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2)

第19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2)

第19章風中的天使在睡覺(2)

他聽到有人按響了門鈴。“我等會再打給你。”

他沒開門燈,有遠處高樓的霓虹反射過來,院子並不漆黑。

門鈴一聲接一聲,頻率相似,不急不躁。

“誰啊?”莫名的心慌神亂,腿似有千斤重,幾步路像有千里遠。

回應凌瀚的,還是叮咚叮咚的門鈴聲。

凌瀚額角下的筋脈突突跳動,心跳到窒息,他艱難地走到院門邊。也許這就是一種靈犀,也許是他內心悄然的期盼。

月光明亮的夜晚,幾乎不見半點微風。

鍾藎安靜地立在門外,手裏提着公文包,胳膊上搭着外衣,白色的T恤,牛仔長褲,臉上隱隱可見疲態,眸中光華緩緩流動,彷彿有莫名的情緒在交替閃爍和隱藏。

“我想看看小屋,方便嗎?”

凌瀚微微扯動嘴角,似在苦笑,這樣的鐘藎讓他有點看不透,他能拒絕嗎?

側過身子,讓她進院。

錯身之時,他聞到她身上微微的汗味。

她到底走了多遠的路?

“別開燈,蚊蟲多。”她阻止他去開門燈,把手中的包遞給他,“不會打擾你很久的,我就呆一會。”

凌瀚無聲嘆息。

牆角幾株白月季剛剛綻放,香氣很濃,鍾藎湊過去嗅了又嗅,然後又轉到一棵石榴樹的盆景下。石榴今年結得不多,但果實大。“能摘嗎?”鍾藎仰起頭問他。

他像個盡職的主人,陪在她身後,修長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

鍾藎猶豫了下,“如果你覺得不太麻煩,我有點餓,你隨便做點吃的!”

“快八點半了。”他不由地加重了語量,機場那些餐廳難道是做裝飾的?

“所以我餓得前心貼後背。方便麵也行的。”她為了證明她的話,站起來時身子搖搖晃晃,他不得不扶了她一把。

汗濕的手掌瞬即就扣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觸摸到那個月牙型的疤痕。

光線幽暗,花香浮蕩,彼此輕輕淺淺的呼吸。就在這伸手可及的範圍內,不鬆手,便可擁有。

他用力地咬着唇,正欲掙脫,她卻在他之前鬆開了手,速度之快,彷彿一點都不留戀。

他怔住。

“快點啊!”她催促。

他把客廳的燈都開了,讓她在沙發上坐會。他還把電視開了。她坐下來的姿勢非常僵硬,或許是緊張,腰挺得筆直,雙膝併攏,手擱在膝蓋上,指尖不經意地抖動。

他垂下目光,掩蓋住眼底的憐惜,心情越發沉重。

為了讓她放鬆些,他拿起遙控器,從一板一眼的新聞台調到電影頻道。唉,竟然是《暮光之城》,這部片子是他陪她看過。已經放映到貝拉知道愛德華是吸血鬼了,但她還是勇敢地愛上他,而愛德華也克服了心中的糾結,幸福地回應了她的愛。

森林中,一絲陽光穿透薄霧,落在碧綠的青苔上。大樹下,愛德華深情地凝視着貝拉,說道:獅子愛上了羔羊。

貝拉輕嘆:多麼愚蠢的羔羊。

愛德華說:多麼變態而又自虐的獅子。

貝拉又說道:但我害怕了。

愛德華怔住,扭身就走。

貝拉拽住他的手:我害怕的不是你,我害怕失去你,我感覺你很快就會消失。

凌瀚身體微微一震,轉過身去看鐘藎。她是那麼倉惶地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抽回,雙手把衣襟揉成了一團。

“我去忙了。”他指指裏面的廚房。

“要不要我做什麼?”

