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霍亨斯陶芬王朝
法蘭西的卡佩王朝忙着搞集權,英格蘭的金雀花王朝忙着搞分權。
無論集權還是分權,世俗王權在法蘭西和英格蘭都獲得了非常成功的發展體驗。但正因為如此,慢慢強大起來的王權同教權之間開始逐漸互相看着不順眼,不管法蘭西還是英格蘭,最終的王權教權之爭,都還算是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妥協。在此基礎之上,世俗政權能夠獲得足夠的活動空間,而精神世界的教權也不至於完全大權旁落。
然而,同樣的事情放在德意志,則沒有那麼簡單了。
這事,還需要從根子上開始談起。
敘任權之爭
當年西法蘭克與東法蘭克分道揚鑣,以西法蘭克為基礎,演變出了卡佩王朝以及隨後的法蘭西王國。而東法蘭克則繼承日耳曼人的祖產,慢慢演變出了一個德意志王國以及後來的神聖羅馬帝國。
看上去,這是一個具有十分完美對稱性的發展態勢。
實際上並不是那麼回事。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法國很正常,因為當年的高盧幾乎全境都是西羅馬帝國的地盤,羅馬人治下的高盧無論上層的禮儀典章,中層的行政傳統,以至於下層老百姓的衣食起居,早在法蘭克王國創朝早期,這個地方就已經具備了文明國家先發的各種必要元素。
反過來看德意志的誕生,法蘭克王國草創時期,德意志地區還是一片荒蠻。大量的日耳曼先民還分佈在一望無際的叢林之中,對這些人的同化、教化、文明化,毫無疑問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而且不同於高盧地區人民,很容易就能夠理解王權專制的概念,廣大的德意志地區,還普遍存在着原始民主自由的思潮。老百姓並不認同一個虛無王國的概念,反而更加關注本部落的切身利益。
西法蘭克和東法蘭克的這種現實差別,從早期的語言分野上也很容易理解。西法蘭克很快接受了當年羅馬帝國的通俗拉丁語,在此基礎上演變出了羅曼語,後來終於出現了法語;而德意志地區,則並不具備強推通俗拉丁語的基本條件,你讓一群日耳曼文盲去學已經死掉的羅馬帝國通用語,那無異於痴人說夢。也只能因地制宜,繼續發展廣大日耳曼部落的共同語,於是條頓語就誕生了。在條頓語的基礎上繼續發展,才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德語。
綜合所有客觀條件,註定中世紀德意志的封建化之路並不平坦。
我們前文曾經講到,東法蘭克王國演變為德意志王國,曾空前絕後地出現了一個奧託大帝。奧託大帝是一個天賦異稟的人,他生前南征北戰,東征西討。不僅如此,為了避免他死後偌大的德意志王國崩盤,也為了他身後的奧托後人能夠擁有一個長治久安、旱澇保收的根據地,奧托在生前,強化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將德意志國王赴羅馬教廷加冕這件事,當作一個慣例固化下來。
其實,這是一種不折不扣的互相利用。
對於德意志國王來說,奧托一世所征服的地盤多半都是臣服於暫時的武力,而實際上一群放飛自我的野蠻人,對於自由民主的嚮往,還遠遠大於讓他們宣誓效忠一個封建政體的牽引力。所謂的春風化雨,教化人心,在那個時代無論奧托還是奧托的後人們,都還想不到任何比基督教更有效的方式。最後只能是求助於羅馬教廷。
而對於羅馬教廷來講,宗教權力的上限莫過於為國王加冕,甚至還可以許一個空頭的“羅馬皇帝”稱號。而宗教權力的下限,則是能夠直接向廣大的德意志蠻族部落滲透,從最根本上,是讓這些蠻族們能夠理解當時的普世價值觀。兩者的功能兼備,也就能夠進而控制更多的德意志王國事務。到時候,不管是德意志廣大蠻族兄弟,還是先文明起來的那些王公貴族,最後還是要讓羅馬教廷予取予求。
換個角度講,當時的封建化和宗教化過程,在西法蘭克只是屬於常規操作;而對於東法蘭克王國來講,則需要活學活用。於是王權需要藉助教權來為自己的統治合法性進行背書,對疆域內廣大不服管教的刁民進行教化。而教權則需要藉助王權來廣布福音,並且獲取現實利益。
在德意志王國內,早期王權與教權的結合,顯然屬於一拍即合。
我們知道,在英格蘭,亨利二世因為大主教之死搞了一出負荊請罪,這種情人拌嘴似的相處方式,感情似乎反而越吵越牢固;在法蘭西,後世的腓力四世硬杠羅馬教廷,弄到最後如同男人對女人大打出手,採取暴力手段把女人弄回家裏,把女人改造成了只會生孩子干雜活的機器。
男女在一起的意義,顯然不是吵架拌嘴,也不是包辦婚姻。
從這個角度而言,德意志王國跟羅馬教廷的婚姻看起來美妙極了。婚前雙方父母見面,郎才女貌,比翼雙飛,在親友面前“秀恩愛”;此後明媒正娶,佳偶天成,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然而,無論何種領證結婚的故事後續,註定要經歷難以言說的七年之癢。婚前你儂我儂的原始衝動,顯然敵不過婚後歷經歲月風霜,左手握右手帶來的麻木感覺。而一旦兩人心生罅隙,兩人之間的問題,還不如那種吵架拌嘴的小情人,還不如那種男女雙方一方天然強勢天天棍棒伺候中的家庭暴力。
越是甜蜜的感情,越經不起情感危機。
德意志王國和羅馬教廷的早期矛盾,集中體現在了敘任權之爭(InvestitureControversy)。
所謂敘任權之爭,是指羅馬教廷與世俗王權之間對於神職人員在本地國的任命問題。按照今天我們職場的概念來講,基督教神職人員的屬地是在各個王國,但是神職人員的縱向業務領導卻是羅馬教廷。按照常規來講,地方行政大員,對於縱向業務專業線的人事委派,應該行使的是否決權,而非任命權。舉個例子來講吧,某個市的市長屬於本地行政領導,他有權管理本地的市公安局,但是縱向來看,省公安廳才是決定市公安局人事任命的上級權力機構。所以,敘任權之爭,就有點類似於市長與省公安廳對於市公安局的人事任命權的爭奪。
