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紙坊(上)
伍萊很忙,即便是在新年也沒有休息的計劃。涅普頓私底下曾善意的提醒伍萊說,根據傳統,從新年之日起的連續五天時間是神賜的休息日,任何人都不允許從事除了基本生活之外的任何勞動,否則就是在褻瀆神。
伍萊的回答是:“神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忙碌。”然後,依舊故我。
新年的最後一天,莉亞夫人帶着蒂娜和隨從奴隸拜會了白石樓。她本不想來的,或者說,她從新年的第一天起便盼着伍萊回到格林多莊園去,因為按照貴族的習俗,伍萊該這樣做,但最終她失望了。昨晚,高更向她提出了離開格林多莊園的申請,莉亞夫人挽留無果后,詢問了高更執意離開的原因,高更沒有隱瞞她,於是,莉亞夫人在慍怒之餘,也生出了不少好奇心——姑且算是好奇吧。
蒂娜對伍萊也很好奇,不是因為伍萊成為了磨坊主——這個頭銜固然可以新奇一時,但對於貴族來說,一個磨坊的收益也就只在塞內卡值得津津樂道。
蒂娜好奇的,是伍萊為什麼會出三百枚銀幣購買原本只需四十枚銀幣便能買到的麥稈,她甚至已經知道了這些麥稈眼下的去處——伍萊把它們堆放在磨坊旁的河岸空地上,日晒雨淋。
莉亞夫人和蒂娜的到來打斷了伍萊的工作,為此,他有點不太高興,但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我沒有想到莉亞夫人居然會來到我這個小房子裏,非常榮幸。”伍萊笑着說道,格林多莊園的主樓雖是破舊,但畢竟也是有着一百多個房間的大宅子,與之相比,白石樓無疑遜色得太多了。
“你的房子很不錯,至少很整潔。”莉亞夫人掃視了幾眼周圍的陳設和伍萊身後的希波、涅普頓,又問道,“你就這麼幾個奴隸?太少了吧?”
“噢,我不喜歡養吃閑飯的。”伍萊答完時,目光與蒂娜的視線碰了一下。
莉亞夫人和蒂娜在白石樓吃了頓新奇別緻的午餐——除了麵包、麥飯、奶酪和葡萄酒以外,餐桌的中間還放了一個盛着炭火的銅盤,炭火上,一個銅質三足架頂着一口比銅盤小不了多少的銅鍋,銅鍋里,是沸騰的雞湯,銅盤旁,則擺放着好幾盤片削得極薄的新鮮牛肉、羊肉、豬肉以及剁成小塊的雞肉……
最終,母女倆對伍萊的招待也非常滿意,也吃的很愉快。剛離開白石樓,蒂娜跟母親談起了這個:“這吃法雖然古怪,味道卻很不錯呢,伍萊管它叫什麼來着?火鍋?”
莉亞夫人點了點頭:“他的奴隸雖少,但每一個都很懂禮貌,還很乾凈。”
“是啊,伍萊居然給他們穿有毛皮的夾襖,他可真慷慨,奴隸是沒資格穿這個的,他們甚至還有厚靴子。”蒂娜說道。
與此同時,伍萊正與涅普頓白石樓的後院裏忙乎,雷罡則重新操起了鏨子和鎚子,繼續他因客人到訪而中斷的工作。餐廳里,凱撒捧着一隻大陶碗,一臉憨笑的對正在收拾餐桌的希波說道:“希波,主人剛才不是讓我們不要浪費這些食物嗎?”
希波點了點頭,一邊用漏勺從銅鍋里舀出幾塊肉片倒進了凱撒遞過來的陶碗裏,一邊說道:“凱撒,我們是奴隸,要懂得適可而止,不能因為主人對我們的仁慈而放縱自己,明白嗎?”