他搖搖頭,想讓她先去沖個澡,因為她看上去真的是非常疲憊,汗濕的頭髮粘在額角,眼眶下方黑得發青。但他還是把這話咽了回去。

這個時點,想做複雜點也不行了。他給她下了涼麵,拌上海鮮醬、黃瓜絲、燙熟的豆芽,還放了點辣子,可以刺激她的胃口。接着,倒上滿滿的一大杯涼開水。

她很客氣地謝了又謝,去水池洗了手便坐下了。眼角的餘光看到牆邊的行李箱,不經意地問道:“你要走了吧!”語調平淡至極。

他在她對面坐着,動動唇角,“嗯!”

“你把房東的號碼給我,等你搬走後,我把這租下來。”

麵條塞了滿嘴,吐字並不清晰,他卻聽得一字不差。“鍾藎……”他真真切切地苦笑。

“我喜歡這裏,等了很久了。”她笑,清眸盈盈閃亮,清澈動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見。

一大碗麵條,一大杯水,她一掃而空,看來真是餓壞了。吃完,捂着嘴,他聽到她打了個秀氣的飽嗝。

“面很好吃,但我更喜歡海鮮餅。”

他啼笑皆非,這算誇獎嗎?

接下來的時光該怎麼打發呢?

她沒有讓他為難,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辭,似乎她真的是來看一眼房子的。“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吧!”

他簡直是手足無措。在開門前,他已經想好了一大通說辭,甚至想板起面孔,一切都沒派上用場。

“巷子口好打車的。請留步!”她多禮得令他寒毛直豎。

他堅持送她到巷子口,看着她上了車,才轉身回家。吃完葯洗漱上床,葯失了效,怎麼都沒辦法入睡。在床上翻到凌晨,他坐起來抽煙。

擱在床頭柜上手機的震動把他嚇了一跳。

他又一次預感到是她!他猶豫着要不要接時,指頭已經按下了。

她在哭,像捂着嘴巴,聲音從指縫間嗚嗚咽咽漏出。

“鍾藎……”除了喊她的名字,只想喊她的名字,才能減輕心底的疼痛感。

“我爸媽要離婚了。爸爸在外面有了個女人,那個女人懷上他的孩子。我出去休假時,他們開始分居。媽媽已經擬好了離婚協議……”她如同無助的孩子。

置於身側的手指指緩緩收緊,“不要着急,慢慢講……”

“花蓓因為小事和我鬧彆扭,在法庭上官司輸得一塌糊塗,和領導吃個飯被別人栽贓,現在家裏又這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我不想再撐下去了……”

堅硬如鐵的心驀地融成了一汪水,“別瞎想,你在家嗎?”

“我在街上。家裏呆不下去,媽媽一直在聲討爸爸,可她又討厭別人的同情,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他騰地跳下床,凌晨二點,她獨自在外?

“哪條街?”

“別問了,你休息吧!我剛才就是堵得難受,說過就好了。”

“哪條街?”他已經出了院門。

不需要答案了。

如水的月色中,她就蹲在當初跌倒的院牆邊,似乎從沒離開,一直在那等着他。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引以為豪的理智突然崩塌斷裂。他都不知怎麼走到她面前的,怎麼將她抱起,怎麼將她攬進懷中。

她顫顫地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頰,生怕這不是真的,眼睫上還掛着來不及拭去的淚珠。

他低下眼帘,聲音低沉得猶如自言自語:“為什麼要跑到這裏來……”

“不然還能去哪裏……”她像着了魔般,喃喃低語,“我想見你……像這樣抱着……很久了……我經常做着這樣的夢……”

她不給他掙扎的時間,一踮腳,捧起他的臉,顫抖的唇貼上他的顫慄。

三年了……

他在昏暗中閉上眼。

銀白的月光,靜謐的星空,大街上閃爍的溫暖而明亮的霓虹。她的髮絲拂過他的臉頰,他感到全身的力氣正被漸漸抽走。

如果承受,之前的掙扎與疏離、冷漠又算什麼?