早期的婚姻生活十分和諧,於是羅馬教廷對於本地神職人員的任命,也算是睜一眼閉一眼。大主教等角色,名義上是由羅馬教廷指派,但實際上一般是由世俗王權來任命,只是事後提交羅馬教廷報備而已。因此,世俗王權很多時候把任命本地神職人員,當成了一種福利,私相授受,甚至是賣官鬻爵。不僅是德意志,在其他諸侯國,也基本上大差不差。比如在英格蘭,當時的英王亨利二世任命貝克特為大主教,原因恰好就是貝克特是他本人的多年好友,只是貝克特這個人後來並沒有受亨利二世擺佈,兩人鬧翻了而已。
但是德意志王國的特殊之處在於,奧託大帝在位期間,已經強化了國王加冕為皇帝這個法定程序。所以,到了後來整個情況出現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也就是皇帝不僅影響教皇的人選,甚至還會直接參与任命教皇。而教皇本皇則又反過來給皇帝加冕。如此一來,奧托王朝一朝下來,德意志王國越來越像一個事實上政教合一的國家,而這個國家的第一人,就是世俗皇帝。
很顯然,這種情況已經越來越脫離了羅馬教廷最開始加冕羅馬皇帝的初衷。
換言之,奧托王朝時代完成了“政教合一”的最初探索階段。
以薩克森公國為核心的奧托王朝之後,以法蘭克尼亞公國為基石的薩利安王朝建立。新建立的這個王朝,依然堅持王權對教權的絕對控制。於是,一場教權與王權的較量也就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公元1073年,羅馬教皇格列高利七世(GregoryⅦ)頒佈了基督教宗教界著名的《教宗訓令》(Dictatuspapae)。在這個訓令第十二條中,石破天驚地出現了這樣一行字“可以允許他(教皇)廢除皇帝”。這件事情,顯然已經把教權與王權的矛盾完全明面化,並且教權一方已經開始先發制人了。
王權一方,得到消息的是當時薩利安王朝的第三位國王亨利四世(HenryIV)。亨利四世此時此刻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實施同薩克森的內戰。權衡利弊之下,亨利四世果斷選擇了暫時隱忍。
公元1075年,已經完美地在戰場上鎮壓了薩克森人的亨利四世勝利歸來。藉助勝利餘威,亨利四世迫不及待地和羅馬教廷攤牌了。當時的教皇格列高利七世警告亨利四世不要插手北意大利米蘭城的大主教任命事宜,否則教皇有權行使權力,將亨利四世逐出教會。亨利四世則毫不示弱,堅持認為無論德意志本土還是北意大利,都是帝國的傳統疆域。在此疆域內,只有王權或者皇權才是最高權威。也就是說,這個國家說了算的,是世俗王權,而不是羅馬教廷。
雙方的矛盾迅速激化。
公元1076年1月,亨利四世召集了德意志王國疆域內的多名主教,在北意大利的沃爾姆斯(Worms)舉行宗教會議。會議宣佈格列高利七世被廢掉,會議決議即刻執行。一個月之後,公元1076年2月22日,羅馬教廷做出反制動作。羅馬教廷也決議,所有參加沃爾姆斯會議的人員,包括所有主教也包括國王本人,均被逐出教會。為期一年,以觀後效。
羅馬教廷的決議,顯然在宗教界更加具有說服力。
在一年的觀察期內,願意追隨亨利四世的宗教界人士,基本沒有。而且關鍵是,德意志王國本來就是個鬆散的封建政治實體,像薩克森公國這樣的地頭蛇多如牛毛。不像法蘭西的集權,也不像英格蘭的憲政萌動,德意志從一開始就是以原始公有制選舉為主導的一個國家。國王一旦在基督教世界內聲名狼藉,那麼在世俗領域內也即將面臨破產。而一旦世俗王權不保,亨利四世就會在一夜之間一無所有。身為異教徒,身為一個曾經頤指氣使的國王異教徒,亨利四世的下場令人不敢想像。
原本以為拳頭大有理,結果一場假革命之後,自己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更加殘酷的是,德意志諸侯們充分“發揚”了落井下石的精神,這麼好的一舉推翻老大的機會,任誰都不會輕易放過。一年觀察期即將期滿,德意志諸侯們召集各路人馬,準備於1077年2月2日在德意志奧格斯堡(Augsburg,在今德國南部)開會。同時被邀請的,還有羅馬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如無意外,屆時亨利四世將會被正式開除出基督教世界。同時,由於亨利四世已經成為基督教世界的異教徒,他手中的世俗王權也將被剝奪。
亨利四世,終於被絕望地推到了懸崖邊上。
萬般無奈,走投無路。
公元1077年1月,亨利四世帶領妻兒老小,風塵僕僕地穿越阿爾卑斯山,覲見教皇。然而由於雙方在過去的一年之中過於敵對,已經並不存在對話的平台,誤判形勢的教皇匆匆忙忙地躲進了一位德意志藩侯的城堡。這座城堡,被稱之為“卡諾莎城堡”(1)。由於教皇遲遲不肯出來接見亨利四世,國王只能採取低三下四、痛哭流涕、死纏爛打的招數了。於是在瑟瑟寒風之中,亨利四世只披着麻布衣服(hairshirt),赤腳站在雪地之中,不吃不喝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到最後,教皇終於從城堡中現身,並且在亨利四世額頭上留下一個吻。雙方的第一輪戰鬥,到這裏也就告一段落。
這件事情,被稱之為“卡諾莎悔罪”(RoadtoCanossa)。並且,由於這件事情已經讓王權恥辱到了地板以下,所以後世也經常用這個詞,形容奇恥大辱。
然而,宗教層面的干戈雖然已經消除,世俗方面如何收場呢?
