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姊川合戰

織田信長並不急於撤除對橫山城的包圍，將全軍排開面向敵人，不僅如此，他的本陣龍之鼻正位於橫山城與淺井，朝倉聯軍的夾擊線上。

這或許是信長輕敵所致，或許是他認為以最快速度攻克橫山城乃是當前第一要務，或者他以身為餌，希望引誘敵人渡過姊川來進行主力決戰。究竟哪種猜測才是正確的，恐怕只有當事人知道。

事實上，這個時候如果一着不慎，龍之鼻很可能變成第二個桶狹間，背對着敵人的信長的下次恐怕會比今川義元更慘。

因應織田軍的這一態勢，六月二十七日晨，淺井，朝倉聯軍故意翻下大依山北麓，偽裝成將要撤退的樣子，在確定計謀沒有被敵人識破后，於午夜時分，突然轉道南下。

二十八日天亮前，淺井軍從野村方向，朝倉軍從三田村方向，突破姊川防線，對織田軍發起了突然襲擊。

但其實這個時候，織田信長已經察覺到了敵軍的動向，雖然事起倉促，但“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他立刻將圍城部隊逐一調往姊川南岸。

可惜的是，按照一般戰爭的慣例，士兵們在早晨五時左右起床，開始戰鬥準備，等接到主將快馬送來的書信，匆匆從橫山城下集合北向，跑一點五公里的道路前往救援，中間有一個時間差。

朝倉，淺井聯軍正是利用這個時間差，想要搶先一步擊潰信長本陣，到那時候就算有百萬織田軍前來支援，也無所畏懼了。

這個時候信長的身邊只有馬迴眾和西美濃三人眾，估計兵力不足八千之數。幸運的是，德川軍的主力一直沒有參與攻城戰，而在龍之鼻的西免北向列陣——大概這是德川家康為人比信長更為謹慎的緣故吧。

於是信長就命令部下和德川氏的三河軍立刻封鎖姊川渡口，以遲滯朝倉，淺井聯軍的行進速度，雖然已經不大來得及了。

當時信長的佈置是這樣的，本陣前方由坂井政尚，池田恆興，森可成三將統率馬迴眾組成三段列縱深，嚴密防守本陣東側是“西美濃三人眾”的部隊，西側是德川軍，保護側翼，防備敵人從兩翼發動突擊。

面對這一最新情況，進攻方聯軍的兩位統帥——朝倉景健和淺井長政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得出了幾乎相同的結論。

一般情況下，馬迴眾算是主將的親兵，裝備最好，戰鬥力最強，正面衝鋒勢必會遭受到強力抵抗，很可能拖延過長的時間，等到織田後方部隊陸續趕來，戰局就會向不利於自己的方向轉化，最上策是分一部分兵力牽制信長的馬迴眾，然後主力突擊其側翼，只要擊潰一翼，也可直逼信長本陣。

朝倉景健和淺井長政把目標鎖定為德川軍，當時德川軍佈設在姊川南岸的只有三千人，德川氏並非信長的家臣，而是以盟友的身份被拖入這場戰爭的，可以想見，當遇到敵軍突如其來的襲擊的時候，德川軍的士氣定然極為低下。

淺井長政準備用自己的六千人去牽制信長主力，而讓朝倉景健所部八千大軍渡河直插德川軍，以接近三倍的兵力發起猛攻，相信德川軍很快就會全面崩潰的。

天色逐漸放亮，在姊川戰場上首先接觸的，正是德川軍與當面殺來的朝倉大軍。

八千對三千，德川軍是兵力明顯處於劣勢，淺井長政將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朝倉軍的身上，因為朝倉氏多年來在北陸與加賀的一向一揆作戰。那些一向一揆都是些不怕死的宗教狂熱分子，朝倉軍沒有被其打敗，可見戰鬥力之強，淺井長政期望他們在姊川戰場上大顯身手。

可惜淺井長政沒有想到，因為現任家督朝倉義景的軟弱，再加上家族中派系內鬥，如今的朝倉軍戰鬥力已然下降了。

並且加賀國就是越前的鄰國，可以朝發夕至，近江雖然距離也不算遠，終究朝倉軍已經行軍多日，近程作戰和遠程作戰，對於亦兵亦農的戰國時代的士兵來說，其心理影響是決然不同的。