如果拒絕,他怎麼忍心推開脆弱不堪的她……

呼吸由輕淺漸至沉重,修長的手臂鬆開然後又慢慢收緊。

他的鐘藎……

她的舌已橫衝直撞地闖進了他的牙關,彷彿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終於飲到了甘泉,她瘋狂地吮吸,蠻橫地攪拌……

淚水從眼睫下方沽沽流下。

今夜,這是喜悅的淚。

他是她一個人的罌粟,如果傷害,如果淪陷,她甘願。

頑固的理智還是跳了出來,他輕拍她的後背,讓她冷靜:“鍾藎,我送你回家。”

鍾藎睜開眼睛,固執地回道:“不!”

“你都知道的……”他心痛如割。

“是的,我去過宜賓,去過北京,我什麼都知道。”她牢牢攥住他的視線,不讓他有一絲閃躲。

“那你該明白,我無法……”他是多麼不願意說出這樣的話,他無法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無法給她一個健康的孩子……

人生是成千上萬個普通日子的累加,我們可以用一天或一月,不,甚至是一年來風花歲月,但餘下的呢?在無力、無奈的現實面前,任由感情慢慢消逝,最後成為一塊責任與義務的雞肋?

她含着淚笑了,柔情款款地輕啄了下他的唇:“凌瀚,還有比這更大的驚喜嗎,我們還相愛着!”

她說驚喜,她說我們還相愛着?

凌瀚的心顫慄了。

他仔細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滿臉淚水,身形纖瘦清秀,彷彿不堪一擊,可是目光燦然,似乎在說除了他,其他一切她都無所謂。

“我說不定會……不認識你,說不定會傷害……你。”他沉痛地說。

“你不會。”衛藍說,在他精神嚴重分裂的那一年,沒有行為能力,不認識任何人,為了怕他傷害自己,不得不將他整天捆綁着。但是在他安靜入睡時,他會整夜喊着一個名字:鍾藎!

“我不要求你成為約翰.福布斯.納什,就做我的凌瀚好了。”她堅定執著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動人。

凌瀚擁着她的雙手倏地收緊,可以這麼自私嗎?

這是他最愛的人,也是他此生唯一愛着的人……他舉手投降。“我會努力……讓我有資格愛你!”

“嗯!”她喜悅地歡叫。

他牢牢地扣着她的肩膀,力氣大得連骨頭都隱隱生疼。他俯身吻她。

唇齒之間,他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

一點都不想醒來,真的!

晨光已從窗外蔓延到床邊,隔着蚊帳,鍾藎都能感覺到光線的明亮,但就不想睜開眼睛。

這種有着四根雕花床柱、兩邊有柜子的紅木古式床已經很少見了,又掛了頂麻紗蚊帳。帳門一放,裏面的空間似乎就只容得下兩個人。鍾藎想起戲劇里的洞房花燭夜,就像這樣的一個場景,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她的眼睛、鼻子因為昨晚哭太久微微發紅,又是洗了澡就上床,頭髮根根都翹着,身上穿着凌瀚的大T恤,就那麼咧開嘴傻笑。凌瀚凝視着她,這讓他堅硬的心瞬間柔情似水。

她還像從前一樣,很容易就滿足。

葯失效了,他一夜都沒合眼。

捨不得睡。

他曾認為他的世界裏已經沒有夢,只有殘酷的現實,所以他拒絕做夢。

當她枕着他的臂彎,手擱在他胸口,他特意用薄被將兩人的身子隔開,他不敢太過親密,可是她的氣息縈繞在他呼吸之間,她的存在感是這麼強烈。

這不是夢。

她太累了,奔波了一天一夜,又能和他說了很多話,最後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時,她還在那嘟噥:我們說到哪了?

她的手自始至終與他緊扣着,為此,她一直維持一個睡姿。

她可是一個睡覺不太安穩的人。有時候,他工作疲累,睡沉了點,夜裏沒抱着她。早晨睡來,她經常是掛在床邊,半個身子露在被外。

她還是恐慌的。

凌瀚愛憐而又疼惜地嘆了口氣,情不自禁側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鍾藎,該起床了。”他的生物鐘很准,現在差不多有七點了。

“讓我再睡會,困!”今天還有許多事要做,但這一刻令鍾藎太沉醉了。她掀開薄被,身子往前一湊,像猴一般,四肢纏上他的身子。“你好涼快!”她舒服地在他懷中蹭來蹭去。

凌瀚每寸肌膚都僵硬了,他摸摸她的頭,苦笑道:“那你再睡會,我去給你做早飯。”

“我覺得你比較好吃!”她說得非常流暢,連腹稿都不要打。

轟-——血液直衝頭頂,心跳驟然加速。

她在挑逗他!

