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第二十七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地理大發現

曾經文明程度最令人矚目的亞歐大陸東西兩端,最終隨着蒙古四大汗國的統治以及後來的帖木兒,奧斯曼突厥人的興起,被從中間阻隔了雙方的來往。這些帶有原始屬性的草原民族興盛一時,原本也屬於小概率事件。只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樣的小概率事件,打亂了東西方文明發展之間的原有框架,也打破了能夠互相交流學習提高的原有模式。

歷史發展的天平,最終偏向了西方人。

換個角度來看,原本以中華民族為中心的東方文明體系,以儒家思想與朝貢體製為強大凝聚力,牢牢掌握了亞歐大陸最東端的領導權與話語權;而在歐洲,以西歐諸國為代表的天主教文明體系,並不那麼緊密地團結在羅馬教廷的周圍,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相對比較穩定的體系,它們是亞歐大陸最西端的領導者。在此基礎上,兩個文明能夠通過亞歐大陸的四大絲綢之路進行商貿交流以及信息與技術交互。其中的落後者學習先進者,基本上都在同一個層面上進行自然發展。然而自公元13世紀蒙古來襲,公元14世紀奧斯曼突厥興起,亞歐大陸東西兩端的正常交流戛然而止,夾在中間的東歐與中亞人更是深受其害。

受到最大傷害的,毫無疑問是中華文明。

至少到公元13世紀為止,中華文明都是遙遙領先於歐洲文明。然而,就在中國即將進入政治上的皇帝內閣制度,經濟上的資本主義萌芽,以及軍事上的熱兵器時代的前夜,蒙古意外崛起,徹底打亂了中華文明的正常發展節奏。蒙古人的西征並沒有傷害歐洲文明的核心區西歐諸國,卻為蒙昧中的歐洲帶去了火器,帶去了來自古老東方的工匠與先進技術。而中華文明本身,卻徹底沉淪於蒙古人的南征。

我們先從蒙古西征期間,讓歐洲人刻骨銘心的火器登場開始說起。

火器西傳

事實上,中國人對火藥的發明也是出於偶然。

道教盛行煉丹,無意中發現了火藥的秘密。所謂“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比,現在成為人盡皆知的東方神秘能量的秘方,但是對於當年那個時代的人來講,確實是偶然之中參透了天機。

如今那些說中國古人只會用火藥當成煙花爆竹使用的網絡寫手,往往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主兒。這些人的以今非古,要麼是無知,要麼就是被西方人的著述反向洗腦了。

實際上中國古人將火藥應用於戰場的嘗試十分早,自唐末發現火藥的奧秘之後,北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詳細描述如何將火藥應用於戰爭的軍事著作《武經總要》。早期的宋朝人對戰場火器的研發與應用十分上心,而且將其製作工藝當成最高軍事機密來實施信息安全國家戰略。而且即便是後來北方的遼朝以及東邊的日本竊取了火藥秘方,北宋也曾經以政府名義,對硫黃與硝石的出口實施過禁運。

根據當時的記載,北宋政府軍已經批量裝備了火箭、火炮、霹靂炮等武器。當然,有時候火箭還不過癮,就用集束火箭,亂槍打鳥。值得一提的是霹靂炮,在北宋末年李綱指揮的第一次東京保衛戰中,這個武器曾經大發神威,為保衛戰的最終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霹靂炮在很多時候,都被認為是今天現代火炮的老祖宗。所以說,《水滸傳》中記載了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漢,都不忘拉上一個火器專家“轟天雷凌振”,這事絕對是靠譜的,有考據的。

而中國古代火器發展到了南宋之後,更是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比如南宋的軍事專家陳規,於公元1132年發明了“長竹竿火槍”,這種管狀火器,堪稱今天管狀槍械的鼻祖。

再之後就到了公元13世紀,火器在古代中國已經得到了大規模應用,尤其是在蒙古滅金以及蒙古征南宋的易代戰爭時期。比如說當時蒙古對金國人的滅國之戰——汴梁圍城戰。

這場發生於公元1232年的慘烈大戰,困獸猶鬥的金國人使出了渾身解數,讓蒙古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最終這場戰役持續了一年多,成為名副其實的蒙古與金國的絞肉機。戰爭期間讓蒙古人感到無所適從的,就是金國人的火器。

其中的兩個大殺器,一個叫“震天雷”,一個叫“飛火槍”。

震天雷,相當於放大版的手雷,內部裝填火藥,外部包有生鐵,設置有引信引爆,當然也可以藉助拋石機,扔到敵群中爆炸;飛火槍,是在陳規“竹竿槍”基礎上的進化版本,相當於今天步槍的雛形。飛火槍的鐵管中裝填火藥,燒殺近距離的敵軍。飛火槍前裝鐵末,而這種鐵末就相當於今天子彈的最原始形態。或者退一步,“飛火槍”也就相當於今天的“霰彈槍”。因為射程以及彈藥裝填速度的問題,在田野戰鬥中,飛火槍的威力遠遜於弓弩。但在城牆攻守的近戰中,飛火槍威力翻倍提高。

飛火槍的基礎上,南宋又出現了“突火槍”。突火槍已經能夠做到後面裝填火藥,前面發射彈丸,彈丸的射程可以達到三百米之遠,即便是有效射程,也達到了一百米。“突火槍”的出現極具劃時代的意義,這是世界上第一種能夠發射彈丸的火器。儘管當時的南宋,也已經出現了能夠同拋石器配合使用的“鐵火炮”,但鐵火炮依然因循了冷兵器時代的作戰模式,相比之下突火槍才更加像是熱兵器時代的先驅。

然而,長達半個世紀的宋蒙戰爭,最終讓蒙古人學會了火器。

在此基礎上,蒙古人更高強度地使用了火器,並使之成為當時在亞歐大陸最有效的殺人工具。我們前文講過,借鑒了南宋“鐵火炮”技術的改良版拋石器,成為蒙古人在“長子西征”中最恐怖的降維打擊式秘密武器。

在此期間,蒙古人的火器部隊——砲手軍,也逐漸形成建制。

如果說,蒙古人的“長子西征”深深地傷害了中世紀歐洲人的騎士式自尊,從而為歐洲人最終走向熱兵器時代埋下伏筆的話。那麼隨後蒙古人的第三次西征,也就是忽必烈五弟旭烈兀對西亞阿拉伯地區的西征,則真正將火器製作工藝全盤西傳。蒙古第三次西征中大放異彩的名將郭侃,是那個時代獨一無二的火器軍事專家。在郭侃所領導的火炮部隊的轟鳴之下,蒙古軍隊拿下了七百多座堅固堡壘。城堡中有伊斯蘭風格,也有基督教風格。

同時期的南宋徹底淪亡,中華文明喪失了與西歐同一個起跑線上競爭的資格。但郭侃的火器部隊,卻最終幫助旭烈兀建立了伊利汗國。

伊利汗國的建立,讓火器技術全盤傳到了西亞阿拉伯人手中。要知道,當年那個最原始的“希臘火”就曾經震懾過巔峰時期的阿拉伯帝國。被東羅馬吹上天的“希臘火”,當時根本無人掌握其使用技術,直到今天也根本說不清楚來源。兩相對比之下,古代中國人的火器簡直就如同神兵天降,徹底轟動了整個中東地區,如獲至寶的阿拉伯人最終掌握了這門學問。此後,這門學問又從阿拉伯人手中,傳到了整個歐洲。

郭侃,最終成為讓西方夷人後來居上,超過我華夏子民的那個關鍵人物。而我們也知道,郭侃的先祖郭子儀,曾經在華夏子民最為危險的時刻,充當過擊退蠻族入侵,拯救盛世大唐的大英雄。

不得不說,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

熱兵器時代

火藥以及火器西傳之後,西方世界如獲至寶。

因此,公元13世紀後半期成了東西方歷史的轉折點,蒙古人的入侵造成歐洲戰爭形態的徹底改變。從此,歐洲人慢慢走上了熱兵器時代。

當然,也不能說與此同時的東方世界就沒有熱兵器的演進。

只不過兩者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公元14世紀,是一個關鍵時期。

此時此刻的元代以及明初,在中國出現了現代步槍的雛形——火銃。

火銃脫胎於南宋的“突火槍”,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早的一種金屬管狀射擊武器。比起當年簡陋的突火槍,火銃同樣是從後部裝填火藥,之後再將彈丸塞入。但火銃槍身的製作材料,已經擴展到了銅、生鐵、青銅等金屬。因此,火銃能夠裝填更多的火藥,耐受較高的膛壓,也能夠塞入更大的彈丸甚至大石球。在此基礎上,槍身側面設置火門,火門可以用引信點燃。而在槍身後部,則出現了木柄,方便單兵操作者手持或者瞄準。

不僅如此,從最早突火槍的形制百態,元代出現的火銃已經明顯形成了固定形制,能夠較為大規模地裝備部隊。值得注意的是,早期的槍和炮的分野並不明顯,因此“火銃”可以看作是今天步槍的前身,也可以看作是今天火炮的前身。比如在明太祖朱元璋時期,火銃就被分成了三種制式——單兵裝備的手銃,戰船裝備的中型銃,城防裝備的大型銃炮。這最後一種,已經非常接近於我們後世所看到的火炮了。

在火銃的基礎上,古代中國人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後來又開發出了“三眼銃”。三眼銃的出現更加接近實戰,三根槍管的設計充分考慮了火銃擊發之後到下一次裝填的時間間隙,可以進行連發。為了增加戰場上的威懾力,必要的時候,可以進行三銃併發。更加符合中國戰場實際的是,如果從遠程射擊推進到近身肉搏,來不及裝填火藥,三眼銃可以作為近戰冷兵器使用。只要揮舞起來就可以當成棍棒,甚至於狼牙棒,尤其在騎兵手中配合使用,效果更佳。

中國古代的火銃,在西方人看來應該叫作“火門槍”(handgonne)。事實上,火銃這個單詞自從來到歐洲,就直接被改造成了英文單詞“手炮”(handcannon)。