而相對的，三河兵的士氣卻並沒有朝倉，淺井聯軍想像的那樣低落，不但不低落，反而在德川家康的鼓勵下，顯得極為高漲。

由此就可以看出一軍統帥的能力對全軍的影響有多大了。

三河人都是認死理，腦筋不轉彎的個性，只要跟隨家中上了戰場，我哪管這仗是為了誰打的，都必須不怕死的衝鋒在前，否則就是身為武士的恥辱！

三河兵的奮戰，完全扭轉了戰爭的局勢。

對於各國兵質的估量，據說就有“尾張天下弱兵”的說法，而相對的，三河兵則是公認的能耐苦戰的部隊。

中國有句古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從某方面來理解的話，確實是至理名言。

三河國除南方沿海地帶是平原之外，國內三分之二的地區全是山地丘陵，因此物產並不豐富，人民普遍窮困。

但正因為其窮困，在亂世中往往會發揮出和平時代人們所想像不到的頑強的團結心和戰鬥力來。

相比之下，尾張國幾乎全是平原，土地肥沃，物產富庶，只要有田耕就不怕餓死，誰還願意去打仗？

因此尾張的民風普遍柔弱，這也就是為什麼織田信秀如此有錢，織田信長的護衛部隊裝備精良，使偷窺的齋藤道三也驚嘆不已但是卻不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周邊勢力擊敗的重要原因。

北部多山的美濃國，其兵質都要比尾張兵好的多。

當然，士兵的勇猛，更重要的還是看大將的統御能力:士兵能不能戰，更重要的是看大將的指揮能力。

一隻獅子統率一百隻綿羊，也好過一隻綿羊統率一百隻獅子。就統御能力和指揮能力來說，信長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再說姊川戰場，淺井軍正面攻擊織田軍前衛，也就是坂井政尚，池田恆興，森可成三將所統率的馬迴眾，淺井軍的數量是六千，而刨掉“西美濃三人眾”的織田軍前衛，恐怕還不足五千人。

戰鬥開始了沒多久，織田方第一線兵馬就瀕臨崩潰的邊緣，坂井政尚的兒子，年僅十六歲的久藏戰死。淺井軍乘機突破渡口防線，渡過了姊川。

淺井長政一看原本用作牽制敵軍的兵力竟然輕鬆得手，立刻改變戰術，加大前線壓力，想要一舉擊潰其後的池田恆興，森可成等將所部，只插信長龍之鼻本陣。

這個時候已經上午十時了，西線的朝倉軍遲遲未能將德川軍擊潰，正面的淺井軍卻在大將遠藤直經的統率下大踏步的前進，幾乎將織田軍逼入絕境。

遠藤喜又衛門直經，乃是淺井家中有數的猛將，他一馬當先，率八百騎直插信長本陣，相信只要取得了信長的首級，天下局勢就會立刻改變，然而這個時候，包圍橫山城的織田方部隊陸續趕到前線。

首先是木下秀吉部兩千人和柴田勝家部三千人，加上這五千生力軍，織田軍在正面戰場上的數量已經不輸於淺井軍。

木下秀吉和柴田勝家所部來的很快，快到出乎淺井長政的意料之外，他們從東側插入己方陣列，切斷了遠藤直經與淺井長政本隊的聯繫，希望能夠將敵深入部分包圍吃掉。

為了接應遠藤直經，猛將佐和山城城主磯野丹后守員昌揮舞長槍，大喝着沖入敵陣。因為遠來的織田援軍隊列不整，就此遭到重創，磯野員昌先後突破了織田軍十一段阻擊兵馬雖然未能救出遠藤隊，但其氣勢所迫，織田軍已瀕臨全線崩潰的邊緣。

