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1)

第18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1)

第18章風中的天使在睡覺(1)

鍾藎同情地嘆了口氣:“那為什麼不去醫院看看?精神病是可以治的。”

“看過,就是好不了幾年就又發病。他家男人都這樣,以前他爹還怕人,見人就咬,家裏人不得不用一根鏈子把他鎖在家裏。我小的時候看見他就哭。”

“你的意思是他們瘋的程度是不同的?”常昊問道。

“人有百性,瘋也有百態。戚瘋子不傷人,就是愛唱個歌。他弟是個悶葫蘆,和誰都不搭話,像只猴子似的,整天呆在山上,吃樹皮、野果,最後還死在山上。”

“他們就沒一點相同之處?”

余老闆抓抓頭,“哈,都有一股子仙氣唄!”

裏間的廚房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嘰嘰說了好一會,鍾藎和常昊看着余老闆,他們一句都沒聽懂。

“是我媽,她說我記性不好的,他家的老三就是個正常人,還跑到大城市讀了書。”

鍾藎心倏地加快了幾拍。“他們的病並不是遺傳?”

余老闆眨巴眨巴幾下眼睛,“什麼遺傳,是這木樓驚着了地仙,老天懲罰他們的。戚老三送到廟裏吃齋念佛,不就好好的嗎?他是我們龍口鎮上書讀得最多的,比大學高一級呢,還娶了個教人識字習文的媳婦。”

鍾藎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快沸騰了,她能聽到筋脈咯咯作響,是戚博遠和付燕?是嗎?

常昊不動聲色地問道:“他們現在很少回龍口鎮吧!”

“他媽媽在世的時候就不准他回,現在他大嫂也不讓他回,怕被地仙認出他是戚家的後代。他結婚是在外地辦的,沒請龍口鎮上的人。他媳婦後來來過一次,給他大嫂丟了些錢,以後再沒來過。聽說兩人一塊去城裏了。”

“她也是四川人?”鍾藎問道。

“也是宜賓的,宜賓大着呢,不只是這麼一個鎮。她家離這有百十里,叫下灣鎮,那兒山多,不像我們這邊平坦。”

常昊掏出錢包,讓余老闆結賬,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也是從城裏來的,你說下他們的名字,說不定我們認識呢!”

四菜一湯,余老闆只收了五十元錢,非常便宜。“戚老大叫天賜,老二叫榮華,老三叫富貴。那個媳婦我只知道姓凌,叫啥名就不知了。”

鍾藎蹙起眉頭,怎麼一下子扯沒邊了。

兩人謝過余老闆,走出飯店。常昊輕聲對鍾藎說:“我讀書時,班上有幾個農村來的女生,嫌名字土氣,在畢業前,全改名了。我當時也想改名來着。”

“呃?”

“不想沾名人的光。不過,後來我想想,他又沒申請專利,憑啥他能叫我不能叫,再說名字就是一個代號,不需要太在意。”

“你……是想說這戚老三就是戚博遠?”

常昊凝視着眼前的小木樓,外表是破舊,裏面收拾得還很乾凈。晾衣繩上晾的幾件衣服,並不破破爛爛,相反,都有七八層新。顯然,主人的生活還過得不錯,只是懶得改變環境而已。

“是的。”

“那他的妻子又是誰?”誰姓凌呀?被他殺死的那個姓衛。

“戚博遠的資料上沒寫他以前有過婚姻記錄。在鄉鎮。很多人習慣結婚後再領證,說不定他妻子發現他家的真實情況,沒敢和他領證就分手了。和有着精神家族病史的男人結婚,光有感情是不夠的。她從大嫂身上看到自己未來的身影,膽怯了。”常昊目光停留了幾秒,才緩緩抽回。

鍾藎覺得可以這樣分析,但常昊的回答不是她所問的。

常昊又說道:“名字可以改,姓就不能改嗎?”

啊?

“一個女人不想別人知道她有過婚史,換個姓名,你能不能理解?”

“你……知道她是誰?”