原本要利用奧格斯堡會議,準備以官方法律手段一舉拿下亨利四世的德意志諸侯們,此時此刻陷入了萬般尷尬之中。既然已經成了亂臣賊子,那也就沒有什麼好啰唆的了,一不做二不休,德意志諸侯們索性又選舉了一位國王出來,這位國王就是來自士瓦本公國,代表當年阿勒曼尼蠻族勢力的魯道夫(2)。
要說,亨利四世雖然落魄一時,但他絕對不是紙糊的,所謂的卡諾莎悔罪或者卡諾莎之辱,也不過是形勢比人強,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權宜之計而已。像亨利四世這種有鐵手腕的人物,絕對不會對這群落井下石之徒善罷甘休,更不用說魯道夫這麼一個山寨貨了。
於是,德意志內戰爆發了。
這場內戰,一打就是四年,直到亨利四世在戰場上取得絕對優勢為止。
公元1080年,亨利四世對羅馬教廷喊話,要求格列高利七世承認自己為皇帝,並且要求教皇將偽王魯道夫逐出教廷。否則,亨利四世就要如法炮製,另立新教皇。
誰知道,教皇依然強硬如初,他不僅沒有將魯道夫踢出群,反而詔告天下,將亨利四世重新放入教會黑名單,並承認魯道夫為德意志國王。
同年10月,魯道夫一方戰敗,魯道夫本人戰死。
公元1081年,亨利四世揮師南下,進軍羅馬。
這場戰爭,又打了三年。
公元1084年,羅馬城破,亨利四世廢黜了老教皇,並任命了新教皇克雷芒三世(ClemensⅢ)。並且在克雷芒三世的主持治下,亨利四世加冕為帝國皇帝。
公元1106年,半輩子都在同羅馬教廷做鬥爭的亨利四世與世長辭。繼承他衣缽的,就是他的兒子亨利五世(HenryV)。
亨利五世在亨利四世生前,就已經夥同羅馬教廷和德意志諸侯反對他的老爹亨利四世,可一旦亨利五世坐在了他老爹的位子上,則重新走上了與羅馬教廷和德意志諸侯勢不兩立的老路。
又是十幾年的打打鬧鬧,時光來到了公元1122年。
這一年,亨利五世與羅馬教廷在沃爾姆斯達成和解協議。對,你沒有看錯,這個沃爾姆斯也就是近半個世紀前,亨利四世開會反對教皇的同一個地方。《沃爾姆斯協議》(ConcordatofWorms)的主要內容,是王權放棄部分敘任權,並且教權也會在將來充分尊重王權。所以,這個協議說起來算是一次大妥協,協議的簽訂也並不等於王權與教權較量的終結。充其量算是羅馬教廷贏回了一部分的神職任命權力。鬥爭雙方,各自分別在協議中找到了自己可以暫時生存的舒適區,並且也為將來可能的攤牌創造了法理基礎。
僅此而已。
霍亨斯陶芬王朝
敘任權之爭,雖然在同時期的法蘭西與英格蘭也輪番上演,但總體來說,德意志這邊打得最為熱鬧。而且最終,也是在《沃爾姆斯協議》中最終達成了大妥協。
王權與教權之爭,催生了更加強有力的王權專制誕生。
這一次站到歷史台前的,是霍亨斯陶芬王朝(Hohenstaufen)。
霍亨(Hohen)被認為有“高貴的”意思,放在某個家族的前綴上,以證明此家族之榮耀。“斯陶芬”呢,則得名於德意志的一座城堡;而這座城堡呢,則又得名於城堡邊上的一座錐形山。如此一來,我們再去看前面的“霍亨”這個前綴,則又有可能是另外一個意思——“高大”(對應英文中的High)。換言之,根據目前的資料顯示,“霍亨斯陶芬”的原始含義,應該就是“高大的斯陶芬山”。
霍亨斯陶芬家族發跡於亨利四世與魯道夫的德意志內戰期間。
多年以前,亨利四世與偽王魯道夫激戰正酣,德意志王國境內的各路大小諸侯紛紛選邊站,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家族領袖腓特烈一世(FrederickI,DukeofSwabia)也適時地加入戰團。要說腓特烈一世和魯道夫一樣,出身於士瓦本公國,但偏偏腓特烈一世倔強地站在了法蘭克尼亞公國的亨利四世一邊。大喜過望的亨利四世,於公元1079年封腓特烈一世為新的士瓦本公爵,以對抗偽王魯道夫在士瓦本公國的影響力。因此,後世史家為容易區分此後德意志境內的很多個“腓特烈”,也經常將這個腓特烈一世,稱之為“士瓦本公爵腓特烈一世”。
不僅如此,亨利四世還將自己年僅七歲的女兒阿格尼(AgnesofWaiblingen)許配給了已經二十九歲的腓特烈一世。
事實證明,腓特烈一世的押寶是完全正確的,他和亨利四世的聯盟後來大獲全勝。士瓦本公爵腓特烈一世不僅為自己贏得了一個公國爵位,還成了帝國皇帝的東床快婿。在帝國公主阿格尼十四歲這一年的時候,腓特烈一世同阿格尼大婚。婚後,兩個人開枝散葉,一共生出了十一個孩子。士瓦本公爵腓特烈一世,也就成了整個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奠基者。
後來,老一輩的亨利四世與腓特烈一世謝世,新王亨利五世即位登基。腓特烈一世同公主阿格尼所養育的腓特烈二世(FrederickII),也就繼承了老爹的爵位。由於這個腓特烈只有一隻眼睛,因此也被稱為“獨眼腓特烈”(theOne-Eyed)。