雖然名字和原理都十分相似,但盛行於公元14—15世紀的歐洲火門槍,說到底跟古代中國的火銃,還是有那麼一點區別。

歸根結底,還是東西方文化與思維方式的不同所造就。

比如我們前文曾經講過,中西方鎧甲的發展,就一直沿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對於古代中國人來講,鎧甲的作用主要是適用於大規模全天候全地形作戰需求,因此對於單兵鎧甲來講,講求的是輕便靈活,同時也能夠具備相當的防護能力。在中國古代,盛行札甲、鱗甲以及明清時的棉甲;而古代歐洲人,尤其是進入中世紀之後,盛行高貴冷艷的貴族戰爭,尤其是重裝騎兵這一兵種大行其道。因此,鎧甲慢慢從鎖子甲進化到了板甲。

槍械的發展也是一樣。

古代中國人所使用的火銃,主要為滿足大規模野戰以及慘烈的圍城戰的需求。因此,火銃並不要求太高的精度,反而是追求了火力併發數以及飽和攻擊等。而同時期歐洲人所使用的火門槍,從一開始就慢慢從精度上下功夫。比如同時期的歐洲火門槍,往往在金屬槍管的前端設計一個支架,或者在槍身設計一個繩子。無論支架還是繩子,都可以用來借力,使得士兵們能夠更好地瞄準。

看上去很美的火門槍,其實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當時的火門槍,它的火門設計在槍管後端的上面,而不同於中國人在火門中使用引信點燃。歐洲人往往是比較簡單粗暴地用燃燒的木炭和燒紅的鐵絲,直接插入火門點燃火藥。使用引信的中國士兵,點燃引信之後往往還有時間調整。而歐洲士兵由於引燃火門的時間差過小,則必須是手忙腳亂地一邊點火,一邊瞄準,一邊還要保證不讓火藥產生的后坐力擊傷自己和隊友。

所以,單兵掌握火門槍的使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如此一來,歐洲人既要射擊精度,又要火門的引燃速度,於是索性每把火門槍,配備兩名射擊人員。一個人負責裝填火藥和引燃火門,另外一個人則專門負責瞄準射擊。這麼大陣勢,根本就不像是射擊,這分明就是打炮。

所以,火門槍早期在歐洲,更加像是一個雞肋般的存在。

正因為如此,當公元14世紀古代中國騎兵們使用三眼銃在戰場上縱橫馳騁的時候,歐洲中世紀手持火門槍的士兵們則根本沒法騎馬,也無法將火藥的威力最大化。所以跟中國明代初年幾乎同時期的百年戰爭,雖然已經出現了用火藥以及火炮進行攻城戰的案例,但這事是早在公元13世紀中葉蒙古西侵期間就已經出現過的,歷經一百年也並無稀奇之處。而在大規模野戰中,遠距離大顯神通的是英格蘭長弓,而近距離還有歐洲十字弓,火門槍的作用並沒有怎麼體現出來。

或者退一步講,火門槍的最大功能或許並非殺傷對手,而是利用射擊時產生的巨大聲響與濃煙震懾對手,實際上是靠使用冷兵器亂中取勝。

而到了公元15世紀早期,也就是中國明代永樂年間,歐洲爆發了胡斯戰爭。在這場戰爭期間,火門槍才逐漸派上了大用場。當時的胡斯部隊發明了一種戰車,這種戰車後來被稱為“胡斯戰車”(HussiteWagenburg)。

胡斯戰車一般每輛車會配備十六到二十二名士兵,其中有兩名駕駛員,兩名盾牌手,六到八名長矛兵或者連枷(flail,類似長柄兩節棍)兵,此外就是非常要緊的,一定要配備四到八名十字弓弩手(crossbowmen),以及兩名火門槍手(handgunners)。近距離使用火門槍的胡斯士兵,能夠用彈丸穿透中世紀重裝騎兵們的板甲。因此,胡斯戰車當時也算是威風八面,讓德意志士兵吃盡了苦頭。

火門槍固然無法一統天下,甚至還要配合冷兵器使用,但其技術演進卻一直沒有停止。

我們知道,公元15世紀是歐洲千年大變局,當時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資產階級興起,民族主義思潮湧動,因此各種名目的戰爭也層出不窮。在當時連綿不斷的戰爭中,火門槍也出現了各種改良。比如後來火門槍的火門,也像火銃一樣被調整到了側面,而不是一開始的上方。槍身後部出現了木製槍托,後期的火門槍槍托已經十分接近於近現代步槍槍托,士兵使用時可以用槍托抵肩,抵胸或者像原始狀態一樣夾在腋下,因此瞄準的姿勢已經多了許多。與此同時,金屬槍管被越做越長,極大程度地提高了射程,甚至在後期還出現了照門和準星。

所以,從明成祖之後,中國的火銃已經漸漸落後於歐洲火門槍。

當然,火門槍僅僅算是一個最最原始的槍械形態。熱兵器歷史革命性一幕,是火繩槍(Matchlock)的出現。

火繩槍

我們前面曾經講到過,火門槍的最大劣勢,是經常需要兩個士兵同時操作。而且它的火門點燃方式,相比中國的火銃的引信模式也顯得太過簡單粗暴。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歷經文藝復興與資本主義萌芽之後的歐洲人,居然就在這條簡單粗暴的道路上,慢慢摸索出自己的獨特點火模式。這個精巧的機械設計,叫作蛇形槓桿(serpentinelever)。

看似十分簡單的蛇形槓桿,徹底解放了士兵們一隻手需要手持點燃的木炭,或者燒紅的鐵絲的作戰形態。並且利用這種槓桿的原理,實現了瞄準與擊發同步進行,而不必手忙腳亂地一邊瞄準一邊擊發。

毫無疑問,文藝的復興,科技的進步,各種五花八門戰爭的錘鍊,讓歐洲人把一肚子的好點子,都用在了製作殺人武器上。然而對於熱兵器發展來講,這是一個千金難買的好專利,好發明。

當然,只有蛇形槓桿還不行。

點燃的木炭或者燒紅的鐵絲,根本就無法適應全天候作戰的需要。略顯原始的作戰模式,經常要求中世紀的戰爭雙方在火門槍槍手的身邊放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盆,以便隨時點燃木炭與鐵絲。這種搞笑滑稽的場面,確實曾經出現於當時的歐洲。因此,端着大火盆作戰的場面,顯然更加適合於防守一方,或者躲在城堡中射擊的一方。而對於進攻方來講,只能想辦法保住火盆。

於是,一種特殊工藝製成的燃燒材料,及時地出現了。

這種燃燒材料,就是火繩槍中所說的“火繩”。實際上,火繩是一根麻繩或捻緊的布條,放在硝酸鉀或其他鹽類溶液中浸泡后晾乾的成品。這種火繩能夠燃燒得極其緩慢,大概每小時只有十厘米。配置在槍械上的火繩,大概有兩到三英尺長(1)。一端點燃后的火繩,被蛇形槓桿裝置夾住並推入火門,就可以引燃火藥,從而實現擊發彈丸。

很顯然,比起在戰爭中抱着個大火盆進行戰略轉移,火繩的出現是劃時代的。

於是,在火門槍基本構造的基礎上,點燃的火繩就成了至關重要的擊發裝置,火門槍也就改了個名字,成了“火繩槍”。火繩槍解放了士兵們的雙手,從而使得精確射擊成為可能。尤其是蛇形槓桿裝置,後來被巧妙地設計成了扳機。早期在火繩槍的前端,還設計了一個鉤子,用來更加方便地利用各種地形瞄準,因此火繩槍也經常被“鉤槍”(hookgun,或Arquebus)。後來出現了比較重型的火繩槍,也可以用Y形支架固定在地面上進行瞄準射擊。

火繩槍的裝填彈藥的最快速度大概是二十秒/次,慢一些的一分鐘也可以搞定。但如此速度依然無法滿足大規模作戰需要,於是火繩槍後來傳到了中國大明王朝,被改了個名字叫作“鳥銃”(2)。得到鳥銃的戚繼光,為鳥銃量身打造了“三段擊”(volleyfire)戰術。三段擊的意思是,持槍士兵們被分成三隊,一隊裝填彈藥,一隊預備射擊,一隊瞄準開火。於是如此搭配下來的話,就實現了火繩槍威力的最大化。

實際上,火繩槍已經具備了類似於近現代槍械的種種特點。按照我們今天的分類方式,火繩槍的火藥和彈丸都還是從槍管前部塞入,這是明顯的前填裝方式。此外,大多數的火繩槍槍管中沒有膛線,並非絕大部分現代槍械一樣的“線膛槍”(Rifles)。所以,我們稱之為“滑膛槍”(Muskets)。因此我們總結一下,當年的火繩槍按照學術叫法,應該是一種前裝滑膛槍。

雖然已經具備了現代槍械的種種特點,但火繩槍的最大射程約為二百米,而有效射程在一百米左右,依然沒有達到殺傷力巨大的程度,且彈藥的裝填過程也十分煩瑣。所以在火繩槍身後,出現了轉輪打火槍、燧發槍等。到公元17世紀出現彈藥與彈丸合一的子彈,再之後在公元18世紀又出現了后填裝槍械,熱兵器發展才終於進入了快車道。

只不過,對於公元15世紀末,16世紀初的歐洲人來講,火繩槍已經算得上是石破天驚的發明了。曾經大規模列裝火繩槍,並成功地在歐洲戰場甚至世界戰場上嘗到火繩槍甜頭的,就是當時的西班牙人。

收復失地運動

我們穿越回去,重新把目光對準中世紀的伊比利亞半島。

公元711年,日耳曼蠻族入侵時代建立起來的西哥特王國,最終在阿拉伯軍隊的猛攻之下,遭遇滅國之災。被征服之後的伊比利亞半島,後來就被阿拉伯人稱之為“安達盧斯”。而從此以後在伊比利亞半島紮根的這群穆斯林,就被稱之為“摩爾人”(moors)。

西哥特王國雖然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但西哥特貴族們還在,他們作為西哥特王國的遺老遺少,一口氣跑到了坎塔布連山脈以北,藉助自然環境形成的天險同摩爾人反覆拉鋸。

公元718年,阿斯圖里亞斯國王佩拉約(Pelayo)在“科法敦加戰役”(BattleofCovadonga)中擊敗摩爾人。這場大戰,被視為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人收復故土的第一槍,而從這一年開始的光復戰爭,則被稱之為“收復失地運動”(Reconquista)。收復失地運動的大幕一旦拉開,就一直持續到了中世紀末期,期間經歷了近八百年。

