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元旦過後,研究生的考試基本已經結束。
劉菲菲和機械男打得火熱,早已不知去向。童舟考試完就扎進圖書館,宿舍里只剩下溫冉和林笙兩個孤家寡人,兩人對視一眼,下一秒迅速掃除陰霾,決定出去打牙祭。
林笙沒點多少菜,酒倒是抱了好幾瓶。
“悠着點兒啊,就咱們兩人,喝醉了可沒人管。”溫冉脫了大衣,只穿了一件白色高領毛衣,臉色被暖氣襯得兩腮通紅。
林笙覷她一眼,緩緩往酒杯里倒酒:“我盡興,你隨意。”
幾杯酒下肚,林笙忽然問:“溫冉,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么?”
“嗯?”她睜大眼睛。
林笙緩緩一笑,說道:“我想,瞧,又一個傻妞。”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么?”溫冉眯了眯眼,假裝回憶道,“我想,這又是哪兒來的一朵高貴白蓮花。”
兩人同時一笑。
又喝了幾杯,兩人都喝多了。
林笙說:“你知道嗎,我爸我媽自我小就離婚了,我跟我爸,我爸這人吧,覺得疼我就是給我更多的錢,所以我從小到大隻有錢沒有爸也沒有媽,哪像你啊。”
溫冉說:“我怎麼了,你好歹還有個爸,我爸爸都去世十幾年了。”
林笙說:“那,那就還有個媽,這點兒我總比不上你吧。”
溫冉說:“是,我還有個媽。我媽呀,對我可好了,她什麼事兒都不讓我操心,就是生了一場大病也瞞着。”她抱住酒瓶子,有些不理解地問林笙,“你說我怎麼就那麼笨呢。”
林笙笑呵呵:“你還知道呀。”
溫冉拍桌:“所以,我決定了。我要做個乖女兒,能不讓我媽操心的事兒就不讓她操心。我爺爺算什麼,大伯母算什麼,趙洧川,他又算什麼……”她打個酒嗝,說,“他們,什麼都不算。”
說完又去倒酒,林笙比她還清醒一點兒,見狀忙去攔着她:“別喝了,傻妞。”
溫冉一揮手:“不行,得讓我喝,你要不讓我喝我跟你急。”從小到大,她就放肆這麼一回,此刻她只覺得滿腹的事兒都不用去想了,喝醉了就好了,可是偏偏有人不如她願——
剛剛舉起的酒杯就這麼被人抓走了,她怒目瞪過去,同時還有林笙響在耳邊的一聲尖叫:“葉老師?”
她被這個熟悉又讓她難過的稱呼驚到了,兩隻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這個人,直至視線模糊。
其實從很小,溫冉就對B市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因為每次來到這裏,面對的都是紅牆後頭的不苟言笑的爺爺。所以,每次,她都要牽緊父親的手才肯進門。一進門就不鬆手。
再後來,父親去世,她就再也不願意來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母親帶着她坐兩小時火車來到B市,來到熟悉卻陌生的大門外頭,那一天她陪着母親在外面站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爺爺。那天的爺爺不僅訓斥了母親,還打了母親一巴掌。對,那一巴掌很重,連帶着她都跟着摔倒了。想到這裏,溫冉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一隻有力的胳膊及時扶住了她,還伴有低低的輕斥:“等一下,車馬上就過來。”
熟悉的氣息,她貪婪地聞了一下,而後又揮開了扶住他的手,“不要,我要自己走回去。”
葉以禎無奈,看着助理開過來的車:“先把林笙送回去。”
助理錯愕:“那溫小姐?”
“交給我。”
溫冉抓住面前男人的胳膊,他個子很高,“你有點兒像一個人。”
“誰?”男人溫聲詢問。
溫冉思考片刻:“嗯,我爸爸。”
男人哭笑不得。
“他每次都會這樣牽着我的手,對了,偶爾還會背我。”
說完,她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男人不說什麼話,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清淺的笑意,仿似寵溺。良久,他低低一笑,背對着她,微微俯下身,溫冉眨了眨眼,下一秒,就趴上那個寬厚的肩膀。
葉以禎發現,她偶爾喝點兒酒,也不算壞。最起碼,很多平常他可以問一些她平常不會輕易說的東西。夜色漸暗,街燈依次亮起。他背着她緩步走在飄着雪花的大道上,竟然感覺到一份難得的靜謐。過了一會兒,溫冉從他的背上爬了下來,輕聲問:“我怎麼了?”
