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藍桉跑過少年時 1(16)
第16章藍桉跑過少年時1(16)
離別季節—篇—
TheLeavingSeason
每個人都像是一座站台,在漫長的時光里,總是要面對無數大大小小的離別。
有些人走了,你會緬懷。
有些人離開,你會心痛。
有些人消失得悄無聲息,沒有痕迹。
而有些人,即便不在,也會讓你仇恨……
而你,始終就是一座站台,不能前行,不能後退,只能在時光里,漸漸荒廢,老去。
Memory43:鬼屋之約
藍桉從教堂送我回來之後,我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唐葉繁那段酒後真言,讓我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任。他是從小最關心我的哥哥,我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可是突然,他所有無微不至的關懷,都成了一場深藏七年的陰謀。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媽媽,還可以相信誰?
現在再回想起謝欣語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其實,唐葉繁和他的父親一樣,在溫善的外表下,藏着一顆自私的心。
我開始躲着他。因為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和他攤牌,看着他一如從前的關懷目光,我習慣性地想靠近他,可是我衣袋裏的MP3,針一樣時時刺醒我。我一想起他說過的,母親被強拖進房間的一幕,我就永遠不想再見到他。
唐葉繁感覺到了我的疏遠,但課業繁忙,我們又不在一個班,他也沒有太多機會細問。
周五放學,卓濤過來接我。唐葉繁追了上來,說:“小一,你等等,一直有事想問你。”
我躲閃地說:“回家再說吧,我要和卓濤出去。”
卓濤起鬨說:“就是就是,我和我老婆好不容易出去玩,你別來當電燈泡。”
就在這時,一輛摩托在我們身邊突然甩了個急剎車。
是藍桉,後面帶着洛小緹。
洛小緹掀開頭盔面罩,說:“嗨,一起去玩啊。”
不知不覺,竟已是十月萬聖季,校外的商鋪里四處可以看到咧嘴傻笑的南瓜燈。洛小緹拿出一沓“鬼屋”的門票,說:“藍桉朋友送的,你們要不要去?人少了沒意思。”
卓濤瞥了一眼藍桉:“去!”
洛小緹側頭看着唐葉繁,說:“你準備帶哪一個去呢?”
唐葉繁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只是他還沒有說話,就有人替他答了。是謝欣語,她從洛小緹的手裏抽出一張門票,說:“他當然帶會彈琴的才般配。我呢,帶着我自己去。”
“那……說定了。”洛小緹把剩下的門票遞給卓濤,“啪”地扣起面罩,“八點,鬼屋門口見了。”
藍桉一直沒說話,他戴着面罩,我也看不清他臉。他只是在發動車子前,給了卓濤一拳,說:“喂,要不要再來斗一次?”
卓濤立時應戰:“好啊。怎麼斗?”
“到時候再說。”
他的話音剛落,摩托就咆哮着離開了。
謝欣語、唐葉繁、卓濤和我,站在街道邊,忽然安靜得有點兒無話可說。好像就在昨天,我們還是最親密的朋友,可現在……
卓濤說:“欣語,把所有的事都揭過去吧,咱們幾個還做最好的朋友,好嗎?”
謝欣語瞥了一眼唐葉繁:“你忘了你最好的朋友的警告了?小心我用各種質疑來折磨你。”
唐葉繁說:“對不起,欣語,那天我的話說得過分了。我們不談男女朋友,還可以做朋友。”
謝欣語挽起我的胳膊:“別人還好說,你再等等吧。”
Memory44:揮拳的勇氣
洛小緹給的門票上的“鬼屋”,在遊樂場的一角。有唐葉繁出面請假,媽媽自然放我出來。
我們幾個一起吃過拉麵晃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離萬聖節還遠,來的人不多。
我們被要求兩三人一組,分批進入。
謝欣語很自然地和唐葉繁站在一起。只是看着他們貌合神離的樣子,有種說不出來的悲涼。
工作人員在一旁反覆強調不要追打傷害裏面的“鬼”,因為都是請來的演員。
藍桉走過來,把洛小緹推給我:“把你男朋友換給我。”
我愣了一下,說:“什麼意思?”