在這八百年中,摩爾人的勢力始終在伊比利亞半島存在。而在阿斯圖里亞斯王國之後,天主教一方則又先後出現了幾個國家。由於這塊地區已經談不上是封建制下的皇帝或者國王封地,因此這些先後獨立的小政權,個個號稱“王國”。

這些小王國中間,有佔據比利牛斯山西端而建國的潘普洛納王國(KingdomofPamplona)。這個最早由本地土著巴斯克人(Basque)所建立的國家,後來改名為納瓦拉王國(KingdomofNavarre)。而我們前文已經提到過,時光流轉千年,納瓦拉王國後來參與了法蘭西王國王位爭霸戰,最終來自納瓦拉王國的亨利四世繼承了法國王位,創建了波旁王朝。亨利四世死後,納瓦拉王國在比利牛斯山以北的領土被併入法國,而在比利牛斯山以南領土被併入西班牙。

納瓦拉王國沿比利牛斯山區再往東,在法蘭克王國的扶持之下出現了阿拉貢王國(KingdomofAragon),那麼由阿拉貢王國再往東直到地中海,則出現了以巴塞隆拿為中心的加泰羅尼亞公國(PrincipalityofCatalonia)原本靠山河之險盤踞在坎塔布連山脈以北立國的阿斯圖里亞斯王國,後來遷都到了坎塔布連山脈以南,改名為“萊昂王國”(KingdomofLeón)。而在萊昂王國的基礎上,向西到大西洋沿岸分出了加利西亞王國(KingdomofGalicia);在萊昂王國東部,則又分出了強大的卡斯蒂利亞王國(KingdomofCastile)。

要說這一眾小國,向南是摩爾人異教徒,而向北翻越比利牛斯山,則是分分鐘準備南下摘果子的西法蘭克王國,後來的法蘭西王國。按道理來講,這群並不怎麼團結的小國,生存環境應該非常惡劣才對。

但是,凡事都要考慮到大環境的影響。

我們知道,摩爾人佔據伊比利亞半島沒有太久,阿拉伯人就發生了內部政變,倭馬亞王朝被阿拔斯王朝所取代。倭馬亞末代貴族阿卜杜·拉赫曼一世一路逃亡來到伊比利亞半島,以此為依託建立了后倭馬亞王朝。這位拉赫曼一世後來並沒有稱帝,因此他麾下的后倭馬亞王朝,也被稱為科爾多瓦酋長國。再後來,到了公元1031年,統一的科爾多瓦酋長國也不復存在,王朝身後出現了二十多個伊斯蘭小國。

至此,整個伊比利亞半島出現了非常複雜的局面——政治上一盤散沙,宗教上涇渭分明。但是如此一來,伊比利亞半島上原有的天主教小國則終於迎來撥開烏雲見日出的那一天,而“收復失地運動”也隨之進入了高潮期。

首先受益的是葡萄牙。

葡萄牙於公元1139年從萊昂王國母體脫離宣佈獨立,隨後又與盟軍一起拿下了里斯本。

這一年,是公元1147年。

三十二年之後,公元1179年,羅馬教廷承認葡萄牙獨立,並且有權繼續向摩爾人發動收復失地運動。從此,葡萄牙王國正式走到歐洲歷史台前。

當然,受益者自然不止葡萄牙一家。

由於北部的納瓦拉王國長期以來在政治上都更加靠近法蘭西,因此萊昂王國壽終正寢之後,揮舞收復失地運動的大旗,就主要依靠半島西部的葡萄牙王國,及半島東部的卡斯蒂利亞王國與阿拉貢王國了。

講完伊比利亞半島在中世紀的政治發展源流,也就有必要補充一下王室貴族脈絡了。其實無論是最早的阿斯圖里亞斯王國,還是後來的納瓦拉王國,阿拉貢王國以及卡斯蒂利亞王國,據傳原本都是由流亡的西哥特貴族所建。只是,在後來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這些貴族源流被其他支脈所取代。

首屈一指的需要提到的名字——勃艮第。

勃艮第這個名字在本文出現得相當早,最早在日耳曼大遷徙初期,勃艮第人就已經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之中。尤其是在阿提拉入寇羅馬帝國期間,勃艮第人還曾經與“最後一個羅馬人”埃蒂烏斯並肩戰鬥,最終在沙隆之戰中大破匈人部隊,為保衛苟延殘喘的西羅馬帝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只不過,勃艮第人當時是以僕從軍的身份參加的羅馬抗匈聯合陣線。

真正的第一個勃艮第政權,也是後來被歐洲歷史學家們稱為“勃艮第王國”(KingdomofBurgundy)的這個組織,其實早在公元436年這一年,就被羅馬帝國所滅。而且巧合的是,當年對“勃艮第王國”滅國的,就是後來享譽後世的埃蒂烏斯將軍。而且更加巧合的是,當年埃蒂烏斯所指揮的滅掉勃艮第的部隊,正是由羅馬軍團聯合匈人帝國組成。

所以,就當時的形勢來看,各大勢力算來算去都是一筆糊塗賬。最後的羅馬人埃蒂烏斯只是殘存的西羅馬帝國的裱糊匠,他能夠做的就是不斷採取各種非常措施延續帝國的生命,在此基礎上不惜拆東牆補西牆,也不惜翻雲覆雨出爾反爾。

當時的勃艮第人,說白了無非就是一股比較大的日耳曼部落勢力,而所謂的“勃艮第王國”這個名頭,怎麼看都像是鬧着玩似的。後世歐洲人為了給祖先們增光添彩,王國的大帽子都是成批量往外派發的。不過,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這個略帶網紅性質的日耳曼部落,對後世歷史的影響還是蠻大的。勃艮第人最早建制的地方,就在今天的萊茵河上游地區。因此,勃艮第這個名字,最早就跟這一地區扯上了關係。

既然萊茵河上游不讓待,被埃蒂烏斯擊潰后的殘餘勃艮第人,就繼續向南,於公元443年左右,來到了今天法國東南,意大利西北的薩伏伊地區(Savoy)定居。這個重建后的部落,又被不屈不撓的歐洲歷史學家們拿出來,重新命名為“勃艮第王國”,或者稱之為勃艮第第二王國。

由苦寒之地(山地)的萊茵河上游,轉戰到了水草豐茂更加溫暖的薩伏伊,也就是以里昂為中心的今天南法羅訥河流域。勃艮第人看上去輸了一棵樹,卻贏回了整個森林。所以,雖然當時的勃艮第人跟着滅國讎人埃蒂烏斯一起參加了沙隆會戰,但並不代表勃艮第人民沒有氣節。北上的那部分勃艮第人是為了麻痹羅馬帝國,替勃艮第部落賺吆喝;而南下的那部分勃艮第人則是為了在羅馬帝國肌體上撈實惠,幫勃艮第部落發大財。

只不過,勃艮第人的這點小算盤瞞得過羅馬人,卻瞞不過同為日耳曼蠻族出身的法蘭克人。克洛維一世所建立的墨洛溫王朝,後來於公元534年將勃艮第人的這個政權消滅,統一到了法蘭克王國之中。

只不過,法蘭克王國在墨洛溫王朝後期分分合合,由於繼承權問題沒有成文的規定能夠約定俗稱,通常都是統一的老王一死,一群王子四分五裂。因此這個時期,在墨洛溫王朝內部,又出現了一個法蘭克王國內部的國中之國勃艮第王國。這個“勃艮第王國”不僅包括了之前勃艮第人的地盤,還囊括了法國最南端的普羅旺斯地區。其實到了此時,勃艮第王國才算得上是一個“王國”,而不是頂着王國之名,卻行部落酋長之實。

這一年,《凡爾登條約》簽署,法蘭克王國被一分為三。勃艮第王國被分到了中法蘭克王國。再之後,中法蘭克王國繼續分裂,勃艮第王國就被分成了上勃艮第王國(UpperBurgundy)與下勃艮第王國(LowerBurgundy)。其中的下勃艮第,其實就是普羅旺斯,而勃艮第王國的剩餘部分,就是上勃艮第了。幾乎與此同時,在上勃艮第的西北部,法蘭克貴族們又分裂出了一個勃艮第公國(DuchyofBurgundy)。

這樣的話,歐洲歷史上就同時出現了三個“勃艮第”。

只不過從性質上說,上下勃艮第算是獨立王國,而勃艮第公國則名義上臣服於西法蘭克王國。

後來到了公元933年,上下勃艮第合併,形成了一個嶄新的“勃艮第王國”。這個勃艮第王國,定都到了阿爾勒(Arles),因此也被稱之為“阿爾勒王國”(KingdomofArles)。阿爾勒王國後來在公元11世紀加入到了神聖羅馬帝國的懷抱,並一直延續到了公元14世紀,這期間一直是神聖羅馬帝國境內的三大名義上的獨立王國之一(3)。

然而,這依然不算完。

就在卡佩王朝入替西法蘭克王室的天下大亂之際,公元982年,在勃艮第王國與勃艮第公國之間的大片荒地上,西法蘭克貴族奧托·威廉(Otto·William)獨立出了一個新興的封建割據政權——勃艮第伯國(CountyofBurgundy)。

當然,這個勃艮第伯國效忠於卡佩王朝。

所以,自卡佩王朝建立之後,之前的勃艮第地區依然有三個“勃艮第”,其中的勃艮第公國、勃艮第伯國屬於西法蘭克王國,而勃艮第王國則屬於神聖羅馬帝國。

為什麼要花這麼大力氣來講勃艮第呢?

