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六點過一刻天就亮了起來,溫冉起了一個早。她與程北住在同一個房間,程北聽到動靜醒來,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溫冉,你去幹嘛?”八點集合,所以此時還尚早。

她輕手輕腳地穿着衣服,低聲答:“睡不着了,去外面走走,程北姐你再睡會兒吧”

項目小組住在W縣南部的一家招待所,雖然條件不算好,但是周圍的壞境算是不錯的。招待所一位早起的老大媽指着遠處提醒她:“姑娘,那邊地形不好,可不要隨便往那邊走啊。”

溫冉笑着點頭,踩着晨露一路走過,空氣清新無比,頓感舒暢。溫冉年幼的時候,曾跟父親來過一次,那也是父親唯一帶她外出工作的一次,所以她記得非常清楚。就是在這裏,她跟着父親踏過一片片油菜花田,由父親帶着向遠處的複雜地形山區走去。如今,站在岔路口,溫冉停住了腳步,遙望着不遠處,笑了笑,神情有些苦澀,又有些失落。

今天的目的地是W縣的北部,是開發公司最屬意開發的地段。臨行前,劉啟明將大家集合,簡單交代了一下行程之後說道:“我要提醒一下B大的同學,因為葉教授有事,所以今天將有我帶領大家完成環境分析。所以,希望大家能遵守我的紀律。”說完,深深望了程北和溫冉一眼,警告意味濃厚。

上到大巴的時候程北偷偷笑,“看來老王八已經發現了,不過誒,據說內奸被抓出來了,喏,就是那個女生,走了老王八的後門關係。”

程北稍稍一指,溫冉看了一眼,靜了一瞬,尷尬地笑了笑:“程北姐,那個人,我認識。”

“你認識?”程北驚訝無比。

溫冉點了點頭,那是她在A大讀本科時同系的同學,年年拿學院的一等獎學金和國家助學金,是一位成績極其優秀的同學。

過了一會兒,她偏過頭去,輕聲問:“程北姐,你說我們是不是特別招人羨慕啊,就因為這個?”

程北笑說:“那當然了。不知道了吧,結束之後,評分最高的那位可以直接拿到GP亞洲區總監溫行之溫先生簽下的聘任書,培訓一個月後直接送到英國總部實習,簡直就是一步登天,誰不想啊。”

誰都,想么?溫冉望着窗外,喃喃道。

W縣北部不如南部富裕,一來是因為這裏地形不好,二來是因為這裏人口比較混雜,與南部整齊的少數民族聚集地有所不同。不過這裏卻有着豐富的旅遊資源,撇開W縣整體具有的資源不說,這裏還有一座山路曲折的高山,山上零星分佈着幾個小湖泊和奇峰怪石。更讓人驚訝的是,這裏還有天然形成的漂流群。很難想像,這裏一旦開發成功,將有多少資金流入開發公司的口袋。

溫冉跟在程北後面,走的有些吃力。

“溫冉。”程北喊她一聲。

溫冉抬頭,隨即嘴巴里被塞進了一顆巧克力豆,濃郁的甜劃開,溫冉笑了下,“謝謝你啊,程北姐。”

程北咯咯笑,“沒事兒,對你好啊,就是對我自己好。”

溫冉明白她的意思,着惱地小推了她一下,一偏頭,看見不遠處,站了一個小男孩兒。小男孩兒牽了一頭大黃狗,正獃獃地站在那裏,看着他們這隊人群走過。小男孩兒衣服簡樸,一張小臉有些髒兮兮,大抵是家境不好。

溫冉想了想,又拍了拍程北的肩膀:“程北姐,還有巧克力豆么?”

程北笑:“吃上癮了,還有一袋呢。”

溫冉眨眨眼:“能不能全給我?”

“幹啥?”說著程北遞了過去,只見溫冉手一接,一拐一拐就往小男孩兒那去了。

小男孩兒抬頭,不解地看着溫冉,隨後又看向她手中的巧克力豆袋子。一雙黑色眼眸閃着光,睫毛撲扇撲扇的,很漂亮。

溫冉微微一笑,俯身,將手中的巧克力豆遞了過去:“很好吃的。”

小男孩兒身旁的大黃狗汪汪叫了兩聲,小傢伙低頭看了看狗,又抬頭看了看人,最後視線落在那袋看上去很誘人的巧克力豆上。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來,還未接過,就聽見後面傳來一聲喊。

“阿福,回家吃飯嘍。”

有些蒼老的聲音,名叫阿福的小男孩兒聽到了,慌忙牽着大黃狗往回跑,連巧克力豆都沒來得及拿,溫冉抬頭,看見不遠處有位年邁的老婆婆等在那裏,看見向她跑去的阿福,微微一笑。

她愣了一下,而後笑了笑,轉過身向前走。

今天的工作只要是進行內部分析,按照劉啟明教授的意思,就是大家跟着縣ZF派來的人走一趟,在有風景的地方瀏覽一遍,回去按照模型分析一下,最後再寫一份內部分析報告了事。當然,少不了還要和ZF的那些人喝一場。

溫冉天生有些反感酒場,便推諉身體不適不去。劉啟明看程北和溫冉都不怎麼順眼,便也沒強求。

溫冉和程北坐在酒店的大堂點了兩份餐。

“按照計劃,年前做內部分析,剩下的工作等開學來了再說。”程北咬了咬勺子,笑嘻嘻地看着溫冉,“冉冉,你假期有什麼計劃沒有?”