“現在你知道多少,我也差不多知道多少。”常昊笑笑,雖然看着令人依然心中直發毛,但總歸感覺到他的親和。

有過婚史的女人與大齡剩女,對於男人來說,選情人,是前者,有風情有經驗。如果是挑來做老婆,那必然是後者,清白、簡單。

常昊真是一針見血。

鍾藎對他簡直就有點崇拜了,如果確定這位姓凌的女子就是付燕,那麼湯辰飛一些奇怪的行為就值得推敲了。

常昊仰起頭看看太陽,自言自語道:“百十里山路,今天怕是趕不到了。”

“那怎麼辦?”

“走到哪算哪?”

“那晚上在哪過夜?”鍾藎憂心忡忡。

“你沒野營過?”常昊不以為然。

還是那賣古錢的男孩幫的忙,找了輛摩托車送他們。常昊為了感謝他,把那一把古錢還給了他。男孩咧嘴笑笑,欣然塞進懷裏,等着下一位遊客出現。

摩托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飛馳,不亞於高空玩雜技。鍾藎嚇得把眼睛和嘴巴都閉得緊緊的,山風像哨子般,在耳邊呼嘯個不停,她感覺整個人成了片薄薄的葉子,不知道下一刻的命運是什麼。常昊那頭捲髮更是壯觀,像被颱風侵略過的鳥窩,支離雜亂,一片狼藉。

一路上還是有幾戶人家,像星星散落在各個山腰。山下的水田已經插上秧苗了,黃牛悠閑地在山野間吃着草。成熟的苞米一大簇一大簇,裏面不時有年輕女子的歌聲飄出。

時光在這裏是安靜的、緩慢的,摩托車在一大塊苞谷地邊停下時,鍾藎看了下時間,快八點了。寧城的八點,華燈綻放如繁花,而這裏,暮色淺淡。

司機收了車費,指着前面一座大山說翻過這座山就是下灣鎮,車開不了,必須得靠自己的雙腳。山裡蛇蟲多,不熟悉的人晚上還是不要翻山。這兒看苞谷的人有草棚,湊合一宿,明早再過去。

其實不是夜晚,鍾藎也翻不了山,兩條腿抖得像不是自己的。

穿過密密的苞谷叢,兩人真看到了一個草棚,一個老頭蹲在一個石塊壘起的土灶前燒火,不知煮的什麼,一股股甜香飄蕩在空氣中。

山裡人純真簡樸,一看兩人便知來意。

鍋里煮的是今年的第一批苞米,老頭又去地里折了幾個,就算三人的晚飯。

啃着新鮮清甜的苞米,喝着山泉煮開的茶,一抬頭便見滿天星辰,鳥兒飛過時扑打翅膀的聲音是那麼清晰,這一切都讓鍾藎覺得新奇,可不知為什麼,她沒有一絲陌生感,彷彿很久之前她曾來過。

草棚里只有一張簡易小床,早早鋪了席子,被子潮乎乎的。老頭很大方,把床讓給常昊和鍾藎,他在灶旁靠一靠。

常昊說我陪你吧!

關門出去前,他小心地把擱在窗台上的馬燈挪到門邊,這樣子棚里光線暗些,方便入睡。然後,他把外衣脫了,墊在被子下面。

他胳膊受了傷,做起來不免笨手笨腳的,但他的神情卻是一絲不苟的。鍾藎歪着頭看他,沒有去幫他的忙。

常昊給她盯得不自在,微窘地說道:“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你喊一聲。”

鍾藎笑了笑:“其實你骨子裏也是一個細膩的人。”

“我……生活在文明世界,作為男人,做這些是應該的。”當然,他以前沒為某個女人做過,但他有天賦。

“謝謝!”