“你喝醉了。”他淡淡的看着她。
溫冉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問:“我說胡話了?”
“沒有。”只是說了平時不會說的話而已。
“那就沒醉。”她滿不在乎的一揮手,身形因這番動作,晃了幾晃。他下意識的伸手扶住她的腰,異樣的感覺頓時從指尖襲來,他愣了一愣。
他伸手輕輕撥開她高領的白色毛衣,一塊燙傷后的疤隱約可先。他細細摩挲,不顧溫冉的輕顫:“疼不疼?”
“唔?”
溫冉猛地抬頭,對上他一雙溫潤的眸子。一如既往的黝黑深邃,偶爾夾雜的溫柔光澤會很輕易地讓她晃神,會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暌違已久的溫暖忽然而至,就好像,最疼愛她的那個人又回到了身邊。
“疼。”她睜大眼睛,眼淚忽然流了出來,“疼得要命”
她揪住他的領口嗚嗚地哭,而他握着她的手陡然收緊,低聲說“以後不會了。”
“為什麼?”她嘟囔着問,像個糾結的孩子。
他沒說話,只是抬高她的臉,俯下身去。用唇齒間溫柔的繾綣解答了她的疑問——因為以後有我。
仿似做了一場夢,溫冉恍恍惚惚地從夢中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用手毫無章法地揉了幾下,毫不見效。
睜開眼,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的景象。溫冉眨眨眼,再眨眨眼,清醒了。慌忙從床上爬了起來,揪住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圍。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音,分外耳熟。
溫冉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葉、葉老師?”頓時結巴起來,“這,這是您家?”
“嗯。”葉以禎將手中的文件放在一旁,望向盤着被子傻愣愣不可置信地坐在床的溫冉,溫和道,“既然醒了就洗漱吃飯吧。”說著率先跨步走了出去,留下溫冉一人愣怔在原地——她,她怎麼會在這兒?
洗漱完,溫冉慢吞吞地向餐廳走去,而葉以禎早已在餐桌前坐定,正在品嘗自己準備的碗粥。
看見了她,葉以禎緩緩一笑:“坐下,吃點兒東西。”
溫冉眨眨眼,問:“葉老師,我怎麼在您這兒?”
葉以禎哦了一聲,笑道,“是這樣的,昨晚你喝了酒,我說送你回學校,你拒絕了。送你回T市,你也不願意。然後我說那隻好帶你來這裏,你沒拒絕。”
“真的?”溫冉不受控制地反問,非常不可置信。
葉以禎笑得真誠,“是這樣的,沒錯。”
實際上,那時的她已經趴在他背上睡著了,沒有吭聲,聰明如他,就把那當成了默認。當然,這點他是不會說的。
“溫冉。”他沉聲喊她。
“嗯?”
“昨晚的事情都還記得么?”
“什麼?”溫冉不解地看着他,腦子裏開始高速運轉,她跟林笙一起去喝了酒,喝醉了,然後開始說胡話,然後又遇到了葉以禎,然後繼續說胡話,然後——她陡然睜大眼睛,迎上他的視線,溫冉忙搖頭,“不記得了,我,我都忘了。”
“哦。”葉以禎輕輕應了一聲,放下勺子,向她走去,“那我不介意再幫你回憶一次。”
什麼?溫冉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迭聲說:“不,不用麻煩老師了。我,我想……”
“想起來了?”他笑着問。
“想,想起來了。”溫冉忙點頭,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見他雲清風淡的宣佈。
“晚了。”
嗚嗚嗚嗚嗚,葉老師……
腰被緊緊一扣,她被迫仰頭承接他略帶有懲罰性質的吻。除去昨晚模模糊糊的一次,她幾乎從未接過吻,輕而易舉地便被攻城略地,舌尖的糾纏讓她幾近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葉以禎鬆開她,用額頭輕輕抵住她的:“記起來了?”