溫冉用筷子戳了戳碗裏的硬米飯,搖了搖頭。程北將她面前的飯端開,放上了一碗熱粥,溫冉頓時眼前一亮。

“據我所知,老闆每年過年的時候都不會在國內的。”

“誒?”溫冉不解地抬頭。

“每年年底都會出國,而且去的國家很固定,加拿大。”程北說道,“大概,是去看什麼人……?”

溫冉哦了一聲,吞了一口粥。

程北看她的反應,不禁問:“小溫啊,你一點兒都不好奇老闆去看啥人么?”讓這樣費勁吊她心思的自己很沒成就感。

溫冉瞥了她一眼,誠實地說道,“程北姐,其實,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想騙她吃醋,她應該沒那麼容易上當吧。

程北:“……”

酒足飯飽之後,下午的行程又開始了。車子路過一個小村莊,停了下來。

這裏算是開發公司規劃里的邊緣地帶,可舍可得。之所以這麼猶豫,是因為這裏有一個小村莊,儘管只有幾戶人家,但要開發起來,也是一件非常有難度的事情。

溫冉一打開車子,就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阿福。

阿福他依舊牽着那隻大黃狗,蹲在村口的那顆樹下玩石子,看見有車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溫冉走過去,沖他微微一笑,令她詫異的是,阿福主動開口跟她說話了,他操着濃厚的方言,童稚的口音,聽在耳邊,軟軟的。他的一雙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

“姐姐,你們是不是來拆掉我們房子的?”

溫冉一愣,不明白阿福的意思:“不是的,我們只是,看一看。”不知怎麼,這句話她說的有些艱難。

阿福點點頭,又低下頭:“我奶奶說,等那些開車的人來到我們村,我們的房子就要拆了,要搬到山的那邊去住。”

阿福的聲音有些傷心,溫冉頓了一頓,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忽然想起包里還有一袋巧克力豆,忙拿出來,遞到阿福面前。

阿福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奶奶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溫冉有些意外,又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將東西收了回去。不知道是怎樣的奶奶,才能教育出如此懂事的孩子。

晚上藉著招待所一間小小的會議室開會,劉啟明對一天的工作總結了一把。他點了根煙,儀態悠閑地說道,“今天我跟B大的李鳴教授交流了一下,發現我們的工作進展的不錯,順利的話,內部分析工作在後天就可以完成。這樣,年前的計劃就完成了。”

眾人聽了很高興。

“關於下午看的那個村子,我們也初步有了定奪,決定建議開發公司將其納入規劃範圍內,因為這邊人口不多,住戶非常少,成本也就高不到哪兒去。”說著劉啟明環視一圈兒,“你們的建議如何?”

不少人點頭同意,如果也將這裏開發進去,那麼交通將方便許多,可以省下一筆錢。不知為何,溫冉忽然就想起下午見過的那個小男孩兒,純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就舉手反對。

劉啟明犀利地看着她:“說說原因。”

“我覺得,如果買下他們的住房,還要給他們一筆安家費用,也要算入成本。另外就是考慮到人們的感情,人們都是安土重遷,我想他們一定不願意離開住了這麼久的地方。”

劉啟明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這位同學,請問你知道你的決定將給開發商增加多少成本么?請用你的腦子想一想這個問題。”

“我當然知道。”溫冉急急地說,“但是,錢一定就是最重要的么?”

劉啟明像是看一個笑話一樣看着她,他們組的人大部分都是A大的研究生,是劉啟明帶的學生,程北和其他幾個人在整理數據建模型,剛好不在,她一個人站在這裏,無人聲援她。劉啟明笑着說道,“溫冉同學,你高尚,也得看時候。而且也得找對方法,可別讓開發商替你的高尚買單,那可就,不值錢了。”

離開W縣那天,溫冉的情緒有些低迷。正巧這個時候葉以禎打來電話,溫冉在電話這頭將事情全部告訴了他,葉教授聽完之後,在那頭低低一笑。

“溫冉。”他說,“你要知道,從開發商的角度而言,用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利潤才是根本。”

溫冉噎了一下,低聲咕噥:“吃人不眨眼的資本家。”

“不過,你也沒錯。”

“那怎麼辦?”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電話那頭的他靜默了幾秒,而後說:“嗯,讓我來跟溫總監談一談,他應該會有更好的辦法。”

溫冉愣住:“溫,溫總監?”

難道是……?

葉以禎笑了下,溫和說道:“對,就是你的小叔。他現在就在我旁邊。”

掛了電話,溫冉一臉複雜的表情。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林笙刮刮她的臉頰,調笑道。

溫冉揉揉臉:“沒事。”

林笙好看的鳳目勾了一勾,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來,給爺老實交代交代。”

溫冉別過臉:“別鬧了。”她現在有些心虛,根本不能直視林笙那雙洞悉人心的雙眼。

火車駛入B市火車站的時候溫冉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打開來看,頓時臉又皺成了包子狀。電話那頭是小叔沉靜的聲音:“溫冉么?下午有空見一面吧,我讓助理去接你。”

“……嗯,好。”掛了電話,溫冉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念頭。怎麼有種做了壞事被家長發現的感覺。太糟糕了。

老衚衕的私家菜館。

溫冉亦步亦趨地跟在溫行之的特助身後,女特助高挑的身材遮住她嬌小的身軀,直到進了房間,才看見正在桌子前輕啜淡茶的溫行之,他看見她,微微一笑,向她點了點頭。只為這一笑,溫冉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套用溫遠遠小朋友的一句話,“這人平時多悶騷啊,面癱那是常態,如果要是笑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要算計你。”她大致能明白小叔見她是為何,卻不想動作這般迅速,她還沒回到學校就被劫到了這裏。