常昊擺擺手,迅速而又慌張地閃了出去。

昏暗的燈光,發黑的棚頂,鍾藎在床邊坐下,身上的每寸肌膚都在叫囂着累,精神卻有點不平靜。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凌瀚。如果今天陪她來的人是凌瀚,她會捨不得睡的,要和他依偎在星空下說一夜的話。說些什麼不重要,他總會微笑地聽着,輕撫着她的手臂,吻吻她的鼻尖,啄啄她的唇,過一會發出一個語氣詞,代表他非常專註。

這麼安寧的夜晚,察覺不到時光的流動,十指緊扣,聽着彼此的心跳,不想昨天,不想明天,彷彿天已老地亦荒。

說不清的唏噓在心頭。

這晚上,鍾藎又一次夢到凌瀚。

他像是在龍口鎮,又像在某一個陌生的村莊。她向他走過去,他看着她的眼神那麼無奈、悲痛、絕然,他讓她走,說不想見她。她哭了,說我走了這麼遠的路,你不可以這樣殘忍。他說真正殘忍的人是你。她問為什麼?一陣山霧襲來,他不見了。

鍾藎醒了,懷裏抱着常昊的外衣,門外靜悄悄的。

驀地,門被輕輕推開,她忙閉上眼。感覺到常昊走到床邊,低頭看了看她,把被子輕輕拉上。

他沒有立刻走開,而是又站了一會。

他們已經算非常熟悉的,但今夜,她看起來好像是有點不同的。他又說不出是哪點不同,就是平白無故地讓他心亂、血液發燙,心中塞滿了異樣的感覺。

他忍不住一次次跑進屋看她,多一次,心就跳得更快一點。他沒喝什麼酒,卻連耳背都紅了。老頭問他們是不是新婚?他義正詞嚴地回答他們只是同事,可聽着這話非常的假。

他悄悄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清涼涼的,滑滑的。她眉皺了下,他受驚似的縮回手。

四周安靜極了,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重,在這靜謐的夜裏像拉着風箱。他愕然地發現,心裏潛藏着一個陌生而又巨大的衝動,他想把她抱起,緊緊地。

他又一次慌亂地跑了出來,讓夜風吹了好一會,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朦朧之中,天亮了。

棚外的人、棚里的人,都吁出一口長氣。

老頭已經下地幹活了,給兩人又煮了一鍋苞米。常昊領着鍾藎到山澗簡單梳洗了下,他們像往常一樣說話,但是眼神沒有一點交會。

吃完苞米,兩人就急忙上山。山中有被路人踩過來的小徑,彎彎曲曲伸向山林深處。常昊走在前面,折了根樹枝,邊走邊拍打着兩邊的灌木叢,給蛇蟲提個醒。鍾藎也不敢大意,集中精力跟上。

一共翻了三座山峰,站在半山腰,看到山下炊煙裊裊的房舍,兩人都已是汗如雨下。

常昊回過頭看鐘藎,“終於到了。”

鍾藎頭髮濕濕的黏在額頭,她疲倦地舔舔乾裂的唇,“是呀,我都快體力透支了。”

常昊汗濕的掌心在衣襟上蹭了蹭,然後朝她伸過去。

鍾藎搖搖頭,“你還受着傷呢!”

“再受傷,我也是個男人。”他的手固執地舉在半空中。

鍾藎猶豫了下,落落大方把手遞給了他。他們之間已經有點彆扭了,如果她再刻意迴避,那麼以後就無法自然相處。就當什麼都沒察覺吧!

常昊也沒多想,只是下坡非常謹慎。那條傷臂彷彿滋生出無窮的力量,一點也不疼了。

下灣鎮說是鎮,實際上是個山民的聚集點,大部分人家都分居在山裏各處,鎮頭到鎮尾,數得過來幾戶人家。

常昊向鎮頭一戶人家打聽,這裏有沒有一戶姓凌的人家。山民愣愣地看着他,他忙加了一句,他家有個姑娘做教師的。山民笑了,呶,就是他家啊!

這家院中曬着幾大匾藥材,大門敞着,兩人在門外叫了聲,沒有人應答,走進去,屋子裏也沒有人。

難道上山採藥去了?常昊自言自語。

鍾藎四下看看,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個照片框上。

照片框是紅木做的,古色古香。裏面放的照片大部分是黑白的,有些都發紅,裏面的面容都模糊了。有幾張是彩色的,有一對年老夫婦抱着一個男孩,有男孩背着個小書包站在院中拍的。拍的時候迎着光,男孩眼微微眯着,一對濃眉輕擰着。最後一張是一位三十多歲女子和男孩。男孩長大了些,眉宇間的英氣遮都遮不住。可以想像日後他是多麼的俊朗陽光。女子沒有看向鏡頭,而是俯首凝視着男孩,表情溫柔、憐愛。

“這男孩和戚博遠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常昊沉吟道,“他……還有一個孩子?”