因為如果不把一堆叫作“勃艮第”的政權弄清楚了,就根本看不懂歐洲中世紀的一些歷史。勃艮第這個名字,在歐洲中世紀出鏡率是非常高的。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政權內部,勃艮第的含義都有所不同,如果就這麼似是而非地過去了,最後保證是越讀越糊塗。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勃艮第貴族對伊比利亞的影響。

話說勃艮第公國後來的掌權者,是來自於卡佩家族的亨利(HenryofBurgundy)。這個亨利又是何許人也呢?這個亨利正是西法蘭克王國卡佩王朝創朝太祖雨果·卡佩的曾孫。

與勃艮第公爵亨利同時代,勃艮第伯國的第三代掌權者,是奧托·威廉的孫子威廉一世(WilliamI)。

話說勃艮第公國的亨利公爵與勃艮第伯國的威廉伯爵,兩個人都算是多子多福。尤其是後者,威廉的兒子中間出了很多能人異士,甚至有一個兒子做了羅馬教皇(加里克斯都斯二世,PopeCallixtusII)。只不過,當時的封建繼承製已經趨於完善,而卡佩王朝的統治也是慢慢趨於強勢。這麼多兒子中間,能夠繼承他們各自“勃艮第”爵位的有且只能有一個,其他的兒子你無論多優秀,只能靠邊站。你要麼忍氣吞聲,要麼就發動政變,當然還有一條道路可走——那就是離開家,自謀生路。

比如像我們前文講到的挪威國王哈拉爾三世。

於是,兩個勃艮第國家,各自有一個王子逃離了自己的故園。他們結伴來到了“收復失地運動”方興未艾,如火如荼的伊比利亞半島。要知道,當時正值東征的黃金時代,兩位王子可謂是生逢其時。

來自勃艮第公國的這位王子,也叫作亨利(Henry);而來自勃艮第伯國的這位王子,叫作雷蒙德(RaymondofBurgundy)。據考證,這二位很有可能是姑舅兄弟關係,也就是說,亨利的媽媽應該是雷蒙德的親姑媽。

這兩位法蘭西兄弟,一起來到戰火紛飛的伊比利亞半島,加入到了同異教徒摩爾人作戰的第一線。在當時伊比利亞半島的戰爭的洪流之中,除了有這兩位兄弟,其實還有很多前來證明自己虔誠與勇氣的各國王子。投身戰爭建立一番功業,是當時很多貴族王子們的一種信仰。而這兩兄弟所選擇投奔的對象,是當時阿方索六世(AlfonsoVI)。

阿方索六世是當時的萊昂與卡斯蒂利亞國王,他下轄的地盤是當時伊比利亞半島最大的一塊,當然阿方索六世同志的信念也是最為堅決的。法蘭西兄弟選擇投奔阿方索六世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阿方索六世娶了勃艮第公國的公主,康斯坦絲(ConstanceofBurgundy)。而這位康斯坦絲公主不是別人,正是前來淘金的亨利的老姑。換言之,阿方索六世就是亨利的老姑夫。

在當時伊比利亞半島所有參與天主教聖戰的各派勢力中間,阿方索六世手中的地盤最大,人馬最多,這同時也意味着在同摩爾人的戰鬥中,這位老同志也必須付出更多。作為一個具有精神潔癖的天主教徒,同時也希望向當時的歐洲諸國證明伊比利亞半島依然有天主教的旗幟在高高飄揚,阿方索六世當然在戰場上也不含糊。

阿方索六世出錢出槍出人,並且還有源源不斷的來自歐洲大陸其他天主教兄弟國家的軍援。即便如此,戰爭依然打得艱苦卓絕。尤其是在公元1108年這一年,阿方索六世唯一的兒子桑喬(SanchoAlfónsez)命喪戰場。

桑喬不僅是阿方索六世唯一的兒子,而且還是他的事業繼承人。

就在第二年,痛失愛子的阿方索六世也撒手人寰。

好在除了兒子,阿方索六世還有無數的女兒。阿方索六世健在的時候,他老人家的很多女兒,就已經嫁給了當時前來參與聖戰的各國王子。來自勃艮第公國的亨利,娶了當時阿方索六世的私生女特蕾莎(Theresa);而他的表兄弟雷蒙德則更加當仁不讓,娶了阿方索六世和康斯坦絲的女兒烏拉卡(Urraca)。而且更加要命的是,這位烏拉卡同學,就是阿方索六世的王位第二順位繼承人。

阿方索六世對外打仗打了一輩子,而且還是和異教徒。對內玩權謀當然也是一把好手,在他年輕時成為國王的道路上,有忍辱負重,也有大義滅親。因此,老政治家阿方索六世在自己生前,就已經對自己百年之後的基業做了十分周密的部署。他提拔亨利,成為葡萄牙伯國的伯爵,又提拔雷蒙德做了加利西亞伯國的伯爵。

所以,阿方索六世他老人家,一定是帶着微笑離開人世的。

阿方索六世死後,他的女兒烏拉卡繼承了老王家業。只不過,女婿雷蒙德並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因為這位阿方索六世最喜歡的乘龍快婿也是早亡,年僅三十七歲就死在了阿方索六世前面。所以啊,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不管你多麼鶴立雞群,天賦異稟,人完蛋了也就一了百了,尤其是在中世紀的歐洲。王室婚姻多半都帶着政治聯姻的性質,貴族老公死了,貴族老婆不會管你是否屍骨未寒,立馬另行改嫁。

如之奈何?

烏拉卡就是這種情況,雖然因為桑喬的意外離世,天上掉餡餅一樣繼承了阿方索六世的錦繡江山。但是得利的卻是烏拉卡的老公,來自阿拉貢的阿方索一世(AlfonsoI)。而且書中暗表的是,兩口子感情不和,根本沒法相處。烏拉卡還給遠在羅馬的教皇寫信,要求解除同阿方索一世的婚姻關係。兩口子打架,動起真格的來那就真是互相傷害。因為倆人太熟了,熟到彼此都十分清楚對方最不可容忍的是什麼,於是就專門挑讓對方難受的七寸來打。

兩口子打來打去,也就打散了偌大一個牢不可破的天主教聯盟。

夫妻拌嘴拌到這個份上,政治上顯然已經不可調和。於是到了公元1126年烏拉卡去世,她將之前阿方索六世的政治遺產,原封不動地交給了她和雷蒙德的兒子阿方索。

阿方索稱王,就是萊昂與卡斯蒂利亞國王阿方索七世(AlfonsoVII)。

就在這幾十年的天主教內訌之中,亨利麾下的葡萄牙伯國,越來越出現自立的傾向。公元1139年,亨利與特蕾莎的兒子阿方索正式宣佈葡萄牙獨立,阿方索也就成了葡萄牙王國的首位國王——阿方索一世(AfonsoI)。

後面的故事我們也都清楚了,教皇於公元1179年承認葡萄牙的獨立地位。

阿方索一世所創建的這個王朝,被稱為葡萄牙王國的勃艮第王朝(HouseofBurgundy);當然,以此類推,阿方索七世改朝換代所建立的這個王朝,被稱為是萊昂王國的勃艮第王朝。只不過在卡斯蒂利亞王國一邊,阿方索七世並沒有使用勃艮第這個名字,而是沿用了比勃艮第更早更尊貴的,也代表他們家族更早起源的伊夫雷亞王朝(4)。

阿方索一世的血脈後來代代相傳,一直貫穿於收復失地運動之中。

阿方索七世的後人,同樣扛起了對抗異教徒的大旗,直到穆斯林勢力徹底退出伊比利亞半島。

值得一提的是,最終為天主教徒們實現徹底光復故土宏願的,是一位女王。

天主教雙王

伊夫雷亞王朝,傳到了公元1369年這一年時,發生了宮廷政變。

當時的卡斯蒂利亞王國,儼然已經成了當時伊比利亞半島最大的一股勢力。它西邊的葡萄牙王國依然還是勃艮第王朝在執政,從國土上來講已經基本等同於今天現代葡萄牙共和國的版圖;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北面,依然是納瓦拉王國,但這個王國對南方的伊比利亞半島並沒有什麼興趣,它基本上不怎麼參與對摩爾人的光復運動,反而是喜歡致力於向北同法國人拉拉扯扯。甚至於到了後期,連王室血統都換成了法國人;卡斯蒂利亞王國的東邊,依然是那個老鄰居阿拉貢王國,但是阿拉貢王國對於摩爾人的戰爭已經基本告一段落。它們轉身向東瞄準了地中海,在公元14世紀前期的時候拿下了西西里島、撒丁島(5)。

當時卡斯蒂利亞國王佩德羅一世(Peter)是個生性殘忍的人,他為了鞏固王位,不惜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們大開殺戒。哪知道這樣的血腥並沒有幫他控制住政治局面,反而最後引火燒身。

公元1369年,他的同父異母哥哥特拉斯塔馬拉伯爵恩里克(HenryofTrastámara)手刃佩德羅一世。之後,恩里克成為新的卡斯蒂利亞之王,也就是恩里克二世。

由於恩里克二世的母親並沒有被明媒正娶,只能算是先王情婦,因此恩里克雖然後來貴為伯爵,但他只能算是王室的私生子。但是私生子既然上位,也就算是名正言順的王室貴胄了。但這樣算下來的話,等於是為王朝換了支脈。

於是伊夫雷亞王朝不復存在,代之以特拉斯塔馬拉王朝(HouseofTrastámara)。

特拉斯塔馬拉王朝又傳了四代,到了恩里克二世曾孫胡安二世(JohnIIofCastile)這裏的時候,出現了繼承人危機。首先,胡安二世本人只留下了一個活到成年的繼承人,就是後來的恩里克四世(HenryIVofCastile)。然而後來的恩里克四世居然只留下了一個女兒胡安娜,胡安娜公主後來嫁到了葡萄牙。此後恩里克四世去世,繼承恩里克四世王位的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就是在歐洲史上如雷貫耳的伊莎貝拉一世(IsabellaI)。

在歐洲,卡斯蒂利亞的伊莎貝拉一世,經常被拿來同英格蘭的伊麗莎白一世相提並論。當然兩個人確實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首先從血緣上來講,伊莎貝拉一世的姥姥就是英格蘭蘭開斯特家族的一位公主。此外伊莎貝拉一世最小的女兒嘉芙蓮,後來就嫁給了伊麗莎白一世的老爹亨利八世,嘉芙蓮和亨利八世兩個人生下了伊麗莎貝一世的同父異母姐姐“血腥瑪麗”。按照我們中國的規矩,既然血腥瑪麗應該管伊莎貝拉一世叫一聲姥姥,那麼伊麗莎白一世也應該隨亨利八世的正室嘉芙蓮這邊來排親戚名分,也就應該叫伊莎貝拉一世一聲姥姥。