“小叔。”她坐在他面前,看見他拎起茶壺,將一個紫砂茶杯過了一遍,然後才倒了滿滿一杯茶遞了過來。

“烏龍茶。”淡淡的音調。

溫冉端起來,輕輕品嘗了一口,嘗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倒是對這個名字挺感興趣的,烏龍?深沉如小叔,難道在茶名上也要做文章么?溫冉不禁淚目,很想打電話向溫遠遠這隻討教一下聽懂小叔天書的偏方。

“前天在W縣的事情我聽以禎說了,這個問題你不用再擔心了,好好準備項目就行。”

小叔忽然開口說道,溫冉點點頭:“謝謝小叔。”

溫行之摩挲着茶杯,掀眸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女孩兒,沉聲說道:“溫冉,你怕我?”

溫冉一口茶立馬卡在嗓子裏,咳嗽不停,狼狽不堪。心裏懊惱,她還沒來得及否認就已經露餡了。

溫行之勾了勾唇角,遞過來一方潔白的手帕:“不要緊張,你父親去世前曾寄給我一封信,他在信封上囑咐我,二十歲的時候才能打開來看。”

溫冉停止了擦嘴角的動作,好奇地望着他,只見他拿出一個信封,沿着桌面推到了她的面前:“你現在可以看一下。”

溫冉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一瞬間,父親熟悉的字體便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控制不住的鼻子泛酸,眼眶泛紅。直到看完整封信,她已是淚流滿面。她忽然很佩服溫行之的先見之明,知道她定要這般沒出息的哭,所以才給她這麼厚厚一方的手帕。

“小叔,這封信,爺爺沒看過吧?”

“沒有。”溫行之搖頭,“二哥是直接遞到我學校來的。”

那年他才多大?等到他滿了二十歲打開來看這封信的時候,才懂得二哥的用意。二哥在信中,將妻女託付於他,有一句話他至今刻骨銘心:“如果能讓父親認回冉冉和她母親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就讓她們遠離父親吧。我不想太太和女兒重蹈我的覆轍,重複我的痛苦與不甘。”——這樣的話,怎可讓父親看?

溫行之沒有意識到,他的一聲“二哥”讓溫冉感動不已,她明白,她父親的一生夙願,就是希望她們能夠得到溫家的認可。

“謝謝你,小叔。”她低聲說。

“我覺得今天是時候了,要跟你談一談。”他放下茶杯,認真地看着她,“一來是談談你父親,二來是談談你。”

“我父親——”

“如果我沒記錯,在你來B市上學之前,我最後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七歲。”

溫冉想了起來,眼神有些黯淡,那是父親最後一次帶她回去過年,她見到了溫明和溫遠,更見到了小叔。父親告訴她,小叔天資聰慧,十七歲的年紀啊,已經到外國名校去讀MBA了,語氣里是七分的驕傲和三分的艷羨。

“小叔。”她突兀地開口,“我有個問題想問。”

“哦?”溫行之挑眉。

“這封信,為什麼看着那麼像遺書?”

“不奇怪。”溫行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說:“因為那本來就是。”

溫冉不禁一驚,半身而起,差點兒掀翻面前的茶杯,“可是我爸爸是在高速上出車禍去世的,那是意外,怎麼可能——”說到這裏她不禁停下,有種不好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她有些艱難地開口質問,“您的意思是,我爸爸是,有預謀的?”

溫行之扣住她的小臂,讓她坐下:“當時我正好在國內,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就直接去了N市醫院,在你母親趕來之前,已經處理好了一些事情。”他抬眸,看着她,淡聲說道:“醫生說,二哥在去世前已經服用了大量的安眠片,分量足以使一個人陷入昏迷甚至死亡。只是二哥常年抑鬱,這點兒用量對他沒有那麼大效果。”

“所以,所以爸爸策劃了一場車禍?”溫冉有些不相信地捂住嘴巴,“小叔,為什麼爸爸要自殺?”

“因為你父親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樣美好。他性格懦弱,所以抑鬱症在愛上你母親之後並沒有好轉。儘管他帶着你母親離開,可是他也時常會搖擺,他天生對家有種依賴,窮其一生,也想讓你們獲得老爺子的認可。只是……”溫行之微微一頓,有些無奈道,“只是溫家人的性子都太倔,老爺子最終沒能讓你父親如願。”

她倒抽一口氣,心口忽然疼得要命:“我知道了,小叔。”

“溫冉。”他沉聲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父親的死,對於他而言是場解脫。所以,你不要再把他當場一場意外念念不忘。更何況,他還是愛你母親的,這點兒,他從未後悔過。”

她讀着父親的信,父親在信尾,這樣說道:“這一生胸無大志,性格懦弱,終究是成不了什麼大事。這一生中真正拿起勇氣的那一刻,就是帶着我的太太離開溫家。是我逃不過自己這一關罷了,事實上有些時候,只要挑起那麼幾分的勇氣,就可以獲得幸福。這點兒你勿要走我的後路。”

溫冉斂下濕濕的睫毛,啞聲說:“我懂了,小叔。”說了這麼多,又擺事實,又拿父親的親筆來教育她,不外乎是要她放下心結,不要想那麼多,小叔從來不是那麼多事的人,現在怎麼會?溫冉抬眸,看着他,“小叔,你知道我的事啦?”所以特來做某人的說客?