獨眼腓特烈以及小他三歲的弟弟康拉德(ConradⅢ),兩個人延續了士瓦本家族對於王室的效忠。尤其是他們兄弟二人身為阿格尼的親生兒子,同新王亨利五世之間還多了一層姻親關係。
俗話說外甥隨舅,當然也要無條件地支持舅舅。
連續兩代人前赴後繼做“保王黨”,肝腦塗地的熱血與忠誠,換來的是亨利五世的高看一眼。於是在公元1115年,沒有子嗣的亨利五世,立自己的外甥獨眼腓特烈為自己的王儲。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116年,亨利五世第二次進軍意大利之前,他又封康拉德為法蘭克尼亞公爵。並且把獨眼腓特烈和康拉德兄弟二人,提拔為德意志攝政王(RegentforGermany)。於是,德意志四大公國(3)裏面,哥哥獨眼腓特烈佔了士瓦本,而弟弟康拉德又佔了法蘭克尼亞。一番輾轉騰挪之下,眼看整個德意志王國,單單是霍亨斯陶芬家族,就坐擁半壁江山。
公元1125年,自認已經安排好身後一切的亨利五世辭世。
然而,亨利五世死後,劇本並沒有按照他所期望的那樣進行鋪陳。各懷鬼胎的德意志諸侯們,“選舉”了擁有蘇普林堡伯爵(SaxoncountGebhardofSupplinburg)和薩克森公爵兩個爵位的洛泰爾二世(LotharII)。擁立洛泰爾二世的理由非常充分——第一,這位老哥是堅定的薩利安王朝的反對派,亨利四世在世的時候他跟亨利四世斗,亨利五世時期他又堅定地站在了反對亨利五世的立場上;第二,洛泰爾二世登基的這一年,已經年滿五十周歲,知天命的老人家,已經沒有太多想法大起刀兵;第三,洛泰爾二世跟亨利五世一樣,同樣是沒有子嗣。因此,讓洛泰爾二世作為一個過渡人物,接下來等到他百年之後,諸侯們誰都還有機會。
看上去,皆大歡喜。唯一吃虧的人,就是亨利五世的兩個寶貝大外甥,獨眼腓特烈和康拉德。
於是在公元1127年的紐倫堡(Nuremberg),康拉德在士瓦本公國諸侯以及奧地利公國(4)的支持下,被擁立為“對立國王”(anti-king)。
接下來的內戰打了八年,其間康拉德曾經南下意大利,被加冕為意大利國王。然而到了1135年,眼看戰場上越來越難以為繼,獨眼腓特烈與康拉德兄弟雙雙歸順了洛泰爾二世,並且恢復了自己的爵位。
公元1137年,洛泰爾二世駕崩。
公元1138年,康拉德再次被選為德意志國王,從此之後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他一聲康拉德三世了。於是從康拉德三世開始,霍亨斯陶芬王朝也就正式進入了歷史的大舞台。
然而,雖然由亨利五世到康拉德三世的血緣傳承是成立的,但是由洛泰爾二世到康拉德三世,則已經不存在血緣上的任何關係。而且關鍵是,有一個人是比康拉德三世更加有資格成為新任國王的候選人,這個人的名字叫作亨利(HenrytheProud)。根據歐版謚號的叫法,我們不妨稱其為“嬌子亨利”。
嬌子亨利出生於巴伐利亞貴族世家韋爾夫家族(HouseofWelf),是洛泰爾二世的女婿,而且是唯一的女婿。不僅如此,嬌子亨利還坐擁薩克森公爵與巴伐利亞公爵兩個爵位。原本四大公國的德意志王國,現在的情況是康拉德三世擁有士瓦本公國與法蘭克尼亞公國,而嬌子亨利則佔有了其他兩大公國。無論是出身血統,還是看當前實力,毫無疑問嬌子亨利也同樣具備做德意志之王的資格。
況且,長期以來韋爾夫家族就跟霍亨斯陶芬家族不怎麼對付,兩家在整個薩利安王朝一朝,在政見上都多有齟齬,時不時還要兵戎相見。於是當年嬌子亨利的老爹黑亨利(HenrytheBlack),選擇將自己的一個女兒,也就是嬌子亨利的姐姐朱迪斯(Judith)嫁給了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獨眼腓特烈為妻。於是,階段性的韋爾夫家族與霍亨斯陶芬家族各自相安無事。
想來韋爾夫家族也是流年不利,本來在康拉德三世即位這件事情,整個家族就吃虧了。韋爾夫家族同霍亨斯陶芬王朝的家族恩怨就要開始新的篇章,但沒想到的是,還沒有等到嬌子亨利施展拳腳同康拉德三世大戰一場。公元1139年,三十一歲的嬌子亨利就離開了人世,留下了只有十歲的獅子亨利(HenrytheLion)繼承了偌大一個家業。
由於獅子亨利年紀尚小,霍亨斯陶芬王朝的創朝太祖康拉德三世採取手段,沒收了韋爾夫家族手中的薩克森公國以及巴伐利亞公國。公元1142年,康拉德三世歸還了薩克森公國。而巴伐利亞公國,一直到康拉德三世駕崩,都沒有從他的嘴裏吐出來。
十年之後的公元1152年,康拉德三世駕崩。
由於康拉德三世又是無嗣,德意志王位就傳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獨眼腓特烈的兒子——腓特烈一世(FrederickI)。
瑜亮情節
腓特烈一世有很多名字。