她的回答是低頭。羞赧的低頭。
葉以禎順了順她的頭髮,神色很溫和,也很認真:“溫冉,那天晚上你跑來找我說了一大堆拒絕的理由。現在你願意聽聽我的想法么?”
“唔。”她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那晚你給我的理由,與其說是說服我放棄,不如說是說服你自己。”他笑,“那時候的你固執地想要說服我接受你的理由,理智已經所剩無幾,有的不過是一腔孤勇和衝動。”
溫冉:“……”其實,當時的她,連勇氣都沒剩多少了。
“然後我就想,如果此刻我再說些什麼不贊同的話,這個孩子會怎麼樣呢?會不會當場哭給我看?”
溫冉咕噥:“我已經快要二十二歲了,不是孩子了。”
“我倒希望你是個孩子。人長大了總是要顧慮許多,世界對於孩子而言就簡單多了,想要的東西就要,不想要的東西就扔掉,摔疼了就掉幾滴眼淚,爬起來了再繼續無憂無慮。他們不懂得什麼是該或者不該,所以就沒有所謂的怕不怕。溫冉,你才二十一而已,還有許多東西是你不了解的。這沒關係,最關鍵的是不要去逃避,你大可以去嘗試,大不了的受了傷返回來哭一場,然後再重新開始。”說著他扳正她的臉,認真地望進她的眼睛,“如果你還是怕,就讓我站在你身邊,好么?”
溫冉望着他:“我們之間差了那麼多,萬一我一直趕不上你怎麼辦?”
他還是笑:“如果真的有這種情況出現,你就留在原地不要趕好了。”
“嗯?”她看着他,有些不解。
“你站在原地等我,等我來找到你,然後我們一起走。”
溫冉記得,曾經在姚綿綿的愛情語錄里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千步,那麼你走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由我來走。她曾認為那已經是最美好堅貞的愛情,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卻告訴自己,你站在原地,這一千步由我來走。她不禁問自己,何德何能,究竟是何德何能?
“那你萬一收不回成本呢?”她擔心地問,眸中卻有一絲狡黠的光。
他開懷一笑,很是耀眼:“你忘了我是教什麼的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溫冉忍不住破涕而笑,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一路長大,父母間以及身邊人的愛情讓她感到不安與害怕,並且曾經用最愚蠢的借口來掩飾這種害怕,可是這個男人他窺破了一切,他將她的難題一一化解,給出讓她能夠接受的理由,更讓她無法逃避自己的感情——
她聽見自己對自己說,“那就這樣吧——”她早已經無處可逃。
GP的項目在元旦過後正式開始,這幾日學院公佈了入選名單,溫冉和林笙名列其中。
林笙拐了拐溫冉的胳膊:“溫老師,老實交代,是不是葉教授給你從中放水了?”
“胡說,面試我的是張蘊教授和師太。”溫冉下意識地反駁,頓悟過來之後才明白是被下了套了,忙問:“林小笙,說,你都知道什麼?”
林笙眯眯眼,裹了裹衣服,正正色:“反正該知道的我都知道,別忘了,那晚我也在場。”
溫冉黑線:“那後來你去哪兒了?”
林笙悲憤,用手輕輕錘了錘桌子:“被葉教授用一輛高級轎車給清場了。”當她不願意看好戲?
溫冉:“……”
師太站在講台上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靜。溫冉和林笙連忙閉嘴,這是名單公佈之後學院第一次召開的項目集體會議,由師太主持,極具威懾力。
“行程安排大致是這樣的,佔用大家的寒假時間也是迫不得已,大家有異議的話咱們在私下商量。”此言一出,台下議論紛紛。
林笙:“據說這次去W縣的飛機是學院出資包的,我等就當去旅遊一趟吧。”
此次項目的主題是W縣旅遊資源的開發。W縣位於南方,風景秀麗,國內一家知名公司想要再W縣投資建設一套旅遊項目和設施,並與合作旅遊公司開設旅遊線路。由於手筆很大,便專門請了GP相關的人來做投資分析,GP又和B大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便有了這次合作。
溫冉一邊收拾書包一邊環繞四周:“怎麼不見童舟?”