溫行之摩挲着茶杯,洞悉她心思般哦了一聲:“知道,但是我不準備干涉。”

“為什麼?”她好奇道。

溫行之毫不猶豫地笑了笑:“因為他值得。”

出了私房菜館,溫冉她拒絕了小叔送她回學校的提議,漫步走在B市黃昏的街頭。今天天氣很冷,但是街上卻已經熱鬧非凡,讓那股冷意漸漸彌散,溫冉裹了裹衣服,向人群中走去。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溫冉看也不看就接了,那頭是他溫暖的聲音。

“火車到站沒?我去車站接你。”

她吸了口氣,揉了揉凍僵的鼻子:“嗯,火車早到站了,我現在在街上溜達呢。”

那頭有些意外,低笑:“你倒是有心情,也不怕感冒,在幹什麼呢?”

看來他是真不知道,溫冉鬆了一口氣,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小叔剛剛見了我。”

“溫行之?”葉以禎皺皺眉,“他說什麼?”

“他說什麼不重要。”溫冉說道,“只是葉老師,我可以請求您一件事嘛?”

“嗯。”他放下水中盛滿純凈水的杯子,望着窗外的萬家燈火,放鬆了姿態,認真聽她說。

“後天我要回T市,您要是有空的話,能不能送我一趟?”小心翼翼的語氣。

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原來是這個,他微微一笑:“可以,這次你不怕麻煩了?”

“不是的。”溫冉否認,猶豫片刻,說道,“我是想把您介紹給媽媽。”頓了頓,又添了一句話,“以另一種身份。”

葉以禎瞬間一愣,而後又極快地反應過來:“好。”答得毫不猶豫,他等了已久,如今她終於邁出這一步,他又怎麼會反對。

溫冉甜甜一笑,掛了電話,向地鐵站走去。

溫冉在B市和T市之間已經來往了許多次了,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讓她緊張。溫冉動了動身上繫着的安全帶,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以平息心情。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坐立不安,葉以禎輕聲問道。

“沒事兒。”溫冉搖頭否認。

他心下瞭然,過了一會兒,說:“不行的話,今天先不見?”

溫冉一愣,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又趕緊搖頭:“沒關係。”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絕對不能再讓自己半途而廢了。

葉以禎溫和一笑,繼續開車。

車子穩穩地停在了小區的樓下,溫冉打開窗戶,從這裏就能看見母親養在陽台上的那盆寒蘭。她咬咬唇,正準備伸手去拉車門,小臂卻被他扣住,溫冉回望:“怎麼了?”

“過來,讓我抱一下。”

她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溫冉眨眨眼,愣愣地想,他這是,緊張?下一秒,她又愣愣地被鬆開,愣愣地看着他下車,取行李。等她反應過來,葉教授已經敲着她的車窗,笑道:“不下車?”

這人——

溫冉站在門口躊躇了片刻,想了想,還是直接用鑰匙開了門進去。母親正坐在沙發上講電話,看她進來,眉目間有一絲驚喜和意外,忙掛下電話,招呼她,看見葉以禎,也頗有些驚訝。

“回來了?”母親幫着她摘下圍巾,用手貼了貼她的臉頰,看向葉以禎:“這位是——葉老師?”

葉以禎輕笑,將溫冉的行李放在一旁:“您好,又見面了。”

溫冉撒嬌地抱了抱母親:“這不是想給您一個驚喜么。”

嗯,一個大驚喜。不知母親應該是驚還是喜。

“這孩子。”母親拍了拍溫冉的背,厚墩墩的感覺讓她皺了皺眉,“快去換一件衣服,把這一身帶着寒氣的衣服去掉。

溫冉嗯了一聲,進房間前不忘跟母親說:“媽媽,等下我有件事兒要跟你說。”

“知道了。”溫太太應到,而後看向站在原地的葉以禎,“葉教授,您請坐。”

葉以禎挨着客廳的沙發坐下,眸光一抬,打量了一圈兒這間三室一廳的房子。不算大,但是勝在乾淨,整潔,溫暖。一草一木都能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溫太太端了一杯茶放在葉以禎的面前:“您把冉冉送了回來?這孩子也是,總是麻煩老師。”

葉以禎溫和一笑,說道:“無妨。”

溫冉正在房間快速地換着衣服,忽然房間的門被打開,溫太太端了一杯熱茶走了進來。

“媽媽?”

溫太太應了一聲:“坐下,我有話要問問你。”

“哦。”溫冉心一提,知道母親的意思,便乖乖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溫太太遞過來一杯茶,剛想開口說些什麼,視線掃過溫冉的脖頸時,眉頭驟然一皺,她忙放下茶杯,去看溫冉的脖子。溫冉看着母親的動作,心裏大驚。她今天穿了一件低領毛衣,脖頸上的疤痕袒露無疑了。儘管用了成奶奶給的藥膏,但那是滾燙的一杯茶水啊,不落下疤痕是不可能的。

“這是怎麼回事?”溫太太問。

“是我不小心燙的。”溫冉支支吾吾。

溫太太眯了眯眼,將茶放下:“燙到這裏?我怎麼不知道我的女兒這麼笨?說實話。”

溫冉低下頭,良久,別過頭去:“沒什麼大事兒,就是不小心燙了一下。”

溫太太看了她幾分鐘:“好吧,那我先問你,趙洧川這個人,你知道不知道?”

溫冉驚愕地從沙發上站起:“怎麼提起這個了?”