按照國王排序,他是德意志國王腓特烈一世。但同時,如果按照士瓦本公國的公爵爵位排序,他的爺爺是士瓦本公國腓特烈一世,他的老爹獨眼腓特烈則是腓特烈二世,於是德意志國王腓特烈一世,做國王之前也就是士瓦本公爵腓特烈三世。為了方便後人區分如此之多的“腓特烈”,歐洲歷史學家們又給腓特烈一世單獨上了謚號(FrederickBarbarossa),也就是“紅鬍子腓特烈”。又因為紅鬍子這個發音接近於中文的“巴巴羅薩”,所以我們有時候又乾脆叫他“巴巴羅薩腓特烈”。
紅鬍子腓特烈的歲數跟獅子亨利差不多,前者比後者大了七歲。而且如果往上論的話,紅鬍子腓特烈的親媽,就是獨眼腓特烈同韋爾夫家族“和親”的朱迪斯。我們也知道獅子亨利的老爹,就是嬌子亨利。這樣算下來的話,紅鬍子腓特烈與獅子亨利就是親姑表兄弟。正因為如此,兩個人不僅歲數相仿,小時候的交情也非同一般。
紅鬍子腓特烈一朝大權在握,便開始給自己這位表弟創造一點政績。在這個因素的驅動之下,紅鬍子腓特烈執政沒幾年,獅子亨利就拿回了當年淪喪在老爹手上的巴伐利亞公國。雖然此公國與當年的彼公國相比,地盤已經大大縮水,但總歸是了卻了韋爾夫家族的一樁夙願。
所以,由此開始,紅鬍子腓特烈與獅子亨利的關係進入蜜月期。
兩個人的關係,像極了中國古代的劉邦與韓信,劉備與關羽這種組合。差別在於,紅鬍子腓特烈秉承了歐洲中世紀君主身先士卒的傳統,他本人也是一位十分優秀的帶兵統帥。
於是,兩個人分工,開始南征北戰。
真的是“南征”與“北戰”,紅鬍子腓特烈負責南下平定教皇勢力橫行的意大利王國,而獅子亨利則向北和向東,打通德意志腹地與波羅的海之間的陸路大通道。
紅鬍子腓特烈對意大利王國的征服,至少有兩個目的——長期以來的德意志諸侯爭霸,使得本來屬於帝國疆域內的意大利王國變成了一片三不管,所以要強化對意大利王國的統治;此外,當年薩利安王朝的前塵舊事,不可能發生在紅鬍子腓特烈身上。紅鬍子腓特烈要讓羅馬教廷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國王皇帝才是唯一的主宰者,而教皇則只能做錦上添花的工作,不能反客為主。而且從德意志王國內部外部環境來看,內部的四大公國基本已經被重新洗牌,而外部則面臨法國卡佩王朝以及英國金雀花王朝的巨大壓力。於是,加強中央集權迫在眉睫。
在對國內的形勢全面掌控之後,紅鬍子腓特烈就開始了自己的南征之路。
南征意大利,一共有六次。
紅鬍子腓特烈的手腕不可謂不強硬,殺人屠城,流血漂杵的事情也幹了不少。而且到了情況危急的時候,教皇也可以完全不顧形象地落荒而逃。但搞來搞去,紅鬍子腓特烈發現自己並沒有撈到多少好處。戰爭從公元1154年,一直持續到了公元1183年,紅鬍子腓特烈從一個三十齣頭的小夥子,打成了花甲老人。
勞師遠征,勞民傷財,勞而無功。
尤其是發生在公元1174年的第五次南征,腓特烈在這次南征中一度被打成重傷。危急關頭,紅鬍子腓特烈想起了自己的老鐵獅子亨利,於是要求獅子亨利增援。然而,獅子亨利反覆權衡之下,拒絕往意大利增兵。
毫無疑問,這件事情深深地觸痛了不可一世的紅鬍子腓特烈。
要知道,獅子亨利本來就已經接近勞苦功高、功高震主的級別了。在南線戰場進展有限的情況下,獅子亨利北至波羅的海,東邊跨過易北河進入西斯拉夫人的傳統地盤。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交界的波美拉尼亞、西里西亞等區域,盡數被德意志王國拿下。而且和英法百年戰爭的性質不同,德意志人對東方戰線上的擴張,是以大規模移民為背景的。這樣的搞法一旦成功,已經被佔領的區域將不可逆轉地成為德意志王國牢不可破的一部分。
在獅子亨利的努力之下,德意志王國新開拓了呂貝克(Lubeck)、慕尼黑(Munich)、呂訥堡(Luneburg)、不倫瑞克(Brunswick)等今天的德國名城。尤其是原本就擁有薩克森以及巴伐利亞的情況下,獅子亨利的屬地已經北起波羅的海,南至阿爾卑斯山。這樣威武雄壯的版圖,就連紅鬍子腓特烈看到也要肝顫。
於是,所有的矛盾,最終在第五次南征期間爆發了。
紅鬍子腓特烈怒氣沖沖地趕回德意志本土,將獅子亨利告上軍事法庭,並對這位親表弟進行傳訊。然而,自恃功高的獅子亨利也沒有給紅鬍子腓特烈留面子,三次傳訊獅子亨利都沒有到場。
矛盾迅速激化。
公元1180年,紅鬍子腓特烈對獅子亨利的領地進行瓜分,只給他保留了呂訥堡與不倫瑞克兩座城市。此後在公元1182年,帝國動議,將獅子亨利驅逐出境。
瑜亮情節,看上去告一段落。
然而,君臣失和的同時,腓特烈大帝的雄心壯志也即將走向末路。
公元1183年,完全無法對意大利實施有效管控,戰場上又完全無法同教皇手下的教皇軍相抗衡,紅鬍子腓特烈不得已,同意大利北部的“倫巴底聯盟”(5)達成媾和。
意大利王國依然處於自由邦聯的狀態,而教皇國依然是意大利北部諸邦最值得信賴和最效忠的主子。忙活了接近三十年,紅鬍子腓特烈得到的,僅僅是名義上對意大利王國的宗主權。這樣的結局,甚至還不如當年的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