鍾藎緩緩閉了閉眼,倏地一下,用力睜開。

她把照片從下向上,又看了一遍。

“鍾藎!”常昊看著鐘藎身子突地往後倒去,他衝過去,伸手扶住。

黑暗還是像座山壓過來了。

在杭城,她以為是錯覺,除了年紀不同,天下怎會有這麼相像的兩人呢?

在江州,他蹲在她面前,對她說:把孩子打掉吧,他不會希望有我這樣一位父親的。

誰在她耳邊說過:心理學家就是一瘋子。

她走了這麼久,走了這麼遠,找的就是這一個答案么?

沒有人回答,黑暗越來越深,鍾藎兩眼一閉,失去了知覺。

燈光打在原木色的桌面上,光暈一圈一圈的,淡黃柔和的明亮,煞是好看。凌瀚在桌前已經呆坐很久了。

窗戶開着。老式的木格子窗,通風效果並不好。其實也沒什麼風,寧城的夏夜悶熱如蒸桑拿。剛剛過去的一場雷陣雨,帶走了些炎熱,人在室內稍微感到舒適點。

院子裏落了一地紫藤花的花瓣、爬山虎的葉子,留着明早再收拾,他此刻在等一封重要的郵件。

在這小屋住了一個多月,凌瀚越來越喜歡上這裏了。當初租屋時,他特意問了下房價。對於他來講,那是個天文數字。他笑笑,在租房協議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左邊的抽屜開着,他從裏面拿出三個藥瓶,黃色的是三粒,白色的五粒,紅色的一粒。杯子裏有涼開水,他分成三次咽了下去。膠囊在喉嚨口擠作一團,一時間有點難受,他把餘下的水都喝了,然後起身去冰箱想拿瓶礦泉水。

冰箱門一開,一張紙條飛了出來,他手一抬,接住。

是他寫的一張做海鮮餅的便箋,蝦幾克,蛤蜊多少,麵粉、油、水,火候的大小……一一寫得非常明細。

這張便箋還是三年前寫的。鍾藎在一家餐廳吃過一次海鮮餅,回來向他誇了許多次。第二次去吃,他就跑去廚房,向師傅討教了下做法。後來,又上網查了點資料。第一次做,非常失敗,沒敢給她吃,偷偷扔掉了。第二次是他自己吃的。到第三次,才讓她嘗了嘗。她抱着他的腰,像只快樂而又滿足的貓。

心口一陣痙攣,他把紙條緊緊攥在掌心。

手機響了。

他平靜了下情緒,才拿起手機。

對方沒有立刻說話,氣息深深淺淺的,像是不知該怎麼開口。

他把目光投向院外,“您找我有事嗎?”

“瀚瀚……明天我們一起吃個晚飯?”期期艾艾的語氣,有那麼點不安與局促。

真是不懂她有什麼可不安的,“我明晚和朋友約好了。”

“你來南京后,我們都沒見過面。你……後面是回北京還是去哪個省繼續做講座?”

凌瀚握着手機的手不由地一緊,“我考慮好了再給您電話,沒有其他事,我掛了。”

“瀚瀚,你回北京吧!”

他黯然合上手機。

外公說她為他付出了許多,以後要非常孝敬她。

他有記憶之後,她就在寧城了。回下灣鎮時,會給他買衣服、買書本,她從不給他買玩具和吃的。她說賺錢不容易,錢得用在刀刃上。在下灣鎮,她讓他叫她媽媽,出了下灣鎮,就叫她表姑。她強調,這個非常重要。

他怕叫錯,索性只稱呼她為“您”。

她沒讓他在宜賓讀書,從小學起,她就把他帶到成都,租了個房子,找了個中年婦女給他做飯、洗衣。她只在開學、放假時露個臉。她告訴老師,他是個孤兒,爺爺奶奶年紀大,她是他的遠房親戚,幫着照顧他。