所以,伊莎貝拉一世,是伊麗莎白一世非嚴格意義上的外祖母。

除了親戚關係,兩個人的成長際遇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們前文說過,伊麗莎白一世的母親是安妮·博林,是那個風流多情而又極權專制的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為了跟安妮正式結婚,亨利八世甚至不惜代價同羅馬教廷翻臉。所以,自打生下來那天起,伊麗莎白一世就要面對一個求子心切已經心病成魔的老爹亨利八世。

伊莎貝拉一世也差不多,伊莎貝拉一世的父親胡安二世只留下了恩里克四世作為繼承人。恩里克四世比同父異母的妹妹伊莎貝拉一世足足大了二十六歲,兩個人根本就是兩代人。要知道伊莎貝拉一世出生於公元1451年,而僅三年之後,伊莎貝拉一世的老爹胡安二世就去世了。一直到咽氣之前,胡安二世還在勤勤懇懇地忙着生娃,原因只有一個——恩里克四世壓根就沒有生育能力。

當時歐洲宮廷坊間傳說,恩里克四世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正因為如此,雖然恩里克四世早在公元1440年就討了來自納瓦拉王國的公主做媳婦,但是結婚十幾年,恩里克四世依然沒有孩子。羅馬教廷規定,歐洲貴族男人可以容忍婚後無子而提出解除婚約的最短期限是三年。所以,恩里克四世對外宣稱,他的婚姻被詛咒,所以他和納瓦拉的公主兩個人無法成功地行周公之禮。只不過,婚雖然可以離,但老爺們的尊嚴卻不可以丟,於是恩里克同時暗中組織了大量首都貴婦甚至妓女出來現身說法,證明恩里克跟她們之間有着非常和諧的男女關係。

號稱自己的婚姻被詛咒,要求羅馬教廷給個說法離婚,是不是有點亨利八世的意思了?

婚姻被詛咒沒法生娃這件事,在公元1453年有了定論。這一年,東邊羅馬帝國首都淪陷,西邊羅馬教廷則正式宣佈同意恩里克四世的合理要求,解除了他與納瓦拉公主的婚約。然而,納瓦拉公主不是小狗小貓,也不是個任人擺佈的玩偶,人家是歐洲宮廷的正牌公主。因此宮廷官員正式對納瓦拉公主做了身體檢查,檢查結果表明,婚後十三年了,這位公主居然還是處子之身。如此一來,對親生兒子那檔子事心知肚明的胡安二世,只能求人不如求己,一直到臨死之前還在想辦法生兒子。

只不過,對於恩里克四世來講,這簡直就是一場奇恥大辱。

尤其是到了公元1454年,胡安二世駕崩,恩里克四世即位。胡安二世晚年生出來的年僅三歲的伊莎貝拉一世,居然在利益各方的協調之下,名正言順地成了恩里克四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這件事情等於是擺明了不相信恩里克四世能夠生出自己的娃,赤裸裸地打臉恩里克四世。恩里克四世當然不能承認自己的失敗,不管是政治上的失敗,還是男人臉面上的失敗。於是後來,恩里克四世又娶了來自葡萄牙王室的公主為老婆。並且經過不懈努力,於公元1462年生出了一個女嬰,就是前文提到的胡安娜(JoannalaBeltraneja)。

所以,自打生下來那天開始,伊莎貝拉一世就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恩里克四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恩里克四世也從來沒有甘心過自己的王座有朝一日交給伊莎貝拉一世,他窮其一生都在證明自己可以生育繼承人。

在英文語境中,西班牙語的“恩里克”,其實就是亨利的意思。

所以,伊麗莎白一世的老爹亨利八世,伊莎貝拉一世的哥哥亨利四世,其實就是同一類人。兩個名聲在外的女人,小時候的成長環境,的確十分相似。

只不過,比起終身未嫁的伊麗莎白一世,伊莎貝拉一世的感情世界卻與前者大不相同。

我們前文曾經提到很多次,歐洲宮廷之間的婚姻,無一例外都是政治聯姻。婚姻可以服務於政治,也可以服務于軍事,比如剛剛講到的恩里克四世的媳婦,納瓦拉的公主。她當年嫁給恩里克四世,就是因為納瓦拉王國在戰場上輸給了強大的卡斯蒂利亞王國,戰後割地賠款,索性把公主也嫁出去了。所以如此一來,割地賠款也就不存在了,因為統統都算作公主出嫁的嫁妝,這個理由對歐洲其他國家政治宣傳起來,還真是冠冕堂皇,無懈可擊。

所以,歐洲各國的王室二代,不管你是公主還是王子,從生出來那天開始,只要確定了性別,統統都要拿到枱面上來談斤論兩,討價還價。今天的一個小小嬰兒,保不齊哪天就能夠成為哪個國家的九五至尊,這事絕對馬虎不得。所以,婚姻就成了政治交易,一個剛剛出生的娃娃就成了未來可能無限增值的政治籌碼,也可以稱之為“期貨”。因此,後世的歐洲歷史學家們給當時的這種政治交易起了個名字——婚姻市場(matrimonialmarket)。

出於對歐洲宮廷婚姻市場的巨大期望,歲數上如同老父親一樣的兄長恩里克四世,從小就試圖操控伊莎貝拉一世的婚姻。早在伊莎貝拉六歲這一年,恩里克四世就將其許配給了阿拉貢王國的王儲費爾南多(FerdinandII)。要說,這兩位小朋友的歲數也算是般配,費爾南多比伊莎貝拉小了不到一歲。怎麼看都算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但恩里克四世後來改了主意,又將其偷偷許配給了費爾南多的哥哥卡洛斯;再之後,好哥哥恩里克四世重新調整方案,將十四歲的伊莎貝拉,推銷給當時的葡萄牙國王阿方索五世(AfonsoV),要知道這位老王跟恩里克四世歲數相仿,比伊莎貝拉大了十九歲之多;這事八字沒有一撇呢,卡斯蒂利亞王國內亂爆發,伊莎貝拉被作為平亂籌碼,居然又被送去和親叛賊。當然,後來叛賊死在了迎娶伊莎貝拉的路上,這事也不了了之。

事情還不算完。

恩里克四世在婚姻市場上的表現,就差沿街叫賣了。

在伊莎貝拉十七歲這年,恩里克四世準備將她遠嫁英格蘭,結婚對象是約克王朝太祖愛德華四世,或者是他的兄弟理查德。這事不成,恩里克四世馬上實施B計劃,將伊莎貝拉和自己的女兒胡安娜分別嫁給葡萄牙的阿方索五世以及王儲,也就是兩女雙嫁,一次性搞定葡萄牙王國。B計劃胎死腹中之後,恩里克四世迅速調整方案,又準備將伊莎貝拉嫁給法蘭西王國瓦盧瓦王朝路易十一(LouisXI)的弟弟。

就在這年復一年的折騰中,伊麗莎白也慢慢長大了。她恨透了這個沒有廉恥的哥哥恩里克四世,也恨透了這個赤裸裸進行各種政治交易的婚姻市場。在伊莎貝拉的心裏,一個信念也愈加堅定——婚姻大事自己做主,哪怕是政治婚姻,也必須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那個結局。換個角度,婚姻市場自己不是商品,而是商家;自己不是棋子,而是棋手。你能夠在婚姻市場上漫天要價,我也同樣能夠利用我的籌碼攔腰一斬。

想明白了這件事情,伊莎貝拉就不僅僅是一位普通的王室公主了。

何況,她還趕上了恩里克四世不是真正的男人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公元1469年,這是足以載入歐洲史冊的一年。

這一年,十八歲的伊莎貝拉,同阿拉貢王國十七歲的王儲費爾南多偷偷約會,兩位年輕人私訂終身。只是,當兩個人訂婚的消息正式對外公佈的時候,卻遇到了現實困難。

伊莎貝拉和費爾南多,其實是堂姐弟關係。

此前,阿拉貢王國原本是巴塞隆拿王朝(HouseofBarcelona)掌權。巴塞隆拿王朝橫行地中海西部,曾經一舉拿下了西西里島與撒丁島,但到了公元15世紀初的時候,這個王朝卻絕嗣了。最後由卡斯蒂利亞王朝的費爾南多一世(FerdinandI)藉由母系關係(6),以外甥之名入繼大統成了新的阿拉貢國王。由此,阿拉貢王國也就結束了巴塞隆拿王朝,同卡斯蒂利亞王國一樣進入了特拉斯塔馬拉王朝。

伊莎貝拉的情郎費爾南多的親爺爺,就是費爾南多一世。

而伊莎貝拉這一邊,伊莎貝拉的爺爺恩里克三世(HenryⅢofCastile),正是費爾南多一世的親哥哥。不僅如此,兩個人還是一母同胞,都是阿拉貢公主利奧諾爾所生。換句話講,伊莎貝拉和費爾南多雖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兩個人是同一個曾祖父,是特拉斯塔馬拉家族的堂姐堂弟,妥妥的沒有出五服的血緣關係。

這樣的關係,在天主教的規定中,是不允許結婚的。

只不過,再煩瑣的教義,都擋不住已經成年的伊莎貝拉,一個在婚姻市場上被人擺佈了太久的伊莎貝拉。

姐弟二人相隔百里,鴻雁傳書,終於對未來兩個人的男女關係走向問題達成一致——儘快將生米做成熟飯。於是,足智多謀的伊莎貝拉向自己的哥哥恩里克四世請假,要求外出掃墓;而在另外一個戰場上,膽大心細的費爾南多,則喬裝改扮成僕人,混進了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地盤。天雷勾動地火的兩位年輕人,最終在巴拉多利德(Valladolid,在今西班牙西北部)這個地方宣佈結婚並同居。

情竇初開,乾柴烈火,神仙也攔不住這對堂姐弟了。

家規、宗教、法律,甚至是節操、道德、倫理,這些在初嘗愛情甜蜜的年輕人看來,都無所謂。更何況,伊莎貝拉的眼中,還有一個更加宏大的計劃。因此,兩個人雖然同居,但並沒有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冷靜的伊莎貝拉,十分鄭重地同自己的弟弟也是未來政治夥伴的費爾南多簽訂了一系列涉及未來可能的權力分配的協議。

消息傳回阿拉貢王國,費爾南多的老爹認為這次賺翻了,他不禁為兒子的套路擊掌叫好;消息傳回卡斯蒂利亞王國,恩里克四世感到怒不可遏,一種被伊莎貝拉愚弄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位一輩子都在糾結男人尊嚴問題的男人,尊嚴又一次遭到挑戰。