他看着卓濤:“咱倆單獨進去。誰叫出來,誰就算輸了。”
卓濤猶豫了一下,說:“好。”
我拉了拉卓濤:“你行嗎?”
我太了解卓濤了。他雖然膽子很大,但唯獨怕鬼。要他一個人去闖鬼屋,不慘叫才怪。但是在藍桉面前,他寧可嚇死,也不願被小看。他說:“沒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很快,就輪到我們了。
唐葉繁和謝欣語先進去了。隔了一會兒,輪到了我和洛小緹。她拉着我走進去,說:“不用怕,都是假的。”
可是一鑽進鬼屋的幕簾,裏面就是條黑洞洞的通道,隱隱約約地傳來幽怨的啼哭聲。就算是假的,我的脊背也爬上一陣陣的冷。轉過通道,我就聞到一股消毒水味。那裏竟是條破敗的醫院走廊,到處是乾涸的血跡和褐黃色的臟污。頭頂的熒光燈刺刺地跳閃着,泛着青藍色的光。我怕極了,緊緊地貼在洛小緹的旁邊。
突然,擔架床上,蓋着的白布彈了起來,下面竟坐起個面容枯槁的殭屍。我和洛小緹霎時嚇得魂飛魄散。醫院走廊里的門,全部“砰砰砰”打開了,每一個房間裏,都走出動作像機械木偶一般的殭屍。
我和洛小緹一同尖叫着衝進了第二個房間。這裏大概都是潑血漿路線了,“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洛小緹說:“喂,他們兩個還真沒叫呢。”
我一邊驚悚地看着周圍,一邊擔心地說:“卓濤不會嚇暈過去了吧?”
“你沒發現好像欣語他們兩個也沒叫嗎?真有點兒邪門。”
“喂,你別嚇我啊。”
說話間,我們已經進了第三扇門了。很陰冷的日系風格,地上放着台電視,一個披着黑髮的白衣女人,正從電視裏爬出來。洛小緹低叫了一聲:“天啊,貞子也來了。”
就在這時,我身邊突然躥出一個白衣女鬼。我頓時嚇慘了,心跳直躥160。我慌忙閉緊眼睛,再睜開,洛小緹已經狂奔進下一扇門了。我飛快地跑過去,猛鑽過黑色的布簾,裏面竟是一處玻璃和鏡子的迷宮。洛小緹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只是偶爾能在鏡子的倒影中看見她迷茫的身影。
我試探着向前走去,輕聲叫:“小緹,你在哪兒?”
可是四周極靜,聽不到回應,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找不回退路了,只能硬着頭皮摸着玻璃和鏡子向前走去。
突然,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我慌忙轉過身,看見隔着玻璃幕牆,竟然站着一個穿黑色風衣的人。他的臉上戴着一副純白色的面具,黑洞似的雙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愣住了。他不太像這個鬼屋的“鬼”,因為他身上沒有什麼誇張的恐怖裝飾,但他站在那裏,卻透出陰森森的寒意。突然,一個名字閃過我的腦海。教堂里那個送我MP3的小女孩兒,不是說那個人就戴着白色假面嗎?
我顫聲問:“你是誰?”
他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大叫說:“你是Icy。你是Icy,對不對?”
那人依然不語,但他緩緩從衣袋裏掏出一把泛着藍芒的匕首。
我怕極了,轉身奪路而逃。那人卻在玻璃的另一面緊隨着我。
我失控地大喊:“救命啊!快來人啊!”
突然,有人從一旁的側路中躥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幾乎要崩潰了,揮起拳頭,直打在那人的臉上。可是打完我才看清,那是藍桉。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打他,都沒有躲閃。
我們有五秒的定格,他才說:“慌什麼?”
“有人……要殺我。”
藍桉沉默了一下,好像在忍耐我的愚蠢。
他說:“這裏都是假的。”
“不是。”我爭辯,“是有個戴白色面具的人……”
藍桉卻沉聲打斷我:“蘇一,就算真有人要殺你又怎樣?躲能躲到哪裏?逃避又有什麼用處?”