而在另一方向，德川軍此刻也是危機重重，雖然憑藉著頑強的戰鬥力一時之間阻遏住了朝倉軍的猛攻，但數量多過敵人兩倍的朝倉軍在渡過姊川之後，很快將兵力延展開來。

想要從側翼包抄德川軍，為了避免遭到前，左，右三個方向的夾擊，德川家康也被迫伸展隊列，使得局部戰場上本方數量更處劣勢。

這分明是飲鴆止渴，但當時的家康已經別無選擇了。

就在這一緊要關頭，可以看出信長和家康兩人間的默契和互相信任，確實是令當時和後世人都為之驚嘆的。

家康在姊川下了重注，不惜全軍覆沒也要幫助信長，而信長在己方即將崩潰的前一刻，卻命令剛剛趕到戰場的丹羽長秀部，以及剛剛才從惡戰中退下來休整的池田恆興所部不必投入正面戰場，轉而西向去支援德川軍的右翼。

身在危機中的信長非常清楚，己方援軍陸續開到，只要熬過暫時的劣勢，定能最終獲得勝利，但如果德川軍崩潰，朝倉軍就可直插自己側翼，那時定然大勢去矣。

丹羽，池田兩軍的側翼插入，徹底阻遏住了朝倉軍的進攻勢頭，而就在這個時候，兵力最為雄厚的織田氏家老佐久間信盛也終於趕到了龍之鼻，所部四千人阻擋住了已經氣衰力竭的淺井軍。

整體戰局，就在剎那間發生了變化。

因為丹羽，池田所部織田軍遏住了朝倉軍的前進之勢，德川家康立刻同時拍大將神原康政從左翼突擊，已經鏖戰多時體力衰退的朝倉軍同時遭到左右兩個方向的夾擊，被迫全面後退，猛將真柄直隆父子先後戰死，終於被德川軍趕回到姊川北岸。

到了此刻，一往無前的淺井軍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被織田方佐久間信盛等將所率領的援軍擋住，脫離險境的信長立刻下令全力反擊，務必將淺井軍全數殲滅在河灘上。

在擊退朝倉軍之後，德川家康揮師向東移動以策應信長，夾擊淺井軍，如果淺井長政繼續戰鬥下去，下場肯定是相當悲慘的，但就在這個時候，以稻葉一鐵為首的“西美濃三人眾”的部隊來到陣前，配合德川軍自西向東挺槍殺入，這一形勢變化，促使淺井長政終於下定了決心，勒束部下脫離接觸。

緩緩渡回姊川北岸，信長看到敵人退軍嚴整，無隙可乘，於是也下令收兵。

總而言之，朝倉，淺井聯軍失敗了，這場苦戰熬到最後的還是織田信長。

姊川合戰乃是織田氏與淺井氏的大決戰，但卻並沒有收到決戰的應有效果。雙方損失，淺井，朝倉方為五千人，織田，德川方為三千人。

總之織田信長以優勢兵力惡戰半日，所贏得的戰果並不很大，並且朝倉，淺井雖然潰敗，就其以後的表現來看，實力應該沒有遭到致命損傷——事實上，雙方基本上算打了個平手。

雖然從戰役層次來說，姊川合戰勝負難決，但從戰略角度來說，織田信長卻是當然的贏家，因為朝倉，淺井主力退去，暫時不敢再來，他遂得以調動全部兵力攻打橫山城，並最終迫其開城投降。

織田信長派木下秀吉守備橫山城，然後南下攻擊琵琶湖東岸的堅固要寨——佐和山城，佐和山城若被攻克，則虎御前山以南就不復為淺井氏所有，織田軍可以毫無顧忌的攻擊淺井家本城小谷。

守備佐和山城的，正是在姊川合戰中曾給織田軍以重大打擊的猛將磯野員昌。

信長知道要攻克此城，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於是命丹羽長秀在城東，市橋長利在城北，水野信元在城南，河尻秀隆在城西，構築付城和鹿砦，重重包圍，做好長期戰鬥的準備。

信長本人則與七月四日回歸京都，向幕府將軍足利義昭報告戰勝的消息，這並非表面文章，乃是為了警告義昭及呼應他的畿內黨羽，最好別再輕舉妄動，四天後，信長回歸美濃岐阜城。

他此次出兵，前後不到一個月，只不過避免信長包圍網當頭罩下，無法脫身而已，卻最終未能將其撕破，淺井，朝倉聯軍既已受挫，暫時不敢南下，那麼他此時需要做的，就是保障京都西側的安全。

京都往西，最令信長頭疼，如欲攻擊京都，可以朝發夕至的勢力，是三好殘黨，以及石山本願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