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途(11)

第43章 生途(11)

第43章生途(11)

夜風又起了,鵝絨一般的大雪飄揚而至,紛紛洒洒。

余念披上沈薄遞來的羽絨服,將臉塞進帽兜的深黑兔毛里,深深呼了一口氣。

“下雪了,我們回家。”沈薄說。

“好。”余念小跑兩步,緊追上他被路燈拉得狹長的身影。

她和沈薄一起回家,有兩個人在的地方,再小再簡陋,那都是家。

到了半夜,逐漸下起了雨。

沈薄睡得很沉,余念則摸黑起身關窗。

雨沿着窗戶的縫隙溢出來了,濺到地板上,融入厚重的地毯里,揚起一層土味。

余念關好了窗,在廁所旁邊滯留一會兒。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赤腳走進了廁所里,鎖好了門。

余念把手錶的開關點開,對着通話口,細語:“能聽到嗎?”

起初沒有人回應,大概過了五分鐘,終於有人發出聲音了,“余念?”

“是我,是賀顏嗎?”

“怎麼突然用手錶聯繫我了?”

“有點事情想和你商量,但是別告訴沈薄,好嗎?”

“為什麼?”

“你也愛過人,應該知道我在想什麼。這是我的事情,不要拖他下水,答應我好嗎?”

賀顏猶豫了一會兒,說:“行,反正上頭要我聯繫的也只有你一個人。沈薄就是個局外人,與本次案件無關。具體行動還是得找你商量,也只告訴你一個人。”

“他知道行動日期對嗎?”

“應該知道。”

“我申請改變計劃,余啟寒這事不能拖延,後天中午十二點,我會把他帶到海景房,你和警方聯繫一下。切記,這事絕對不能讓沈薄知道。”

“行吧,我去說一聲,有事再聯繫我,還有,萬事小心。”

“放心。”余念壓低了聲音,切斷手裏的通訊設備。

她回到床上,原本暖過的被窩漸漸冷了下來。剛擠到沈薄的脊背處,就把他驚醒了,對方含糊一聲,翻身擁住了她,煨燙她冰涼的手腳。

第二天中午,距離逮捕計劃還有整整二十四個小時。

余念在沈薄的水裏加入了安眠藥,早晨醒來,他仍舊嗜睡,在床上多睡了幾個小時的回籠覺。

余念則利用這段時間,去吸引余啟寒的注意力。

她將一把鑰匙遞給余啟寒,問他:“大伯,這把鑰匙是開哪個抽屜或者柜子的?我爸在很久以前留給我的,不知道是用在那裏,所以一直存着。”

余啟寒眯起了眼睛,深思一會兒,說:“大概是哪個柜子裏的?他還有留下什麼其他的東西嗎?”

“還有一封信,最近寄來的。好像在二十年前就和什麼人說好了,等我到現在這個年齡,就把東西交給我。信里有他的遺書,說的很古怪,還留了一個地址和一把鑰匙。我想可能是要我去那間屋子找什麼東西?他生前有和大伯說過什麼嗎?”余念在暗示他,一點一點用最粗暴簡單的方法勾起他的興趣。雖然手法誇張做作,但要引起他的注意力的話,這個手段很有效。

余啟寒敲擊了兩聲桌面,發出清脆的篤篤聲,似猶豫不決,忽的開口:“唉,也不知道啟亮留了什麼給你。怕是什麼未完成的心愿吧,那我也得幫他一把。要不這樣,大伯陪你一起去看看?”

“還是不了,我一個人先去看看吧。”余念總覺得這裏頭有詐,憑余啟寒這樣狡詐多疑的性子,肯定會暗中派人跟蹤她,而不是自告奮勇要陪同。

難道真的是狗急了跳牆,不親眼見個清楚就不放心?

“沒事,大伯陪你去吧。西西里島可不是普通地方,別看白天人少,私底下可亂着呢,我陪着你一起去,我也放心一點,”他笑得別有深意,“更何況,你大伯是地頭蛇,在這裏混了這麼久了,遇到什麼事也好解決,就是強龍那也壓不住我,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余念心中惴惴不安,但余啟寒是不可能知道警方行動的,所以他這一番話,應該只是警告她一個人,暗示她不要拿到了一丁點證據就在他面前叫囂。

那麼,要讓他陪同一起去嗎?