“你別管我,直接說你認識不認識。”

看母親的樣子,她似是什麼都知道了。溫冉靜了一瞬,說:“認識。前段時間,爺爺把他介紹給了我。聽大伯母說,爺爺有意撮合我們倆。”

“答應了?”

平靜的語氣,溫冉捉摸不清母親的態度,只得認真答:“沒答應。”

“沒答應?”母親皺着眉重複了一遍,而後又問,“你爺爺沒反應?”

溫冉有些架不住母親的連番夾擊,拉長聲音喊道:“媽媽,咱先不說這個”

可是溫太太顯然動了氣,嚴厲地看着她:“你爺爺沒有拿我作威脅?說什麼只要你肯考慮接受趙洧川他就肯考慮認可咱兩母女兩,沒說過這樣的話?”

溫冉睜大眼睛看着母親,有些說不出口。只見母親氣得渾身發抖,揪着她剛換的棉衣領子,說道:“還有你這傷口,你敢說不是你爺爺拿水潑的?”

“不是的。”溫冉慌忙搖頭,低下頭去,“這只是一場意外。”

“意外?意外為什麼不告訴我?”母親的眼眶儼然已紅,“我自己一輩子受他的氣,難道還要我女兒去任他揉圓搓扁么?如果要是這樣,這個爺爺乾脆不要也罷!”

她知道,母親是真傷心了。母親一輩子都在完成父親的心愿,想要讓爺爺認可他兩母女,想要一家人團聚。現在,既然能說出口這樣的話,一定是傷心至極。

“媽媽。”溫冉試圖抓住母親的手,卻被她一把掃開,啪地一巴掌,溫冉只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再看向母親時,兩人俱已愣住。

葉以禎安靜地撥弄着茶杯,隱約聽到從屋內傳來的爭執聲,正待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房門忽然打開,一個嫩黃色的身影忽然從裏面跑了出來,直奔門外。他立刻起身,看着門口,還未來得及追去,便看見從屋內走出來的另一個人,溫太太。她端着一杯茶,有些踉蹌地從裏面走了出來,原本打理地整齊的髮髻此刻有些散亂。

忽然一個趔趄,她險些跌倒,葉以禎忙上前扶起她。

溫太太強顏歡笑:“真抱歉,讓您看了個笑話。”

愣了一瞬,葉以禎將她扶到沙發處,“沒事的。倒是您,得注意自己的身體。”

溫太太一愣,想起了什麼,忽然苦笑:“我知道她帶你過來的意思,只是怪我,把這個孩子逼急了。”

她望向窗外,心裏一時間悲慟萬分。她是太着急了,接了喬雨芬的電話就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氣。她不是氣趙洧川的事情,這樣逼婚的戲碼老爺子玩過太多次了,她本已不介意。可是,他傷了她的女兒,他傷的是她的女兒——

“我知道。”他淡聲說,像她那樣在母親面前乖巧如兔的孩子,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忽然跑出去,思及此,葉以禎坐不住了,“那我先去看看她。”

“噯,你去吧。”

葉以禎快步下樓,正待他思考着溫冉會去哪兒的時候,一個人影讓他愣住了,繼而不由得一笑。原來她哪兒也沒有去,就在車裏坐着,將頭埋在雙腿間,肩膀一聳一聳,似是在……哭?

“溫冉。”他走過去,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卻被她輕易地逃脫。

半晌,她憋出三個字:“別看,丑。”

他輕輕一笑,挨着她坐下,順了順她的頭髮。過了一會兒,說:“那,總得讓我知道原因吧。不然我可能會認為那是我的原因。”

“不是的。”溫冉趕緊抬頭否認,細長的劉海被淚水沾濕在臉頰上,葉以禎伸手,替她一一挑開,紅腫的臉頰清晰可見。原來,是挨了母親的打,難怪這樣傷心。

他神色溫和地看着她:“那就告訴我原因,嗯?”

溫冉眨巴眼睛看着他,考慮了好久,才垂下眼瞼,將原因告訴他。關於趙洧川,她只是稍稍提及,而某人聽了,卻眯了眯眼。

“趙洧川?”有些危險的音調。

“那不是重點。”溫冉心虛。

“那重點是?”

“重點是,我讓媽媽傷心了。”母親疼惜,憤怒,激動的眼神在她面前閃過,她閉上眼,發現自己無法去想。

“那好,那你跟我上樓,去找你媽媽說清楚。”

“不要。”她賭氣拒絕。

葉以禎看着她糾結的模樣,不覺好笑:“真不要?”

“不要。”溫冉堅決搖頭,囁嚅道:“我現在不想面對媽媽。”

葉以禎凝視她良久,終於說道,“好吧。那今晚就先找個地方住,我們,從長計議吧。”

去酒店之前,葉以禎先將車開到了超市。

溫冉推着購物車亦步亦趨地跟在葉以禎身後,看着他挑起修長的手指,隨手拿起一個東西,凝視幾秒,放進購物車裏。幾次想發表意見,都被他一個眼神給打了回來,眼看着車裏的東西越來越多,溫冉頂住葉教授眼神的壓力,說道:“只是住一晚而已。”

葉以禎回頭,又望她一眼,只見她圍着圍巾,縮的只剩一雙眼睛,頓覺好笑,面上卻仍是平淡無波:“哦,是的,我本是打算見完你媽媽就走的。”

溫冉內心愧疚:“那,這些東西酒店裏應該會有。”

葉教授又哦一聲,平靜說道:“我不太習慣用酒店的東西,每次外出都是自己準備。”確切地說是助理。

咦?原來這人還有潔癖——

坐在車上,溫冉低頭看了下腕錶,不禁說道:“都已經晚上十點了,還能訂到酒店么?”

