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途(10)

第42章 生途(10)

第42章生途(10)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映在車窗上的光影流途才漸漸變緩變慢,最終能平和地融入她的眼睛裏。

車停了,沈薄接她下來。

這是鄰邊小鎮的市中心,晚上七點,還有一個小時才到店鋪打烊的時間。

周邊有一家中式小餐館,另一間是針灸加鐘錶修理店,上面掛着小彩燈拼接的“Aperto(開門)”牌子。

“過來。”沈薄喊她。

余念三步並兩步小跳着追上,由於穿了高跟鞋,險些崴了腳,被他堪堪扶住。

“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你說的禮物是在這裏面嗎?”

“對,你跟我來,”他牽着她進了門,挑起門帘,對櫃枱前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說,“吳叔嗎?我是之前和你通過電話的小沈,她就是余念。”

被喊吳叔的男人拆下修手錶專用的鏡筒,和煦地笑道:“是念念?”

“吳叔好。”余念局促地打了個招呼。

“我小時候還抱過你,沒想到長這麼大了。要不是小沈找到我,我都不知道你的消息了。”

余念下意識看向沈薄,企圖從他的眼裏搜刮到一絲訊息。

沈薄介紹:“吳叔以前是你爸的朋友,你那枚玉就是他刻的。”

“你查到這個份上了?”余念詫異地問。

“你很在意,所以我就搭了一把手。但他不是知情人,拿了東西就走吧,不要把他牽涉進去了。”沈薄說。

余念點頭,問:“吳叔,我爸生前有沒有給過你什麼東西?”

吳叔嘆了一口氣,從抽屜里翻出一個盒子,說:“他和我說過,如果你找來了,那就把東西給你,如果沒找來,那就等二十年後燒了這些。你爸究竟做了什麼,把命都搭上了……我也不管這些,但念念,聽吳叔一句勸,這裏頭的水深着呢,你能收手就收手,可別像你爸那樣了……”

“吳叔,你別管這件事了,我會小心的。那我們先走了,您就當沒見過我,以後有機會再聯繫。”

“好,那你千萬要小心。”

余念記下了他溫切的叮囑,深深望了一眼由於常年勞作、脊背有些駝的中年男人,然後捧着那份東西,離開了小店。

余念說:“如果可以,你幫吳叔找個新的地方開店吧。”

“我有打算,不會讓余啟寒找到他的,別擔心。”

“嗯。”她不想把無辜的人牽涉到案子裏,也不確定這四周是否有餘啟寒埋伏的人。

而不管她懷裏的東西是什麼,這一步也都是為了震懾余啟寒用的。

讓他知道她已經掌握了至關重要的證據,逼他慌不擇路到露出馬腳。

“這是警方的一步棋嗎?還是說,我爸真的在生前留下這份罪證給我?”余念問沈薄,她不相信任何人。

沈薄說:“東西是你爸留的,但我不清楚這是不是十幾年前就設好的局。你爸應該是不想讓你也陷入危險里,又或許這是他留給你的一根救命稻草,怕你遭到余啟寒的迫害,所以才留下這張底牌。”

“不管是怎樣,我都陷入這個局裏了,逃不了了。”

余念小心翼翼拆開盒子裏的東西,裏頭是一根粉色髮帶,是她小時候用過的,以及幾張疊好的紙狀物。

紙張長時間閉合,有種冷硬的質感,混淆着木質抽屜濕冷的潮氣。

不知為何,余念的心情變得格外凝重,帶着某種珍視的情愫,小心翼翼拆開紙張——是用軟頭鋼筆寫的信,是家書的格式,字跡娟瘦有勁,筆鋒暈開,帶着灑意與細膩的柔情。

這是她父親的字嗎?

余念的視線逐漸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霧氣。她誠惶誠恐地撫動頁面,再三小心,生怕損壞了絲毫。

紙上寫着:“未來的念念,你好。

你收到這封信,就代表着爸爸可能出事了。我想可能是早一步離開你了,不然肯定會在把信交給你之前銷毀它。

想說的話有很多,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還是想用最淺顯的話把世間最險惡的事情解釋給你聽,但一回神想,這個時候,你已經是大人了吧?如果再用童話式的語言解釋錯綜複雜的事情,會不會被你恥笑呢?

