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悲傷是不能去愛
第8章悲傷是不能去愛
她的愛情就跟她這個人一樣,看似天真浪漫,卻又十分傷人。
1
鄭冬至的襯衫被撕破了,皮衣又被她落在了包間裏沒有拿,從KTV出來的時候,她的身上還穿着陸爾白的那件灰色運動服。如果就這樣回去的話,免不了又要被家裏人盤問。
還好離KTV不遠處有個購物中心還沒有關門,陸爾白牽着鄭冬至的手,帶着她去裏面一樓的平價女裝店買了一件紅白相間的格子襯衫。
鄭冬至覺得土,站在鏡子前看了一會兒,不滿意地噘着嘴偷瞄陸爾白。
陸爾白沒說話,沉默地將她領口處故意敞開的兩粒紐扣繫上,然後拿着錢包去櫃枱付賬。
哪有男朋友會給女朋友買這麼便宜的衣服?看陸爾白一臉嚴肅刻板的模樣,又聽到鄭冬至喊了他一聲“爾白哥哥”,店裏的兩個導購小姐都以為他們倆是兄妹,收錢的時候,對着陸爾白笑着說:“你妹妹長得真漂亮,把我們的衣服穿得都好看了!”
陸爾白轉頭瞥了一眼在鏡子前轉來轉去的鄭冬至,嘴角微微上揚,沒有辯駁。
從店裏出來,兩人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降溫了,外面的風吹在身上有點冷。
鄭冬至穿着新買的襯衫,外面套着運動服,瑟縮着脖子偎依在陸爾白的身旁,雙手緊緊地抱着他垂在一旁的手臂,目光掠過他身上單薄的白襯衫,忍不住心疼地問道:“陸爾白,你冷嗎?”
鄭冬至只會在撒嬌或者求饒的時候才叫他“爾白哥哥”,陸爾白已經摸清楚了她的套路。
聽到她問,他伸手將她摟緊了些,搖搖頭說:“不冷。”
知道他是在嘴硬,鄭冬至在內心竊笑了一聲,一頭埋進了他懷裏,害羞地道:“那我冷,你再抱緊點。”
陸爾白忍不住發笑,任由她在懷裏亂蹭。
那是多麼親密而又心動的距離啊,兩顆心貼得很近,一時之間,他的鼻尖全是她好聞的頭髮香,讓人捨不得推開。
等了一會兒,當鄭冬至都快靠在陸爾白懷裏睡着時,終於有車過來了。陸爾白拉着她上了車,報了紫園的地址。
別墅區內禁止出租車進入,他們在大門口下了車。鄭冬至折騰得累了,可憐兮兮地說腳疼。陸爾白無奈地彎下腰,讓她趴到背上,嘴角掛着寵溺的笑。
這是他第一次背她,也是最後一次。
鄭冬至一直記得陸爾白背她時的情景。那晚月亮很大,銀色的月光灑了一地,腳下的鵝卵石路像被仙女灑上了金粉。她像童話里的公主,趴在騎士寬厚的背上幸福地微笑着,內心祈禱着這條路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正陶醉間,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躥至她的眼前,是穿着巫婆蓑衣的陳昭言。她拿着黑色的魔法棒向她發出詛咒,說:鄭冬至,你會有報應的!
她嚇得猛地打了個寒戰,鬆開手從陸爾白的背上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滿臉無助。
陸爾白緊張地回頭看她,伸手拉她起來,擔憂地問:“摔疼了沒有?”
鄭冬至從地上爬起來,望着陸爾白那雙不帶一絲瑕疵的眸子,吞吐了許久,才鼓足勇氣,認真地問道:“陸爾白,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一個善良的好女孩,你還會喜歡我嗎?”
陸爾白蹙起眉頭,表情疑惑地望着她,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是他之前在電梯裏回答得還不夠明確,所以她才要再度確認一下他對她的感情?還是說鄭冬至突然有了自知之明,也知道她不算是個好女孩了?
他好笑地摸了摸鄭冬至的頭,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道了聲:“傻瓜,到家了。”
別墅內,蘇慧跟王嬸聽到外面的響聲,全都跑了出來。
看到是陸爾白他們,蘇慧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目光瞥到鄭冬至身上套着的陸爾白的運動服,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她訝異地看了兒子一眼,欲言又止。
倒是王嬸,一來就聞出了鄭冬至身上的酒味,長輩似的嗔怪鄭冬至道:“冬至,你這是喝酒了?這要是被你爸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麼訓你呢!你說你女孩家家的,學什麼不好,學人家喝酒?沈楷峰這孩子怎麼能讓你喝酒呢!對了,你出去時穿的皮衣呢?怎麼穿的是爾白的衣服?”
王嬸一邊說一邊伸手要脫鄭冬至的外套,鄭冬至怕被她看到脖子上的痕迹,趕緊護着胸口慌張地道:“我皮衣忘記拿了,外面冷,爾白哥哥怕我凍着,就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了。王嬸你別扯了,扯壞了你賠啊!”
“喲,你也知道要愛惜人家的東西啊!”王嬸和她開玩笑,催促她進門,讓她趕緊洗澡,把身上的酒味給去了。
他們到家的時候,鄭晝景還沒有回來。蘇慧她們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幹嗎,鄭冬至見問不出個結果,也就聽了王嬸的話,乖乖去洗澡了。陸爾白則在蘇慧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住了,但陸爾白的房間依舊保持着他離開時的樣子。他坐在床邊,從枕頭底下拿了一本《復活》出來,從書籤的位置繼續翻看着。
蘇慧在他的房間裏忙活,幫他換了條薄一點的春被后,又從衣櫃裏拿出一套乾淨的睡衣遞給他。
陸爾白接過睡衣,合上書,準備去洗澡。蘇慧叫住了他,他訝然地回頭看着母親。
“爾白,你跟冬至之間,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蘇慧有些糾結地咬了一下嘴唇,最後還是忍不住盯著兒子問道。
陸爾白不答,低頭看了一會兒地面,然後抬眼直視蘇慧:“媽,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好了。”
蘇慧本也只是猜測,但看到陸爾白如此坦然的態度,她內心的猜測更加確定了幾分,有些心慌起來。
陸爾白是她的兒子,再也沒有誰比她更了解他了。
他從小都是個清冷的性子,不見他對任何人、任何事有多上心。可是現在,蘇慧發現他要麼不回來,回來后,他的目光總是越來越多地追隨着鄭冬至。最讓她接受不了的是,她看到陸爾白笑了。
她不是不希望兒子快樂,可是自從陸琪離開后,她就再沒見陸爾白笑過。但是今天,就在鄭冬至跟王嬸吵鬧的時候,她看到他笑了。
那笑不是嘲諷,而是一種很寵溺的微笑。
蘇慧也曾年輕過,陸爾白看鄭冬至的眼神,她再熟悉不過,那個一個男孩喜歡一個女孩時才會有的溫柔的眼神。
她本想直接斥責兒子為何這麼糊塗,喜歡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是鄭冬至!但這裏是鄭家,並不適合談論這些,所以她縱使內心波濤洶湧,憤怒無比,面上還是強裝冷靜地朝陸爾白走近,壓低聲音勸誡道:“爾白,媽不想罵你,但你是學生,學生該有學生的本分。等你考上大學,你想談戀愛還是怎樣,媽都管不着。但是媽就一句話,那個人,絕對、絕對不可以是鄭冬至!”