高考時,她讓他考公安學院,說日後好找工作。大學畢業后,她說希望他能離她近點,他考進寧城公安廳。她帶他去了她家,當他得知公安廳長是他的表姑夫時,他申請下派到下面的市公安局。

她哭了,卻沒攔阻他,只要求他偶爾回寧城看看她。

其實他非常怕和她見面,他並不擅於說謊,和她又沒默契,一旦說岔了什麼,會毀了她這麼多年來的形象。

陪鍾藎回寧城時,他曾經想帶鍾藎給她看看,後來想想,還是作罷。他不知該向鍾藎怎麼介紹她。

就讓她繼續做他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吧!

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框,提醒他收到一封郵件。他打開,不出他所料,戚博遠的鑒定結果今天出來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給他發郵件的是以前一起在特警部隊的戰友,兩人曾一塊執行過多次任務。有一次,兩人喬裝追蹤一個泰國偷渡過來的毒梟。戰友不小心露出了破綻,幸好他反應快,搶在毒梟前開了槍。戰友脫離了危險,但是他沒有把握得好,戰友還在邊上阻止,他連打六槍,把毒梟打成了個馬蜂窩。這個花了他們近兩年的警力和付出幾位戰友的生命的案子,只得不了了之。

他後來棄武從文,戰友轉業去了北京公安局。

戰友特意在郵件後面備註下鑒定的幾位專家,都是軍醫院精神科的權威。

這個結果足以讓戚博遠殺妻案塵埃落定了,凌瀚自嘲地對着郵件笑了笑。

他現在的作息時間非常固定,十一點前上床,六點起身。葯里有助眠的成份,他睡得不太壞。

第二天起來,把院子先清掃了下,看書看到九點,去超市添點存糧。在收銀台付錢的時候,遇上了花蓓。

花蓓彎彎嘴角:“如果你告訴我你要離開寧城,我們就一塊去喝杯咖啡。反之,我們就點個頭說再見。”

人人都不希望他在寧城,凌瀚斂眉失笑,“我是要離開了。”

花蓓挺豪爽,“那行,我請客。”

超市對面就是真鍋咖啡,花蓓挺熟,都不要看菜單,要了兩杯藍山。

“不要問藎的任何消息,我不知道。知道也無可奉告。”花蓓沒有商量的聲明。

“嗯!”他不問。問了心就會被牽着,千方百計地跑過去。知道她不願意見他,他只得喬裝改扮。沒想到完全是掩耳盜鈴。

在雞鳴山下,她臨走前丟下的幾句話,他聽得非常清楚。

花蓓看看他,語帶譏諷道:“其實你沒必要擔心,藎連這道坎都能跨過來,其他的算什麼!”

他舉起咖啡,真摯地說道:“我想我們以後可能見面的機會很少了,我以咖啡代酒,敬你。”

“敬我什麼?”花蓓給他講得懵住。

“謝謝你沒有放棄你和鍾藎的友情。”

花蓓臉紅了,“那當然,我……忠貞不二,不像你朝秦暮楚。凌瀚,我對你現在的那位真的有點好奇。我曾經以為全世界的男人都有可能出軌,但凌瀚肯定是個異類。唉,這話本身就前後矛盾,除非你是同性戀。她比藎好在哪裏,值得你做個負心人嗎?”

凌瀚略一沉吟,淡淡地說:“她一點都不好。”

“難道是女人不壞男人不愛?”

“準確地講,她是個魔。”

花蓓瞪瞪他,“她魔法無邊,你打不過,於是你就被同化了?”

薄薄的唇角扯出一絲苦澀,清涼的聲線微微凝滯,“差不多。”

“狡辯。”花蓓端起杯子,一口喝完了,“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祝你魔法越來越強,最後修成伏地魔。”

但這個世界終究是正義當道,邪不敵正,在小說里,壞人都會有報應的。花蓓意味深長地看了凌瀚一眼。

凌瀚淡淡抬眉,招手買單。花蓓攔住,“說好我請客的。”

服務生說道:“這張桌上的賬已經有人結了。”

“誰是散財童子?”花蓓朝收銀台看去。

湯辰飛優雅地走過來,“嗨!好巧!你朋友?”視線悠然掃過凌瀚。

微風拂過,凌瀚的面容平靜無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花蓓聳聳肩,心裏面有那麼一點點的羨慕妒忌恨。眼前這兩個算是優秀的男人,都愛着藎。不過,一個是過去時,一個是正在進行時。她惡作劇地想,要是這樣介紹,兩人會不會打起來?