林笙撥了撥頭髮,不甚在意:“哦,童舟沒被選上。”
溫冉頓了一下:“舟舟落選了?”語氣有些不可置信,那段日子童舟忙裏忙外,準備那麼多,就這樣落選了?
“嗯。”林笙應了一聲,“她這陣子簡直把自己透支了,前段時間一邊準備GRE考試一邊又準備GP的面試,面試那天她發了一次燒,又是師太的場,自然好不到哪去。不過也怪可惜的,總共要二十個,她綜合排名二十一。”
溫冉訥訥說:“我怎麼都不知道。”
林笙笑覷她:“要不說你傻呀。”之後又別過頭,不再提。
回到辦公室,溫冉忙着整理項目材料,手機響了,她隨手一按,那邊便傳來的低低一聲笑:“忙什麼呢,小溫老師。”
材料很多,她整理地有些頭大:“整理東西,好亂。”
“先下樓,帶你去吃飯。”
“你回來了?”葉以禎這幾天在B市和T市之間頻繁的往返,一來是因為學校合作的事情,二來是他本人工作的緣故。
還是那輛黑色的賓利車,停在不起眼的地方。溫冉微微一愣,開門上了車,葉以禎正在看資料,聽見聲響偏了偏頭,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得近點兒。溫冉臉一紅,坐到了他的旁邊。
前排的助理瞅準時機遞過來一杯熱水和一份配好的葯,葉以禎皺皺眉,接了過來。溫冉不止一次見他喝葯了,好奇地問:“葉老師,您身體不舒服?”
“沒事。”言簡意賅,雲清風淡的答案,這邊的她立刻沒聲了。
過了一會兒,倒是葉以禎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溫冉嘆一口氣,“我只是忽然想到您說過的一句話。”
“哦?”他感興趣地挑挑眉。
“您說過,不會說謊就要藏拙。”
此言一出,倒是前排的助理忍不住笑了。
葉教授眯了眯眼,幾秒后,投降:“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
“嗯?”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只見他揉了揉眉間,側過頭來,望着她,笑問:“記不記得我給你講過的西西伯利亞歷險記?”
“當然。”她點頭。
“那次雖然逃出生天,但是在冰天雪地里待那麼久,我跟我的同伴都烙下了病根。”
“什麼病根?”
“偏頭疼。”葉以禎輕聲說道,並不是很在乎,“最初的幾年疼的次數比較多,現在好多了。”只有特別忙的時候才會。
說完葉以禎看着溫冉,她果然是個心軟的孩子,一聽說他有病臉上就是一副擔憂的表情,雖然笑起來更好看,但是這種着急的模樣偶爾欣賞一下也無妨。
溫冉眼睛一亮,說道:“我媽媽也有偏頭疼,一疼的時候就喊我來給她按摩,我現在很有一手哦。”說著獻寶似地看着葉以禎。
葉以禎靜了一瞬,而後忽然笑了。
“對了,我有一件事要問你。”剛剛下樓的時候她看到打掃衛生的阿姨在整理垃圾,腦子一轉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嗯。”葉以禎一邊享受着按摩一邊應道。
“我記得年前有一次程北姐在幫你整理辦公室,所有不要的垃圾都堆在一個箱子裏,然後我看見自己的論文。”她說著,頓了下。
葉以禎忽然睜開眼睛,看着半跪在身邊的溫冉。她的神情有些黯淡,這讓他內疚感驟升,“那是我的失誤。”
當然工作太忙,堆在一起的資料太多,要處理掉的也太多。等他閑下來卻發現她的論文不見了,一問程北,得知是自己錯手放進垃圾箱裏,然後又被她拿走了。程北告訴他,那時候溫冉雖然勉力自持,但是表情依舊看得出失落來。
他攬住了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額頭:“以後不會了。”
而溫冉被他看着,儘管努力把臉色綳得很緊,堅持幾秒還是笑了:“若有再犯,師位不保!”
學期末的時候工作總是特別多,各種總結與會議排滿了日程,一天下來溫冉就跟連軸轉似地,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放佛脫了一層皮了。
宿舍里依然只有林笙一個人,溫冉一邊換衣服一邊跟她打招呼。
“回來的挺早,怎麼不開燈啊?”