他指着自己被打的臉頰:“總要打出這一拳的,早打就是勇敢,晚打就是掙扎。懂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是說真的。”
藍桉卻伸手,將我攬在懷裏:“走吧。”
我發現,自己竟不會抗拒他任何親密的舉動,反而還有那麼一點兒喜歡。在他的臂彎下,我變得不那麼害怕了。他總是給我一種難以表述的安全感。
後面的路,真的就不那麼恐怖了,不論是殭屍、女鬼,還是骷髏、怪獸,我只要側過身,把頭埋進藍桉的胸膛就已足夠。
我是喜歡藍桉嗎?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問自己這個問題,拋開卓濤,拋開洛小緹,只是直接簡單地問自己。
我是喜歡他的吧。
不是因為小時候的記憶和依賴,而是真真切切的心跳與心動。
我在跳閃陰冷的光線里,偷偷仰望藍桉。他的側面,如天神般精緻俊美,深黑的瞳眸,透出幽索微亮的光。我渴望能得到他的庇護和愛。儘管我知道,那是一種奢望。
藍桉忽然低下頭看着我:“還怕嗎?”
我慌亂地垂低目光,搖了搖頭。還好是燈光不定的鬼屋,他大概不會看到我的窘迫。
“鬼屋”的最後一間房,是燃着烈火的地獄,我在鬼哭狼嚎中,已經聽到洛小緹出去后的尖叫與笑聲。她彷彿在提醒我,這個“地獄”里的美夢,該醒了。
我突然伸手抱緊身邊的藍桉,說:“藍小球,我……”
藍桉低聲說:“什麼?”
而我卻脫出他的懷抱,一個人衝出了門外。
我是想說,我喜歡你吧。
可門外是我的朋友洛小緹,後面還有我的男友卓濤,我有什麼資格和理由說出這幾個字。我只能把它們生生截斷在嘴裏。
洛小緹就站在“鬼屋”外,我一跑出來,就被她拉住了。剛才還聽她又笑又鬧的,可現在臉上卻是一片寒霜。我以為她發現了我和藍桉在一起,心虛地問:“怎麼了?”
洛小緹卻向前努了努嘴。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唐葉繁正和女鬼貞子,相談甚歡。
我忙問:“什麼情況?”
“還能什麼情況,多才多藝的梁子靜唄。”
原來鬼屋到藝校招臨時演員扮鬼,梁子靜這個打工女王,當然不會少了她。
梁子靜披頭散髮、滿嘴黑牙地和唐葉繁說笑。謝欣語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他們。她的眼神,沒有妒恨,只有無奈的悲涼。
洛小緹說:“唐葉繁也太過分了吧,一點兒不在乎欣語。男生要是分手了,真自私無情。”
我心裏猛然被“自私”兩個字戳痛了。
我聽見藍桉從鬼屋走出來的聲音,洛小緹歡呼着向他跑過去。
不久,卓濤也出來了,他嚷着:“我沒叫啊,我一聲都沒叫啊,可憋死我了。”
可我定定地站着,心裏反反覆復盤桓着藍桉對我說的話。
躲能躲到哪裏?逃避又有什麼用處?總要打出這一拳的,早打就是勇敢,晚打就是掙扎。
是的,我不想再掙扎了。我走到唐葉繁的身邊,輕輕推開“可怕”的梁子靜,然後掏出那隻黑色的MP3:“你今天是想問我為什麼總要躲着你吧?”
唐葉繁愣了一下,說:“是,怎麼現在想起說?”
“因為……我不想躲了。”
我按下了播放鍵,唐葉繁醉醺醺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
大家都安靜了,啞然注視着唐葉繁。
眼前的唐葉繁和MP3里的唐葉繁反差太大了,一個溫柔厚博,一個自私偽善。
我第一次看見唐葉繁瞠目結舌的樣子,他說:“你……你是從哪裏拿到的?”
我反問他:“不管從哪裏拿來的,都是事實,對吧?”