還是不要破壞咖啡廳這幽雅的氣氛,她不擅長搞仲裁。

“這是凌瀚,這是湯辰飛。”

湯辰飛做了一個驚訝的神情,“是你們晚報有次報道的犯罪心理學家凌瀚?”

“你還看晚報?”花蓓像聽到一個聳人聽聞的事件,不太相信地瞪着他。

“這是本市最有水準的綜合報刊,有張有弛,有嚴有謹,寧城人都以此為豪呢!”

花蓓乾笑,“呵呵,我代表社長向你說聲謝謝。”

湯辰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可能他擔心冷落了凌瀚,目光迅速轉過去。凌瀚的神情太深奧,他讀不出任何符號。

“凌專家的書我也拜讀過。”

凌瀚穩穩地接住湯辰飛的視線。

“說實話,我沒什麼看得懂,裏面的專業術語太多。為此,我還特地找了威廉詹姆斯的書來看了看。他是美國人,橫跨哲學、心理學與精神醫學界,他發現超意識的自動書寫可以表達人內心的糾葛與人格之衝突,還能解開罪犯的犯罪癥結。他在心理學界佔有崇高的地位。他有一句名言:強烈的、甚至於病態的實踐經驗是心理學家的研究題目,因為心理學家猶如心理的顯微鏡,他們可以極大地放大我們的日常生活。可惜,他因為太過於沉迷心理研究,不幸患上抑鬱症和精神性疾病,這大概就是武俠小說里講的走火入魔了。凌專家有過這樣的困擾么?”湯辰飛謙虛地問道。

花蓓深感意外,“你……懂得還真不少呢!”

“這是我的壞習慣,對於崇拜的人,總希望了解得多一些、廣一些。”湯辰飛眼中閃過一種透徹人心的詭秘,讓人捉摸不透。

凌瀚平靜地說道:“看來湯主任對我還真是研究得很透!”

“哪裏,哪裏!”

“既然了解,那麼你應該聽說過一個諱莫如深、不敢公開澄清的事實:心理學家都是瘋子。如果我是你,我會離瘋子遠點。那樣才能保證你的安全。生命只有一次。”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其實活着的意義是:出一口氣、要一張臉。”湯辰飛不加思索地回道。

“哦,湯主任在意的還是當下這層皮囊?”

“我是俗人,不比凌專家,無法上升到太高的精神層面。”

雖然面容依然平靜,凌瀚的目光已冷若刀鋒:“那我也了解湯主任了。”

“無比榮幸。”

“呵,呵,你倆真是挺幽默的。”花蓓端詳着兩人,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話,她咋聞到一股火藥味呢?

“對不起,忽視蓓小姐了。”湯辰飛紳士地幫花蓓拎起沙發上的幾隻購物袋,“給我個賠禮的機會,我送你回家!正好,我也有件事和你說,鍾藎今天回來,我們晚上一道給她接個風。這幾天太陽好得很,不知有沒有晒黑。”

“藎回來了?”花蓓問道。

“早晨我們剛通過電話。”湯辰飛語氣情不自禁放柔了。

花蓓不相信,掏出手機就撥。

對方關機中。

“她現在飛機上。”湯辰飛微笑地堵住了花蓓的疑問。

花蓓對着手機嘀咕,“討厭的女人,竟然第一個電話不打給我。”

“晚上罰她喝酒。”

“她還喝酒呀!”花蓓扁扁嘴。

“有我在,她喝多少都沒關係。”湯辰飛寵溺道。

花蓓冷冷地哼了聲,抬起頭看向凌瀚。心想他對藎是真的情淡,聽到這樣的話,面平如鏡,不見一絲波瀾。

三人出了咖啡館,湯辰飛抱歉地笑道:“凌專家,女士優先,我就不送你啦!”

