈何沈薄軟硬不吃。

若他繼續動作,她一定會開槍射入他的肩膀,迫使他失去行動能力。

“咣當。”突然有金屬物從小白的腕部掉落,染着幾許鮮血,滾落在原地。

沈薄收刀入鞘,畢恭畢敬將軍刀還給了余念。

余念遲疑着放下槍,還給身側的警員,澄清事件經過。

沈薄無奈嘆氣,似有些傷神,“我沒想到,余小姐居然這麼不信任我。”

余念避而不答,她的反應確實過激了。

不過,那個嵌入小白腕內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她從地面上拾起金屬物,交由警方檢查,居然發現,這是一枚竊聽器!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兇手就利用了小白,她早就設計好了這一切,包括他們的動向!

那麼,有關余念的衣着,也是因為和小白交談了以後,兇手才得知的,故意這樣說話來詐她,是嗎?

所以……

余念深深吸一口氣,冷得五臟六腑皆數冰凍,“所以,她並不在附近,我們被騙了。”

現在手機號碼的定位還未搜索出來,根據之前通話判斷所確定的附近位置的提他們一無所獲,陷入了兇手的圈套之中。

該死!

該死、該死!

她早該想到的。

余念不知該作何反應,是自責嗎?還是怪自己疏忽?

很顯然,小白也並不知兇手部署的這一切。

他被利用了,還對兇手感恩戴德,險些讓余念陷入危險。

小白蹲下身子,一遍又一遍用手掌撫摸後頸,這是焦慮的表現,他有嚴重的心理疾病。

“余念姐,對不起,余念姐,對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血染上深黑色的發梢,流下一點淺淺的血漬,融入頭皮。

“沒事的,小白,別怕,沒事。”余念安撫他。

小白一直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戰慄着,看不清她的唇形,也做不出任何的回應。

“小白!振作一點。”余念強行擺正他削瘦的肩膀,讓他正視自己,“沒關係,我們取出竊聽器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沒事了,明白嗎?”

雖然情況已經陷入了危急狀態,但她還不能倒下,還沒有到真正一決勝負的時刻,她怎麼能輸呢?

如果她輸了,又有誰來拯救小白?

這個少年,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余念姐,我……”

“你有先天性的缺憾,的確是這樣,沒錯,但你也完全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甚至可以比他們都強,明白嗎?”

小白垂眸,迫切地避開她的臉,不想去看她的唇形。

余念掰正他的臉頰,比他對視,說:“如果你再這樣自卑,陷入自己的世界,遇事不會解決,只會道歉,從而逃避的話。那我也會拋下你,沒有人能來救你。”

他大驚失色:“別拋下我。”

“那就成熟一點,像個男人一樣!我們去找到她,問個清楚,明白嗎?”

小白微抿下唇,最終堅定地說:“好!”

余念呼出一口氣,她微鼓腮幫,再次接聽電話:“全部經過你都知道了,現在滿意了?”

電話那頭的人避而不答,說:“不用搜地點了,我告訴你們,我在陽光小學的一年級三班,直接把她父母帶過來吧,我也想見見……我的老同學。”

余念摸不清她的想法,但還是照做,就在她上車時,又聽電話里傳來嗓音低沉的女聲:“長路漫漫,不如我給你講講,我以前的故事?”

“好。”

二十多年前的黃山區,並不像現在這樣繁榮昌盛。

街巷還有舊時老宅的痕迹,沒有拆遷翻新,隨處可見牛皮癬一樣的小廣告,貼在電線杆上、瓦鐵窗上。

張小雅,也就是那個費盡心思報復老同學的殺人犯。

她的一家人就租在臨近菜市場對面的居民樓里,樓道狹窄,燈泡壞了,常年不開燈,一回家,天花板就忽閃忽閃鬧着黃光,原因是接觸不良。

她爸常年酗酒,家裏積蓄所剩無多。就連她生來兔唇的縫合手術都是她媽瞞着父親,一分一厘攢下給她做的。

以前她的唇瓣猙獰,縫合以後總好得多,但即使這樣,班主任也不待見她。

嫌她這裏袖子臟,就尋事罰抄;嫌她眉目可怖,就尋事罰站到走道去,眼不見心不煩。

那時候的同學,也還是小孩心性,無法明辨是非,只知道醜陋者必有可恨之處,就這樣獨斷地批判張小雅的內在,認為她是一個既可怕又可惡的人。

這世上,最沒有邏輯的就是孩子之間相處方式。

他們以第一印象厭惡她,排擠她,形成一座座將她隔絕在外的堡壘。

不過,張小雅還是沒心懷惡意。

當時她年齡小,天真浪漫,也沒什麼心眼。

她還真當是自己讀書不用功,惹了老師生氣。下課了,因為不想回家,就留校寫作業,坐在桌上,一筆一劃摳着練字帖描字。

“誒?張小雅,你還不走,搗亂呢?我們打掃衛生,你幹嘛在教室里添亂!”

值日的同學就是看她不順眼,明明她所在的小組已經清掃過了,但他們還是推推搡搡,把她的字帖獻寶一樣奪過來,給其他人看:“喲,小怪物寫字了,和她一樣丑。”

他們哄堂大笑。

原本孩童們清脆爽朗的笑聲,被某種難言的厭惡情緒所浸透,漸漸溢出三分陰寒來,直刺脊背。

張小雅一向懦弱,可在那一天,也被逼急了,做了一件讓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奪過了字帖,把踩在桌上躲閃的同學推倒在地。

那人摔得頭破血流,同伴也嚇得一鬨而散。

張小雅跑回家了,躲到被子裏瑟瑟發抖。

但很快,傷者的父母找上門。

她面對的就是父親的毒打懲戒,母親低聲下氣地道歉,掐着她的手臂要她開口說句賠禮的話。

張小雅雖小,但也有骨氣,怎麼都不肯開口。

再後來,她自然而然被孤立了,那些過激的行徑也被盲目的孩子一傳十十傳百,添油加醋,給故事潤色,最後冠上了惡毒的罪名。

她也更不愛開口說話了,直到後來初中轉校,去了外地讀書,情況才有所好轉。

只是每每午夜夢回,她總會回憶起那一幕——所有人簇擁着她,嘴裏咒罵著:“醜八怪。”

等工作了,張小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微整手術,不變五官,但把那道疤痕淡化,換皮,像是蝴蝶從堅固的繭中蛻變而出。

她要的是重獲新生,並且掩蓋那已經滲入骨髓的自卑。

再後來,她決定復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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