林笙涼涼地說:“這個月的電用超支了,樓下充電卡的大媽又不在,這幾天晚上咱們先黑着吧。”
B大每學期限量供應一百度電,超過的要學生自費購買,溫冉癟癟嘴,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學校也真夠黑的……”
“可不是,你是上鋪,上床的時候可得悠着點兒啊,咱們這百年老床可經不起你的折騰,別黑燈瞎火地再來一跤”
溫冉怒視她一眼,林笙聳了聳肩,牽起被子準備入睡,可還沒躺好,就聽見黑寂中傳來啊的一聲,而後是重物落地的一聲響。
還真摔着了?!林笙忙掀開被子去看,黑暗中只能看見溫冉瑟縮在床邊,捧着膝蓋狠狠抽氣。
“怎麼了?”說著她要去查看她的膝蓋。
“別,別碰。”溫冉顫抖地說道。
“怎麼回事兒?”
她折身去拿手電筒,在手電筒微弱的燈光下,林笙驚呼,“怎麼這麼多玻璃碎片?!”
市醫院。
林笙一邊在走廊上徘徊,一邊聽着從裏面傳來的微弱痛呼聲。心頭頓時一陣煩亂,掀了門帘就進去了,逮着醫生就開炮:“我說你不會輕點兒么,你沒看她都疼成什麼樣子了?
年輕的男實習醫生臉色漲紅地推了推眼鏡,手足無措地拿着手中的夾子,看着面前這位怒火衝冠的漂亮女生說道:“不,不好意思。但是這些碎片扎的太深了,我得把它們挑出來才行。”
溫冉喘了口氣,拉住林笙的胳膊,微弱地說道:“算了,先讓他給我挑出來。”
年輕醫生這才避免了繼續挨訓。
挑出來的碎玻璃片沾滿了血漬,原本光潔的膝頭現在是血色模糊的一片。林笙站在那裏,只覺得心頭一顫,這還是穿了睡衣的,如果不穿會怎樣,她簡直無法想像。林笙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仿似想起了什麼,摸出了手機。
年輕的醫生為溫冉的膝蓋消了毒,上了葯,並且包裹了一層厚厚的紗布。溫冉試圖自己站起來走,卻被那股疼痛的感覺襲擊地呲牙咧嘴。
林笙打完電話回頭就看見溫冉挨着牆一步一挪的樣子,頓時皺起眉頭:“你怎麼自己一人出來了?”
“沒事的。”溫冉低聲說道。
醫生將配好的葯遞了過來:“前幾次還是來醫院吧,等到確定不會感染了就可以不用來了,在家裏用這些葯就可以。”
溫冉忙道謝,接過了葯。
現在正是流感高發期,醫院裏連過道都是人。溫冉思慮一番,還是決定不住院了。大半個身子支撐在林笙身上,慢慢向外走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笙不解,“你的床鋪上怎麼會有玻璃渣呢?”
溫冉沉默地搖搖頭,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林笙:“阿笙,今晚的事不要對別人提起好么?”
林笙點點頭,卻又皺眉:“那你這一腿的傷怎麼瞞過去?”
溫冉笑:“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轉過頭,看見一輛灰色的車子遠遠駛來,太過熟悉了,熟悉到讓她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看向林笙。林笙則努力做若無其事狀。
“真有你的。”溫冉咬牙切齒。
那人下了車,剛邁出幾步就看見了她,腳步頓時微微一頓。
在昏黃的路燈下,溫冉能很清楚地看見他一張擔憂的臉,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站那裏別動。”
他走過來,緩緩俯下身,似是要抱她。察覺到他的意圖的溫冉立馬退後了一步,牽扯到傷口,又疼得皺了皺眉。
葉以禎雙目一凜,立刻打橫將她抱了起來,不顧她的抗議,看向林笙:“會開車么?”