“多保重。”凌瀚回道。

“彼此,彼此!”湯辰飛拉上陸虎的車門,對上花蓓疑惑的目光,挑挑眉。

凌瀚在原地站了一會,這才慢慢往回走。正午的陽光太強烈了,烤得樹葉都捲起了邊,馬路上清晨留下的一點水汽早就蒸沒了,花都耷拉着頭。凌瀚後背的衣衫很快就濕透了,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熱。

拐進梧桐巷,一股清涼襲來。梧桐樹開花了,粉白色的花束,繁盛茂密地掩在高樓的陰影中。在鍾藎跌倒的院牆邊,每次經過,他都要停一停,深吸幾口氣,再進屋。

把購物袋裏的物品按門別類放好,他沖了個澡。他現在很少碰酒,不良嗜好就是抽抽煙。猛的時候一天要抽二包。衛藍警告過他,這樣下去,不用幾年,他的肺子就會像個黑布袋。

他無意於改變。

兩支煙抽完,他掏出手機,找出昨晚最後接聽的一個號碼,撥過去。

許久,才有人接聽,音量壓得低低的,呼吸緊促,她大概是在家中,接聽電話不方便。“瀚瀚怎麼了?”

“就是向您道個別,我回北京了。”

“嗯,回北京好。我會過去看你的。”

他聽見對方的呼吸立刻放鬆了。“謝謝,不打擾了。”

“瀚瀚,他的事也……謝謝你費心了,你找的律師真的很優秀,他的鑒定結果出來了。遠方公司會申請找專人看護他,他很快就能出看守所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兩人沉默了一會,都沒什麼再講了,各自掛上電話。

接電話前煮的水開了,水壺叫得耳膜都疼。他關了爐火,突然記不得他煮水是為了什麼,他似乎並不渴。環顧四周,收拾行李很簡單,一個箱子足已塞下他所有。

他又出了門,攔了輛出租,對司機說我包半天,你開個價。司機看看他,說這大熱天耗油呢,五百塊?

他沒還價,讓司機先開去了檢察院,沒下車,就在大門外停了會,然後去了法院,同樣也是停了會。這兩個地方,日後鍾藎會經常獃著。他還沒看過她在法庭上的樣子,但他能想像得出來。鍾藎生氣的時候是沉默,激動的時候是臉通紅。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司機問道。這兩個地方,一般人可是不願來的。

他笑,讓司機繼續開。他去了鍾藎家的小區,恰巧在門口遇到了方儀。方儀清瘦不少,什麼時候都是以完美形象示人。頭髮一絲不亂,長裙及踝,從背後看,如一位妙齡少女。

司機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他又去了火車站,多少次,他陪着鍾藎在這兒下車上車,手牽着手。

最後,他去了飛機場。沒進航站樓,就在停機坪外看了幾架飛機進港、幾架飛機出港。

天漸漸黑了。

關上院門時,手機響了一下沒電了。他找到充電器插上電,看看號碼,是衛藍的。

“出院沒有?”

衛藍嘆了口氣:“醫生不讓,說我情緒起伏太大。如果不配合,胎兒會有危險。”

“為了孩子忍耐幾天吧!洪醫生幾時回國?”

“希望能在孩子出生前吧,不敢指望他。唉,早知這樣,當初嫁個販夫走卒,至少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說句話有人回應。”

他笑,“這世間的人沒一個是滿足的。”

衛藍也笑了,“你回來陪我說說話好了。”

“我一會就收拾行李。”

衛藍有點突然,“你……遇到她了?”

“什麼?”

“鍾藎來北京找我了。”

他一下子噎在那裏,無法言語。她怎會去北京?

“我瞞不住,之前,那位常律師把什麼都調查到了,包括警方的記錄。她不是來找我證實,她就是和我聊聊。”

“她……說什麼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

“她沒說什麼,反過來安慰我在戚博遠這件事上,要寬容一點。他是個病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什麼什麼的……凌瀚,你在聽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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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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