要是肯定要的,這樣警方才能抓住這隻老狐狸。

但要是這樣,她的安危就難說了。余啟寒肯出馬,那也一定是做了完全的準備,至少她一個人質是跑不了的。

死就死吧。

余念淺淺笑說:“那行,明早我喊您。我有意大利駕照,我來開車好了。”

余啟寒慈愛地說:“念念想得真周到,大伯老咯,長年不開車一摸方向盤還真有點發憷。我又不愛出門,連司機都沒雇,那就麻煩念念當一回私家司機咯?”

“應該的,大伯這麼說就見外了。”余念僵硬地笑了笑。

她本想編個外出買東西需要陪同的借口,但極有可能會被余啟寒駁回,到那時候再想方設法要他陪同,就顯得太刻意了,肯定會被察覺。還不如將計就計,用這個萬無一失的說法,頂多他會有所防備,但絕不可能錯失良機。

他會來,會跟着她一起步入地獄。

但這一次,余念不想犧牲任何人,特別是沈薄。

余念解決好了余啟寒這一邊,才想起沈薄。

他喝水的時候可能嘗不出安眠藥的味道嗎?

雖然她倒的是蘇打水,原本就有一種氣泡水的辛辣味,可以掩蓋那種淺淡的藥味。可是這個男人向來敏銳,是不是早已察覺,卻故作不知呢?

還真是他一貫的寵人風格。

余念沒把握瞞得過沈薄,她只能極盡所能,試一試。

余念來到房間,搖醒還在酣睡的沈薄。

他睜開眼,眼眶微紅,有一些血絲,鼻音也很重,像是感冒了。

“你身體不舒服嗎?”余念問。

“可能感冒了。”沈薄擰了擰眉心。

余念點頭,心裏卻長長鬆了一口氣,這樣就簡單了,她已經想到了應付他的對策。

“我給你煮點粥,再去藥店買一點發燒葯,你等我。”余念說。

沈薄很乖巧地靠在床頭,他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余念與他對視一會兒,怕被看穿心思,急忙避開眼。很快的,沈薄又徐徐閉上了眼睛,平和地墜入夢鄉。

余念煮了熱氣騰騰的魚片粥回來,一勺一勺餵給沈薄吃,嘴上說著:“明天早上,我可能要出門一趟,是賀顏那邊的問題,我之後和你聯繫。”

“嗯,早點回來。”沈薄沒有問東問西,只啟唇,含住湯勺,將那清淡的粥一點點吞咽入肚。

“我會的。還有,你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吃飯不要忘記了,天冷也不要為了保持風度不加衣服。”

“嗯?”沈薄狐惑地看她。

余念自覺失言,含糊其辭說道:“我只是怕你明天早上不吃早飯,起床又圖方便不穿好衣服,加重感冒。”

“我知道了,我等你回來。”

“嗯。”余念也沒想到這麼順利,只能在心中乞求沈薄沒看出端倪,也不要追問什麼。

她今晚還得在他的葯里混淆入適量的安眠藥,雖然感冒藥本就有助眠的功能,但藥效還是不夠強。

他要安然睡到日晒三竿,攔不住她的任何行動。

逮捕計劃當天,余念很順利丟下沈薄出門了。

她步入駕駛座前,抬頭望了一眼二樓的窗戶,裏面的窗帘緊閉,沈薄還在沉沉入睡。

余念心中默念一句:“願你一生能安穩入睡,再無紛擾。”

隨後,她開車,朝目的地前行。

余啟寒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嘀咕一句:“念念東西帶來了嗎?鑰匙那些沒忘吧?”

“沒忘,都帶了。”

“沒忘就好了,你比你爸好。他從小就丟三落四,沒少挨揍,調皮地像是猴子一樣。”

余念默不作聲。

“我也不明白,他怎麼就肯丟下我們走了。這個沒良心的,唉,欠了高利貸的話,直接和我說說,自家兄弟,能幫肯定幫。不是我說,你爸的性子就是太要強了,什麼都悶在心裏,死活也不肯告訴別人,凡事一個人扛。”

余念握方向盤的手漸漸收緊,聽着余啟寒諷刺意味十足的話,卻說不出半句反駁。

“說真的,你爸是個懦夫,這種事情都能自殺……”

余念死咬下唇,許久嘗到了一絲血腥味,這才吃痛舔了舔唇瓣,說:“他不是懦夫。”

“哦?”余啟寒笑了,興味十足地看着她。

“我爸不是懦夫。”

“終於肯承認了?念念,我向來不喜歡愛撒謊的人。我一直在給你機會,想你趁早跟我坦白,或許我就不會殺你,但現在晚咯,”余啟寒從懷中掏出一把槍,銀白色的槍殼,與記憶中看到的那一柄槍重合。

余啟寒開始行動了,但這裏距離海景房還有幾米的距離,只能祈求警方儘快看到她,做出救援。

而就在這時,余念的手錶發出了訊息聲。

她破罐子破摔,直接接通,裏頭傳來了賀顏聲淚俱下的懺悔:“對不起,余念。”

余念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蹙眉,問:“什麼?”