恩里克四世下令,正式立自己那個來源不明的女兒胡安娜為王儲。

公元1474年,恩里克四世駕崩,伊莎貝拉宣佈即位成為伊莎貝拉一世。隨即,伊莎貝拉派與胡安娜派展開一場大戰。公元1479年,胡安娜派被徹底蕩平。同年,費爾南多繼承了阿拉貢國王之位,成為費爾南多二世。

伊莎貝拉一世同費爾南多二世合力,將兩個王國合併在了一起。

從公元1479年開始,整個伊比利亞半島完成了珠聯璧合的一次結合。兩個人為統一后的伊比利亞半島找了一個新名字——西班牙(Espa?a)。這個名字的含義,其實就是當年古羅馬人所說的西班牙行省(Hispania)。

統一后的西班牙再接再厲,於公元1492年拿下了摩爾人在伊比利亞半島的最後堡壘——格拉納達,終於完成了“收復失地運動”的徹底勝利。

此後的西班牙國力日盛,進入了發展的快車道。

由於伊莎貝拉一世和費爾南多二世二位對西班牙歷史的巨大貢獻,後來兩個人被合稱為“天主教雙王”。

東方誘惑

天主教雙王對西班牙的統治,雖然被後世讚譽有加,但至少有一點,是為人所詬病的。

西班牙的統一歷程,跟歐洲其他國家都稍微有點差異。西班牙的統一伴隨着民族解放戰爭,甚至是宗教聖戰。在這一點上,伊比利亞半島雙雄,西班牙與葡萄牙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於是,伊比利亞半島上的“兩牙”,對於宗教有着非同一般的狂熱。它們認為,整個伊比利亞能夠從異教徒的黑暗之中最終走向光明,上帝的指引才是最為關鍵的環節。在此基礎上談政治、經濟、文化才更加合理,而不是反過來。

正因為如此,“兩牙”所在的伊比利亞半島,在中世紀其他國家資本主義興起,文藝復興如火如荼,甚至宗教戰爭也打得熱鬧非凡的時候,卻並沒有成為歐洲千年未有之大變革的主角。它們反其道而行之,設置了比其他國家更加嚴厲的宗教裁判所,比其他國家更加苛刻地對待異教徒,尤其是針對猶太人。它們甚至繼續打着上帝的旗號,準備隨時踏上未知的土地去宣揚聖戰,讓上帝的光芒照耀全人類。它們甚至準備從海路繞道去奧斯曼帝國的背後,聯合東方君主東西夾擊異教徒們。

葡萄牙與西班牙,在完成統一之後,它們似乎更像是歐洲這個大班級內的兩個轉學插班生,它們瘋狂地想把多年之前落下的功課補回來。比如發動戰爭、給異教徒們傳教,這些當年英格蘭、法蘭西、德意志在中世紀已經玩剩下的東西,“兩牙”都小心翼翼地撿起來。它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兩牙”才是天選之民,否則摩爾人就不會全面退出歐洲大陸;它們有一種迫切的願望,證明天選之民理論是正確的。

事實證明,它們的確趕上了好時光。

當時的歐洲,對於東方有着一種異乎尋常的狂熱與猜測。

長期以來,歐洲人對於來自東方的香料、茶葉、瓷器、絲綢,都有着非常強烈的需求。尤其是香料,幾乎是歐洲人生活中的必備品之一。在近現代蒸餾技術成熟,人造香水大行其道之前,香料是歐洲人的主流生活芳香劑。香料的種類有很多種,我們常見的花椒、八角、茴香、桂皮、黑椒等,這算是食用香料。食用香料對於歐洲人的生活意義非凡,因為古代歐洲不太適合農業發展,絕大部分土地都用來進行畜牧業,而老百姓的主食也是以肉食為主。肉食對於營養的補充顯而易見,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容易腐爛。因此,食用香料就在歐洲老百姓的食物中被大量使用,用來掩蓋肉類腐爛變餿產生的難聞味道。也就是說,變質都擋不住歐洲人對肉食的食用,但是要用食用香料的氣味來掩蓋一下。其次,還有一些其他種類的香料,比如麝香、檀香、龍涎香等。這類香料多半用來做香水或者香薰,為生活增添情趣。

就實際種類來講,香料有很多很多種,有的歐洲可以自產,有的則沒法自產,只能進口。

香料、茶葉、瓷器、絲綢等物品的進口之路,在中世紀末期之後,被奧斯曼突厥人擋住了,因此在商道不通的情況下,價格大幅上揚,很多都成為歐洲人家中的奢侈品。當然,在物以稀為貴的情況下,歐洲的黃金白銀又都因為進口此類物品外流出去。於是,黃金白銀的減少,又反過來導致了歐洲的通貨緊縮。尤其是資本主義蓬勃發展之後,商品經濟提供的物質消耗越來越多,但流通中的貨幣黃金白銀卻越來越少,直接阻礙了商品經濟的繼續發展。

這樣一來開闢新航道,打開商品經濟新窗口就成為一種社會需求。

與此同時,中國的絲綢、印度的香料,這些原本活在歐洲人想像中的東西,突然在歐洲中世紀末期變成了活生生的慾望。所有慾望的源頭,是一本書所導致——《馬可·波羅行紀》(TheTravelsofMarcoPolo)。這部書描述中的中國、日本、印度,簡直就是天堂一樣的存在。遍地是黃金,到處是寶藏,無論是人造的城市宮殿還是自然的山川河流,都讓當時的歐洲人聽了眼紅心熱。

其實我們站在今天的角度,馬可·波羅的記載中有很多謬誤之處,甚至他到底有沒有到過中國,有沒有親眼見過他筆下呼之欲出的元代首都大都,都是個問題。但毫無疑問的是,這本書不管真假,都極大地刺激了當時的歐洲人。

歐洲人看了《馬可·波羅行記》,感到自慚形穢,感到他們對世界的認知愚蠢狹隘到了極點。

於是,從現實到夢境,無論哪一樣,都推動着歐洲人對新航路的好奇心。

當然,當時的航海技術也在支撐着歐洲人的這份野心。

長期生活於地中海中心的意大利人,早早就出現了四大海上共和國,尤其是在中世紀威尼斯與熱那亞兩個海上霸權橫行地中海。到中世紀末期的時候,意大利人的航海技術已經發展到了一個爐火純青的地步。與航海技術相匹配的地球是球形的概念,也逐漸深入人心。

此時,意大利航海家中的翹楚——哥倫布(ChristopherColumbus),也走入世人視野。

新航路

哥倫布是位航海家,他出生於意大利熱那亞。

哥倫布這個人,一生篤信地圓學說,他在公元1480年的時候,同他的弟弟一起提出了向西橫渡大西洋到達亞洲的想法。其實,這並不是個新概念。之前在公元1470年的時候,就有航海學家向葡萄牙國王阿方索五世薦言,希望能夠得到政府的資助橫渡大西洋,尋找到達東方的新航路。

新航路是同老航路對比來講的,老航道就是我們之前所講的紅海一線,當年的阿拉伯靠紅海的漢志商道(7),就是因為這點轉口貿易興盛起來的。如今向東的陸路被奧斯曼帝國所封鎖,而海路當然也走不通了,就只能是硬着頭皮尋找新航路。

其實早在哥倫布時代之前,就已經有很多人曾經嘗試過不斷向東方進發,比如沿非洲海岸南下,先行開發非洲沿岸,向南一直走並期望能夠找到繞開非洲到達東方的新航道。

尋找新航道的先驅,被認為是葡萄牙王國的恩里克王子(PrinceHenrytheNavigator)。恩里克王子是葡萄牙國王若昂一世(JohnI)的兒子,而若昂一世則又是葡萄牙王國阿維什王朝(Avis)的創始人。葡萄牙王國怎麼突然又冒出一個阿維什家族呢?其實也不算個什麼新鮮家族。若昂一世其實也算勃艮第家族後人,只是他算是私生子,等到了之前的勃艮第家族絕嗣,恰好私生子若昂一世即位,也就等於是改朝換代成了阿維什王朝。

這一年,是公元1385年。

恰好在若昂一世在位期間,葡萄牙王國對於新航路開闢,出現了恩里克王子。恩里克王子雖然本人並沒有參與太多對外探險活動,但是他卻傾其一生服務於航海事業。他利用自己手上的那點行政權力,建立航海學校,資助航海活動,並且他本人也在公元1415年乘船到達了北非,率領部隊偷襲了摩爾人,並且抓到了幾個俘虜。

在俘虜們的口中,葡萄牙人得知原來千百年來歐洲人心目中的“非洲”,只不過是非洲最北端的一部分而已。如果穿越撒哈拉沙漠的話,向南就是更加廣袤而富饒的非洲大陸。我們站在今天的角度,千萬不要小看這個小小的結論,如今能夠輕易獲取的普通地理知識,在古代人看來可謂是價值連城。非洲大陸的最新描述,徹底顛覆了歐洲人的世界觀,也最終將歐洲人的目光引導到了更加廣闊的海洋盡頭。

公元1415年,被認為是歐洲人的大航海元年。有點心酸的是,歐洲人的這個時間,其實還是比我們的鄭和,晚了整整十年。

從公元1418年開始,在恩里克王子不遺餘力的扶持之下,葡萄牙人成了大航海事業的先驅,他們的足跡踏遍非洲西海岸一帶,在這裏葡萄牙人獲得了大量的黃金與象牙。

葡萄牙人後來把西非出產黃金的這塊地區命名為“黃金海岸”(PortugueseGoldCoast),也就是今天的加納(TheRepublicofGhana);而在總是出產象牙的那塊地區,命名為“象牙海岸”(IvoryCoast),也就是今天的科特迪瓦(RepublicofC?ted'Ivoire)。而事實上,科特迪瓦這個單詞在法語中,就是象牙海岸的意思。