她的語氣十分堅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陸爾白看着母親,沒有為自己的感情辯駁,垂在身側的雙手攥得很緊。他啞然地開口,問蘇慧:“為什麼不可以是她?”
“因為她是你妹妹!”蘇慧近乎咬牙切齒地回他,聲音被她壓得很低。
“又不是親妹妹。”陸爾白反駁道。
蘇慧氣得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怕王嬸她們聽見,卻又抑制不住內心的怒火,低聲對陸爾白威嚇道:“你說的是什麼胡話,真是要氣死我才開心!你要眼裏還有我這個媽的話,就聽我的話,不然你就別認我這個媽!我已經把話放在這裏了,今晚你早點睡,明天一早你就回學校去吧,高考前都不要再回來了。反正冬至藝考也結束了,她現在都在家裏。你們倆給我隔開,趁着這事還沒鬧開,我不管冬至對你是什麼心思,反正你這邊給我早點斷了念頭。等高考結束,你要去打工,還是去外地,我都不管你。爾白,媽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再也受不起打擊了。你就別讓媽求你了!”
說到最後,蘇慧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陸爾白一直低着頭,沒有吭聲,瘦弱的脊背微微顫抖。
是他把這事想得太過簡單,以為只要互相喜歡,他就可以跟大人們商量,請求他們成全。卻沒有料到,自己的母親會第一個出聲反對他。
“爾白,你要真敢跟鄭冬至在一起,媽就死給你看。”蘇慧冷酷決絕地威脅道。
一句話就扼殺了他全部的愛情。
陸爾白紅着眼看着母親,眼淚簌簌地流下。
多年來,他從沒有在人前哭過,就算是父親的葬禮,他也是獨自一個人偷偷地躲着哭。可此刻的他,在蘇慧面前,哭得就像個無助的孩子。
蘇慧狠下心,開門離去。
卧室的門被關緊,陸爾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淚一滴滴地掉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
這是他第一次經歷愛情,也是第一次懂得,這世界上最悲傷的愛情不是愛而不得,而是不能去愛。
2
鄭冬至洗完澡,穿着她新買的粉色糖果睡衣,拿着一本言情小說離開了自己的卧室,準備去找陸爾白玩。
在樓梯口,她碰到正要下樓的蘇慧。蘇慧告訴她陸爾白在洗澡,讓她別去了。
鄭冬至有些悻悻,正好王嬸抱了個哈密瓜從廚房出來,看到她們,伸手招呼她們下去吃瓜。
鄭冬至跟着蘇慧一塊下去,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塊哈密瓜,然後抬頭看向三樓陸爾白的房間。
那扇房門一直緊閉着,不見有人出來。
“都這麼久了,爾白哥哥應該洗完了吧,咱們要不喊他一塊下樓吃吧?”鄭冬至向蘇慧她們提議道。
王嬸自然說“好”,起身要去喊陸爾白,卻被蘇慧攔住了。
“還是別了吧,爾白洗完澡刷完牙后就不愛吃東西了。他明天還有事,這會兒應該上床睡覺了。”蘇慧陰着臉說道。
“這麼早就睡了?”王嬸覺得奇怪,隨意地瞥了一眼蘇慧的臉色,還想說些什麼,別墅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鄭晝景穿着軍綠色的風衣,背着書包走了進來,精緻的臉上掛了幾處彩。看到桌上切好的哈密瓜,他激動地撲了過去,拿起一塊狠狠地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問道:“你們怎麼都還沒睡啊?在等我?不是說讓你們別等我了嗎?”
他自說自話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朝鄭冬至問道:“冬至,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沈楷峰的生日會好玩嗎?你之前不是從不參加的,今天怎麼去了?怎麼著,有事求人家?什麼事啊,說給哥哥聽聽!”
聽到他提沈楷峰,鄭冬至頓時變了臉色,停下吃瓜的手,含糊地道:“沒什麼事,正好回家后無聊,你又不在家,我就去了。倒是哥,你幹什麼去了?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你又去打架了?老爸不是說了嗎,你再打架,他就把你的腿給打折了!你這讓他知道的話,可怎麼辦呀?”