葉以禎一邊審視路況一邊溫和說道:“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溫冉揉了揉臉頰,被母親拍了一巴掌的部位還隱隱做作疼,雖然知道母親是無意的,但是心裏那股酸澀還是禁不住往外冒,頭抵着玻璃,溫冉輕聲道:“都怪我。”她不該什麼都埋在心裏而忽略了他人的感受。

“嗯?”他微微偏頭,看她皺成苦瓜的一張臉便反應過來她說的意思,說道:“沒關係,其實,我還有些問題要跟你談。”

“什麼問題?”溫冉好奇。

葉以禎溫和一笑:“很多問題。比如,趙洧川?”

溫冉:“……”竟然還記着?

很顯然,她忘記了一點兒:作為老師,葉以禎是溫潤和雅,寬宏大量的。但是作為男人?這就不好說了。

車子穩穩地停在酒店的停車場,溫冉站在酒店門口,睜大眼睛看着酒店牌子,不禁說道:“葉,葉老師,您確定,我們要住這家?”

葉以禎微微一笑:“哦,我睡覺喜歡舒適一點兒的環境。”

“那,那也不需要……”這麼貴的吧?溫冉仰望着眼前T市赫赫有名的酒店,咽下了想說的話。

葉以禎仿似懂她的心思,說道:“是有點兒貴。”

溫冉忍不住淚目,這人終於懂她的意思了,卻不料,被他的下半句噎得要吐血:“所以,我們就兩人湊活一間吧。”

What?

溫冉忐忑不安地看着葉以禎從包里抽出一張卡遞了過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張薄唇,生怕他說出什麼讓她當場想破功的話。葉以禎微微開啟薄唇,想起什麼又看了溫冉一眼,她閃爍的小眼神讓他微勾了唇角,好心情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對前台小姐說道:“要兩個房間,按老規矩來。”

前台小姐禮貌一笑,“請稍等,葉先生。”而後迅速遞過來兩張房卡。

一顆小心臟彷彿經歷了過山車一樣,溫冉跟在葉以禎身後,有些怨念:“葉老師。您是這裏的常客?”前台小姐那熟悉的語氣讓她不得不懷疑。

葉以禎哦了一聲,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捏着手中的卡說:“算起來,這張酒店的VIP卡還是我初到GP工作時你小叔給我的,算是,GP員工的福利?”此話不假,他本職工作在B市,既然在GP搭一把手,免不了要兩市之間來回往返,有時候事情忙了,來不及回去,就在這裏過一夜。

然而,聽在溫冉的耳朵里,卻是另外一種感覺:她被調戲了……

房間很大,溫冉靠着門嘆了一口氣,心裏那顆小心臟還忍不住七上八下的跳來跳去,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就聽見門忽然響了兩聲,溫冉猶豫片刻,開啟了一個小逢,將腦袋塞了出去。

“葉老師?”看清來人後,溫冉將門打開。

“這是剛剛在超市買的,用不慣酒店的就用這些。”說著,遞過來一個手提袋,溫冉大致看了一下,全是洗漱用品。

“唔,知道了。”其實哪裏會用不慣,這種高級酒店她還是第一次住呢。T

抬頭,葉以禎還站在門口,溫冉揉了揉紅撲撲的臉,問:“葉老師,還有事么?”

只見葉以禎淡淡一笑,順了順她有些凌亂的劉海,說:“沒事了。晚安。”

“晚安。”溫冉訥訥地說道,關上了門。

迅速地洗了一個熱水澡,溫冉舒服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抱着被子盯着天花板發了半個小時的呆之後,終於認識到,今晚她要失眠了。她本就有認床症,在加上在睡在這樣大的房間……溫冉將臉捂在枕頭裏,她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候,一點點的寂寞與恐懼都能將她輕易覆蓋。

而在對面的房間,葉以禎洗完澡,正在接電話。是國際長途,那邊的人卻喋喋不休,誓有他不答應就不作罷的架勢。好看的眉頭微微一皺,葉以禎手指敲桌子的速度加快,這是他耐心即將告罄的前兆:“好了,我知道了。”

那邊仍不放過他,“以禎,你母親不在了,所以呀,這挑選老婆的事我自然要替你把關。”說完嘿嘿一笑,“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姑娘能讓你看中?這到底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回應她的是嘟嘟嘟地掛斷電話聲。

電話那頭的人是遠在加拿大的姨母打來的電話,她是母親唯一的妹妹,從小就很照顧母親,對他自然也是關愛有加,已經到了隔了一個太平洋也要關心他終身大事的地步了。對於這樣的姨母,葉以禎自然是頭疼萬分,卻又奈何不得。姨母要見溫冉?那他豈不是還要考慮怎麼把她拐到外國去?葉教授平躺在床上,開始思索這個高難度問題。

忽然,門呯呯響了兩聲。他走過去,打開門,立刻就看見一臉無辜抱着被子站在門外的溫冉。

溫冉眨眨眼,有些苦惱地說道,“葉老師,房間太大,我睡不着,能不能在您這個房間的沙發上湊活一晚?”

說完她就想抽自己,不知剛剛是誰聽說睡一個房間嚇得要命來着。

她已經抱定自己是被拒絕仍回自己房間的下場,不見對方有反應,溫冉也不敢抬頭看他:“不,不行么?”說著抱着被子就準備向後轉齊步走。

須臾,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氣,睡衣領子被人一揪,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房間:“進來吧。”

“哦。”她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溫冉乖巧地應了一聲,直直地向外間的沙發走去。她可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才來敲這個門的,眼看沙發在望,不料領子又被一提。

“去睡床。”

“呃?”