凱撒連忙點了點頭,希波微微一笑,用大湯勺往他碗裏舀了兩勺湯,又從伍萊的餐盤裏揀出一塊未吃完的麵餅遞給凱撒:“可以了,去把雷罡和亞努斯叫進來吧。”凱撒一點頭,小心翼翼的捧着陶碗出了餐廳。
希波正要把各個餐盤裏吃剩的食物分類,涅普頓便一臉嚴肅的抱着希埃走了進來:“希波,你得看好希埃,他剛才跑進了主人的工作房裏,你知道的,那可不是隨便可以進的地方。”
“對不起了,涅普頓大叔。”希波連忙接過希埃,一邊道歉道,“請你轉告主人,希埃以後不會了。”
涅普頓板著臉點了點頭:“主人並沒有責怪什麼,他剛才還吩咐說,希埃太瘦了,讓你每天給他加點新鮮的肉食。”
“那怎麼敢?”希波誠惶誠恐的說道,在她看來,希埃能被留在白石樓里白吃白喝已經是伍萊莫大的恩賜了。
“照做吧,我們的主人年紀雖小,但從來說一不二,好好乾活,別出差錯,便是報答主人恩惠的最好方式了。”涅普頓說道。
“希波會把涅普頓大叔的話牢牢記住的。”希波激動的抱緊了希埃。
十數日後,米高揚回到了塞內卡城,可他還未來得及洗去身上的風塵,便聽見了伍萊求見的彙報。
這小子,可真夠快的。米高揚苦笑着搖了搖頭,對前來稟報的祭祀揮了揮手:“帶他去小會客廳吧。”
片刻過後,塞內卡城裏神祗的最高代表和最年輕的獨立貴族會面了。
“伍萊,你是不是在神廟裏安插了眼線?怎麼我前腳剛回來,後腳你就到了?”米高揚半開玩笑的說道。
“大祭司閣下,你的猜疑太讓我惶恐了。”伍萊一臉無辜的答道,“你的車駕駛進神廟時,我恰好就在附近閑逛呢,你離開了這麼久或許不知道,今天,可是這一個月來塞內卡陽光最好的一天。”
“你向來是無事不登門的,說吧,什麼事?”米高揚微微一笑,說道。
“這一次,我又是來請教問題的。”伍萊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嶄新的羊皮本,“大祭司閣下見聞廣博,請問,你能說出這個羊皮本的製作方式和價格嗎?”
米高揚蹙了蹙眉,他不太喜歡別人跟他繞彎子打啞謎,但他同樣也知道,面前這個又長高了一點的少年可不是一般人:“刮削,去毛,然後硝制,陰涼處風乾,然後放置在平整光滑的大石板下壓緊,你手裏這本,長一肘寬半肘共有十五頁,價格在八枚銀至十枚銀幣之間。”
伍萊微笑點頭:“大祭司閣下說的再正確不過,我手裏這本是前兩天從商鋪里買來的,質量一般,八枚銀幣,比起神廟用於傳播神典用的可差遠了,當時我就想,神廟傳播神典,那得花多大的本錢吶?”