“他最近忙得都不回家,只要某些人不偷偷告密不就行了。”鄭晝景說到“某些人”三個字的時候特意看了蘇慧一眼。
蘇慧被他看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假裝沒聽懂似的,關切地問了鄭晝景一聲:“小景,除了臉你沒傷到其他地方吧?要不要去醫院把傷口處理一下。”
“就一點皮外傷去什麼醫院啊?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傷到哪裏吧!”同樣是說一句話,鄭晝景依舊是句句帶刺,不給蘇慧留絲毫顏面。
眼看氣氛就要冷下來,王嬸趕緊出來打圓場,催促着鄭晝景回自己房間,然後遞給了鄭冬至一個醫藥箱,讓她去給她哥擦藥。
兩人爬到了三樓,經過陸爾白的房間時,鄭晝景掃了一眼門縫中透出的燈光,當即鄙夷地嗤了聲,沒好氣地道:“我還以為他多有骨氣呢!還不是回來住了,有本事別回來啊……”
鄭晝景還要繼續說下去,鄭冬至伸手拉了他一下,板著臉,示意他別再說了。
鄭晝景以為鄭冬至是在顧及樓下的蘇慧,所以讓他別說了。他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隨手推開了自己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鄭冬至抱着醫藥箱緊隨其後。
一進屋,鄭晝景就把外套給脫了,一頭栽倒在床上,嘴裏嚷嚷着:“冬至,快來給哥按按肩,酸死我了。”
“哥,你又跟誰打架了?蘇阿姨說你去補課了,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呢!”鄭冬至坐在床邊,將藥箱放在一旁,邊拿藥酒給鄭晝景擦臉邊問道。
“蘇阿姨蘇阿姨!冬至,你什麼時候開始跟蘇慧關係那麼好的?她又怎麼拍你馬屁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這種人最壞了,表面看起來無害,指不定在打什麼壞主意呢,你可別被她給騙了。”鄭晝景沒好氣地叮囑鄭冬至,藥酒沾到傷口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鄭冬至將動作放輕了點,噘着嘴勸慰道:“哥,其實我覺得你對她太苛刻了,那蘇阿姨也沒你說的那麼壞。你不在家的時候,她對我一直挺照顧的。之前老爸受傷住院,也都是她忙前忙后地在照顧。那段時間,我看她人都瘦了不少,人家沒有辛勞也有苦勞吧。既然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你就不要老針對她了,我看她怪不好受的。還有陸爾白,他都不怎麼回家住,難得回來一次,你就不要為難人家了,明知道他好脾氣不會跟你吵。”
“哈!敢情他是好脾氣,我就是在無理取鬧了!”鄭晝景氣得從床上一躍而起,黑着臉瞪着妹妹。
“本來就是!”鄭冬至嘟囔了一聲,別過眼不敢去看她哥。
鄭晝景把臉朝她湊過來,眯着眼,疑惑地道:“冬至,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很不對勁啊!你之前不是也很討厭陸爾白的嗎?他不過就救了你一次,你就覺得他各種好,那我呢?從小到大,你哥身上的傷疤大半都是為你留的,你怎麼就不覺得我好。”
聽得出鄭晝景嘴裏的醋意,鄭冬至笑得趕緊伸手抱了她哥一下,哄小孩似的哄道:“好啦好啦,哥哥最好了!我最愛哥了!”
有一段時間沒見面的兩兄妹鬧得很歡,笑聲一直不間斷。別說隔壁屋的陸爾白聽得見,就連睡在樓下主卧室里的蘇慧也能聽得很清楚。
相較於無憂無慮盡情打鬧的鄭氏兄妹,蘇慧這對母子實在開心不起來。
蘇慧煩躁地獨自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心裏一邊想著兒子的事,一邊為鄭林擔心。
冥冥之中,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未來的日子裏似乎還有更多的磨難在等着她去經歷。
陸爾白安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左耳回蕩着母親臨走時對他的警告,右耳是鄭氏兄妹張狂的笑聲。兩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像有重物壓着他的胸口,讓他覺得窒息。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種衝動,想要從床上爬起來,開門,去找鄭冬至,孩子氣地質問她,為什麼他都感覺要死了,她還可以笑得這麼開心?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她快樂不好嗎?明明可以有個人快樂,為什麼非要兩個人都痛苦呢?
他喜歡她,是想讓她笑,不是讓她跟着自己受苦的。
閉上眼,他努力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他的耳朵里逐漸就只剩下她清脆的笑聲,像風掠過風鈴時刮出的聲響,悅耳又動聽。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蘇慧說的沒有錯,趁着傷害還不夠深之前,他就該早點結束這段不該發生的感情。這樣的話,最起碼,就算他從鄭冬至的世界裏消失了,她頂多只會難過一陣子,卻不會喪失繼續微笑的能力。
鄭冬至從她哥的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整棟別墅都陷入了一片安靜。回自己的卧室之前,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陸爾白的房門前,低頭看了一眼門縫,一片黑暗,沒有燈光透出來。
她不死心地站在門口,像小貓一樣,輕輕地呼喚了一聲:“陸爾白,你睡了嗎?”
陸爾白還沒有睡着,他在黑暗中睜着一雙清明的眸子,能清晰地聽到她的聲音,但他假裝自己睡著了,沒有回她。
窸窣的腳步聲響起,她走了。
窗外皎潔的月光灑進房間,照在他清雋的臉上,有些悲涼。
3
鄭冬至藝考結束了,現在只需要待在家裏等成績就行了,都不用再去學校上課。突然解放的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了看小說上。
昨晚從她哥那兒離開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小說看到深夜三四點,才終於支撐不住地睡了。
第二天,她一覺睡到了大中午,等她起來的時候,鄭晝景已經去老師家補課了,陸爾白跟蘇慧也都不在家,只有王嬸一個人坐在大廳里,一邊剝花生一邊看電視。
聽見鄭冬至下樓的腳步聲,王嬸抬起頭朝她看了一眼,隨意地問道:“餓了嗎?廚房裏還有雞湯,要不要我給你先去熱一熱?”
鄭冬至打着哈欠,搖了搖頭道:“沒胃口,暫時不想吃,蘇阿姨他們呢?”
鄭冬至其實心裏最想問的是陸爾白的去向,但王嬸並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聽到她這麼問,實誠地回答說:“陸爾白的手機壞了,你蘇阿姨帶着他一早出門買手機去了,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隨便什麼都可以。”鄭冬至無所謂地說道。
陸爾白不在家,她也沒有了玩的興趣,跟王嬸閑扯了幾句后,又回房看小說去了。
半個小時后,鄭冬至聽到王嬸喊她下樓吃飯,說是蘇慧回來了。
鄭冬至一聽,急忙奔下樓,卻只看到蘇慧一個人,不見陸爾白。
她驚訝地愣在樓梯口,朝蘇慧問道:“爾白哥哥呢?他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蘇慧掃了她一眼,然後別開臉去,目光閃躲了一下,撒謊道:“他作業落學校了,沒帶回來,先回學校做作業去了。你也知道的,他們實驗班的作業一向比其他班多。”
“這樣啊。”鄭冬至信了蘇慧的話,沒有絲毫懷疑,只是神情顯得有些失落。
蘇慧裝沒看到,拐進廚房幫王嬸端菜。
吃飯的時候,鄭冬至又忍不住問了蘇慧一句:“那爾白哥哥晚上回來嗎?”