“你不是說失眠?”葉以禎微微一笑,“我講個睡前故事給你聽。”

睡前故事?

十幾分鐘之後,溫冉深深地認識到自己被這個男人給騙了。睡前故事是沒錯,但是誰會對一個二十一歲的姑娘講《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當睡前故事?

溫冉聽了幾分鐘后,忍不住打一個哈欠:“葉老師,我可不可以申請換個故事?”

“哦?”他偏過頭來看着躺在枕頭上,眼睛明亮的她,“講什麼?”

溫冉想了想:“不如,講講你。”

他微微一笑,閑適地靠在床上:“想聽什麼?”

“嗯,比如,你的家庭,愛好,人生經歷?”

葉以禎忍不住失笑:“那可就太漫長了,說到天亮也講不完。”雖是這樣說,看她一副堅持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跟她講了,從亞洲一直講到北美洲,又從北美洲講到歐洲。溫冉聽得饒有趣味,這個男人經歷過她不知道或者嚮往的許多事情,雖然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卻輕易地讓她心生嚮往。

她不禁問:“走過這麼多的地方,歸屬感會不會就不那麼強烈了?”

他不直接答她的問題,只是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

“嗯?”

他凝視她良久,笑了:“不說了,說了你又要害羞了。”

溫冉:“……”

“溫冉同學?”過了一會兒,他叫她。

“此人已睡着。”溫冉悶悶地答。

“等會兒再睡,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葉教授耍起了光明正大的無賴。

溫冉睜大眼睛,聽他說:“趙洧川這個人,你有沒有考慮過要接受他?”

溫冉簡直要佩服這人的執着,趙洧川這個問題可不可以不要再繼續這麼追究下去。雖然她不心虛,但是也要被這個人問出來心虛了,她揪住被角,搖了搖頭,“沒有。”抬頭看向他,一雙眸子氤氳着溫柔的光澤,“我在想,我認識他的時候,可能已經喜歡上你了。”

趁葉教授怔愣了一瞬,溫冉撲哧一笑。

“怎麼?”他低聲詢問。

“總覺得你今晚不像老師了。”溫冉回答,這種感覺讓她感覺很舒心,連帶着自己也放鬆了下來。

葉以禎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將她扣住:“是么?”

“嗯。”溫冉老實點頭。

葉教授滿意一笑,開始收網抓魚:“那我就做一點兒不是老師做的事情。”

“咦?”溫冉睜大眼睛,下一秒便別人扣住了後腦勺,有柔軟的唇貼在了她的唇瓣上,輕輕吮吻,撬開她微弱的防禦,溫柔佔領與掠奪。

溫冉揪住他的衣領,不知所措地承受着他的吻,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他說。

“溫冉。”

“嗯?”

“以後試着喊我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吃過早飯,溫冉就跟着葉以禎回家了。

站在家門前,溫冉又一次猶豫了起來。手指放在門鈴上,要按不按的樣子踟躕不行。忽然,一隻有力的手臂伸了過來,替她按下了門鈴。溫冉偏頭,看見某人高大的身影,縮了縮脖子。

“是問題就總要解決的,不用怕。”

點頭的瞬間,門從裏面打開。溫太太披着外套來開門,神情有些焦急,看清敲門之人頓了一頓,須臾,恢復了鎮定。

“伯母,早上好。”葉以禎溫和地說道,溫冉抬了抬頭,看了眼母親,又低下頭去,沒說話。

溫太太微微一笑,攏了攏還未梳好的頭髮:“快進來。”拽住別彆扭扭進屋的溫冉,用手貼了貼她的臉頰,那溫度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凍壞了吧?”

“沒有。”

溫太太靜了一瞬,說:“還在生媽媽的氣?”

“沒有。”說話間,語音已微微哽咽,仿似有些委屈。

溫太太和葉以禎相視一笑,葉教授揉揉她低垂的腦袋,向溫太太說:“這孩子昨晚已經懺悔了,其實心裏早就不怪媽媽了,就是擱不下面子。”

話畢,就見溫冉掀眸瞪了他一眼。

溫太太看了女兒一眼,一時間感慨萬千,嘴唇動了動,卻只說出了一句話:“先去書房坐一會兒,我有些話,要與葉先生談。”

溫冉微微一愣,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葉以禎,後者向她微笑,示意沒關係。

在沙發上坐下,葉以禎再一次環視了一下四周,整個家裏,書房是離客廳最遠的地方。心思微微一動,便明白了此次談話的意義。在GP工作那麼多年,談判場合也上了無數次,但奇怪的是,從未有今天這樣的感覺,像是……緊張?

溫太太在他對面坐下,首先便是一笑:“說實話,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了。是葉老師,還是葉先生,亦或是?”

葉以禎忙放下杯子,輕聲道:“稱呼我以禎就好。”

溫太太看着他,搖了搖頭:“雖然我昨天晚上說明白溫冉帶你過來的意思,但是我還是不明白,即是行之的朋友,又怎麼會與我們家冉冉……?”頓了頓,溫太太又笑,“我還是不太理解。”

葉以禎笑了笑:“我明白。這種關係和感情,也是我花了一段時間才確定下來的,我又怎麼能要求您一下子理解。”

“伯母,說實話,溫冉是個不太引人注目的孩子,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的課堂上,但是真正注意到她的時候是在溫家。”

溫太太一愣:“溫家?”