“其實我很討厭你的。”語氣一轉,多了點幽怨,“每次總是我先動心,你什麼也不做。”

在江州是這樣,在寧城也是這樣。

“我在等你!”他的心從來就沒離開過。

她睜開眼睛,清眸滴溜溜轉了幾轉,“沒有誇獎,這是你應該做的。”

他不禁莞爾,“那我還需要做點什麼?”

“永遠不要對我說謊,永遠不準和我說再見。嗯?”

“對不起,嚇着你了,以後不會的。”他以手指作梳,替她梳理着蓬亂的頭髮。三年前,她的頭髮及肩,現在剪短了,臉也比以前消瘦了一圈。

“今早不吃麵條,昨晚撐死我了。”她小聲嘀咕。

“傻不傻呀,吃不下,就不要撐。”昨晚他也心不在焉,麵條多放了一點。

鍾藎撅着嘴,朝他翻了個白眼,“傻的人是你!”她不就是想和他多呆會兒嗎!

“想吃什麼,我給你出去買。”他柔聲說。

“凌瀚,你忘了我愛吃什麼了?”

“等我五分鐘。”他記得巷子口有家早餐店,有豆漿和小籠包子賣。

在院門輕輕關上的那一刻,裏面的人、外面的人都不約而同吁了口長氣。

凌瀚站了一會,才往巷子口走去。

一大早,太陽就非常的火,曬得人頭髮暈。上學的孩子騎着自行車從他身邊飛過,鈴鐺響個不停。看着他們,他就會想起鍾藎上學時的樣子。

他很少回憶自己讀書時的辰光,其實真沒什麼可回憶的。三點一線,每一天內容都是灰暗而又空洞的。因為孤兒的身份,別人看他的眼神都帶着疏離與同情。他講話很少,也沒有朋友。想得最多的是趕快長大,早點自食其力。

遇到鍾藎后,他的世界才變得五彩起來。

在失控擊斃毒梟之前,他就有點異常。情緒莫名地狂燥,行為不受控制。似乎他體內住着一個魔鬼,左右着他的一切。和戰友練習格鬥時,他不慎將戰友打傷。領導找他談話,問他怎麼了。他無法啟口,當時在映入他腦中的那個影像不是戰友,而是一個罪犯,他必須將之降服、擊敗。

如果不是這一樁樁意外,他即將升職。

他去醫院接受心理輔導。

心理醫生姓洪,正準備出國深造。輔導過兩次,洪醫生要走了,將他的病案轉給另一位醫生-——他的妻子衛藍。

衛藍和他談過話后,說要專家會診下,她對心理學領域不太精通。他問他是不是患了很嚴重的病,衛藍說不能下結論。

他的睡眠質量開始下降,經常從惡夢中驚醒,動不動就盜汗。出現幻覺的機會越來越多,他漸漸不能抑制,無法分清哪些是幻覺,哪些是真實。

他向衛藍說起自己的狀況。

衛藍說你的意志像鋼鐵一般堅硬,不然你早就……她沒有再說下去。

就在這天,他接到了鍾藎的電話。

衛藍說治療期間,最好不要外出。他不以為意,自己又不卧床,又不輸液,這病應該不嚴重。

鍾藎懷孕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聽鍾藎說完之後,突地打了個冷激零。但不管怎樣,他當即決定結婚。他給付燕打電話,付燕許久都沒有出聲。掛電話前,她說你陪我回趟宜賓吧!