蘇慧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面色有些僵硬:“不知道啊,說不定功課多就不回來了。”
鄭冬至聽完,神情有些失落。
一旁的王嬸見她這副樣子,笑着慫恿道:“冬至啊,你真要是想你的爾白哥哥,你就自己跟他說,讓他搬回來住。一家人嘛,要住在一起才叫一家人不是?”
說完,王嬸朝蘇慧眨了一下眼。
蘇慧勉強幹笑了一下,沒說話。
鄭冬至撇嘴,她倒是想啊,就是不知道陸爾白他願不願意。
下午,蘇慧接到鄭林從質檢局打來的電話,說是今天會回家。
蘇慧很激動,問他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鄭林含混不清地說了幾句后把話題轉到了孩子身上。蘇慧避重就輕地跟他講了一下幾個孩子的狀況,絕口不提陸爾白對鄭冬至的感情。
不知不覺間,兩人對彼此都有了隱瞞。
鄭林還有其他事要忙,便匆匆掛了電話。
蘇慧放下手機後去找王嬸,讓她去買點好菜,晚上他們一家人好好慶祝一下。
王嬸高興地應了聲,拿着小包出了門。
鄭冬至在樓上看小說,耳尖的她聽到鄭林要回來的消息,興奮地跑下了樓,睜大眼睛,向蘇慧求證道:“是我爸要回來嗎?我去打爾白哥哥的電話,讓他晚上回來一起吃飯。”
說完,她拿出手機就要撥給陸爾白,心裏埋怨着陸爾白太過木訥呆板,蘇慧給他買了新手機,他都不知道給她發條短訊慰問一下,回頭見到他,她一定要好好說說他,這樣會沒女朋友的。
鄭冬至邊想着邊撥通了陸爾白的手機號,蘇慧見狀,突然伸手一把搶過她的手機,慌亂地把電話給掛斷了。
鄭冬至一臉驚訝地看着她,不解地問道:“蘇阿姨,你怎麼了?”
蘇慧雙手緊緊地握着鄭冬至的手機,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地看着她,聲音顫抖着叫了一聲:“冬至。”
鄭冬至茫然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蘇慧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跟鄭冬至攤牌時,鄭冬至的手機驟然響了起來。
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沈楷峰”三個字,鄭冬至的臉色頓時白了下來,怕被發現什麼秘密似的,她趕忙從蘇慧的手裏搶過手機,轉過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把關上了門。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來煩我嗎!”一坐到床上,鄭冬至就沒好氣地朝電話里吼道。
另一頭傳來沈楷峰委屈的聲音,他小聲地道:“對不起,冬至,我也不想煩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你讓我辦的事我辦好了,你可以不再生我的氣了嗎?昨天是我不好,是我喝了酒衝動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沈楷峰就算再喜歡你,我也不是個渾蛋啊!”
鄭冬至沒有理會他的道歉,冷着聲問道:“你沒把她怎麼樣吧?”
“沒有,我就按你吩咐的找人嚇了她一下。”
“她認識你嗎?”
“應該不認識,我怕晝景知道,所以故意不讓人喊我的名字。不過冬至,陳昭言一直是個好學生,沒什麼仇家。我們威脅她離你們家的人遠一點,她那麼聰明,肯定一猜就知道是你叫的人,要是她告訴你哥,你怎麼辦呀?”沈楷峰有些替鄭冬至擔心。
“她不會找我哥告密的,不然她就不是那個驕傲的陳昭言了。而且,我就是要讓她知道,是我找的人。我鄭冬至一向說一不二,她若再無視我的警告,下次就不只是口頭威脅那麼簡單的事了。”鄭冬至眯着眼,眼神冰冷地說道。
“冬至,你冷靜點,她再怎麼說都是晝景喜歡的人啊。”
“夠了,這不關你的事,你守好你的嘴就行了。”沒給沈楷峰繼續嘮嗑的機會,鄭冬至掛斷了電話。
她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對陳昭言怎麼樣,她只是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既然她不喜歡鄭晝景,那也別來跟她搶陸爾白。
她跟陸爾白的事,因為中間夾了個她哥,本來就挺難搞的。如果再加上一個陳昭言的話,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但要她直接放棄與陸爾白的感情,她又不願意。
他們兩情相悅,憑什麼不能在一起啊?
鄭冬至從小就是在萬千寵愛之下長大的,她任性且自我,像生長在荊棘花園裏的玫瑰花,雖然嬌艷美麗,卻帶着攻擊性。
她的愛情就跟她這個人一樣,看似天真浪漫,卻又十分傷人。
當然,這一點她自己並不覺得。
4
被沈楷峰的電話一鬧,鄭冬至忘了問蘇慧為什麼不讓她打陸爾白的電話,她暗自想了一下,可能是蘇慧不想她打擾陸爾白學習吧。
畢竟快高考了,陸爾白跟他們兄妹倆不一樣,他是學校數一數二的尖子生,不僅蘇慧對他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就連學校的老師們也都期望着他能考上清華、北大,替學校爭光。
這麼一想,鄭冬至覺得自己確實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煩陸爾白,反正日子還長,日後他們有的是時間膩在一起。
鄭冬至把手機藏在了枕頭底下,躺在床上又看起了言情小說。
傍晚,鄭晝景補完課回紫園時,鄭林還沒有回來。蘇慧有些擔心,給鄭林又打了個電話,卻沒有人接。
鄭氏兄妹在樓上吵鬧個不休,蘇慧坐立不安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王嬸見她這副模樣,跑過去勸慰她,讓她別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
蘇慧點了幾下頭,但心裏一直鬆懈不下來,像有塊巨石壓着她的心臟一樣,她感覺悶得慌。
一直到晚上七點多,天都黑了,老李才開車載着鄭林進了別墅的院子。
鄭冬至他們一聽到汽笛聲就激動地從樓上跑了下來,去迎接鄭林,蘇慧幫着王嬸在廚房裏熱菜。
鄭林邊進屋邊脫身上的西裝,不過才幾日沒見,蘇慧就覺得丈夫瘦了不少。她有些心疼地接過鄭林手裏的西裝,幫他晾在了一旁。
鄭林客氣地對她說了聲“謝謝”,直到看到有段時間沒見到的女兒,他那神色凝重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開口就問鄭冬至:“考得怎麼樣?”