林笙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住了,在葉教授的注視下回了神,忙點頭:“會,我會。”
林笙把車子穩穩地停在了教師公寓的樓下就立馬識趣走人了,溫冉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葉以禎的臉色,把想說的話還是憋了回去。
葉以禎教師公寓的房子在十層,有電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她抱上去。
溫冉坐在凳子上,坐立難安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審視自己的傷口。她的睡褲因為傷口下面全被剪掉了,小腿一路晾在外面正微微發涼,此刻被他握在手裏,汩汩的熱流穿梭其中,讓她舒服地慨嘆了一聲。
葉以禎抬頭,看向她的眼睛。那雙棕色的眼睛眨了幾下,而後又心虛地低了下去。他嘆一口氣:“疼不疼?”
“不疼。”她討好的笑。
他也懶得戳穿她這蹩腳的謊言,一邊替她把包好的傷口再整理一下,一邊輕聲問,“溫冉同學,我的號碼你應該有吧?”
“有。”
溫冉忙點頭。
“那就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指望你將它背到滾瓜爛熟,只是希望你出了事的時候不要忘記它,能辦到么,溫冉同學?”
“能……”溫冉訥訥地答,她怯怯地喊了他一聲:“葉老師。”
“嗯?”
“其實,有點兒疼……”
葉以禎查看她傷口的動作頓了一頓,無聲地笑了笑,面上卻依舊正經:“溫同學,下次再謊報軍情,小心你學位不保。”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腿受了傷,自然也要養。不過,讓溫冉頭疼的是,可不可以換個養傷的地方?
她環繞了一下四周,暖色調的裝修,簡單的佈置,正是她待了兩天有餘的葉教授在B大的房子。
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溫冉試探着提議:“我應該可以回宿捨去住……”
葉以禎淡淡地瞥她一眼,也不反駁,只問:“你要拖着一條傷腿去睡上鋪?”
溫冉:“……”
其實溫冉並不是很抗拒這樣的“意外同居”,她甚至可以藉此來發現一些外人所不知的關於葉以禎的那些事兒。儘管這段時間他因為工作關係要經常去T市,但是每天吃晚飯之前他都能準時趕回。他的作息時間不太規律,常常是溫冉迷迷糊糊醒來還能看見書房的燈在亮着。他做得一手好菜,也能熬出幾道好粥,這對溫冉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他大大的挑戰了她身為女人的潛能。最後一樣,他養寵物,是一條名叫多多的貓。
說起這個貓,葉以禎輕描淡寫:“是一位朋友送的,正好無聊,養在家裏權當解悶。”
“說是這麼一說,但是要養成這種模樣,還是得費點心思吧?”她把多多放在手中試了試重量,果然有夠沉的。
“哦?”他摘下眼鏡,看着在她懷中舒舒服服地躺着的多多,笑了,“圈養一個小寵物確實很鍛煉耐心。”
溫冉立刻覺得他意有所指,只是待她望去,他已經又拿起資料,認真地在看,縱使她再好奇,也不好意思問了。
趁葉以禎去T市的時候,溫冉無聊在家裏上網,遇到了久違的姚綿綿。寥寥幾句說了下近況,姚綿綿在那頭爆豆:“你傻呀,怎麼遭如此非人待遇還這麼淡定,我要是你早就逮着人去一報還一報了。現今的世道善良行不通啊溫咩咩。”
這久違的稱呼,溫冉忍不住黑線,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着:“就算要報復,也要知道是誰呀”
藥棉:汗,敢情您還不知道是哪位呀?你這傷受得可真是莫名其妙……
溫冉:也不是……大概知道一點點。
她拖着受傷的腿回到她睡的房間,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塊東西。那東西硬硬的,正面是透亮的鏡片,看上去像是從鏡子上剝落的一角。反面是印上去的一幅畫,仔細看,應該是一副卡通圖畫。
她還記得那晚她是怎麼受的傷,黑黢黢的一片,她沿着床梯向上爬,挨到了床沿,她下意識地跪在床邊去整理床鋪,就在那一秒,電光石火間,她跪在了一片玻璃碎渣上,疼痛感頓時襲來,她驚慌失措地鬆手去護住膝蓋,卻不料失去支撐重心後仰,在掉下去的前一秒溫冉還試圖抓住扶手,然而,最後握在手中的卻是這樣不大不小的一塊鏡片,足夠給她點兒線索,卻叫她更加疑惑。
回過神來,溫冉在MSN上警告姚綿綿:“別告訴我媽,我現在都後悔告訴你了……”
姚綿綿沉默一分鐘,發上來個炸毛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咱們內部交流。”
受傷第三天她接到林笙的電話。
“喂?”她一邊應答一邊喂多多吃貓糧,小傢伙吃得很歡,她不由得咯咯一笑。
“唔,看樣子你在那邊過得不錯?”林笙笑着調侃她。
她嗯了一聲,沒多說。須臾,林笙忽然開口喚她,“溫冉,我要告訴你三件事。”
“哦?”她不由得認真聽了起來
“你知道GP的總部在英國嗎?”