我拉起謝欣語,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需要聽他解釋,只要發生過,就不該被原諒。
洛小緹追上來,說:“我天,真看不出來,你哥也太有心眼兒了吧。”
謝欣語卻貼在我耳邊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我問。
謝欣語撫了撫我的頭髮,像是看開一切地說:“謝謝你讓我對他死心了。”
Memory45:連鎖反應
當我捅破這層窗紙的時候,我發覺很多事都跟着發生了連鎖反應,就像那個有名的“蝴蝶效應”,改動一點兒,就會改動許多人的人生。
而第一個改變的,就是我。
我不能在唐家住下去了。
我告訴媽媽,我同意她和唐近文的離婚,和爸爸複合。
媽媽有點兒意外,她說:“你怎麼這麼快做決定了?”
我坦白地說:“一個是強姦犯,一個是幫凶。就算咱們以後生活會很苦,我也不想讓你受委屈了。”
媽媽震驚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說:“你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真的對不對?我已經長大了,我不能再讓你因為我受他們欺負。大不了我不上大學了,現在就去打工。”
媽媽突然就抱住了我,眼淚奪眶而出。
她是已經忍耐太久了吧。
我抱住她瘦弱的身體,恍惚覺得,是自己可以保護她的時候了。
其實人一旦邁出了第一步,後面的就不太難了。
我和媽媽找到了爸爸,他已經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媽媽也去職業介紹所掛了名。她和唐近文離婚離得非常順利,因為媽媽一直沒有工作,也就無所謂財產分割。唐近文大方地分出了十五萬,我猜他也是怕鬧出不堪的傳聞。
我們租了一套不大的一室一廳。媽媽他們執意要住在客廳,把卧室讓給我。
我說:“不用了。一周我才回來一次,在客廳搭床就行。”
可爸爸說:“不行,女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屋。再說了,唐近文能給你的,我一定給到你。”
我反問:“你幹嗎和那個渾蛋比呢?”
“嗨,女孩子家說話別這麼難聽,好歹他也養了你這麼多年。”
媽媽在爸爸身後,悄悄向我搖了搖頭,我才恍然明白,爸爸為何能這麼淡定地面對唐近文,原來媽媽從沒有告訴過他實情。
從唐家搬走的那天,卓濤趕來幫忙。唐近文刻意避開了,只有唐葉繁留在家裏。他一直站在客廳里,沉默地看着我們把一件一件東西搬出去,像一尊哀傷的雕像。直到媽媽回房間檢查有沒有遺落的時候,他才走進去,輕聲說:“我……還能再叫你媽媽嗎?”
媽媽看着他,點了點頭。
唐葉繁就落淚了,他說:“對不起,媽媽,真的對不起。原諒我吧,我只是太想讓你做我的媽媽了。”
媽媽抱過比她還高的唐葉繁說:“媽媽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從來就沒怪過你。不管我和你父親發生了什麼,我照顧了你這麼久,你始終是我的兒子。”
站在客廳里的我,不想看到這一幕,轉身離開了。
卓濤跟在我身旁說:“其實,你恨唐叔叔沒錯,但葉繁有點兒無辜。那時候他才八九歲而已,他就算想幫忙,也是無能為力吧。”
我說:“你是以他朋友的身份和我說話吧。現在請你調回我男朋友模式,你想說什麼?”
卓濤泄氣地說:“是,如果我只認識你,我會給他一拳。”
媽媽下來的時候,眼圈通紅。她坐進車子說:“走吧。”
就在這時,一縷清澈的琴音,從樓上傳來。是唐葉繁,又拉起了那首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協奏曲。這大概是我聽過的,他拉得最好的一次吧,每一個音符都敲進了我心裏。
七年,我們做了七年的兄妹。
他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早已成為我每天的習慣。
我不想承認,但是我真的好難過。我突然從車子裏探出頭,遠遠地看他。他站在窗口,還是那樣溫柔帥氣。陽光清亮亮地照着他,一如很久之前,那個熱情歡迎我的小哥哥。
我輕聲說:“再見了,唐葉繁,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用心愛護我這麼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