他告訴鍾藎自己要考慮下,然後就走了。他看見站台上的鐘藎委屈的面容,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驚恐。

他和付燕去了龍口鎮。

付燕穿着厚厚的羽絨大衣,裹着圍巾,戴墨鏡,從鎮頭走到鎮尾。她說:這裏雖然風景如畫,在我眼裏,卻如同地獄。

她說了一個和她有關的故事給他聽。

她讀師範時,有一年國慶長假,和同學去北京玩,住在工程學院,在那裏,她認識了一個宜賓同鄉。他英俊又開朗,談吐風趣,兩個人很快就熱戀上。一畢業,她帶他去下灣鎮見爸媽,然後,她也要求去見下他的家人。他說爸媽早逝,哥嫂農活忙,沒人接待他們,不要去。她想想有道理,也就沒堅持。他畢業后,留在北京工作,為了和他在一起,她也決定去北京。爸媽堅持要兩人先成婚,才同意她過去。已婚女子工作不好找,爸媽的要求又不好反駁,兩人就匆忙在下灣鎮辦了婚禮,然後在北京也請了幾個同學,結婚登記就往後推個兩年。

他有個同學酒量特別好,一幫男人全喝掛了,他還優哉游哉地在那敬你敬她。同學對她說:新娘子,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敬你一杯,為你的勇氣,為你的愛情。

她笑笑,舉起酒杯。

同學一臉嚴肅,指指新郎:他曾經說他要一輩子孤單到老。在他的家族裏,婚姻和後代都被魔鬼詛咒,沒一個人例外。但是,你的愛讓他戰勝了魔鬼。祝你們幸福。

新婚之夜,守着醉醺醺的新郎,她獨坐到天明。

第二天,她就坐車去了新郎的家鄉-——龍口鎮。新郎的大嫂接待了她,他的大哥一身道士裝扮,坐在土台上念經,二哥坐在懸崖邊,一臉獃滯。他的父母那時都健在,媽媽卧床不起,爸爸用一根鐵鏈鎖在羊圈裏,誰要是靠近,就嚙着牙嘶叫。

大嫂讓她走,永遠不要回來,那樣,就越安全。

她沒有回北京,而是去了寧城。她給新郎打了通電話,她認為他們的婚姻太草率,他們並不適合相愛。

山裡女子讀書的很少,能讀到大學的更少,她以為自己已努力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沒想到命運又一次將自己推入了深潭。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換了名字,很快找到一份代課教師的工作。沒想到,兩個月後,她發現她懷孕了。似乎都沒怎麼想,她就決定把孩子生下。也許是存着一絲僥倖,也許是心裏有一絲念想,畢竟她曾那麼真摯地愛過一個人。

是個男孩,遺傳了他父親英俊的容貌。她把孩子留在了下灣鎮,又隻身回到寧城。

故事太長,在宜賓回寧城的火車上,付燕才說完。

凌瀚已經不恐懼了,他所有的疑惑,都在這個故事裏找到了答案。

當命運向你揚起刀時,你只有閉上眼,默默等着刀落下。

下火車之後,付燕又和他去了一個地方。那是幢高聳壯觀的大樓,“遠方”兩個大字炫目地立在樓頂。

付燕自嘲地笑了笑,命運真是詭奇,三十年後,我們竟然又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然後她接著說,他再婚了,但沒有孩子。他是正常的。你也很好,你……自己決定,你要不要那個孩子。

他沒有去見那個給了他生命的男人,沒有必要,那個男人也不知他的存在。

他回到北京。他問衛藍,精神病會有遺傳嗎?

衛藍震驚地瞪着他,你知道了什麼?

他吼叫道:回答我問題。

衛藍說,是的,精神病有百分之六十是基因遺傳的。

那有沒有倖免的?