公元1189年,為了讓貌似強大的德意志王國看上去符合自己的國際地位,已經六十七歲的紅鬍子腓特烈,毅然響應了教皇的號召,參加了東征。要知道這一年,同樣參戰的英格蘭之王理查一世,只有三十二歲;而卡佩王朝未來的一代聖主腓力二世,才只有二十四歲。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途中,紅鬍子腓特烈溺水而亡。
接替紅鬍子腓特烈的,是他的兒子亨利六世(HenryVI)。
得知表哥暴死,那個被壓抑了半輩子的獅子亨利,又重新回到了德意志。他準備繼續他未竟的事業,同新王掰一掰手腕。然而,在幾經嘗試之後,獅子亨利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亨利六世的對手。
屬於紅鬍子腓特烈與獅子亨利的時代,儼然已經遠去。
公元1195年,已經在呂訥堡頤養天年的獅子亨利安詳離世。
俠盜羅賓漢
多年以後,獅子亨利的那點小情愫,陰差陽錯地由他的兒子實現了。
話說紅鬍子腓特烈之子亨利六世即位之後,也算得上是治國理政、對外擴張的一把好手。紅鬍子腓特烈生前,亨利六世曾經娶了西西里王國的公主康斯坦絲(Constance)。
我們前文已經說過,當年的諾曼貴族南下西西里,趕走了西西里島以及意大利南部的阿拉伯人、東羅馬人。實現了“諾曼征服”的同時,鳩佔鵲巢地建立了一個西西里王國。諾曼人所建立的這個王朝,也被稱為西西里諾曼王朝。然而好鬥的諾曼人,在西西里的統治並不穩固,各種內鬥侵蝕了西西里王國的肌體,到最後鬥來鬥去只剩下了一個末代公主康斯坦絲。
擅長政治投機的歐洲各路貴族嗅到了染指西西里王國的好機會,於是在紅鬍子腓特烈的主持之下,亨利六世就迎娶了康斯坦絲。兩個人婚後情投意合,還生下了一個兒子,起了個名字也叫腓特烈。
所以說,實際上霍亨斯陶芬王朝的巔峰時代是在紅鬍子腓特烈期間。但是,霍亨斯陶芬王朝背後的德意志王國或者神聖羅馬帝國的版圖最大時期,就是在亨利六世在位期間。當時的德意志王國保有德意志本土,名義上包含了意大利王國,並且通過聯姻拿到了意大利南部以及西西里島。換言之,當時的德意志王國版圖,向南幾乎囊括了除開“教皇國”之外的整個意大利半島。
志得意滿的亨利六世,還曾經對英格蘭金雀花王朝的理查一世趁火打劫。當理查一世西歸英格蘭的時候路過德意志,亨利六世突然翻臉,扣留了理查一世。堂堂的獅心理查不僅失去了人身自由,並且亨利六世還隔空向英格蘭喊話,要求繳納足夠的贖金。然而,金雀花王朝的各路陰謀家則趁機蹦到了前台表演,遲遲無法繳納贖金,並且暗地裏還攛掇另立新君。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英格蘭本土才出現了俠盜羅賓漢(RobinHood)的傳奇故事。羅賓漢是一位在英格蘭佔山為王的江洋大盜,然而這位綠林人士卻充滿正義感,他的小團隊以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企業文化,成為英格蘭中下層勞動人民口口相傳的“網紅強盜”。在故事的結局中,傳說羅賓漢仗義疏財,最終成功贖回了獅心理查。
按道理來講,像亨利六世這樣一個文治武功的君主,又正值人生盛年。如無意外,他的一生應該能夠非常順利地延續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無上榮耀。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公元1197年,亨利六世在意大利墨西拿(Messina,在西西里島)英年早逝。去世的這一年,他還不滿三十二歲。
亨利六世沒了,他的兒子腓特烈尚且不滿三歲,於是一場針對王位的內戰,又一次拉開帷幕。
對壘的雙方,還是兩個老冤家——霍亨斯陶芬家族與韋爾夫家族。
霍亨斯陶芬家族推舉出來的家族代理人,是亨利六世的弟弟,紅鬍子腓特烈的小兒子菲利普(PhilipofSwabia);而韋爾夫家族選出來的家族代理人,則是當年獅子亨利的兒子奧托四世(OttoIV)。從某種意義上講,菲利普並沒有做國王的主觀想法,他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抵消奧托四世的影響。菲利普跳出來繼承大哥的王位,而韋爾夫家族迅速選舉奧托四世為反王。
不僅是內戰,還有外部勢力的參與。
菲利普的母系來自勃艮第伯國。注意,這個勃艮第伯國,跟之前提到的法蘭西境內強藩之一的勃艮第公國是兩碼事。歐洲歷史上曾經有勃艮第伯國、勃艮第公國、勃艮第王國,三者是完全不同的(6)。但無論哪個勃艮第,都坐落於法蘭西與德意志之間。因此從地緣角度上考慮,法蘭西國王腓力二世旗幟鮮明地站在了菲利普一方;而奧托四世的老媽,則是英格蘭之王獅心理查的親姐姐,當然,也是後來的無地王約翰的親姐姐。於是基於血緣的考慮,英格蘭王國就毫無保留地支持奧托四世。
所以,原本的德意志內戰,也成了巔峰時期卡佩王朝與金雀花王朝的較量。