“好像……聽說過。”她記得聽遠遠提起過,說小叔隔三差五就要飛去英國彙報工作,而小叔的身份又是GP亞洲分區的執行總監。
“那你知道么,這次項目結束之後學院會有針對學生表現的評分,得分高的,有望進入GP總部實習。”
溫冉靜了一瞬:“這個,我倒真不知道。”
林笙輕輕一笑:“最後一件事,我昨天剛剛發現,考慮了一天要不要對你說。”
“嗯,你說。”
“我昨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我的鏡子不見了。你知道的,就是之前被你們嘲笑過的多啦A夢鏡子。”她的語氣很平穩。
這下溫冉是真的愣住了,她折身去看那塊被她緊緊握在手心的鏡片,背面那副圖案忽然變得眼熟起來,她記得上高中的時候同學問過她這樣一個腦筋急轉彎。“你猜,誰在白天也伸手不見五指?”
溫冉沒猜出來,同學狡黠地揭秘:“笨啦,是多啦A夢。”
她後來去看,還果真如此。如今,她看着手中那塊鏡片背後一模一樣的圖案,頓感好笑無比。
溫冉低低地對着林笙說道:“你這樣說,不怕我誤會嗎?”
林笙開口,有種發自內心的坦蕩:“你怎麼想我無權過問。”
溫冉沉默了良久,才對那頭說道:“阿笙,我知道了。”
彷彿心靈相通,林笙笑了笑:“好了,那你好好養傷,過幾天就要出發去W縣了。”
溫冉扣下電話,抱着雙腿默默出神。她從未認真地思考過身邊的人,別人對她友好,她從來不會懷疑對方是有什麼目的,同樣也發自內心的對對方好。不是她傻,而是她不願意費心地去猜測對方的心思。
難道,她這樣的心理不正確么?一定要對任何人防備有加,才好嗎?溫冉茫然。
葉以禎回來,就看見她一副沉思者的表情,頓覺好笑。他脫下西裝外套,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溫冉抬頭,凝視他片刻:“我在煩惱拖着這樣一條傷腿怎麼去W縣。”
葉以禎看着她,笑道:“那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了。”
“什麼?”溫冉好奇。
他俯身,動作輕盈地順了順她額前的劉海,直到他滿意,才說:“今天學院通知,包機取消,所有同學都要坐火車去W縣。”
“什麼?”溫冉哀嚎,“學院的經費很緊張么?”
葉以禎笑道:“這不是重點。我送你過去,怎麼樣?”
他送她過去?溫冉愣了一愣,忙擺手:“不用了,不要麻煩老師了。”
他喝水的動作停了一下,而後眼睛眯了眯,與人相處久了,溫冉就知道,這是葉教授情緒轉變的標誌,忙說:“我是說,葉老師您工作那麼忙,還要抽空送我。”
葉以禎又看了她一會兒,末了,笑了:“溫冉,你怎麼總是覺得會‘麻煩’到我?”說著颳了刮她的鼻子,“以後不許了。”
溫冉愣了一愣,不為別的,就為那個動作。他一定不會知道,小的時候,父親最常做的動作就是刮她的鼻子,每每淘氣的時候,不聽話的時候,父親總會無奈一笑,刮刮她的鼻子。久違的溫暖感與熟悉感忽然而至,下一秒,她做出了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動作——抱住他的腰。
葉以禎停了步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放在腰部的那雙白皙的手,說詫異當然是有的,不過,他更關心的是她此刻的想法:“怎麼了?”
“葉老師,您生氣了?”