鄭冬至就知道鄭林見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她藝考的情況,雖然成績還沒有出來,但她還是自我感覺良好地回答道:“還行吧,沒有四五所學校,起碼也會有兩三所學校會爭著錄取我吧。我覺得在我們那批考生中,我算能力比較強的。”
“瞧你那嘚瑟勁,我倒要看看到時有哪幾所學校要你。要是一所都沒錄取,我看你怎麼辦?”鄭林寵溺地捏了一下鄭冬至的鼻子,微笑着說道。
“那如果有好幾所錄取我,爸你獎勵我什麼?”鄭冬至抱着鄭林的手臂撒嬌。
“獎勵什麼?大學又不是給我考的,你們考得好,日後開心的也是你們。以後爸要是不在了,你們什麼都得靠自己。小景,聽到沒有,妹妹考完了,你高考也加把勁啊!”
“怎麼說來說去又說到我了?知道了爸,咱們趕緊吃飯吧,我都快餓死了。”鄭晝景不耐煩地說道,從王嬸手裏接過碗筷,率先吃了起來。
鄭林難得沒有再訓兒子,而是轉頭問蘇慧:“爾白呢?今天又沒回來嗎?”
蘇慧聞聲,下意識地看了鄭冬至一眼,發現冬至正在偷瞄她。她乾笑了一聲,像往常一樣回復道:“他們實驗班放假佈置的作業多,他說要靜心學習,就不回來了。”
鄭林點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好像剛才的問題只不過是他在客套一番罷了。蘇慧心裏有些失落,卻沒有表露出來。
倒是鄭冬至,一聽說陸爾白是自己不想回來時,一張小嘴噘得不能再高,暗自埋怨起陸爾白來。
渾蛋陸爾白,走了也不跟她說,不回來也不告訴她,他眼裏到底有沒有她這個女朋友啊!
當然,這些話鄭冬至也只敢放在心裏說,不敢真的拿出來講。
心裏有事,蘇慧晚上沒什麼胃口,她看到坐在主位的鄭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問了一聲:“廠里還好嗎?事情都解決了嗎?”
鄭林抬頭乜了她一眼,恍惚了一下,沉聲道:“先吃飯吧,廠里的事回頭我再跟你說。”
蘇慧應了聲,一頓飯吃完,她都沒有再開過口。
吃過飯,鄭林回卧房休息,蘇慧跟着他一道上了二樓,兩人關着門不知道在商量什麼。
鄭冬至跟鄭晝景兩個人站在樓梯上偷聽了一會兒,也沒聽出個大概來,最後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鄭晝景就起床了,小李送他去學校上課。鄭冬至依舊睡到中午才醒,家裏除了王嬸又沒其他人了,鄭林跟蘇慧兩個人都去了廠里。
新買的言情小說又看完了好幾本,鄭冬至實在覺得無聊,就拉着王嬸出去逛街,回來的時候又買了幾本新的校園小說跟少女漫。晚上,她洗完澡,穿着睡衣坐在電腦前上網。
QQ群的消息響個不停,美術補習班的女生正在群里商量着出國旅遊的事,有人問鄭冬至去不去。鄭冬至粗略地看了一下,沒有回復。陸爾白還在這裏,她現在哪兒都不想去。
目光掠過跳動的班級群,她隨意點開看了一下,沒有多少條信息。他們班就她一個藝術生,其他同學還得備戰高考,沒有那麼多時間閑聊。
往下翻了幾條,看到有同學提到她,說:好羨慕鄭冬至啊,藝考考完就脫離苦海,不用再上課了。早知道這樣,我也參加藝考算了。
有人回他:你以為藝考那麼容易考上,競爭力一點都不比普通高考小。
就是。鄭冬至很是贊同地附和道。
頁面突然跳了上去,一條最新的群消息躍入眼帘,是他們班的團支書發的,說是陳昭言生病了,沒來學校。
按理說,學校那麼大,一個同學生病請病假很正常,都沒必要當成新聞放在班級群里說。但陳昭言也算是他們學校的名人了,知名度一點不比鄭氏兄妹低。外加她難得生病請假,這事自然就成了值得一說的新聞。
鄭冬至隱隱覺得陳昭言不去上課的原因跟她有關,她心知肚明,沒有在群里宣傳,而是默默地下了線,關了電腦。
臨近十點,鄭晝景上完晚自習回到家,連自己的房間都沒回,就先敲開了鄭冬至的門。一進門,他就一臉糾結地問妹妹:“冬至,陳昭言生病了,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她?”
鄭冬至早猜到鄭晝景來找她肯定是為了陳昭言的事,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她哥,冷冷地道:“你又不是醫生,你去看她有什麼用啊!她又不喜歡你,你去了不是成心給她添堵嗎?”
“不喜歡那也不至於討厭我吧!我就是去看看她,又沒想把她怎樣。”鄭晝景很是委屈地說道。
看鄭晝景一副執拗的樣子,鄭冬至很是心煩。她倒不是擔心鄭晝景去看陳昭言后,陳昭言會對她哥說點什麼。她就怕陳昭言把對她的怒氣全發泄在鄭晝景身上,畢竟恃寵生驕這種事又不是只有她鄭冬至一個人會幹。
鄭冬至知道她哥的脾氣,只要是鄭晝景決定了的事,就算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所以她只好軟下語氣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說不定她明天就去學校了呢。”
鄭晝景聽着覺得有道理,他還有作業沒做完,就沒繼續在鄭冬至的房間待下去。
他一走,鄭冬至就關上了門,回到床上繼續看小說。才翻了幾頁,她就沒了興緻,滿腦子都是陳昭言請病假的事。
不用想,鄭冬至都知道陳昭言這次肯定又是在裝病。她這麼做無外乎就是想騙取別人的同情,日後好找機會來擺鄭冬至一道。
鄭冬至越想越氣,她開始有點後悔讓沈楷峰去找陳昭言的麻煩了。
陳昭言不會跟鄭晝景告狀,卻不代表她不會跟陸爾白說鄭冬至的壞話啊!要知道照片的事也是她告訴陸爾白的。
陸爾白這個耳根子軟的,不會又聽她的話吧?
不過也沒事,她就讓沈楷峰帶人嚇唬了她一下,又沒把她怎麼樣,陸爾白就算知道了,頂多也就罵罵她。她這會兒還巴不得他回家罵自己呢,總比老見不着他的人來得要好吧。
有時候,就連鄭冬至本人都覺得自己挺賤的,不就是喜歡一個人嗎?她怎麼就可以這麼不要臉呢?