內戰,最終以菲利普的遇刺告終。
公元1208年,奧托四世終於成為唯一的德意志之王,並且在次年完成了加冕,變成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事實上,奧托四世也是整個韋爾夫家族在德意志歷史上的唯一一次稱王。
堪稱空前絕後。
我是誰
奧托四世的一生都在蹚渾水,但他這輩子蹚的最不明智的一次渾水,就是參與了他老舅無地王約翰領導的,對法蘭西腓力二世的全面戰爭。
布汶戰爭中,腓力二世以一己之力,對戰英德以及各路反王組成的聯軍,並且取得了最終的勝利,這件事情讓無地王約翰在英格蘭國內聲名狼藉,並且直接導致了後來英格蘭《自由大憲章》的誕生。老舅不行了,外甥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奧托四世一番折衝樽俎,依然沒有保住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尊號。老舅捅了簍子,拍拍屁股跑到英倫三島躲清靜,而德意志王國從此在歐洲大陸多了一個難纏的世仇。
公元1215年,奧托四世被教皇英諾森三世所拋棄,徹底被廢黜。
三年之後,奧托四世在自己的故鄉不倫瑞剋死去。
接替奧托四世的人,是眾望所歸的那位亨利六世家裏的小腓特烈。
此時此刻的腓特烈,已經二十一歲。
在霍亨斯陶芬家族與韋爾夫家族爭奪王位以及奧托四世不斷玩火的這些年中,這位當年不滿三歲的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希望,已經悄悄地度過了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時代。
腓特烈二世的血統天生高貴,他的父親亨利六世乃是毫無疑問的皇家貴胄,母親則是來自堂堂西西里諾曼王朝的末代公主康斯坦絲。而腓特烈二世,則出生於意大利中部小城傑西(Iesi)。要知道當年諾曼公主康斯坦絲嫁給亨利六世的時候已經是三十二歲高齡,而且多年未孕,一直到四十歲才懷上了腓特烈二世。這位末代公主深知自己這次產子的重要性,也深知即將降臨人世間的這個娃的血統非同一般。高齡結婚,又高齡產子,這在歐洲中世紀是非常罕見的事情。正因如此,據說康斯坦絲選擇了在傑西城的市中心廣場上直播生孩子,以免在孩子長大之後被世人懷疑是抱養來的。
拼上一條命生出來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骨血,沒想到在幾年之後,孩子就沒了爹。亨利六世一直到死,也只見過腓特烈二世一面;這還不夠,又僅僅在一年之後,康斯坦絲本人也一命嗚呼。如此一來,腓特烈二世不到三歲沒了爹,不到四歲又沒了媽。天生高貴的皇室子弟,轉瞬間就成了世界上最可憐的人——父母雙亡的孤兒。
在這之後,羅馬教皇英諾森三世,就成了腓特烈二世的監護人。要說腓特烈這個娃可能的確跟天主教大有淵源,他的生日12月26日,僅僅是在聖誕節的第二天。
即便如此,這位可憐的娃的人生處境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不久之後,腓特烈二世就被西西里王國的德國貴族們弄回了西西里島的巴勒莫(Palermo)。在這裏,名義上繼承祖產成為西西里之王的腓特烈二世,開始了自己的傀儡生活。所以說,腓特烈二世的童年過得相當凄慘,沒爹沒媽,無人問津,還要被各路政敵視為未來可能的競爭對手。只不過,在長期不安定的生活中,至少有一點是對腓特烈二世的重大利好,那就是教皇英諾森三世始終沒有忘了這位血統高貴的孩子,而且也時時惦記着有朝一日把這個孩子推到前台,用來做羅馬教廷獲取更多利益的工具。
終於,奧托四世的落魄給了腓特烈二世天賜良機。
公元1212年,羅馬教廷拋棄了已經被逐出教會的奧托四世,擁立了年僅十八歲的腓特烈二世為德意志之王。當然,此時此刻的奧托也並沒有完全喪失對權力的控制。至少在德意志北部的廣大地區,韋爾夫家族還是說了算的。而到了第二年的公元1213年,腓特烈二世向教皇英諾森三世鄭重承諾,一旦取得權力之後,將繼續響應教會的聖戰號召。並向教皇保證,神聖羅馬帝國同西西里王國的分裂,同時許諾從此以後在德意志王國內部,德意志人管德意志事,德意志人不再插手意大利的內部事務。
如此一來,羅馬教廷就依然還是意大利半島上最強大的那個“城邦”。而在整合意大利的基礎上,羅馬教廷就有機會把手伸到當時中世紀的西歐各國天主教,並且能夠使用手中權力,唆使天主教世界的君主們繼續發動聖戰。
也是命該如此。
公元1215年,布汶戰爭慘敗,奧托四世身敗名裂,腓特烈二世於同年再次被選為德意志國王。並且隨後在第二年,被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如此一來,年僅二十二歲的腓特烈二世早早就大權在握了。
而且,他在位時的神羅,地盤最大。