“伍萊,傳播神典,是神廟的職責,怎麼可能像商人那樣計較成本呢?”米高揚雖還蹙着眉,眸中卻已掠過了一絲期待。
“話雖如此,但那畢竟佔用了神廟的大部分收入,另外,羊皮紙這麼貴,畢竟也限制了神典的傳播速度、範圍,試想想,如果塞內卡城內人手能有一本神典,每一個人都能熟讀神典里的故事,知道行善、獻貢,那麼神對世人的統治,想必也會容易並且牢固許多。”伍萊一臉笑眯眯的說道。
神對世人的統治?這也只能在嘴上說說罷了,不過若是能做到人手一本神典,獻貢卻是真的會增加不少。米高揚忖道。
“當然,大祭司閣下或許考慮的只是如何讓民眾沐浴神恩,但我想,如果大祭司閣下能在塞內卡城做到這一點,你在神殿中的地位,必然會拔高不少,因為,你做到了前人沒有做到的事,因為,你讓神恩的光芒照耀了整個塞內卡城邦,你必然因此受到神殿更大的重用。”伍萊接著說道。
“可是那得一大筆錢。”米高揚脫口說道,伍萊剛才說的這些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而是實施不起,事實上,神殿現任的三大紅衣神官中就有一人是憑藉著這個實現了晉陞,但這位紅衣神官也為之耗掉了積累了數十年的財富。塞內卡城裏若要實現人手一本的話,至少需要耗時數年,花費也絕對要超過五百萬枚銀幣——這可是只有貴族會議里的大貴族才支付得起的。以塞內卡神廟的平均收入計算,再積累二十年怕也不夠,更何況,神殿明文規定,大祭司能調用的部分只佔神廟收入的兩成,,而這兩成還包括了神廟修繕、舉辦儀式典禮、傳播神典的費用,其餘的八成則需要上繳給神殿。
“我伍萊格林多,可是大祭司閣下最真誠的夥伴。”伍萊笑盈盈的從懷裏又摸出了一個本子遞給了米高揚,“即便是阿蒙神降下的啟示,也絕對會選擇與你分享。”
米高揚將本子掂了掂,翻開,雙眸里的神採在疑惑與熾熱之間轉換了好幾次后,視線移向了伍萊的臉,聲音里多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伍萊,它的造價是多少?”
“不足羊皮紙的兩成,若能得到大祭司閣下的慷慨援手,成本還能再低一些。”伍萊微笑答道。
“它的原料是什麼?”米高揚問道。
“不,不,不,大祭司閣下,阿蒙神的啟示里可是囑咐我一定要保密的。”伍萊衝著米高揚擠了擠眼,心說這可是高度機密,若不是眼下咱勢單力薄還得靠你幫襯,這樣的好事哪裏輪得到你,你就知足吧。
好小子,居然敢用啟示做借口。米高揚在心裏這麼想罷,略微沉吟,說道:“既然是阿蒙神的啟示,那麼我也就不問了,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說吧,除了需要我做的事以外,把我能夠得到的也說一說吧。”
“我要挨着磨坊的那片河岸,至少,要有一千五百肘長,寬四百肘……”伍萊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不,你要求的太多了。”米高揚果斷的說道。
“一點都不多,我想大祭司閣下或許還沒來得及計算出這種東西的前景。”伍萊說道,“它不僅能給我帶來利潤,也能讓大祭司閣下在兩年以內實現塞內卡城邦的神典全覆蓋,如果大祭司閣下願意加入這項買賣的話,我保證,銀幣,將源源不斷的進入你的錢櫃裏,而不是進入神殿,有了充足的資本,你便可以去爭取下一次的紅衣神官職位,當然,這個資本的意義,不會僅僅體現在錢這一點上。把地交給我,為我提供足以遮擋所有窺探的庇護,以及適當的財力支援。”
“財力支援?”米高揚瞪大了眼睛。
當然要你掏錢了傻瓜,你以為每次都能白拿呀。伍萊一邊在心裏這麼嘀咕着,一邊微笑着回答道:“那當然,以我目前的家底,還不足以獨立支撐,其實也不算多,換算成金幣的話,大祭司閣下掏一千枚就行了。”
“一,一千枚金幣?!你瘋了嗎?”米高揚差點跳了起來。
伍萊堅定的搖了搖頭:“如果拒絕這個偉大的機會,那才叫瘋狂呢。”
好一會兒后,塵埃落定,結果跟伍萊預想中的一樣,米高揚只同意“支援”八百四十枚金幣,並且只能先支付一百枚金幣,但伍萊期望中的那塊河岸卻是順順噹噹的到手了——米高揚以神廟的名義與他簽訂了一份長達三十年的租賃契約,每年的租金一百二十枚銀幣。
走出神廟時,伍萊的懷裏多出了一百枚金幣,心情也異常的好。候在神廟外的高更見他一臉笑意的走了出來,連忙迎了上去:“伍萊少爺,你與米高揚大祭司之間的洽談還順利嗎?”
“不順利的話,我還笑得出來嗎?”伍萊反問道。