“唔?我表現的那麼明顯?”他打趣
“不是的。”溫冉搖頭,看着轉過身來的葉以禎,有些說不出口,“我正在慢慢適應。”說著抓了抓頭髮,有些苦惱,“雖然有些不如人意,但是您得相信,我正在努力。”
察覺到她的茫然和不安,葉以禎微嘆口氣。對於一個盡最大努力向自己靠近的孩子,他還要做什麼要求,又伸手順了順被她抓亂的頭髮,笑着溫和:“我知道了。”
愛情,愛情是什麼?就是心甘情願的縱容。
出發去W縣那天,整個小組分成了兩組,分別負責W縣不同的待開發地區。林笙和溫冉分屬兩組,第一組是上午走,溫冉跟程北一起,下午走。
程北看見溫冉一瘸一拐的模樣不禁搖搖頭,順手遞過來一把拐杖,溫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程北姐,還沒那麼誇張。”
程北直搖頭:“不行,這樣方便點兒,我也放心。”放心溫冉,更放心自己的學位。
從B市到W縣差不多需要十個小時,一路走來風景秀美,倒也不很乏味。不過,眼下,最讓溫冉頭疼的是,坐在她斜前方的人,劉啟明劉教授。誰會猜到劉啟明會是他們下午這一組的領隊老師?!
程北看溫冉一臉鬱卒,拐了拐她的胳膊,小聲嘀咕:“是不是葉教授未到場,你心神不寧啊?”
溫冉被程北逗得也習慣了,稍微惱一惱,也就過去了:“不是,只是看過了一個冤家路窄的人。”
“誰?”程北來了興趣。
溫冉指了指斜前方,程北一看,立刻會意:“他啊,真是鼎鼎大名啊,你說你的母校是不是瞎了眼了,這種人還留在學校裏面。怎麼,你也是受害者?”
溫冉忙搖頭:“是我的一位朋友。”
程北鄙視地看着劉啟明半禿的後腦門:“這種人還真是渣,聽說面試的時候他留了幾張申請表,面試完了之後一一召見。現在,整個項目小組最感興趣的啊不是即將開展的項目,而是猜測小組成員位列劉啟明的花名冊,是潛規則上來的,簡直比找內奸還來勁。”
溫冉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車子已經進了W縣站,同學們正在排隊下車。溫冉撐起拐杖,一轉眸,看見程北在一旁鬼鬼祟祟地在一張便利貼上寫了些什麼,還來不及問,就看見程北橫衝直撞地向前。
“幹什麼?都給我排好順序!”劉啟明嚴厲道,回頭看清楚程北的模樣,不自覺地放緩聲音,“剛到站,先等一會兒,別著急。”
程北點點頭:“謝謝老師。”
劉啟明笑,“不用了。”眼光禁不住在她身上流轉了一圈,程北忍着噁心,向後向溫冉做了一個V字手勢,溫冉一抬眸,這才看清,劉啟明的背後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端端正正地寫着四個字:“我是王八。”
溫冉頓時笑噴。
W縣盛產毛竹與油菜花,一進入W縣境內,就能看見一片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地,屬於自然的淡淡香氣縈繞鼻尖,溫冉深吸一口氣,看着沿路賞心悅目的風景,頓感心情大好。
程北就着她的步伐,慢慢地穿過油菜花田:“我覺得這個項目簡直就是多此一舉,這麼美麗的地方,打造成旅遊景點兒的話,一定很賺錢。”
溫冉摘了一朵油菜花握在手間:“真正美的地方,是不需要可以的人工雕飾的。”說完溫冉衝程北微微一笑,“程北姐,你說是不是?”
程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馬掏出手機,定格了這一剎那,溫冉微微紅了臉,背過身繼續往前走。
而遠在T市的葉以禎此刻正在連軸轉地開着年度總結會議,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點開一看,一張背景燦爛的照片映入眼帘。此時正值一月,位於回歸線的W縣油菜花初開,金燦燦的一片,而她則站在這片金黃面前,露齒一笑,有着說不出的甜美。
不自覺地,他的表情緩和下來,在T市這寒冬時節感覺到一絲暖意。
“葉先生。”助理有些不解。“怎麼了?”
他緩緩擺了擺手:“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