是的,溫家。說起來溫家與葉家關係也匪淺,溫恪和葉贊都是從同一個集團軍甲種師出來的,師長政委,是配合相當默契的搭檔。葉贊比溫恪早一年進集團軍,但兩人是同時調到軍區工作的,八十年代溫恪與葉贊和顧長志共同被授予了將軍軍銜。只不過,葉贊喜靜,便搬到了京山居住,一下子與老戰友們都分開了。

葉以禎在B市工作,經常代替父親去探望溫恪。那日正與溫行之一起在T市開會,聽聞溫恪生病了,便跟着溫行之一起回去,沒成想,是老爺子使得苦肉計,目的就是讓小兒子回家。他看了不免要聯想起自家的老爺子,慨嘆一番。

就是在那裏他遇到了溫冉,他站在二樓到三樓拐彎處等溫行之,不經意的一個回身,便看見一個嫩黃色的身影從樓梯口閃了過去。他微覺眼熟,等到她被那杯熱茶潑了一身出來抹葯的時候,他才想起。哦,經濟系研究生班的一個小姑娘,竟然是溫行之的……侄女?

“不瞞您說,那時的她在我眼裏是有趣且矛盾的,尤其是對於溫家。”

溫太太低下頭:“是我的錯,冉冉一直不喜歡溫家,是我總是讓她多回那裏看看。她的父親,一直希望這樣。可是現在我想明白了,她的父親,也一定希望她能快樂。”

葉以禎微笑:“伯母,其實,您和溫冉很像。”

溫太太笑:“是,她跟我很像。”

遇到事情總是把它塞進肚子裏自己消化,不管心裏有再多的事也要告訴對方,自己很好。明明知道對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相依為命的人,唯一可以依賴的人,卻總是告訴她自己很好。這種複雜且矛盾的心情並不是不信任,只是因為她們經歷了同樣的傷痛,她不忍心,也不會,讓對方再因為一點點事情而擔心難過。

“所以,她需要一個人來疼。許多她無法跟別人講的事情她可以跟他講,受了傷和委屈也可以有人來呵護,而不是自己抹了葯任由傷口落成疤。因為許多事情她受了傷害不夠勇敢,所以她需要一個人來替她勇敢。她還年輕,她還有資格擁有這些。”葉以禎直視着溫太太的眼睛,淡聲說道,“只是這些,您都無法給她,因為你們都一樣。”

溫母頓覺心裏一顫,彷彿被什麼勾起,隱隱作痛。她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聰明之處,他溫和乾淨,坐在那裏恰到好處地指出了她的不足,他明白她們兩個人共同之處,即是苦衷,又是軟肋。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一切,所以他充滿自信且勢在必得。這個年輕人在用另一種方式來獲得她的認可。

可是儘管他如此強勢,她也無法生氣,因為,她同樣能夠清楚地發現他的軟肋,那就是愛與寵溺。想到這裏,溫母微微起身,啞着聲音問道,“那你呢?”頓了頓,有一字一字地問道,“那這些,你能給么?”

葉以禎微微一笑:“如果不能,我就不會坐在這裏。”

溫冉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溫太太跟葉以禎已談完,兩人正坐在桌子前喝茶,看不出來任何情緒波動。溫冉童鞋抓抓後腦勺,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

溫太太一看女兒來回亂跳的小眼神便明白了,假意生氣地敲了敲女兒的頭:“媽媽在您心裏就那麼凶?”

溫冉吐吐舌頭,乖乖地坐好。

“好了,小葉要走了,還不送送他?”

小、葉?溫冉睜大眼睛,看着坐在母親對面的葉以禎,葉教授微微一笑,神色閑適,看起來這圓桌談判效果很好。

“伯母,我下次再來看您。”

溫冉跟着葉以禎下樓,剛出樓梯口,她就忍不住拽住某人的風衣,問道:“葉老師,您跟我媽媽都說什麼了?”

這個稱呼成功的讓葉教授眯了眯眼,末了,葉教授雲清風淡道:“沒說什麼,就是說了點矯情文藝加肉麻的話。”

溫冉:“……”她有種破功的衝動,“嗯,那葉老師您慢走,我就不送了。”說著就要往回走,可還沒走幾步,就被人揪住領子拽了回來,她惱羞成怒地一個回頭,看見某人笑吟吟的一雙眼。

“生氣了。”疑問句的句式,肯定句的語氣,葉教授點了點頭:“不錯,有進步。”

溫冉:“……”

眼看着某人鬱卒不平,葉教授適時說:“好了,我走了。”

“慢走不送……”某人依舊頹頹地說。

這是鬧孩子脾氣呢。葉教授輕笑,大度地俯身抱了抱她,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這總沒錯吧:“再見。”

溫冉動了動,凝視了一會兒他的側顏,伸出手回抱住他:“再見。”

目送着他上車,將車滑出車庫。雖然這個男人將要離開自己,但心裏那種溫暖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溫冉拍拍胸脯,努力讓自己淡定下來。

“溫冉。”葉以禎滑下車窗,看向紅撲撲一張小臉的溫冉。

他剛喊她一聲,這張小臉就湊到了他的面前:“怎麼了?”

他握住方向盤,忍了一下才沒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頰:“假期空出來幾天給我。”

“幹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葉教授微微一笑:“沒什麼,到時候再告訴你。”

既然要拐,當然要先斬後奏,否則萬一這隻小兔子臨陣脫逃,該怎麼辦。葉教授頭疼地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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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曾來 叫我如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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