恩里克王子派人發現的這塊地區,的確堪稱後世的風水寶地,在後來的歷史發展中,無論“胡椒海岸”(8)還是“奴隸海岸”(9),都坐落在西非。

公元1460年,作為葡萄牙歷史上最受敬仰的人之一,恩里克王子去世。在他死後,葡萄牙人再接再厲,繼續向南,陸續到達了今天的剛果(金)、安哥拉、納米比亞等非洲國家。

更令人驚艷的壯舉,來自後來的迪亞士(BartolomeuDias)。

迪亞士也是葡萄牙人,他沿着前人們的足跡繼續前行,於公元1488年到達了非洲的最南端的一個尖角,此時此刻的航行路線已經不是向南,而是沿着非洲大陸的海岸線走向,一路向東進發。最終,迪亞士走到了大概今天南非共和國的伊麗莎白港附近。為了印證自己的對新航路的猜測,他特地命令艦隊繼續向東北方向前進。後來,他從伊麗莎白港繼續前行了三天,眼前已經是煙波浩渺的另外一個大洋。當然我們後來知道,這個大洋就是印度洋。當時的迪亞士十分清楚,他已經找到了當時的歐洲人夢寐以求東去印度、中國的“新航路”。

興奮的迪亞士,把最早看到的非洲最南端的那個尖角,命名為“風暴角”(CapeofStorms)。當然,在他回國之後,葡萄牙政府重新命名了這個尖角,最終定下來的新名字我們耳熟能詳——好望角(CapeofGoodHope)。

好望角被發現后的不久,公元1497年,葡萄牙貴族子弟達·伽馬(VascodaGama)率領船隊,繞開好望角之後沿着非洲東海岸繼續前行,最終到達了印度。兩年之後的公元1499年9月9日,達·伽馬的船隊成功返航。

達·伽馬的此番嘗試,徹底驗證了繞開非洲繼續向東的新航路的可行性,是大航海時代一個新里程碑。此後,達·伽馬又兩次率領船隊到達印度,並且在二十多年之後,在印度客死他鄉。

當然,也就是在1500年同一年,發現巴西兩個月之後,迪亞士一行又來到了好望角。在這裏船隊遇到了大風暴,好望角果然變成了風暴角,迪亞士就死在了風暴之中。卡布拉爾在一年之後發現了馬達加斯加,成了此次航行中不多的亮點之一。並且卡布拉爾的船隊繼續前行,也到達了印度,幫助死去的迪亞士完成了到達印度的夙願。

1512年,葡萄牙人獨佔香料群島。

1513年,葡萄牙人第一次到達了中國,並於四十年後竊取了澳門。

大航海時代開啟的利益驅動之源,從黃金到象牙,從香料到茶葉,至此這些秘密被葡萄牙人統統破解。

當時的葡萄牙王國,是毫無疑問的大航海時代(AgeofDiscovery)最早崛起的歐洲海洋大國。只不過這個葡萄牙王國如果放在當時的歐洲,依然算是一個體量有限的歐洲小國。靠葡萄牙自己的國力與人口,並不足以完成對海外的大規模殖民。因此,葡萄牙作為殖民早期的一個典型歐洲列強代表。它的利益攫取,主要是通過設置軍事據點與商站,控制商路,壟斷貿易來完成的。

巔峰時期的葡萄牙,視印度洋為自家內海,對亞歐非三個大洲的貿易都盡在掌握,獲取了驚人的商業利益。如果說在當時能夠給葡萄牙找出一個對手的話,那也只能是西班牙了。

發現美洲

我們把話題再次拉回到前文提到的哥倫布。

在當時的歐洲人心目中,其實新航路無論向東還是向西,按照地球是圓形的這個理論,兩個方向都可以到達他們心目中的天堂——東方。只是,向東和向西的難度到底各自有多大,中間還會遇到多少未知的風險,國家財政到底還會付出多少的成本,這些都是不可預料的。之前的葡萄牙人,他們前赴後繼、薪火相傳,只是驗證了向東的這個理論是可行的。

而對於哥倫布來講,他的理論是向西。

這個理論,其實原本也應該是葡萄牙人來踐行的。畢竟,葡萄牙王國的統一時間要遠遠早於西班牙,而且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摸索中,也積澱了大量的關於新航路開闢的技術與經驗。在此基礎上,葡萄牙政府還累積了大量來自非洲、亞洲的巨額財富。就當時他們的鄰居西班牙來講,雖然被葡萄牙政府的財源滾滾刺激得眼熱心跳,但苦於西班牙還有同摩爾人的戰爭沒有結束,騰不出手來參與同戰爭一樣燒錢的航海活動。

而且關鍵是,哥倫布的各項人設看起來,也更加像是一個葡萄牙航海家。

首先來講,哥倫布的媳婦就是葡萄牙人,他的老丈人就是葡萄牙的航海家。並且因為有恩里克王子的珠玉在前,眾所周知葡萄牙政府在投資航海這件事情上一直屬於一擲千金的類型。哥倫布之前也嘗試申請過英格蘭、法蘭西、意大利等歐洲各個政府資助。但當時的英法百年戰爭剛剛結束,英格蘭緊接着又開始玫瑰戰爭,法蘭西則忙於戰後重建整合。意大利就更加不用說了,一群小邦國在那裏打打鬧鬧,相愛相殺。於是,哥倫布只能是百折不撓地持續忽悠葡萄牙政府能夠對他進行航海投資。

但是,哥倫布這個人十分固執,正是因為固執,所以他才有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實現航海計劃的決心。當然,也正是因為固執,他才十分堅決地要求當時的歐洲政府出資者,未來航海所得到的好處,哥倫布同志必須要吃掉很大一塊。在他的這些非分要求裏面,包括高額報酬、顯赫官位,還包括了對未來的新大陸任命總督的權力,此外還有對未來殖民地的財富收入抽成百分之十。

所以,雖然在持續推動西行尋找新航線這件事情上,哥倫布也算個多年胡攪蠻纏的狠角色,但葡萄牙政府卻始終不為所動。1484年第一次被拒絕,到了1488年哥倫布又捲土重來第二次被拒絕,結果無一例外都吃了閉門羹。而且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第二次,在哥倫布兜售他的向西航行計劃的當口,遠方傳來了迪亞士繞過好望角的消息。

自此,葡萄牙政府鐵了心要選擇東行,而不是西遊。

後來站出來支持西遊的,是西班牙。

被葡萄牙人再次拒絕之後,公元1489年,哥倫布重整旗鼓,投機性地來到了天主教雙王的地盤西班牙。他的理論並沒有任何新意,且充滿了未知的風險,還有哥倫布本人的貪婪。最關鍵的是,西班牙對摩爾人的作戰已經到了最後時刻,歷經七百餘年的收復失地運動,即將迎來收官之戰。在這個節骨眼上,西班牙的重要幕僚們紛紛對哥倫布的計劃說不。

然而,至少有一個人是想驗證一下哥倫布的宏偉計劃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伊莎貝拉一世。

伊莎貝拉一世不僅說服了西班牙的幕僚們,而且還吹枕邊風,說服了她的堂弟兼老公費爾南多二世。

接下來,就是曠日持久的談判。

哥倫布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從小就被當成政治籌碼丟來扔去的伊莎貝拉一世,當然也不是吃素的。兩個性格強硬的人對上,結果會是如何呢?結果,可能讓很多人都大吃一驚,伊莎貝拉一世幾乎全盤同意了哥倫布的要求。當然,我們退一步講,哥倫布的設想中,他的眼前是一片充滿機遇的冒險旅程;而伊莎貝拉一世的腦海中,則一定是一幅更加宏大,更加令人激動的恢宏征途。當伊莎貝拉一世覺得哥倫布的要求在她看來根本就不值一提的時候,也就決定了西班牙人的航海之旅,一定不會重複葡萄牙人的模式。

既然從一開始就下了大籌碼,那麼到了賭場上就要變本加厲地贏回來。

這是一個真正的賭徒心態。

所以,錢、榮譽、設立總督以及殖民獲利,這一系列哥倫布的需求,西班牙政府都要成倍成十倍成百倍地賺回來。所以,這個思維模式也就決定了西班牙人在多年之後對整個新世界的開發模式。

公元1492年,僅僅是在西班牙人攻陷格拉納達三個月後,伊莎貝拉一世就下令哥倫布的船隊啟航。哥倫布的手中,甚至還帶着女王寫給印度首領以及中國皇帝的信函。這些年來,西班牙人眼看着葡萄牙人的成功,他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如今,女王一分鐘都不想浪費。

後來的事情,我們大概也都清楚。哥倫布的船隊,第一次用時七十天,到達了一個被他稱為印度的地方。正因為如此,他首航到達的這片地區,後來被命名為“西印度群島”(TheWestIndies)。在接下來的十年中,他總共進行了四次航行,無一例外都是到達了他心目中的印度。而實際上我們知道,這片區域大概相當於今天的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這裏距離印度相去甚遠,兩者之間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然而,非常湊巧的是,哥倫布確實叩開了一扇門。這扇門的背後,蘊藏着比之前的葡萄牙人所到達的非洲,亞洲更加巨大的發展潛力。這裏可能沒有現成的黃金、香料、茶葉,但是這裏卻是一個歐洲人想都不敢想的“新大陸”。在這片廣袤的“新大陸”之上,有高山峽谷,有森林草原,這片土地所承載的資源堪稱一座巨大的寶庫。而且,這裏被哥倫布稱之為“印第安人”的原住民,他們所處的文明階段簡直和歐洲人不可同日而語。從哥倫布登上這片大陸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下令對原住民可以為所欲為,所以,這裏是歐洲人的處女地,也是原住民的傷心地。

多年之後,哥倫布因為在新大陸執政不善,被西班牙政府戴上了手銬腳鐐押解回國。至死他都認為,他能夠放肆行事的地方,就是印度。又過了幾年,一位來自意大利的學者阿美利哥(AmerigoVespucci),通過多方查證,宣佈哥倫布所到的地方並非印度東海岸,而是貨真價實的一塊“新大陸”。

於是,在公元1507年,這塊新大陸用阿美利哥名字的拉丁文拼法,被正式命名為“美洲”(America)。

教皇子午線

美洲的發現,終於為中世紀緩解歐洲人口壓力帶來了契機。

而且,不是通過戰爭與瘟疫手段。

歐洲商品經濟的迅速發展,帶來了人口的不斷增加,然而對於歐洲大陸來講,又是一個耕地相對比較匱乏的大陸。南歐不說了,自打古羅馬時代開始就一直靠埃及人輸送糧食,而北部歐洲則受困於陰冷潮濕的氣候環境,適合畜牧業而不是農業。