可小說的里那些愛情,不都是要主人公奮不顧身、不顧一切地去愛,才顯得格外動人嗎?
她又不是陳昭言,要那麼多驕傲和顧慮幹什麼?
5
陳昭言一病就病了一周。
高考階段,市一中的學生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只要一天不去學校,桌上就會有十幾張卷子等着你去補。除非是真的病了,不然陳昭言是不會曠課這麼久的。
周五晚上一放學,鄭晝景就按捺不住去了景盛花園探望陳昭言。
鄭冬至得到消息時,正坐在餐桌前等着吃晚飯。
王嬸在旁邊感慨了一句“陳昭言這孩子真可憐,這麼關鍵的時候竟然生病了”,鄭冬至聽着,面上毫無波瀾。
鄭林從書房裏走出來,背着公文包下樓,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蘇慧見狀,擔憂地問了一聲:“這麼晚了,你去哪裏?”
“約了張律師見面。”鄭林簡短地回道,然後不等蘇慧追問,便匆匆地出了門。
蘇慧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很是擔憂。
她跟鄭林在一起也快兩年了,同床共枕那麼久,雖不算十分了解丈夫,但鄭林有沒有心事,她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鄭林自從回家后,蘇慧沒見他睡過一天安穩覺。白天,他一直在外跑,晚上,蘇慧看他躺在床上,側對着自己,時不時地嘆幾口氣。
前一天晚上蘇慧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只是閉着眼睛,獃獃地看着天花板。
怕惹他心煩,蘇慧不敢多問,只有用力地抱住他,像哄孩子似的哄着鄭林說:“睡吧,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鄭林聽話地閉上眼睛,然後沒過多久,又突然從夢中驚醒,“啊”了一聲,喊蘇慧的名字,慘叫道:“蘇慧蘇慧,快救救我啊,蘇慧,我快喘不過氣了。”
蘇慧緊緊地抓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流着淚安撫,哽咽着說:“我在這兒啊,鄭林,別怕。”
只有在深夜最安靜的時候,鄭林才會睜着他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跟蘇慧講一些廠里的事。
原本只是以為產品質量出了問題,重新再做就好了,沒想到整個廠的聲譽都被影響了。不僅老主顧們紛紛退貨,還有部分商家因為使用了他們家有問題的潤滑油,機械設備出現了損壞,要求巨額賠償。銀行開始催貸款,原料商要求還錢,工人吵着要工資,廠里的高層怕惹糾紛,跳槽的跳槽,改行的改行。
不過短短一個月,鄭林就從赫赫有名的潤滑廠大亨,淪落成了人人喊打的無良商販,從身價上億,變成了現在的負債纍纍,辛苦經營了十幾年的廠也面臨倒閉的危險。而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好兄弟沈謙所致。
一開始,鄭林一直搞不懂自己的潤滑油為什麼會有問題,直到沈謙突然從他的廠離職,跟他的妻舅合夥開了一家新的潤滑廠,搶了鄭林廠里大半的生意,鄭林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謙是他的老友,他們在一起創業十多年了,他的潤滑廠能有今天,也有沈謙一半的功勞,所以鄭林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沈謙會背叛自己。
他太相信沈謙了,廠里的每一件事他都不會隱瞞沈謙。去年,他聽了沈謙的建議,向銀行貸款購買了新的設備,着手生產新一代的潤滑油,把原來的老潤滑油生產的事都交給了沈謙負責,他只做個盯梢。卻沒想到沈謙會趁此機會,用一批劣質的潤滑油把他的廠給搞垮了。
整個生產環節,所有的書面文字都是鄭林自己簽的。因而就算現在鄭林知道了是沈謙在搞鬼,除了怪自己識人不清外,他也不能拿沈謙怎麼辦。
如果只是廠倒閉了也就算了,他大不了可以從頭再來。可如今他身上還被壓了好幾個大官司,背了好幾千萬的巨債。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一般壓在鄭林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就算是跟蘇慧傾訴,鄭林也只敢說點細枝末節的問題,不敢全盤托出。一是他怕蘇慧接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二是他還抱着期望,期待着自己能翻身。
然而他什麼都不跟蘇慧說,蘇慧會擔心。他說了,蘇慧只會更擔心。
即使身處泥潭,夫妻倆還是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在孩子們面前,誰也沒有提那些不好的事。所以被保護得很好的鄭冬至他們,依舊活在他們的樂天小世界裏,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場風雨的來臨。
“我爸最近真奇怪,好像有人欠了他幾千萬似的,老擺着一張臭臉。”看到鄭林離開后,鄭冬至坐在桌前,忍不住地向蘇慧吐槽道。
蘇慧漠然地看她一眼,實在沒有心情強顏歡笑。
鄭冬至也沒在意,夾了個可樂雞翅邊往嘴裏送邊歪着頭問蘇慧:“這周爾白哥哥回來嗎?”
“我不知道。”蘇慧聲音頗冷淡地回了她一句,看了一眼桌上王嬸精心準備的飯菜,她實在沒什麼胃口,轉身上了樓。
鄭冬至的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轉頭問王嬸:“我剛有說錯話嗎?感覺蘇阿姨不大高興?”
王嬸抬頭看了一眼拐進主卧的蘇慧,對着鄭冬至搖了搖頭,小聲地勸慰道:“冬至,你別鬧了,你爸廠里出了問題,你蘇阿姨心裏也很擔心。”
要換了以前,鄭冬至這會兒肯定摔筷子發飆了。她爸的廠子出問題,輪得到蘇慧給她甩臉子嗎!但今時不同往日,看在陸爾白的分上,鄭冬至不打算跟蘇慧計較。
吃完飯,鄭冬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拿手機給陸爾白打了個電話。為了不打擾他學習,她已經有一周沒找過他了,他倒好,她不主動找他,他也就真的不找她。
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
鄭冬至有點生氣了,但她想着他可能在忙,也許在圖書館看書,也許是出去吃晚飯了。她給他想了無數個理由,然後又耐着性子重新撥了過去,這一次,那邊直接提示對方手機關機了。
鄭冬至感覺很不對勁,連忙從床上跳起來,隨便從柜子裏拿了一件外套套在身上,拿着手機就出了門。
她剛走到大門口,正好碰到背着書包回家的鄭晝景。
鄭冬至跑得快,鄭晝景又低着頭,兄妹倆誰也沒注意,直接撞在了一起。
鄭冬至捂着鼻子叫了一聲,腳步往後踉蹌了幾下,然後穩住雙腳,抬頭可憐兮兮地朝鄭晝景打招呼道:“哥,你回來了。”
鄭晝景沒回她,盯着她的眼神有些發冷。他一臉陰鷙地拽過她的手臂,表情兇狠地質問道:“你對陳昭言都做了些什麼?”