也不知道念念有多高了,會到爸爸的肩膀過嗎?還是說已經有男朋友了?結婚了?沒能幫你篩選結婚對象,也是我生前最遺憾的一件事。正好說到這個,那麼就叮囑念念一句——不管我和你媽媽在不在你的身邊,不管有沒有人守護你,你都是最好的姑娘。你堅強、獨立,一個人長到這麼大,所以不需要懼怕任何事物,也不需要自卑。一旦你的結婚對象對你不好,你就果斷離開他。然後給爸爸燒點紙,說說話,爸爸會幫你在陰間咒死他的……

你找到這封信,那就說明你很在意我的死,並且傾盡一生去查明我的死因。是女人特有的直覺嗎?還是我的念念真的這麼敏銳,早在從前就發現了什麼?我也隱隱有一種預感,我們會以另外一種方式交匯在某個交點上,可能就是現在,你正在看我給你寫的信,我正在給未來的念念寫信。隔了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我們又見面了。

寫這封信的原因很多,一方面是我想給警方一點線索,在我被滅口之前,另一個是我總想着給你留下一點什麼,聊以慰藉。但在那種情況下,我絕對不能讓你知道任何東西,否則就會給你引來禍事。所以我就設置了一點小線索在吊墜里,你能找到最好,不能找到,那麼忘記我,幸福安樂過完一生也很好。畢竟他承諾過我,只要我死了,就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長大。

我很無能,沒能夠查到什麼實質性的證據,就被他們盯上了。為了你的安全,我告訴你,兇手就是余啟寒,你的大伯。

但不要給我報仇,能逃就逃,逃得越遠越好。

如果你和警方聯繫上了,那麼把吊墜交給他們,其他的由他們處理就好了,這封信也是我的警告,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

我不想我的念念受到任何傷害。

好了,紙都快寫滿了,再啰嗦下去,可能寫滿滿一本本子都寫不完。

我很想告訴你所有我經歷過的時季,所有見過的風景,還有我的人生閱歷以及各式各樣的能夠讓你少走歪路的叮嚀。

然而人的一生太短太短,終有人會從人生列車下車,然後長眠在自己的歸屬地。這種時候,也只能一笑置之,然後洒脫地揮手,說一聲再見。

我要下車了,念念。

從這一刻開始,你要獨自前行,與我道別,與過去道別。

我一直愛你,以及衷心祝願你幸福。

那麼,再見,念念。

同時,我又希望你能安康長壽,再也不見。”

余念看完了信,心口鬱結了這麼多年的執念突然消散了。她想伸手去撈,卻什麼都撈不到。

她無所適從,以手掩面,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沈薄將她攬到懷裏,溫柔地撫她的柔順細長的后發,以低低的聲音哄她。

余念抽噎着,上氣不接下氣,哭了好久都沒緩和回來。

她是第一次哭得這樣狼狽,這樣暢快淋漓。

“還想哭嗎?”沈薄問她。

余念搖搖頭,她的眼睛佈滿血絲,眼妝都脫了,被沈薄用紙巾抹去淺淺的黑痕。

“難受?”

余念本想點頭,卻一時間又搖了搖頭,“不難受。”

她的的確確是不難受了。

她見到了曾經歷盡千辛萬苦也想見到的人,和他在平行的時空間碰面交匯,雖只有一瞬,寥寥無幾的幾個字,但也足夠了。

余念已經得到了太多——有機會和一個人好好道別,各自忘卻於茫茫人海中,已經了無遺憾。

“接下來想做什麼?你爸不是讓你不要為他報仇?”沈薄問。

他也看了信,知道余爸想勸余念收手。

余念的眸光徒然凜冽,說:“誠如他所說,我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可以自行判斷自己要做的事情對錯與否。我絕對不會收手,他敢傷我家人,我就要讓他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十倍奉還!”

“好,我會陪着你,”沈薄以冰冷的鼻尖抵住她的額頭,他的眼睛看得很深,幾乎要看到她的心裏去,說,“余念,你不是一個人,我會幫你。”

“嗯,我知道。我還有你,我也只剩下你了。”

余念沒有道謝,而是摟住沈薄,抱得很緊很緊,直到那股冷冽的蘭花香衝擊她,將她完全淹沒。

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這一輩子,都會守護彼此,互助互生。

余念和余啟寒彙報了一下行程,今晚她會在外過夜,也不在意余啟寒會不會懷疑,她本來就是要讓他起疑心,讓他恐慌,夜不能寐。

她和沈薄在周邊賓館開了一間房,四星級的賓館,一百歐一個晚上,不算貴,也不算便宜,價格中上,是她送給沈薄的生日禮物。

余念很主動吻住沈薄,纖長白皙的指尖在他的喉頭畫著圈,隔着滾動的喉結,一上一下打旋兒,似勾引,又似挑逗。

她的技巧並不好,勝在好學好強,最喜鑽研沈薄的獨特癖好與習慣,儘可能滿足他。

余念揪住他的領帶,貓着腰,一寸寸往床上帶。

她的唇也未停歇,舔咬男人生硬的唇線,與他的津液交融,抵死糾纏。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氣息愈發濃重,嬌媚的喘息聲使得氣氛曖昧,恰到好處地糅合夜色之中,與沈薄的氣息交織,譜就一曲愛歌。

余念想把自己奉獻給沈薄,全無保留,驗證她與他的契合與愛情。

沈薄溫柔地摩挲她的側臉,在她的眼睫上印下一吻,純潔不帶絲毫雜質,低低地說:“我愛你,余念。”

“我也愛你,”余念像是要驅除他心底隱隱萌芽的不安,再次堅定地道,“我愛你,半點不比你少。是一見鍾情,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夢寐私服,再不能忘。”