美洲的發現,幾乎是個天大的餡餅砸在了歐洲人腦袋上。

葡萄牙人遠去非洲和亞洲的新航路,中間即便是帶着軍事手段,但歸根結底還是以貿易為主。但西班牙人對美洲的開發,卻從一開始就帶着殖民的味道。這和哥倫布與西班牙政府的航行特質有關,當然也跟美洲的富饒與原始狀態有關。

所以,早在哥倫布第一次航行期間,他就在美洲設立了西班牙第一個殖民性質的移民點——聖誕城(10)。隨後,西班牙人就開始了大規模的殖民活動。雖然早在西班牙人之前,葡萄牙人也在殖民,但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多限於沿海的一些港口與商站,還遠沒有深入到內陸。而西班牙人的殖民,則是直接奔着殺人佔地去的。

當年,哥倫布所命名的美洲最早一塊土地叫作“聖薩爾瓦多”(11),這個單詞在西班牙語中的意思是解放者、救世主。然而,西班牙人隨後在“新大陸”所扮演的角色,既不是解放者,也不是救世主。他們所到之處,殺人放火,姦淫淫掠。在哥倫布以及後世西班牙殖民者眼中的新大陸,到處都是邪惡的異教徒,到處都是需要用上帝福音來拯救的靈魂。

所以,此時此刻的歐洲已經開始進行宗教改革,而在遙遠的美洲居然又重新上演了一遍。在西班牙人的心中,對待這些邪惡異教徒,以及他們所佔據的土地,必須要從政治上予以嚴苛打擊,從經濟上予以殘酷掠奪,從文化上全部進行天主教化。當然也不限於對異教徒實施肉體虐殺,人道毀滅。打掃完屋子再請客,最後剩下的也就必然是可愛的天使與聖潔的讚歌。這樣,這塊土地才算是美玉無瑕地回到了上帝子民們的手中。

歐洲人沉澱了多年的軍事科技——火繩槍,終於派上了用場。西班牙人手中的火繩槍,簡直成了他們無所不能的上古神器,西班牙軍人們也變成了三頭六臂的殺人狂魔。

這才是如假包換的降維打擊,而且是降了兩個維度。

被異教徒壓抑了七百多年,西班牙人猛獸出籠一般的搞法,也徹底嚇壞了大航海時代的先行者葡萄牙人。雖然航線一個是向西,一個是向東,但總歸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勺子難免碰鍋沿。既然都是天主教內部的文明人,就不能採取對待原住民的方式進行種族清洗。如此一來,就談談吧。

最終出面主持和談的,是羅馬教廷。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出面(PopeAlexanderVI),針對西班牙與葡萄牙新占殖民地的劃分規則,做了一個綱領性的協議。協議規定,沿着佛得角群島以西的三百七十個裏格劃一條子午線(12)。由於這個協議是在西班牙中部小城托德西拉斯(Tordesillas)簽訂,因此這個協議又被稱為《托德西拉斯條約》(TreatyofTordesillas)。

而這條著名的子午線,就是聲名顯赫的“教皇子午線”(Papalmeridian)。

定好了遊戲規則,強盜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在自己的地盤上予取予求了。

何況,這還是加了羅馬教廷官方授權的。

所謂奉旨搶劫,就是這個意思。

然而,至少有一個問題,西班牙人還是沒有解決的。如果按照教皇子午線的設定,葡萄牙人應該向東,而西班牙人應該向西。那麼當年困擾哥倫布的老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向西到中國和印度的新航道,到底在哪裏呢?

既然地球是圓的,這個事情應該肯定能夠辦到。

否則的話,向東不能走,非洲、亞洲的利益,豈不都便宜了葡萄牙人?

西班牙的永久性殖民政策,帶給了他們眾多利好,其中有一條,就是此前的海洋問題,很有可能已經轉變成一個陸地問題了。我們要知道,當年哥倫布一通猛操作的地方,就在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在我們今天看起來,這個地區恰好就坐落於大西洋到太平洋最近的位置,也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中美地峽(IsthmusofPanama)。所以,在這個地方的美洲東海岸出發向西,應該不難找到美洲西海岸。

西班牙人發現美洲西海岸的時間,並不算太晚。

公元1513年,中美洲的西班牙殖民者巴爾沃亞(VascoNú?ezdeBalboa),有一天收到了一條消息,大意是在此地還有另外一片未知的海洋。由於消息得到得太過匆忙,巴爾沃亞只帶了不到兩百名西班牙人,一些嚮導還有一群狗,就匆匆出發了。最終他跨越了中美地峽,來到了太平洋岸邊,也就是美洲西海岸。當時他並不清楚這片海的面積到底有多大,因此他給這片海命名為“南海”(SouthSea)。

今天我們知道,這個叫作“南海”的海洋,其實就是太平洋的一部分。

巴爾沃亞對太平洋的發現,帶有非常偶然的成分,而且地理意義也並不明顯。

真正幫西班牙人解決難題的,是麥哲倫(FerdinandMagellan)。

麥哲倫是葡萄牙人,早年跟隨葡萄牙船隊,曾經到達過東南亞。他認同地圓學說,他也相信在東南亞繼續向東,一定能夠到達哥倫布所發現的美洲。不過,跟哥倫布的情況殊途同歸,麥哲倫雖是葡萄牙人,卻被葡萄牙政府拒絕進行向西航行的探索。沒有辦法的麥哲倫,也找到了西班牙政府求助。西班牙當時的國王,正是我們前文曾經出場過的,伊莎貝拉一世的外孫查理五世(後文還會講)。

查理五世是一位開明的君主,像他的外婆一樣,他很快批准了這項計劃。

公元1519年,麥哲倫環球航行的船隊出發。

麥哲倫的船隊,避開了南美洲葡萄牙人的領地一直向南,最終繞開了南美洲南端的一條狹窄水道,發現了人們傳說中的“南海”。這條水道,後來被命名為“麥哲倫海峽”(StraitofMagellan),而南海也不再被稱為南海,心情大好的麥哲倫稱呼這個風平浪靜的大片海洋為“太平洋”(PacificOcean)。只不過,在後來的航行中,太平洋也並沒有保佑麥哲倫的航行太平。

1521年,麥哲倫的船隊到達了今天的菲律賓群島,他參與了當地的部落衝突,並且被當地的原住民殺死。

雖然麥哲倫本人並沒有完成環球航行,但實際上就他本人來講,他從東南亞向西航行回到了歐洲,又從歐洲出發繼續向西到達了東南亞,在他意外死亡之前,就已經實現了環球航行的願望,並且驗證了地球是圓的。

後來。麥哲倫船隊剩餘人員重新集結,於1522年返航。他們橫渡印度洋,繞過好望角,最終回到了西班牙。

至此,西班牙人在教皇子午線以西所做的西行新航路的開闢,宣告成功。

再後來,西班牙人回到了菲律賓群島,並且把這裏變成了西班牙殖民地,並且用當時西班牙王子菲利普(PhilipIIofSpain)的名字命名為“菲律賓”(Philippines)。

何止是猛獸出籠,簡直是喪屍圍城。

公元1521年,西班牙殖民者科爾蒂斯(HernánCortés)摧毀了今天墨西哥原住民阿茲特克人(Aztec)的最後一個堡壘,阿茲特克帝國(AztecEmpire)亡國;1533年,西班牙另外一名文盲殖民者皮薩羅(FranciscoPizarro),滅掉了美洲大陸另外一個古老文明——印加帝國(IncaEmpire)。

從此,美洲大陸的原生文明絕跡,如今只剩下一些殘垣斷壁供人憑弔。在那些今天殘缺不全的遺存中,或者從墨西哥、秘魯混血人種的一些風俗中,我們依稀還能看到當年印第安人文明之優秀,但是也僅此而已。

從公元1492年哥倫布登上美洲大陸,西班牙人由加勒比海地區開始,佔領墨西哥及中美洲,並沿着南美洲西海岸南下,不斷奪取新殖民地。這些殖民地的南北跨度越來越大,溝通成本也越來越高。

為方便管理,西班牙人把自己的殖民地進行了行政劃分。從1535年開始,從北到南陸續設置了四個總督區(Viceroyalty)——新西班牙(13)、秘魯(14)、新格拉納達(15)、拉普拉塔(16)。

與此同時,葡萄牙的巴西殖民地也日漸成型。

行文至此,我們的問題來了。

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世界各地披荊斬棘,橫行無忌,難道此時此刻的歐洲其他國家,就不眼紅嗎?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海外累積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必將帶回歐洲。財富到歐洲,對歐洲人究竟是好是壞呢?

火繩槍一桿,道義擺兩邊的搞法,回到歐洲又如何面對列強呢?

葡萄牙先不說,西班牙的後院先起火了。

(1)作者註:六十至九十厘米。

(2)作者註:因蛇形槓桿擊發時下壓,形似鳥嘴。

(3)作者註:其他兩個,是德意志王國與意大利王國。

(4)伊夫雷亞王朝:HouseofIvrea,Ivrea是意大利西北部的一座小城,公元11世紀初曾誕生過意大利國王。

(5)作者註:詳見第六章第四節——意大利諸邦。

(6)作者註:他的母親是來自阿拉貢的公主利奧諾爾,EleanorofAragon。

(7)作者註:見第四章第三節。

(8)胡椒海岸:PepperCoast,大部分屬於今天的利比里亞。

(9)奴隸海岸:Slavecoast,以今天的貝寧為中心的西非海岸。

(10)聖誕城:LaNavidad,在今天的海地。

(11)聖薩爾瓦多:SanSalvador,在今天的巴哈馬。

(12)作者註:meridian370leagueswestoftheCapeVerdeislands,里格是歐洲古長度標準,一里格等於3.18海里。

(13)新西班牙:ViceroyaltyofNewSpain,管轄今墨西哥,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

(14)秘魯:ViceroyaltyofPeru,管轄今秘魯和智利。

(15)新格拉納達:ViceroyaltyofNewGranada,管轄今哥倫比亞,委內瑞拉,厄瓜多爾。

(16)拉普拉塔:ViceroyaltyoftheRíodelaPlata,管轄今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玻利維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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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套裝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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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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