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周尤並不喜歡這種在同事面前堂而皇之秀恩愛的行為,只是兩人剛有和好跡象,她不想再為了這些小事把氣氛弄僵。
搶過手機和小E說了幾句后,她匆匆掛斷電話,又起身去束窗帘,開窗。
雨後空氣濕潤清新,陽光穿過樹蔭,被切割成細小光束,半空中微塵漂浮,靜止不動。
江徹坐在床上,直直看她,剛鬆快些的情緒又因她態度的細微轉變低落下去。
周尤未察,低頭仔細收攏窗帘,整個人沐浴在明亮天光下,有種若即若離的透明感。
明明生了病臉色蒼白得彷彿下一秒就會駕鶴西去的人是江徹,可江徹覺得,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好像離他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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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很快送上門,周尤在狹小的流理台前忙碌。
熬粥要費些時間,周尤先給江徹煮了碗鮮肉餛飩,煮好的餛飩皮薄通透,撒些小蔥末,白綠相間,香味撲鼻。
江徹病懨懨地半躺在床上,周尤也沒叫他起來,就在床上展開小桌板,然後端來餛飩。
她坐在床邊,雙手撐在身側,略略偏頭,“趁熱吃。”
江徹自己吃了兩個,又舀給周尤,周尤腦袋往後退了退,“我不要,等粥熬好了我再吃。”
江徹沒說話,但懸在半空中的手並未收回。
見他堅持,周尤無奈,只好就着他的勺子吃了下去。
江徹看她掩着唇慢慢吞咽,忽然問:“你說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不可信,那你覺得,女人在床上說的話可信嗎?”
周尤側抬起眼。
江徹邊看她邊吃東西,“你昨晚說你喜歡我,還說你愛我,你記不記得。”
他的聲音帶着感冒后的微啞,不知是隨意還是認真。
周尤往前稍傾,拿紙巾擦嘴,輕描淡寫應下,“記得。”
江徹安靜。
這之後大半個小時,江徹靠在床頭玩手機,周尤在屋裏收拾,到時間,她又拿着膠囊坐到床邊,催江徹吃藥。
江徹略一皺眉,生吞了膠囊,連水都不想喝。
還是周尤不依不饒拿着水杯遞到他唇邊,他才勉強喝下兩口。
末了,還自嘲般說了句,“我看女人在床上說的話更不可信。”
“愛不愛不是掛在嘴邊說的,我說了你也不信。”她摸了摸江徹額頭,聲音很輕。
江徹握住她的腕骨,問:“那你做的呢。”
他唇色偏淡,抿得很緊,唇角弧度有些不明顯的向下,因為感冒,眼裏有些揮之不去的睏倦,除此之外,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固執。
周尤仔仔細細打量他好一會兒,有那麼一瞬間忽然發現,他竟然比自己更沒安全感。
沉默片刻,周尤腕骨輕晃。
江徹鬆了手,眸里光亮好像也隨落下的手漸漸沉寂。
他想躺下去,鑽回被子裏睡一覺,繼續自欺欺人。
但周尤忽然傾身,雙手捧住他的臉,鼻尖對着鼻尖,眼裏輪廓互映,然後她稍稍垂眼,主動吻了他。
兩人大半天都呆在這間屋子裏,江徹的燒退得還算快,周尤隔一小會兒就逼他喝溫開水。
傍晚出門散步,路過便利店時,周尤買了些水果,江徹順手拿了盒套兒,周尤卻不發一言地從一堆東西里將套兒撿出來,放回原位。
江徹伸手,又想去拿,周尤瞪他一眼。
“我只是感冒。”
周尤不跟他說話,自顧自掃碼結賬。
可晚上周尤還是順了他的意,而且還是周尤主動的,最後她還說:“我給你生個寶寶好不好,這樣……你會不會比較有安全感?”