看上去很美好。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腓特烈二世是一位有着嚴重原生家庭問題的孩子。他的一生,都在跟各種糾結孜孜不倦地做鬥爭。在腓特烈二世登位之前,他是一個嚴重依賴教權的人,然而一旦大權在握,教權又成了他的死對頭。登位之前,他信誓旦旦地向教皇賭咒發誓,然而終究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在他正式成為歐洲嘯聚一方的諸侯之後,他開始對之前的各種封官許願進行反思。而且,就連之前承諾英諾森三世的參戰,腓特烈二世都沒有參與。而事實上,他的老恩公英諾森三世到死,都沒有看到腓特烈二世踐諾。不僅如此,之前曾經許諾過的分裂神聖羅馬帝國之類的誓言,腓特烈二世也都莫衷一是,就是不肯做任何實質性動作。
腓特烈二世的一生中,曾經四次被逐出教會,又四次被赦免回到教會的懷抱。就在這種拉拉扯扯之中,腓特烈二世以和平談判的方式,獲取了聖地耶路撒冷的管轄權,他甚至自己還兼任了耶路撒冷王國的國王。以這種方式,腓特烈二世完成了對已經去世多年的英諾森三世的緬懷。
作為一個德意志人,腓特烈二世不僅僅會說德語,而且他還精通意大利語。事實上,這位睿智的國王總共能說七種語言。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最為熟悉並且眷戀的,依然還是意大利語,甚至還是意大利語中的西西里方言。多才多藝的國王,曾經為意大利語的標準化,做出了學術上的非凡成就。
就腓特烈二世的一生來講,他一直都喜歡待在溫暖的意大利。他曾經慷慨解囊,在西西王國創建了那不勒斯大學。這所大學跨越幾百年,到今天已經改名成為“腓特烈二世大學”(UniversitàFedericoII)。腓特烈二世對於故鄉德意志的認識是,有點陌生,甚至是反感。他更願意稱自己為西西里人,而不是德意志人。或許也只有在意大利溫暖的海風中,他才能夠依稀想起自己的童年時代,還有那並不清晰的父母影像。
原生家庭的影響還不止於此。
腓特烈二世從小缺少母愛,這也導致了他成年之後對於各種女性的竭力追逐。他的正房妻子有四任,登記在冊的情人也有八個。而在私下裏,那些說不出名字的投懷送抱的女人,更是不計其數。
腓特烈二世身上的種種特質,最終導致了各種後續問題的發生。
自腓特烈二世開始,德意志本土已經疏於管理,由於原有的四大公國體系已經瀕臨崩塌,新的體系也尚未建立,因此德意志諸侯國越來越像是一個鬆散的邦聯,而非一個集權的強勢王國。如此王國,或者說如此神羅,已經完全不能和同一時期的卡佩王朝相提並論,而且這種情況,還將在德意志歷史上持續兩百多年。只不過正因為這種鬆散邦聯的存在,使得諸侯之間更希望在和平年代裏,能夠有成文的法典約束彼此。於是在客觀上,催生了中世紀德意志習慣法——《薩克森法典》(SaxonMirror)的誕生。
由於腓特烈二世本人的瞻前顧後,王權同教權的較量中,王權已經將一些最基本的權益拱手相讓。從此之後,羅馬教廷更好地控制了意大利半島,乃至於對德意志諸邦,也是予取予求。
如此跋扈的教權存在,也為德意志諸邦下一次的變革,埋下了伏筆。
公元1250年,一生都不太清楚“我是誰”的腓特烈二世走完了人生路。
腓特烈二世的接班人是他的兒子康拉德四世(ConradIV),但康拉德四世並不長命。這位一降生就出生在意大利的新王,僅僅在上位四年之後就死於非命。
康拉德四世這一死不要緊,他身後留下只有兩歲的兒子康拉丁(Conradin)。而且德意志王國出現權力真空,順帶還波及了意大利王國。德意志諸邦並沒有哪個勢力能夠震懾群雄。於是在康拉德四世死後,德意志王國或者說神聖羅馬帝國群龍無首,進入了一個著名的“大空位時期”(GreatInterregnum)。
糟糕的是,康拉德四世的兒子康拉丁,卻並沒有他的祖父腓特烈二世那樣的好運氣。除了德意志本土以及意大利王國之外,在名義上康拉丁還保有耶路撒冷王國以及西西里王國。但耶路撒冷王國常年戰爭,在那地方開國建制根本就不靠譜。而西西里王國,卻被一個叫作曼弗雷德(Manfred)的人搶先一步自行宣佈為王。而這個叫作曼弗雷德的人,其實正是當年腓特烈二世的眾多私生子之一。腓特烈二世的風流債,到底還是遺禍給了偌大的霍亨斯陶芬家族。
在西西里王國的反覆爭奪中,康拉丁最終也沒有撈到什麼好處。
公元1268年,康拉丁被反對派斬首於那不勒斯。
至此,霍亨斯陶芬家族絕嗣。
(1)卡諾莎城堡:CastleofCanossa,在今意大利北部。
(2)魯道夫:RudolfofRheinfelden,萊茵費爾登的魯道夫。
(3)作者註:關於四大公國,見第二章第五節。
(4)奧地利公國:DuchyofAustria,後邊還會講奧地利公國的來歷。
(5)倫巴底聯盟:LombardLeague,後邊還會講。
(6)作者註:關於此部分內容,後文還會專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