“不要騙我。”

“我沒騙你,這次沒有。”

“我知道,”沈薄輕聲回答,“我能看出來,余念,你騙不了我。”

余念在西西里島大區已經待了將近半個月了,她沒有提及任何與余啟寒工作有關的事情,好像在不知不覺間也消除了對方的一部分戒心,至於另一部分……大概只有他死了,才會把懷疑的種子帶入地獄。

她等得了,警方等不了了。

所以在下第一場冬雪的晚上,余念找借口說和華人朋友去華人街的火鍋店聚餐,溜了出來,和警方派來的線人街頭。即使這樣,也無法避免周圍可能遍佈余啟寒的眼線。

他們只能小心,再小心。

火鍋的湯底是羊肉燉胡蘿蔔,沒加辛辣,湯料很素凈,放了枸杞當歸,補氣還養胃。

濃湯在咕咚咕咚冒泡,爆開一縷縷熱氣,熏濕了人的臉頰。

余念把一些菇類還有沙拉菜放鍋里燙,招呼其他人吃菜。

她溫了一口酒,灌下肚子,火辣辣的觸感沿途燒進胃裏。好久沒這麼暢快了,但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和她見面的人是小白還有賀顏,小白跟着徐倩歷練了一段時間,看樣子成熟了不少,但由於聽力受損,還是一貫沉默寡言。

小白深深看了余念一眼,問:“余念姐,你最近好嗎?”

“我很好啊,你呢?跟着小倩工作有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小白垂眸,視線落在指尖的筷子上,搖搖頭,“我很好,只是很擔心餘念姐。”

“哦?擔心我什麼?”

“我聽說過余念姐的事情,總覺得很不安。”

“不要擔心,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吃菜吧,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一起過年了。”

“不能一起過年嗎?余念姐,你是會遇到什麼危險嗎?”小白的嗓音里難得聽到一絲慌亂,他的語速變快,語無倫次地問。

余念噗嗤一笑,說:“我是指可能會在意大利待到過年,不回國過春節的意思。”

“這樣啊。”

賀顏舉起椰汁,說:“好了,吃菜吧。既然在意大利,那就入鄉隨俗,祝你們聖誕節快樂。”

“聖誕節快樂!”余念也高舉起酒杯,裏面是起泡的啤酒,澀口,但比國產的酒味濃郁甘甜。

余念今天來也不全是為了喝酒,聊了幾句近況以後,就切入正題。

賀顏嘴上和她閑談家事,手上在電磁爐的加熱按鈕上碾動,裏頭有輸字的裝置,專門用來與線人聯絡。

余念看到熱量顯示屏上寫着:余啟寒的家附近部署了太多人,警方闖不進去,貿貿然搜查,還有開火誤傷居民的可能。但興師動眾驅散居民,又會惹人懷疑,讓這老狐狸跑了。所以上頭的意思是,你把余啟寒引到我們定下的地點來,地址是ViaSanta15(Santa街15號),獨立的一棟海景房,具體行動時間之後通知你。用什麼手段都可以,到時候會有人接應你。

余念斟酌一番,指尖在顯示屏上撫動,寫下:之後該怎麼聯繫你們?

賀顏卻不再加熱顯示屏上寫字了,反倒是從包里搜出一款女士腕錶,笑說:“這是我先生去瑞士旅遊的時候買的,正好聖誕節,我就想着送給你了,就當是送給未來表嫂的禮物。”

余念明白她話里的意思,這個手錶裏有機括,可以通話。

她欣然接下,微微一笑,說:“還不一定呢,你就這麼確定我會成為你表嫂?”

“我不懂我表哥嗎?他看上的人,用盡手段也要得到,從小就是霸道性子,我沒少受他欺負。”

沈薄無奈,說:“可別誣陷我。”

“現在急着在念念面前澄清了?太晚了,太晚了,她可是知道你的秉性了。”賀顏擺擺手,說。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大約到了晚上九點,他們就散場了。

臨走時,小白追上來幾步,欲言又止。

余念溫柔地笑了,問:“怎麼了?小白。”

“我很不安,”小白皺眉,一雙眼深深地注視着余念,像是要看穿她,洞悉她的全部,“余念姐,你會做傻事嗎?”

“什麼意思?意大利的晚上並不太平,不要在外久留,早點回去休息吧。”她在暗示他,有些不該說的話不要說,這裏可能有眼線,被聽到了就不好了。

小白瞭然點頭,挫敗地後退一步,說:“答應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快回去吧。”她沒有回答。

“答應我。”

“不早了,快點回去休息,別擔心。”她不想騙他,所以無法承諾什麼。

小白輕咬下唇,抿出一道色澤蒼白的唇線,像是在較真,又像是在勸服余念,死也不肯退讓一步。

“快回去吧,我有自己的想法,小白。”

“那好吧,余念姐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

“傻子,快走,等我趕你啊?多大的人了,回家睡覺還要人喊?”余念噗嗤一笑。

小白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轉身,回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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