“我騙了你,上頭還沒有制定好計劃,都是我捏造的。我先生在他們手裏,我不敢違抗他們,我……我只能……你也愛過一個人,你應該知道我的感受。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但我也是逼不得已,對不起,余念,對不起……”

余念掛斷電話,把車剎在了路邊。

一切都太晚了,她束手無策,只能任人宰割。

余啟寒還在敲擊着那柄槍,嘲諷地說:“我有時候覺得你和你爸真像,性格,還有說話的語氣。我總覺得像是他來和我索命了,我現在每次睡覺都會看到他,看到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別殺你。我讓他跳下去,他也跳了。聽起來是不是很勇敢?明明是懦夫的行徑,嘖嘖……”

余念怒不可遏,她猛地轉過身,揪住余啟寒的衣領,惡狠狠地道:“你還是人嗎?!”

余啟寒不動聲色拽住她的手腕,低低說:“你就這麼對待你大伯的?”

“你還是人嗎?!”余念聲嘶力竭地道。

而就在這時,從車窗的縫隙處射入一根麻醉藥物的纖細注射器,直插到余念的脖頸處。

很快,她就覺得頭疼難耐,嘴裏發出嗬嗬的掙扎聲。

她沒能保護好沈薄,還被賀顏利用了。

人怎麼能這麼壞?

余念想到了很多人和事,胸腔悶地想吐。

她暈頭轉向,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這裏很暗,看不見路。

應該是在海邊,隱約聽到浪拍打礁岩的聲音,似鼓點的合奏,悉悉索索,碎不成調,夾雜着海水咸澀的腥味撲面而來。

余念四處張望,一斜光從天際漏入,有人踏着潮濕的海岸,披星戴月而來。

是誰呢?

她喚了一句:“爸爸?”

又喚了一句:“沈薄?”

這兩個佔據她的生命的男人都沒有回應她。

漸漸的,光越來越亮,像是火,又像是黎明的曙光,把那個男人焚燒殆盡,一下子點亮了她的視線。

“啊。”

余念驚叫一聲,從床上翻身坐起。

窗外,遠處的燈塔與漆黑的海面交融,浮現出曖昧不清的幻影,一幀幀交疊在一起,毫無實感。

她的視線依舊是模糊不清的,隱約能看出這是一棟建立在礁石上的海景房,像是被遺忘了一般,孤寂無援。

四面都是海,只有船可以來往通行。

是夢嗎?

很明顯不是。

她大口大口汲取着氧氣,從喉頭髮出空氣灌入時的摩擦聲,嘶嘶入耳,焦慮又不安。

余念需要理清楚現在的情況,她是在配合警方的緝拿工作時被綁架了?

不對,是賀顏欺騙了她。警方還沒有設定計劃,是賀顏被余啟寒抓住了把柄,藉以威脅她,好讓她上鉤而已。

可要是余啟寒知道警方已經掌握他洗錢的罪證,要做的不應該是逃跑嗎?光設套讓她鑽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賀顏並沒有把警方的事情抖露出去。賀顏只是告訴余啟寒,她手上有她父親遺留下的罪證,可以控訴余啟寒。她是回來複仇的……

沒錯,也只有這樣,余啟寒才不會千方百計想着要逃跑。

他只想趕在警方來之前,先毀掉證據,也就是從余念口中套出點什麼。

她對他來說,還有一點利用價值,沒榨乾之前,不會平白送死。

余念冷笑一聲,她是該感謝賀顏嗎?她在救先生的同時,也沒有抖出警方的底牌,而是選擇犧牲她。

又或者說,這也是警方計劃的一部分。余念是個早就擺下的誘餌,而賀顏只是服從上頭的命令,將計就計呢?

現在再糾結那麼多也沒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余念的身體還沒完全復蘇,殘留着麻醉后的僵硬感,走兩步,膝蓋就不自覺軟下,幾欲跪地。

或許是女人的天性使然,她在這一瞬間很想見沈薄,很想在他懷裏尋求安慰。

余念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沈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他總喜歡戴上這一層假面,讓人捉摸不透。但實際上,他是個深情而純粹的男人,只有靠近心牆才能感受到心城裏勃發出的炙熱。這是他的心臟的溫度。

他會恨她嗎?

看起來是為了救沈薄,但實際上她也是棄他而去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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