鄭冬至早就料到他從陳昭言那裏回來后肯定會跟她吵,虧她還以為陳昭言很清高,不會跟鄭晝景打小報告,看來也不過如此。
鄭冬至這會兒急着要去找陸爾白,沒工夫跟人吵架。她皺着眉頭,試圖從鄭晝景的手中掙脫開來,嘴裏嚷嚷着:“哥,你先放手,等我回來再跟你解釋!”
“解釋什麼?你還有什麼可解釋的?”鄭晝景紅着眼睛朝妹妹吼道,他的力氣很大,鄭冬至的手腕都被他拽紅了。
從小到大,鄭晝景別說從沒和她動過手,就連罵都捨不得罵她一句,所以第一次承受着哥哥怒火的鄭冬至,頓時心裏委屈起來。她紅着鼻子,朝鄭晝景哭喊道:“你對我凶什麼凶!不就是陳昭言嗎!她是你誰啊?我可是你親妹妹!你竟然為了她凶我!她跟你說什麼啊,說我怎麼欺負她了嗎?對,我是請人去教訓了她一下,但我又沒有把她怎麼樣,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鄭冬至話還沒有說完,鄭晝景突然發狠地揚手就朝着她的臉扇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所有人都愣住了。
睡在一樓客房裏的王嬸第一個聽到動靜,急忙跑出來。看到鄭晝景打了鄭冬至,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朝着兩個孩子撲過去,一把拉住哭着抬腳要踹鄭晝景的鄭冬至,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然後板著臉朝鄭晝景呵斥道:“小景你在做什麼?冬至是你妹妹!你怎麼能打她!”
看到鄭冬至白皙的小臉上那清晰的紅掌印,鄭晝景也心疼,少年的眼眶裏也有了眼淚,但他還是倔強地咬着牙不道歉,手指着哭得崩潰的妹妹,顫抖地回答王嬸:“你問她!你問她到底對昭言幹了些什麼好事!她的心眼怎麼就這麼壞!我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妹妹!”
蘇慧早就聽見了樓下兄妹的爭吵,但礙於她尷尬的身份,又不敢下樓去勸解,只好打電話給鄭林,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結果電話才說到一半,就聽到下面鬧得不可開交,她只好先掛了電話,出了卧室,下樓察看情況。
“我怎麼害陳昭言了?我怎麼就惡毒了?她一向自詡清高,不喜歡你也不待見我,卻老盯着我們家的事不放,我讓人去警告她一下,讓她別管我們家的事很過分嗎?”躲在王嬸身後的鄭冬至不服氣地反問哥哥道。
“警告!你是這麼警告的嗎?”鄭晝景看着她,冷聲道。
“那你說,我是怎麼警告她的!”鄭冬至擦了一把眼淚,冷着臉回道。
“你……你……”鄭晝景氣得發抖,只要一想到將要說的話,他就心如刀絞,難以啟齒。
“你倒是說啊!”鄭冬至逼着他道。
蘇慧湊上前來,拉住激動的鄭冬至,對着她搖了搖頭。
王嬸在一旁做和事佬,說:“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小景你說冬至欺負了昭言,她究竟幹了啥了,你要這麼罵她!”
鄭晝景一臉痛苦地看向王嬸,眼中充滿了絕望。
他死咬着嘴唇,艱澀了許久,才惡狠狠地瞪着妹妹,吐出幾個字來:“她讓人把昭言侮辱了!”
鄭晝景的話一出來,所有人都怔住了。王嬸跟蘇慧都驚恐地望着鄭冬至,欲言又止。
鄭冬至先是愣了一會兒,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看到眾人指責的目光時,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沒有聽錯,鄭晝景的確說了這兩個字。
她當時覺得可笑得不行,冷哼一聲,回了她哥三個字:“你放屁!”
6
鄭晝景氣得又要伸手打鄭冬至,別墅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鄭林黑着臉站在門口,目光森嚴地盯着一雙兒女。
看到鄭林,鄭冬至像是見到了救星,趕忙從王嬸身後走出來,走到她爸面前委屈地告狀道:“爸,哥剛才打我!他說是我讓人把陳昭言的清白給毀了,這擺明了就是污衊。我根本沒有這麼做,是陳昭言在騙他呢!”
“不是陳昭言說的,陳昭言連我的面都不願見,你別老詆毀她。”一聽到鄭冬至又在說陳昭言的壞話,鄭晝景就激動地跳出來護短。
“不是她說的,那是誰說的?”鄭冬至回頂道。
“是徐阿姨說的,她一看到我就哭着打我,陳昭言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願出來見人。我喊她,她也不回。鄭冬至,陳昭言是個好女孩,沒有哪個好女孩會拿自己的清白撒謊來污衊一個人,她沒有理由這麼做。”
“你怎麼知道她沒有理由?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說的你們就不信。她說她被人侮辱了,那你們帶她去醫院檢查過了嗎?還是只是她嘴上說說而已。”鄭冬至嘴上不饒人。
鄭晝景被說得啞口無言,他不相信陳昭言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也不相信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妹妹會做出這樣的事。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這麼辦了。
如果傷害陳昭言的人是其他人,他完全可以把他千刀萬剮,可那人偏偏是鄭冬至啊,他的親妹妹。他就算再恨她,也不忍心真的傷害她。
除了蘇慧流產的那天晚上,這是鄭冬至第二次見到哥哥這般喪氣的樣子。在她的眼裏,鄭晝景一直是驕傲的小白楊,他的頭顱一直高高地昂起,意氣風發,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像被抽走了支撐身體的力量,只要人輕輕一推,就能倒下。
她看得心疼,最終妥協,走到鄭晝景的面前,要求握手言和:“哥,我知道我不是個善良的好女孩,但我也沒有那麼壞。我鄭冬至做過的事,從不抵賴,沒做過的,別人也賴不得我。所以,我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鄭晝景迷茫地看着她,沒有伸手。
“那你有沒有讓沈楷峰去找過陳昭言?”一直站在門口的鄭林突然出聲問道。
鄭冬至一臉驚愕地回頭看着父親:“你怎麼知道?”