衛藍沉默了一會,說道:有些人的潛伏期長,一旦發作,會非常可怕。也有一些隔代遺傳,但他的子女就逃脫不了那樣的厄運。

他擺擺手,離開了衛藍的辦公室。

衛藍不放心,第二天一早來到他公寓。在這個夜裏,他眼睜睜地看着命運之手奪走了曾經讓他幸福無比的一切。

衛藍同情地對他說,她會努力替他醫治,但他必須配合,首先要好好吃飯,讓身體強壯。他有堅強的意志,什麼都能克服。

他苦笑。

門鈴響了,他木然地去開門,鍾藎瞪着一雙失神的大眼,扶着門框,喘得腰都直不起來。

門面不大的早餐店,熱氣蒸騰,食香誘人。店中生意特好,買油條還得排隊。凌瀚請服務員幫他打包了兩份的豆漿和油條,看着剛出鍋的米餅也不錯,他也要了兩份。

他沒帶鑰匙出門,輕輕叩了兩下院門,就聽到鍾藎邊叫邊向這邊跑來。“來了,來了!”手機貼在耳邊。

誰一大早打來的電話?

鍾藎朝袋子裏探了幾眼,擰擰鼻子,用唇語對他說道:好香啊!然後,又繼續講電話:“真不是有意放你鴿子,我來看朋友……當然是男朋友啦……呃?我有男朋友很奇怪嗎?工作是重要,戀愛也不能輕怠啊,我都講過了要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所以碰到對眼的,就緊緊抓住。”

她拽住他襯衣的衣角,像個小尾巴似的跟着進了屋。

“我男朋友呀……沒有湯主任帥,一般人,因為我也是一般人。我們在同一個軌道,頻率相同,磁場相同,自然的就吸引了……啊,有米餅,我要吃兩隻……呵,和我朋友說的……。謝謝湯主任的關心,再見!”

鍾藎隨手把手機放在茶几上,連忙撲上餐桌,她把油條分成兩半,用米餅裹住,張開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這樣吃最香。”

凌瀚看着她嘴巴鼓鼓的樣,直皺眉:“先喝點豆漿潤潤口,很乾的。”

“你給我倒。”鍾藎理所當然地等着侍候。

凌瀚輕笑搖頭,很想問這三年她怎麼過來的,話到嘴邊,還是苦澀地咽下去了。

客廳的門和窗都開着,陽光蒸發了夜露,同時,把空氣也浸濕了。帶有水汽的草木清香隨習習的晨風吹進屋,令人心寧神靜。

鍾藎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聲音里都跳躍着愉悅:“昨天晚上感覺整個天都塌下來了,今天,卻又覺得那些又算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件件解決唄。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凌瀚捏捏她鼻子,“話真多。”

“我老了還愛嘮叨呢!咋了,嫌棄我?”她蠻橫地斜睨着他。

他低下頭喝豆漿,不搭理她。以前沒發現她像人來瘋,真是越過越小了。

她吃得並不多,不知是不是昨晚真吃撐了,一隻麵餅、半根油條都沒吃完,豆漿也只喝了半杯。

“我先回家一趟,換身衣服。然後,我要去趟單位。”她對他說道。

他起身,“我送你。”

“不要了,我把車停在巷子外面。”

“過來吃晚飯嗎?”

“嗯!”

走之前,她依進他的懷中,吻了吻他的嘴角。他摸摸她的臉,象徵性地回應了一個吻。

“凌瀚,”她扭過頭,看向牆角的行李箱,“你要是再講謊話騙我,或者你不辭而別,我不會恨你,也不會去找你。我就在這兒,我還是我。人生不就是N個三年嗎!”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裏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裏

不舍不棄

來我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默然相愛

寂靜喜歡

鍾藎腦中不知怎麼跳出網絡上非常流行的一首情詩,她想念給他聽一下,但她怕自己會哽咽。

他們看上去像重新在一起,可他們之間還有許多問題存在,她多希望他對他們的以後有點信心,不要再來個成全主義。

“你是明白我心的,我還是想用語言表達一下。”她抬起頭,灼灼地盯着他,“我愛你,凌瀚!”