江徹動作一頓,胸腔好像有什麼情緒在熱烈翻滾。
其實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獲得的滿足和快樂很難用言語去具體描述形容,周尤不是很會表達感情的人,她很確信和江徹在一起很快樂,自己說的愛也並不違心,但她好像沒有辦法給江徹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也許因為她本身也是一個很沒安全感的人,但不管怎樣,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對江徹好一點,再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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翹了一天的班,再去嘉柏時,周尤不停打呵欠,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像感冒未愈。
倒是江徹精神奕奕的,去江星時帶着周尤準備的葯,恨不得一天吃五回。
C-7100的公關方案執行不是一蹴而就的,不過後續的長線推廣主要運營方還在江星的公關組,周尤倒也不必每天都對着袁小意的代言海報克制壓抑。
其實她明白,娛樂圈這趟渾水裏,清清白白的蓮花也沒兩朵。
袁小意借出軌事件搖身一變的背後,也少不了林駱之向金錢利益低頭的推波助瀾。
林駱之出軌是事實,事業幾乎已無翻身餘地,但他從袁小意陳敏康身上也撈了不少好處,原本還死活不願離婚,卻很快又選擇了妥協,連小孩子的撫養權也不爭了。
這件事發展到現在,對他倆來說,已是雙贏的結局。
受到傷害的,大概只有被人忽略的一對兒女。
如果不出國,他們這輩子都要活在“爸爸出軌”的指指點點當中。
從這個角度想想,袁小意留下一個體面形象,對他們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除了有袁小意代言,C-7100還請了不少博主做硬廣軟廣,效果比較好的,就有孟微微和她男朋友的直男拍照秀恩愛。
再加上一些資深街拍博主攝影博主持續不斷地大推,C-7100被貼上了“直出驚艷”、“掃街利器”、“男朋友相機”等熱門標籤,這些標籤也如數反饋在銷量上。
T7組拿了一大筆獎金,組裏都喜氣洋洋地想要聚餐,周尤始終態度淡淡。
袁小意就像哽在她心頭的一根刺。
這根刺,除了江徹,她未曾向旁人傾訴。
她知道,也許傾訴了,別人還會覺得她矯情,或許會說:你道德感這麼強,那也太不適合做公關了,人家人品低不低劣關你什麼事,你又沒造謠。
她不知道自己的道德感強不強,但她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將其拿來當做成功案例典範。
這根刺她不打算剔出來,因為只有扎在心裏,她才能時時刻刻警醒,這對她的底線而言,是一次多麼愚蠢而不自知的失敗公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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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很快到來,星大的校友聚會也如期而至。
江徹聽說這事,醋得不行,在家就三令五申給她洗腦,讓她不要和陳家越鄭柯說一句話,也不許穿太漂亮免得招蜂引蝶,更不準喝酒。
周尤無奈,和哄小孩子似的一一應下。
江徹心裏熨帖了點兒,但還是覺得有點不爽,“那誰是不是看準我要出差,才特意安排在清明的?”
“你少自戀了,人家都不認識你。”周尤無語,捏了捏江徹的臉,又解釋道,“有幾個我不認識的校友現在都在傳媒公司上班,做我們這行你也知道,最要打好關係的就是媒體了,我真的是為了工作,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不好。”
江徹抱着她窩在沙發里看電影,又索了兩個吻,這才勉強滿意。
其實他心裏還是挺滿足的,起碼現在周尤都願意耐着性子一遍遍和他解釋一遍遍和他保證了。
那天鬧了一場,兩人床頭打架床尾和,但又不止是和好,江徹能明顯感覺到,兩人的關係好像有點進步。
周尤一周會在家裏做好幾次飯,有時不忙,還給他準備便當帶去公司。
他感冒后的第三天,晚上和項目組臨時討論出新的實驗方案,要加班到很晚,他給周尤去了電話,讓她自己回家,早點睡別等。
若是往常,周尤就應聲“好”,直接回去睡覺了,或是像他們吵架前那晚一樣,在家裏準備宵夜。
可那天她回家煮了粥,又打車到江星找他,還盯着他吃感冒藥,然後坐在角落看書,乖乖等他一起回家。
他們看的電影是個沒什麼營養的爆米花片子,還屬於不太合格的那種,網絡評分很低。
周尤賴在他懷裏,自己吃着爆米花,時不時還喂他一顆,吐槽電影裏各種情節如何如何不合邏輯。
江徹懶懶應聲,有點享受這種絮絮叨叨的溫暖,心裏空出的一塊也在不知不覺間慢慢被填滿。
其實他知道,周尤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咬着牙走過來的,她看似溫柔,實則堅韌,獨自堅強太久,心裏的防線很難倏然瓦解,她不習慣依賴別人,愛別人的能力也不那麼明顯。
但他不在乎,只要她所說的愛並非敷衍,比他少一些,甚至比他少很多很多也沒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