“我就問你有沒有!”鄭林的聲音瞬間拔高了許多。
鄭冬至臉色發白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鄭林的大手朝她伸過來,一拳狠狠地打在鄭冬至的腦門上。
旁邊的蘇慧跟王嬸都來不及阻攔,鄭林已經按着鄭冬至的頭狠狠地朝着門板砸去,他的眼睛裏噙着淚,氣憤地問鄭冬至:“你說沒有,你憑什麼相信沈楷峰就不會騙你!”
“憑他一直喜歡我!”頭髮絲被鄭林的手指纏住,她痛得眼淚當場落了下來,但還是嘴硬地說道,不滿地叫囂着,“為什麼你們都相信陳昭言,卻不相信我!你們為什麼不帶她去醫院做檢查?”
“做什麼檢查!你想讓他們去告你嗎?還是告沈楷峰?還是告他帶去的那幫小流氓?她才十八歲,大好的年華,一旦去醫院做了那種鑒定,你讓她以後還要不要生活?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徐阿姨打電話給我,說陳昭言剛想不開差點吞安眠藥尋死!冬至啊,爸爸什麼都沒有要求過你,只求你做個好人!可你現在連人都不會做了。徐帆待你們兄妹倆如同親生,你就這麼對她的女兒,你讓我以後拿什麼臉面去見徐帆啊!我就算死了,都不夠幫你償還這個罪啊!”鄭林紅着眼,狠心地抽打着女兒。
眼看鄭冬至快被打死了,王嬸跟蘇慧一人抱着鄭冬至,一人抱着鄭林,拚命將他們分開。
鄭冬至靠在王嬸溫暖的胸口,頭昏腦漲的,鼻子裏開始流鼻血,耳邊全是鄭林的咒罵、蘇慧的勸導聲。她睜開被打腫的眼,入目是哥哥黯然的面容和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自己的冰冷目光。
那些曾經將她捧在手心百般疼愛的人,如今都在責備她。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她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麼要她認?
“既然陳昭言不能去做檢查,你們可以問沈楷峰啊!反正我沒有讓他這麼干,我沒有!”她哭得喉嚨都啞了,還在為自己辯解。
“誰會承認自己犯罪,是你鄭冬至,還是他沈楷峰!沈謙養出的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
鄭林朝她吼道。
“爸,你不是跟沈叔叔關係很好嗎?”鄭冬至不解地道。
剛才一激動,鄭林的高血壓又犯了,他捂着胸口不想再繼續說下去。
蘇慧見狀,趕緊扶着他上樓。
臨走前,鄭林吩咐兒子把鄭冬至關在她的房間裏,等明天天一亮,他就帶着她去徐帆家向陳昭言認錯。他們要告她還是要賠償,都聽他們的。
鄭冬至不願被關,她要走。剛邁開腳步,鄭晝景就一把將她扛在了肩上,不管她怎麼哭鬧,硬是將她扛進了她的房間。
鄭冬至渾身是傷地坐在她的公主床上,小手可憐兮兮地拉着鄭晝景衛衣服的下擺,不停地抽泣着。
鄭晝景狠心地將衣服從她的手中掙脫開來,背過身去,不忍看她。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噙着淚,聲音嘶啞地開口:“冬至,哥再信你最後一次,你在房間裏好好反省,哥去找沈楷峰問個明白。”
“如果,沈楷峰說的跟我說的是一樣的呢?而且就像爸說的,你怎麼確定沈楷峰就沒在撒謊呢?”
“那我就把他帶去的人全部找出來,那麼多人,不可能口供一致,任何一個謊言都會有馬腳。”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鄭冬至的心拔涼拔涼的,其實他根本不用去找那麼多人,只需要找陳昭言一人問個清楚就行了。只是他不捨得去質問陳昭言一句,所以只能選擇這樣的方法。
鄭晝景關門走了,鄭冬至沒有阻攔他。她緊緊地抱住自己,身體像掉進冰窖似的,冷得顫抖。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鄭冬至哭得眼淚都流幹了,才想起找自己的手機。
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時候,她特別渴望得到陸爾白的安慰。她的手機剛下樓的時候還拿在手裏,現在不在房間裏,應該是鄭林打她的時候掉在樓下了。
鄭冬至下了床,光着腳走到門口,想要喊人過來給她送手機。可是這會兒家裏估計除了王嬸之外,沒人會理她。王嬸畢竟是個外人,鄭林鐵了心要鄭冬至反省,王嬸也不好幫她。
想了一下,鄭冬至最後還是放棄了拿手機,又退回了床上,雙手抱着膝蓋,望着窗外的夜色。
那晚的夜色很凄迷,沒有月亮,就連星星也少得可憐。
鄭冬至獃獃地看着窗外,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也不知道這樣呆坐了多久,她突然像下定很大的決心似的,再度從床上一躍而起,走到了窗邊,從一旁的書桌抽屜里拿了把剪刀出來,然後站在凳子上開始剪窗帘。
別墅內一片死寂。
鄭林跟蘇慧睡在二樓的主卧里,互相背對着對方。雖然看起來兩人都閉着眼睛,其實誰也沒有睡着。蘇慧能聽到鄭林不斷地嘆氣聲,卻又不敢多問。
鄭晝景的房間黑着,把鄭冬至送回卧室后,他在鄭林他們都進屋后離開了別墅,去找沈楷峰對峙去了。這麼晚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聯繫上人。
一樓的客房裏,王嬸一直淺眠,一閉上眼睛就開始做夢。她夢見年輕的時候,她剛來鄭家,鄭氏兄妹不過才半張椅子那麼高,像兩個糯米糰子,一左一右地抱着她的胳膊,爭着要搶她。一個說“王嬸是我的”,一個說“我是妹妹,哥哥你得讓着我”,除了沒從自己肚子裏生出來以外,這兩個孩子於她來說,跟親生的沒兩樣了。
睡夢中,王嬸笑着流下了眼淚。
後院的灌木叢中響起一道悶響,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與夢魘里,誰也沒有注意。
鄭冬至鬆開了抓着窗帘的手,摔坐在地上,手臂被鋒利的灌木葉子劃破了皮,裸露的腳踝上也都是細小的血口子。
她顧不得喊疼,怕被鄭林他們發現,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別墅。
昏黃的路燈映照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了一條細長的剪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