她拉開院門走了,腳步輕盈,還回眸對他燦爛一笑。

方儀已經起床了,她看上去並沒有頹廢、消沉。儼然如美女聖鬥士,神采奕奕,着裝打扮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甚至還堅持每天下午去練瑜伽。她沒遮遮掩掩,找了個熟悉的律師替她擬離婚協議。至少在表面上,美人贏得起,也輸得起。

她告訴鍾藎,財產已經一一清查登記、列表成冊,周五下午她和律師去找鍾書楷簽字。按照鍾書楷的意思,現金歸他,房產歸她。方儀決定把現在住的房子賣掉,她和鍾藎臨時租房住。以後碰到合適的,再搬過去。她沒提給鍾藎買房子的事。

考慮的這麼全面,鍾藎想安慰她幾句都沒機會。方晴來寧城兩天,就給她打發回安鎮了。

“我也想摑他幾個耳光,把他的臉抓爛,讓他無法見人。或者跑去他單位鬧,讓他聲名狼藉。不行,我不想成為這樣的怨婦,也不要假惺惺的同情。所有的羞辱和痛苦、恐懼一點都少不了,何苦把自己弄那麼慘?要讓他忘不了你的好,可是這輩子他又回不了頭,那才是真的狠。”

方儀優雅地彈去煙灰,冷冷笑道。

花蓓送鍾藎的一條薄荷香煙,給她找到了,現在是她的良伴。

鍾藎想約鍾書楷談談,他拒絕接聽鍾藎的電話,也許是無顏以對。

“他快樂的日子是倒着數的,我有女兒,有家產,他有什麼呢?”方儀雙眼間揚起一抹譏諷。

鍾藎默默嘆氣,去廚房給方儀榨了杯果汁、煎了個雞蛋。她擔心方儀會嫌油膩,正準備勸慰幾句,沒想到方儀一聲不響把盤子接過去了。

漂亮的容顏,會為婚姻錦上添花,卻無法改變婚姻的命運!執着地去呵護,有什麼意義?

鍾藎的年假還有一天,她不必按時上班。她是十點鐘到辦公室的。

牧濤在等她,還把景天一也叫來了。

三個人去了小會議室,牧濤把門關得嚴嚴的。

鍾藎彙報了去宜賓了解到的情況,付燕與戚博遠的關係以及湯辰飛到過龍口鎮的事。她刻間隱瞞了凌瀚的存在,那和案件無關。

景天一清咳兩聲,和牧濤交換了下眼神。

“這位湯主任對戚博遠似乎是很關心的。”景天一捏着下巴,琢磨道。

牧濤會意地點點頭。

鍾藎說道:“我來做個假設,假如湯志為不知道付燕有過婚史,而這件事不小心給湯辰飛發覺了。湯辰飛不喜歡付燕,那麼他應該是把這件事告訴湯志為,揭穿付燕的面目,對嗎?”

“說下去。”牧濤說道。

“湯辰飛卻沒有這樣去做,我想肯定不會是他喜歡付燕。要是喜歡,不會如此辛苦地去挖掘事實了。只有一個答案,他也恨湯志為。他要看着湯志為被騙,要讓湯志為成為一個笑話。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讓真相自我暴露。”

景天一搖搖頭,“湯志為和付燕都結婚這麼多年,她之前有沒婚史已經不重要。我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老景,湯志為前妻那件兇案你知道嗎?”牧濤面色凝重。

“我那時在基層工作,聽說過,但不很清楚,是件懸案,兇手沒抓着。”

“你找相關人士悄悄打聽下。”

景天一臉露為難之色,“我盡量吧!”

“那個……錄像帶有沒什麼消息?”鍾藎一直牽挂着這事。

“沒有。”

鍾藎哦了一聲,很沮喪。

“戚博遠從北京回來了,我想法院很快又要開庭了。我們繼續調查,不要受那個影響。”牧濤說道。

“我明天去看守所看望他。”

“注意言辭。精神病人和癌症病人一樣,你不告訴他實情,他活得挺自在。他要是知道了,精神立馬崩潰。”牧濤叮囑道。

鍾藎怔了怔,這句話,衛藍也說過。

想到衛藍,才想起該給常昊回個電話。她和他說好,到了寧城和凌瀚聊過後就給他回電話。

常昊好像一直守在電話邊,剛接通就有人接了。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在春天等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我在春天等你
上一章下一章

第19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